第16章 (16)

道理,“她們會等你到了之後,再沖着你娘發難。妞妞,路上慢慢走,不必着急。”

太爺爺命二少奶奶給京城的“表妹”,寧國公府的世孫夫人寫了信,告知她青雀已經離開楊集,去了京城。有了這封信,在青雀沒有到京城這前,寧國公府這幫女人不會輕舉妄動。她們會等着青雀到了,好好羞辱王家、羞辱祁玉,讓祁玉再也擡不起頭。

又交給師爹、仙女兩封信,“送給王堂敬。若是青雀的身世沒有公之于衆,送紅色信皮的這封。若是青雀的身世已被鬧的盡人皆知,送白色信皮的這封。”

另外還有送給楊大器、楊大成的信,給英國公府的信等等。

師爹、仙女謹慎收好,帶着青雀上了路。

太爺爺站在門口,望着遠去的黑漆平頂馬車,眼中有多少不舍。他親自教養青雀五年,感情深厚。

“太爺爺,等我把欺負我娘的壞女人收拾幹淨了,還回來陪着您。”太爺爺耳邊又響起青雀清脆的聲音,“您要頓頓吃兩碗飯,天天走兩裏路,把身體養的結結實實的。等妞妞回來,您不許瘦了!”

太爺爺望着空寂的道路,微微笑起來。妞妞,太爺爺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早日回來!

青雀走後約有半個月,鄧麒一個人騎着快馬趕來,風塵仆仆。宣府戰事堪堪結束,鄧永已經班師回京,他是專程來看女兒的。

太爺爺神色淡淡的,實在不愛搭理他。還是林嬷嬷心腸好,一五一十、啰啰嗦嗦把前因後果都講了個遍,“你說怎麽就有這種人呢?見不得別人好也便罷了,千方百計為難個孩子!小青雀聽說她親娘要被人欺負,氣成什麽樣兒了!”

林嬷嬷抹起眼淚。

鄧麒呆傻了半晌。玉兒做了陽武侯夫人!玉兒做了陽武侯夫人!她真的又嫁人了,她真的扔下我,不要我了。

“玉兒,竟真的另嫁他人。”鄧麒喃喃。

“你早已另娶沈茉。”太爺爺淡淡提醒。

想什麽呢,你都另娶了,還想讓她替你守着?也不看看她是誰。

“閣老大人說的是。”鄧麒低聲說道。是啊,我早已另娶沈茉,是我先對不起玉兒的。鄧麒心裏一痛,之前我已是負了她,如今不能再任由沈茉害她,害青雀!

小青雀,爹爹回來了,你等着爹爹!鄧麒辭別楊閣老,出門出了馬,快馬加鞭,絕塵而去。

☆、楔子 遺棄 第41 風骨(二)

鄧麒一路走的是官道,白天策馬疾馳,晚上在驿站住宿。每到一處驿站他都會打聽,“一名林姓男子,持楊府堪合,帶着妹妹和小侄女”,驿站人往往笑答,“才過去二十多天。”慢慢的變成,“才過去十幾天”“才過去三五日”,鄧麒心中激動,快要見到閨女了!

這天傍晚時分,他到了保定南門外的驿站。不巧,這天從福建回京一批軍官,驿站已是住滿了。驿卒很是為難,“這位爺您看,實在是一間空房子也沒有……”

鄧麒微微皺眉。已是這時候了,難不成再往前趕路?卻是有些疲憊。驿卒哪敢得罪他,滿臉陪笑的解釋,“再往前十裏地還有驿站,您看……”

十裏地,以自己的腳程來看,倒也不算什麽。鄧麒心中有了計較,溫和詢問驿卒,“這兩日可見到過一位林姓男子,持楊府堪合,帶着妹妹和小侄女?”

驿卒面有驚喜之色,“您認識林先生?這可好了,他們在呢,便在後院住着。您若認識林先生,和他一屋住了,豈不兩便?”

驿卒并不知道鄧麒已經打算走,這會兒見他打聽的人就在驿站住着,樂的不行。這可好了,既然認識,擠擠就成,我這小卒不用為難了。

鄧麒喜出望外,把馬匹交給驿卒,經由倒座、廂房、天井,大踏步向後院走去。“小青鳥,爹爹的小青鳥!”鄧麒朗聲大笑着,神情極為歡欣愉悅。

小青鳥?這聲音傳到東廂房,一名麗色少年呆了呆,應聲而出。他出來的時候,只見鄧麒的衣角在拐彎處一閃,當即不假思索的跟了過去。

“小青鳥,爹爹的小青鳥!”鄧麒也來不及等驿卒帶路,也不知哪間屋子住着久未謀面的閨女,站在院子當中四處張望着。

左側中間的屋子屋門大開,一名七八歲的女孩兒走了出來。暮色中,她的小臉異常嚴肅端莊,帶着審視的眼神,打量着風塵仆仆的鄧麒。

“小青鳥!”鄧麒眼眶一熱,大踏步走到女孩兒身前,“是爹爹啊,閨女,你還記不記得爹爹?”蹲在女孩兒面前,神情殷切。

女孩兒身後默默走來一男一女,鄧麒身後靜靜走來一名麗色少年。

良久,女孩兒花瓣般嬌嫩的小臉上徐徐綻放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清清亮亮的杏眼中,閃爍着快活的光茫。“乖女兒,你認出爹爹了!”鄧麒激動難捺,時隔兩年,難得閨女還認得我!

“祜哥哥!”青雀歡呼一聲,張開雙臂沖着鄧麒身後的麗色少年跑了過去,“祜哥哥,我想死你了!”

麗色少年笑着把她托起來,在空中飛舞,青雀歡快的笑聲如銀鈴一般,撒滿整個後院。

鄧麒有些讪讪的。他緩緩站起身,客氣的沖着覺遲、心慈拱手,“是林師父、林姑娘吧?在下是青雀的父親鄧麒。小女承蒙兩位看顧,感激不盡。”

覺遲周到的還了禮,心慈卻是娥眉微蹙,“你是來索要青雀的麽?這卻難以交還給你。”

鄧麒又有些讪讪的。閨女,你不給爹爹顏面,你這美女師父和你一樣呢,也不給爹爹顏面。

青雀機靈的下了地,拉着張祜往這邊走,“我拜了師父,一位大師父,一位仙女師女,很厲害的!名師出高徒嘛,故此,我也是很厲害的!”一邊走,一邊仰起小臉兒,大吹法螺。

張祜微笑着低頭看她,目光中有喜愛,有溫柔,更有無窮無盡的縱容。

青雀先是一臉驕傲的站到覺遲和心慈身邊,“我大師父,我仙女師父!”接着又嘻嘻笑着跑到張祜身邊,也是一臉驕傲,“我軍中袍澤,和我一起打過很多仗的張祜,祜哥哥!”

張祜彬彬有禮的覺遲、心慈厮見了,也客氣見過鄧麒,稱呼“世孫”。鄧麒也好,覺遲、心慈也好,瞅着形容昳麗、禮數周到的張祜,都很覺順眼。

青雀聽見鄧麒稱呼張祜“世子”,偷偷搗搗張祜,“哎,他是世孫,你是世子,聽着很怪呀。”張祜低頭,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小青雀,他是你爹好不好,不許胡說。

覺遲把幾人讓到屋裏坐下,命驿卒沏上茶來,敘着話。鄧麒再三道謝,“勞煩兩位了,不勝感激。到京之後,請和小女一道在寒舍住下,萬勿客氣。”

覺遲微笑搖頭,“貴府麽,卻是不便打擾。”心慈不屑道:“你家可住不得。一家子心狠手辣、居心叵測的女人,誰敢去住?”

鄧麒臉火辣辣的。待要說些什麽,一來心慈是妙齡美麗女子,二來心慈是青雀的師父,卻又不好開口。

青雀本是喜滋滋坐在張祜身邊,一邊喝茶,一邊吹牛皮。這時卻放下手中小茶碗,跑到鄧麒身前,小臉漲的通紅,氣憤看着他。

鄧麒是從楊集追過來的,青雀在想什麽,他哪能不知道?“沒事了,爹爹的乖女兒。”鄧麒柔聲哄她,“爹爹回來了,你曾祖父也回來了,沒人敢欺負你娘。”

青雀倔強的咬着嘴唇,大眼睛中滿是不信任,“那些要欺負我娘的女人,跟你是一家!”

鄧麒尴尬的咳了一聲,“閨女,不許胡說!”說沈茉倒罷了,你曾祖母和祖母都是長輩,哪裏是你能夠诋毀的?孩子,要尊敬長輩。

鄧麒斥責的話剛一出口,見青雀純淨的眼眸中滿是失望、氣憤之色,又覺着心疼,“閨女乖乖的聽話,有爹爹呢。”伸出手臂,想把女兒抱在懷裏,好好疼愛她。

青雀毫不猶豫打掉他的手。

張祜一臉恬淡的笑意,徐徐蹲在青雀身邊,“小青雀,住到哥哥家裏好不好?哥哥帶你打獵,帶你打仗,帶你打架。”

青雀怦然心動,很是向往,“可是,我要去收拾欺負我娘的人……”張祜很幹脆,“哥哥跟你一起收拾她們!”青雀小臉亮晶晶,伸出小手猛拍張祜的肩,“祜哥哥,夠朋友!”

覺遲和心慈對視一眼,心裏又是溫暖,又是詫異。張祜怎會跟小青雀這般要好?

鄧麒面色一沉,“閨女,跟爹爹回寧國公府!”你是鄧家的孩子,自然該回鄧家,去英國公府做什麽,很有趣麽。有你曾祖父,有爹爹我,難不成還護不住一個你。

張祜笑道:“青雀,跟哥哥回英國公府!”鄧家從國公夫人到世子夫人再到世孫夫人,沒一個真心待小青雀的,回鄧家做什麽?送死麽。

覺遲和心慈冷眼旁觀,不置一詞。一個要小青雀去英國公府,一個要小青雀去寧國公府,好像都是志在必得的樣子,看小青雀怎麽選吧。

青雀看看張祜,看看鄧麒,清清脆脆說道:“要不你倆打一架吧,誰打贏了,我跟誰走!”

覺遲莞爾,心慈哧的一聲笑了出來。張祜和鄧麒你看我,我看你,也覺可樂。

最後兩人也沒打架,張祜細致講着道理,“小青雀到底是女孩兒,不好養在外院。內院是當家主母的天下,男人要想伸手,總是隔的遠了些。不如世孫先行回府,把小青雀的日常起居都安置好了,再到寒舍接人?”鄧麒想了想,慨然答應。

晚上鄧麒想跟青雀說說話,青雀昂起小腦袋,“我該歇息了!仙女師父接着我睡覺!”得意洋洋走了。

鄧麒看着女孩兒神氣的背影,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休息一晚,次日動身上路,回了京城。到了阜城門口,鄧麒向東,張祜等人向西,依依惜別,分道揚镳。

鄧麒回到寧國公府,在祖母荀氏、母親孫氏面前什麽也沒提起,神色如常。沈茉在一旁溫雅恭敬的侍立,時不時偷偷看向鄧麒俊美的臉龐,眼神中滿是愛慕。

荀氏、孫氏一兩年沒見鄧麒,不知如何疼他才好,拉着他問了一堆一堆的別後話語,看着鄧麒的目光溫柔的能掐出水來。

鄧麒到了祖母、母親面前,嘴巴一向跟抹了蜜似的,淨說些哄騙她們開懷大笑的話。今天鄧麒卻有些不自在,時常低頭坐着,默默無語。

“看看這傻孩子,累成什麽樣了!”荀氏心疼的不行,一疊聲的說道:“快回房歇着去!麒哥兒媳婦,甭在我這兒站着了,服侍麒哥兒回去。”

沈茉溫柔順從的應“是”,鄧麒也無二話,告辭了荀氏、孫氏出來,夫婦二人一路同行,回了房。

“是誰出的主意,要為難玉兒?”回去之後,鄧麒揮退侍女,冷厲問着沈茉。可憐沈茉正含羞看着他,滿懷似水柔情,卻被他這一番橫眉冷對、惡言相向,好不掃興。

“誰要為難她了。”沈茉按下心頭不快,微笑道:“不過是說出事實罷了,哪裏稱得上難為。媛姐兒,究竟是她親生的。”

鄧麒涼涼看着她,“怪道一直催着我接孩子回家,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原來是要拿孩子來羞辱玉兒。”

沈茉淡笑,“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

她若不曾私奔于你,又怎會生下那野丫頭,又怎會給自己留下一輩子的把柄。

鄧麒氣往上湧,擡手重重抽在沈茉臉上,“你這毒婦!”沈茉臉上着了火辣辣的一記,站立不穩,倒在地上。鄧麒猶嫌不解氣,啐了一口,“說什麽你和玉兒情同姐妹,卻如此惡毒!”

沈茉自幼也是沈複和曾氏捧在手心長大的嬌女,哪裏受過這個,她羞憤之極,恨恨看着鄧麒,“原本母親是鐵了心要整治她的,如今卻不再提起了,你可知道是為什麽?她被北鎮撫司捉了去,她進了诏獄!”

進了诏獄,跟死人也差不多了,誰還去理會她?何必髒了手。

晴天霹靂一般,鄧麒呆呆傻傻站着,不敢相信,“不會,不會!你胡說,你一定是胡說的!玉兒柔弱女流,怎會被北鎮撫司捉去?不會,一定不會!”

鄧麒撲到沈茉面前,死死抓住她的衣襟,厲聲喝道:“你方才是騙我的,是不是?你一定是騙我的!”

沈茉擡手擦擦嘴角的鮮血,譏笑道:“我騙你做甚?去了诏獄便是去了诏獄,有什麽了不起。清者自清,她若無罪,自能全身而出。”

進了诏獄還想活着出來,做夢吧。我爹進了诏獄,把我沈家大半家産都搬空了,才撿回一條命!

鄧麒猛的推開沈茉,踉踉跄跄向門外跑去。沈茉望着他的背影,無限憐憫,你去的這般急,是怕等不及給她收屍麽。

北鎮撫司。

陸威玩味的看着眼前這風華絕代的好女子,搖頭嘆息,“如此美人,如此刑具,絕配啊絕配。”

祁玉如今置身于北鎮撫司的刑房,各色恐怖吓人的刑具羅列,令人見之喪膽。這種刑具,別說柔弱的女人,就連鐵骨铮铮的硬漢,也經受不住。

陸威眼神中閃爍着狼一般的綠光,沖着祁玉獰笑。從沒審過這麽美麗的女犯人呢,有趣,有趣!

她如果吓暈在地上,躺倒在自己面前,一定美的無以名狀!陸威越看眼前這美人,興致越好。

祁玉輕蔑一笑,從頭至尾,一件一件刑具慢慢看了過去,又看了回來,“陸威,這樣的刑具不必多,有個三件五件,憑我這身子骨,也就廢了。到時你又多了筆豐功偉績,慘死北鎮撫司的冤魂中,多了位侯夫人,以及一位尚未出生的侯府嫡子。陸大人,你威風啊。”

祁玉,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陸威眼神陰森冷厲,“薛夫人,你不怕麽?”她若真知道軒轅劍的下落,見了這刑具應是魂飛魄散,如實托出。便是不知道,也該吓的花容失色,苦苦哀求才是。

祁玉傲然站着,言辭铿锵,“我若皺一皺眉頭,也不配做祁保山的女兒!”

“有膽色,老子喜歡!”陸威怔了片刻,勃然大怒,“那便一樣一樣試過去,看你會不會皺眉頭!”

黑色大門被緩緩推開,日光照了進來,一名內侍站在門口,陰揚怪氣的說道:“萬歲爺口谕,陸威聽着!”

陸威忙走到內侍下首,恭恭敬敬跪下。內侍面對着陸威,用訓斥的口吻說道:“朕已有谕旨,停止尋覓軒轅劍。陸威是想抗旨不尊麽?”

陸威吓出了一身冷汗,連連叩首,“臣不敢,臣萬萬不敢。”內侍冷眼看着他磕了無數的頭,額頭血跡斑斑,才慢條斯理說道:“往後不可再犯,知道麽?”陸威連連答應,又磕了無數的頭。

內侍轉過身笑道:“薛夫人,薛舍人為了您可是硬闖未央宮,差點兒沒了命!幸虧宸妃娘娘仁慈,你們母子才得以雙雙保全。”

祁玉輕移蓮步,往刑房門口走過來。她小腹依舊平平的,身姿袅娜,面目秀雅,款款到了內侍面前,鄭重道謝,“宸妃娘娘的恩德,我母子二人沒齒難忘。”

內侍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之色,薛舍人這繼母,生的可真美!若認真論起來,怕是後宮第一美人宸妃娘娘也還及不上她。這美人在北鎮撫司的刑房呆着,居然還是神色自若,毫無驚慌之态,真是異數。

“薛夫人,請吧。”內侍殷勤的引着祁玉往外走。

陸威跪着沒敢起來,心裏懊悔不疊。不是說這女人是薛舍人的後娘麽?敢情這薛舍人是個傻子,為了個後娘,敢硬闖未央宮!

薛舍人是傻子,這女人,她是瘋子!陸威想起祁玉那張美麗又鎮靜的臉龐,不寒而栗。

陽武侯夫人進了诏獄;

陽武侯夫人安然無恙的出了诏獄;

陽武侯夫人出了诏獄之後,以一品侯夫人的名義,向皇帝上了萬言書,揚揚灑灑,言辭慷慨,陳述诏獄的慘狀,稱之為“地獄”。“陛下聖明英主,勤政愛民,請依太祖皇帝故事,焚錦衣衛刑具!毀北鎮撫司!”

這份萬言書當然是先到了內閣,之後才送入幹清宮。早在內閣之時,閣臣們已是扼腕嘆息,“這種豪言壯語,竟出于陽武侯夫人一弱女子之口,豈不令我等愧煞!”

焚錦衣衛刑具,毀北鎮撫司,那是所有文官的夢想啊。

陽武侯夫人這份萬言書不只被送入幹清宮,更在極短的時間內流傳京師,文官、士子們争相傳誦。這份萬言書,讓多少人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北鎮撫司是真真正正的人間地獄。到了那個鬼地方,魂飛湯火,慘毒難言,受盡種種非人折磨。

皇帝是個溫吞性子,看了萬言書,倒也沒生氣,“薛夫人大約是在诏獄受了驚吓,她言辭過激,朕并不會跟她計較。”皇帝放下萬言書,耐心告訴坐在他身邊的阿原。

阿原小手指指向一行字,“父親,什麽是太祖皇帝故事?”皇帝看了眼,溫和說道:“太祖皇帝之時,曾下令焚毀錦衣衛刑具。”

“太祖皇帝為什麽要焚毀錦衣衛刑具呀。”阿原眨着大眼睛,天真的問道。他眼睛又黑又大,眼睫毛長長的,可愛極了。

皇帝語塞。

錦衣衛殘暴,哪任皇帝不知道。可是錦衣衛直接聽命于皇帝,不像那幫文官似的總愛叽叽歪歪,用着實在方便,實在順手。

“太祖皇帝焚毀錦衣衛刑具,做的對不對呀。”阿原又問了一句。

“對,對。”皇帝笑着點頭。太祖皇帝做的事,哪有不對的。

皇帝真怕阿原再問些什麽,誰知阿原只是睜大眼睛看着他。那純淨清澈的目光,那信賴仰慕的目光,讓皇帝忽覺着心中慚愧。

“茲事體大,再議,再議。”皇帝把萬言書放在一邊。

文官們大概是被一名弱女子激發出了血性,萬衆一心的跟錦衣衛耗上了,紛紛要求“依太祖皇帝故事,焚錦衣衛刑具”。群情激奮,怨聲載道。

八月初,皇帝下诏,焚毀錦衣衛刑具,诏獄人犯轉交刑部。之後,不拘何等大案要案,均由三法司審理。

這道诏谕一下,中外歡騰。京城中上至官員,下到普通老百姓,都是奔走相告,喜極而泣。

陽武侯夫人在诏獄之中的風骨,則被清流士林贊嘆不已,“奇女子!器識高爽,風骨偉奇!”

陽武侯夫人,成了被景仰的女子。

☆、楔子 遺棄 第42 親事(一)

士大夫們傳誦着她的佳話,津津樂道于她兼濟天下的寬闊心胸,臨威不懼的高潔品格,還有她對繼子的仁慈和愛護-----她若不是位好繼母,陽武侯世子怎肯為了她豁出命去,硬闖未央宮?

陽武侯府的門房變得很忙碌,一天裏頭要接收無數士子們送上的文章、詩詞,骈四骊六,極盡誇獎之能事。另外,還有雪片般飛來的請貼,從清貴的文官到富貴逼人的勳戚,幾乎家家有請貼送來,邀請陽武侯夫人過府參加花會、詩會、宴會。

不過可惜,陽武侯夫人全以“身體不适”為由推卻了。京城貴婦們翹首以盼,也無緣得見陽武侯夫人的廬山真面目。

雖然見不着,卻大略可以猜想的到。一位能在北鎮撫司面不改色的女子,想必生的極為健壯,不會柔柔弱弱,袅袅娜娜。

不光陽武侯夫人得了極好的名聲,還有陽武侯世子薛護,也得到廣泛好評。一名十五六歲的熱血少年,能為了繼母往來奔走,置自身安危于不顧,實屬難得。

“是個厚道熱心腸的好孩子。”長者們紛紛概嘆。

陽武侯府世子薛護已有十五六歲,要說也是應該開始說親的年紀了。依着他原來的身份、地位,貴婦們根本看不到眼裏。可是如今他成了侯府世子,品性又純厚,為人又實在,相貌又端正,這可就是好女婿人選了。

細想想,薛護除了頭上壓着一位繼母之外,沒旁的不好之處。可他這繼母既是品性高潔,那說什麽也不能為難繼子媳婦的,竟是可以不必顧慮。

一時間,打聽薛護的人家很是不少。

寧國公府的郗姨娘也動了心,命人燙了壺酒,備下可口菜肴,殷勤服侍世子鄧晖飲酒,“世子爺,咱家三姑娘可都快十四了,這親事還沒影兒呢。若是指着夫人,不定給孩子說個什麽人家呢。”

三姑娘芳名慧中,是鄧天祿的同母妹妹,郗姨娘的親生女兒。

鄧晖對着美人向來是大方的,慨然道:“看上誰了?說出來聽聽。若是門當戶對,子弟出衆,便請夫人央媒去說。”

郗姨娘大喜,忙伸出纖纖素手遞過去一杯美酒,妩媚的笑着,“陽武侯世子薛護,和三姑娘豈不是年貌相當、天作之合?”

鄧晖吓了一跳,笑着擺手,“罷,罷,這杯酒我可不敢喝!人家一位侯府世子,什麽樣的姑娘說不上,要說個庶女為妻?”異想天開,實在異想天開。

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再者,據夫人所言,陽武侯夫人其實是保山的閨女,那更是不可能了。

郗姨娘嬌嗔,“把三姑娘認在夫人名下,記作嫡女,以嫡女之禮嫁出去,不就行了?世子爺,陽武侯府到底根基淺,娶媳婦挑剔不起。”

鄧晖大搖其頭,“夫人的性情最是方正,但凡聽說誰家庶子庶女記在嫡母名下,定會有不屑之色。她常說,嫡便是嫡,庶便是庶,如何能以庶充嫡、混亂視聽?三丫頭記作嫡女之事,再也不必提。”

郗姨娘心中着急,湊過去一張笑臉,想再勸上鄧晖幾句,卻被鄧晖連連灌了幾杯酒,根本不容她說話。

這兩人正喝着酒,侍女臉色蒼白的過來相請,“國公爺在上房呢,請世子爺即刻前往。”鄧晖聽了不敢怠慢,忙命人打了熱水洗臉,覺着面目清爽了,趕緊去了上房。

進了門,只見寧國公鄧永面沉似水的坐在上首,鄧晖吓的酒全醒了,規規矩矩行了禮,站在一邊。寧國公夫人荀氏在下首坐着,臉色也是陰沉沉的,沒有一絲歡喜之色。

孫氏、鄧麒、沈茉、鄧麟、鄧天祿、鄧無邪等人也陸陸續續趕了來,摒聲斂息垂手侍立,不敢則聲。

整間廳堂之中,氣氛異常沉悶、拘謹。

人到齊之後,寧國公暴喝一聲,“帶上來!”衆人都覺耳畔想起一聲炸雷似的,心中害怕,國公爺這是怎麽了,這般大的火氣?

小厮幹脆響亮的答應一聲,從門外提進來一個人。這人年約四十多歲,面容白淨,穿戴講究,不是世子夫人的陪房吳媽媽,卻是哪個?

世子夫人孫氏的臉孔,頓時火辣辣的。此時地上若是有條地縫,孫氏肯定毫不猶豫的鑽進去,再也沒臉見人。

寧國公指着癱在地上的吳媽媽,怒聲喝道:“這仆婦是薛侯爺親自送回來的!你們可知道,薛侯爺對我說了什麽?”

寧國公嚴厲的眼神看向廳中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媳,最後落到緊緊抿着嘴角的國公夫人身上。被他看過的人情不自禁的想往後縮,好像這樣就能躲過他的怒火似的。

寧國公重重的拍了拍桌案,厲聲道:“薛侯爺說,他的夫人冰清玉潔,光明磊落,絕非小人所能诋毀!”

陽武侯薛能在中軍都督府挂了個都督佥事的銜兒,不過是恩蔭寄祿,并無實權。他雖沒實權,待人一向和和氣氣的,老實厚道,人緣很不壞。薛侯爺性子極和善,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可今天,面相憨厚老實的薛能,一向溫溫吞吞的薛能,卻親自到了寧國公府求見寧國公,大義凜然、一字一字的抛出這番話,擲地有聲。

國公夫人一張老臉成了豬肝色,世子夫人雖自覺着自己并沒做錯,卻是被公公訓斥了,羞憤難當。鄧麟、鄧天祿等人都覺着燥的慌,吳媽媽你是吃飽了撐的還是怎麽着,诋毀陽武侯夫人?陽武侯夫人已是一戰成名,她是你能夠诋毀的麽。

鄧麟、鄧天祿等人哪裏知道,陽武侯夫人就是侄女小青雀的親娘。孫氏實在氣不過這“抛夫棄女、水性楊花”的惡婦竟能名利雙收,派人到陽武侯府“曉以大義”,勸祁玉為了祁家的名聲着想,為了媛姐兒的名聲着想,切莫抛頭露面的丢人。吳媽媽确實是聽着孫氏的吩咐才去的,可不是她自作主張。

鄧麒癡癡呆呆站着,心緒繁亂。母親竟差了人過去陽武侯府?這薛能表面上相信玉兒、維護玉兒,等到回了家,關上門,會不會變臉呢,會不會呢。

沈茉在他身邊站着,他的神色、魂不守舍自然逃不過沈茉的眼睛。你個沒出息的!沈茉咬唇。你的女人被別人搶走了,你只會發呆發傻,竟不知道搶回來!你若把玉兒搶回來了,她哪裏能做陽武侯夫人,竟比我還強了?我還沒有夫人的封诰呢。

沈茉正在妒火中燒之時,卻聽得寧國公一聲怒吼,“這等丢人現眼的奴才還留着做什麽?亂棍打死!”小厮利索的應了一聲,伸手去提地上的吳媽媽。

吳媽媽吓的魂飛魄散,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哀求世子夫人孫氏,“夫人,是您吩咐我去的啊,我從頭到尾全是依着您的吩咐,沒敢多加一個字!”性命攸關之際,她什麽也顧不得了,在小厮手中拼命的掙紮着,沖着孫氏求救。

孫氏一張臉成了大紅布,氣怒攻心,又羞又惱,直挺挺的向外倒去,當場昏倒。公公當着大家夥的面要打死吳媽媽,分明是要給自己這長子長婦沒臉,沒臉見人了,真是沒臉見人了。

孫氏一昏倒,做兒子的全着了慌。除鄧麒還呆呆站着、神游天際之外,鄧麟、鄧天祿、鄧無邪都搶上來,口中叫着“母親”。沈茉更是一幅孝順媳婦形狀,眼淚奪眶而出,撲到孫氏身邊哭天搶地。

“都住口!”寧國公一聲暴喝,吓的他們全都禁了聲。鄧麟心疼親娘,還在身邊守着,鄧天祿拉拉鄧無邪,兩人悄悄回了原位。

鄧麒也被喝醒了。母子連心,看見孫氏昏倒,他也是心疼着急,正要往孫氏身邊走,寧國公冷冷命令,“潑醒她!”小厮聽話的很,随手端起一杯涼茶,狠狠潑向孫氏的臉!

孫氏想在地上躺着也不行了,被兒子兒媳扶了起來,攙着她站穩。寧國公兇狠的目光看向她,看向荀氏,看向兒子、孫子,最後落在孫媳婦沈茉身上。沈茉也算有些定力,卻不敢接觸寧國公狠厲的眼神,怯怯低下頭。

“小青雀如今住在英國公府,根本接不回來,你們還有臉鬧騰?寧國公府的人都被你們丢完了!今兒個你們都在,我把話撂下,你們都聽好了:若是有人再敢提起當年之事,妄圖诋毀小青雀的親娘……”

寧國公陰冷的目光一個一個看過去,從牙縫中一字一字擠出,“殺無赦!”

這三個字說的咬牙切齒,殺氣騰騰。孫氏只覺一股血腥之氣撲面而來,她實在抵受不住,頭一歪,軟軟倒在鄧麒懷裏。

吳媽媽早已被一團破布堵了嘴,聲息全無的拖了出去。鄧晖等人戰戰兢兢熬到寧國公點了頭,如蒙大赦一般退了出來。

鄧麒、鄧麟一邊一個小心翼翼攙着孫氏,看着孫氏慘白的臉,無比心痛。他們的母親出自世家大族,為人一向方正,今日卻被當場打了臉,實在太難堪了。

鄧晖卻懶的理會發妻孫氏,轉身去了外院書房。

晚上鄧晖被郗姨娘派丫頭請了去,殷勤問着,“聽說夫人做錯了事,吃了國公爺的挂落。依我看,不如幹脆趁着這時機,逼夫人答應把三姑娘記為嫡女。”

鄧晖疲憊擺手,“休提,不可能。”夫人那性子,吃了挂落也不會回頭。況且,三丫頭便真是記在夫人名下,和陽武侯府也沒緣份,別做夢了。

郗姨娘雖不是什麽善解人意、玲珑剔透的美人,卻也有些眼色,見鄧晖臉色不好,知趣的閉了嘴。

雖是閉了嘴,郗姨娘心中還是大為可惜。薛護這麽好的女婿,不知會花落誰家,誰家閨女有這等福氣?和善的公公,高潔的婆婆,厚道夫婿,偌大一座侯府。

陽武侯府,薛能小心看着祁玉的臉色,陪着笑臉。他很想跟祁玉說一聲,“把孩子要過來吧,養在你面前”,卻又不大敢開這個口。玉兒始終沒提過這件事,其中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隐,萬一觸碰到了玉兒的痛處,可如何是好。

玉兒如今是雙身子,懷着身孕呢,大意不得。

“從前有些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祁玉捧着微微攏起的小腹,星子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痛楚。

薛能心疼的制止她,“往事若令你難過,不必再提。”

祁玉嘴角噙着絲苦澀笑意,輕輕說道:“我不願回想,因為很痛,很痛……”薛能不忍看她如花容顏中的哀愁,一疊聲說道:“那便不想。玉兒,從前的事,不必再想。”

“的的,嘻嘻,的的。”門外傳來小阿揚歡快的笑聲。薛能握緊妻子的手,“小阿揚來了,玉兒,咱們的小阿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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