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來,身邊只坐着四皇子。英國公夫人帶着張佑、青雀等見過宸妃、四皇子,宸妃把張佑、青雀好一通誇獎,命人拿了繡凳,請英國公夫人坐下。

英國公夫人在皇宮中向來有這待遇,倒沒覺着怎樣。只是,英國公夫人覺着宸妃雖是笑吟吟跟她說着家常,卻頻頻看向心慈,好像對青雀這小師父很是關注。

并不是每位攜女前來的夫人都能得和宸妃坐下來閑談,更多的是進來見個禮,之後便被宮人帶到偏殿落座。宴席的坐次是早已排好的,同坐一桌的大多是同等級官員的家眷,相互之間倒也有話說,頗不寂寞。

當然了,聲音都是溫柔的、低低的,沒人敢大聲喧嘩。

“娘娘吩咐,小姐們都還小,莫拘着了。”一位女官走進偏殿,含笑說道:“未央宮有幾外風景還能看過眼,若小姐們想出去玩耍,請自便。”

見這些夫人們大都面色躊躇,又微笑添了一句,“但請顯露小姐們的真性情,這個年紀,不該太沉悶的。”

陸陸續續有貴婦帶着女兒出殿,或在清香四溢的桂花樹畔流連,或在簡潔素雅的亭子中小坐,或在如詩如畫的湖水旁垂釣,各得其所。

也有愛靜的,三三兩兩坐在殿中閑談,吐屬文雅,應對敏捷。

沈茉帶着鄧之屏、鄧子盈在偏殿坐着,并沒四處走動。鄧之屏和鄧子盈都很乖順,沈茉命她們坐着,她們便聽話的坐着。

“英國公夫人進入正殿之後,一直沒有出來。”沈茉看着女兒粉雕玉琢的臉龐,心中煩惱,“她家大小姐是八歲,還是九歲?莫非宸妃娘娘看中了張大小姐不成。”

原本想着女兒長大後能做位國公夫人,也算富貴已極,難得之至了。可是若能做皇子妃,豈不又勝出國公夫人許多?若是四皇子今後能繼承大位……沈茉心狂跳起來,皇後啊,那可是這世間最尊貴的女子!

沈茉目光投向正殿的方向,始終不見英國公夫人出來。沈茉等待許久,心漸漸沉下去,沉下去。

正殿裏頭,一名宮女路過心慈的時候,不知是路滑還是怎麽的,竟打了個趔趄,踩到了心慈的裙擺。宮女吓的花容失色,伏地請罪,心慈微笑,“不過是無心之失罷了,請娘娘寬恕她。”宸妃從善如流的同意了,果然沒有責罰宮女。

不過,宸妃到底是過意不去,命心慈到後殿更衣。心慈笑道:“恭敬不如從命。”牽着青雀,跟在引路的宮女身後,去了後殿。

沒多大會兒,宸妃起身更衣,命四皇子陪着英國公夫人。四皇子儀表端莊的坐了一會兒,也更衣去了。

後殿中,宸妃把青雀哄在門外坐着,急匆匆拉着心慈進了裏間。“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宸妃顫抖着,迫不及待要解開心慈的衣襟。心慈心中有些不快,可看着眼前這張和自己相似的臉,看着那急切的目光、顫抖的雙手,竟是不忍拒絕她。

衣襟被解開,宸妃嘴唇啰嗦,目光狂熱,把心慈的衣衫半褪,露出左胳膊。只見雪白如嫩藕的臂膀上,一點如血的殷紅,鮮豔欲滴。

宸妃淚如雨下,抱着心慈痛哭,“妹妹,你真是我妹妹!你胳膊有這顆紅痣,再也假冒不了的!”

心慈雖不是真正的出家人,喜怒哀樂卻較常人克制,并不輕易大喜大悲。這會兒被宸妃一把抱在懷裏,眼角也濕潤了。

宸妃抱着心慈在裏間哭,外頭青雀和四皇子一起偷偷掀着簾子往裏看。“她倆哭什麽呢?”兩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

宸妃哭了許久,才慢慢收了淚,“妹妹,當年我被爹爹賣給宮裏的太監,五歲就離開家了。那時候你才三歲,姐姐真是舍不得你啊。”

心慈沒有宸妃眼淚多,覺着很不好意思,“那個,我是師父從大街揀回家的,一直以為自己無父無母,是個孤兒。”

提起父母,宸妃又是淚如泉湧,“咱娘,生下你沒久便去了。咱爹本就窮,又帶着倆閨女,實在養不活。妹妹,我才進宮時也是艱難的,等我生下兒子,封了妃,咱爹他已經……”

兩人淚眼迷朦的相互看着,心中凄涼。父母都已不在,這世上,只剩下咱們姐妹倆了。

兩人看了一會兒,緊緊摟抱在一起。

門簾後探出兩個小腦袋,認真專注的看着她們。

“……妹妹,咱們暫且不能相認。”宸妃知道不能在此久留,擦幹眼淚,告訴心慈,“你生的太過美麗,便是抹黑了面目,身姿也是窈窕如仙子。你如今并未嫁人,若被皇帝看見了……妹妹,你成親之後,咱們再相認。到時你的诰封,妹婿的官職,都不在話下。”

如果妹妹已經嫁人了,皇帝不至于君奪臣妻。可是妹妹若還是待嫁之身,皇帝怎可能不動心。

沒有男人不愛美色。

“這皇宮,像座華麗監獄。”宸妃溫柔的替心慈理着鬓發,“姐姐在這兒,飲食起居都不得自由,日日夜夜防範算計。好妹妹,姐姐不會讓你吃這份苦的。”

她真的是我姐姐,真的關心我。心慈眼眶一熱,連連點頭。

宸妃欣慰的笑着,牽着心慈的手往外走,“妹妹,咱們不便逗留太久。”心慈忽示意她噤聲,掀起門簾悄悄往處看。

外面不是應該只有小青雀麽,是誰在說話?是男子聲音。

宸妃也跟着她往外看。外頭,四皇子伸手拿起碟子裏的點心遞給青雀,“很好吃的,你嘗嘗。”他手指纖長優美,托着塊白白嫩嫩的小點心,很可愛。

青雀接過來吃了,不滿的看向他,“你是男人啊,長這麽好看做什麽?”

四皇子有些不好意思,精致的臉龐上泛起胭脂色,“那個,我不是故意的。”

青雀瞪了他一眼,他有些委屈,小聲嘟囔道:“臉要長成這個樣子,我有什麽辦法。”

宸妃樂的不行,抽身回屋,無聲狂笑。心慈比她強點,卻也是笑的花枝亂顫。

宸妃推推心慈,“哎,把你這小徒弟給我當兒媳婦吧。”心慈抿嘴笑,“這才頭回見面呢,便惦記上我的心肝寶貝了?”

兩人又悄悄往外頭看了看,四皇子和青雀面對面坐着吃點心,你遞給我一個,我遞給你一個,吃的很香甜。

“給我吧。”宸妃輕笑,“我兒子從小到大,從沒跟哪個小姑娘這般要好過。”

妹妹,你還沒嫁人成親,你的小閨女更是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出生,我是指望不着了。那麽,就你的小徒弟吧。

第45 未央宮(二)

“成啊,給你。”心慈嫣然,“她呀,看着乖巧,其實可難伺候了。你得好言好語的哄着她不說,晚上還得摟着她睡覺。她高興了就乖乖的貼到你懷裏,比小貓還聽話。不高興了就翻過身兒,撅給你一個小屁股。”

你當她好養活呀,真給了你,把你愁死。

宸妃笑的眉毛彎彎,敢情妹妹待這小徒弟實在不同一般,晚上還摟着她睡覺呢,這般親近,甚好甚好。

兩人理好妝容,出了裏間。四皇子和青雀見她倆出來,仔細端詳了一番,異口同聲,“很好,看不出來你們剛剛哭過。”

兩個鬼靈精!宸妃和心慈看看眼前這一對金童玉女,笑意從眼底溢到了眉梢。

未央宮的女官匆匆走了進來,“娘娘,陛下正往未央宮來,這便要到了。夫人們已請至偏殿回避,請娘娘回去主持大局。”

宸妃臉色變了變,叫過心慈耳語,“你在這兒呆着,千萬不可被陛下瞧見!”心慈點頭答應,宸妃一手牽起四皇子,一手牽起青雀,不慌不忙向外走去。

未央宮門口,宸妃迎上一身常服、輕裝簡從而來的皇帝,笑盈盈見了禮,口中調侃着,“陛下可是來相看兒媳婦了?真上心。”

皇帝溫和的笑着,“這些小姑娘們如何,可有能看過眼的?旁的都沒什麽,和咱們阿原對脾氣便好。”

宸妃盈盈一笑,“您看看就知道了。”一邊說,一邊陪着皇帝往裏頭走。

一泓清澈的池水之上,架着漢白玉欄杆的拱形石橋,晶瑩潔白,一塵不染。這座拱形橋建的極美,遠遠望過去,如初月出去,如長虹飲澗。

石橋上漸漸走來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越來越高,越來越近。男孩兒身穿皇子服飾,精致美麗,正是皇帝最鐘愛的四皇子阿原。女孩兒跟他差不多的年紀,一襲淺淺的秋香色衫裙,膚白勝雪,眉目宛然,如詩如畫。

兩個孩子臉上都有愉悅的笑意,并肩而行,形狀親密。

“如何?”宸妃笑吟吟看向皇帝。

“甚好。”皇帝感動的點頭,“甚好。”

阿原顯然是喜歡這女孩兒的,很喜歡。

兩個孩子到了近前,四皇子神态端莊的見過皇帝、宸妃,伸手拉過青雀,安撫的告訴她,“我父親很和善的,你不用怕他。”

皇帝含笑看向眼前的女孩兒,只見她乖巧的點頭,“嗯,我不怕,令尊一看就是個大好人!”

皇帝莞爾,宸妃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喜歡這裏麽?”皇帝把青雀叫到跟前,溫和的問她,“你可以一直住在這裏,直到長大。”

太子妃也好,皇子妃也好,都有選入內宮撫養的先例。

青雀很認真的搖頭,“那可不成!我是要做大事的人,要領兵打仗保國衛民的,怎麽能囿于深宮呢。”

領兵打仗保國衛民?這是從何說起。皇帝有些茫然的看向宸妃,宸妃眉目溫柔的誇獎着青雀,“真是有志向的好孩子!巾帼不讓須眉!好孩子,出去玩罷。”不由分說,把四皇子和青雀都打發走了。

四皇子邁着端莊的步子,一邊走一邊小聲埋怨青雀,“你怎麽不聽我父親的話?”青雀反駁,“我爹的話,我還不一定聽不聽呢,為什麽要聽你爹的話?”

“可是,我父親是皇帝啊!”四皇子停下腳步,鄭重跟青雀講着理。

“可是,你說了讓我不用怕他!”青雀也停下腳步,無辜的眨着大眼睛。

四皇子張了張口,無話可說。

“你真的不願意留下來?”半晌,四皇子不甘心的問道。

“不要!”青雀拒絕的幹幹脆脆,“我是一只小青鳥,不能被關在籠子裏,我要展翅高飛!”

她眉目傲然,原本清麗無匹的面容上,憑添了幾分動人的神采,更加令人心折。

四皇子明星一般的眸子熠熠生輝,沖動捉住青雀的小手,“小青鳥,等我長大吧,我長大了帶着你一起,咱倆飛的高高的!”

青雀看着眼前漂亮精致的男孩兒,想着他插上一雙翅膀的模樣,輕快愉悅的笑了出來。

皇帝親至的訊息,未央宮很快盡人皆知。在場的夫人們仔細審視着自家女兒,有的躊躇滿志,有的惴惴不安。

皇帝當然是不會接見各家夫人們的,卻也沒有接見各家的小姑娘。不過,有幾位老成的女官來來往往,小姑娘們的神情舉止盡數落入眼中。

皇帝到了之後,原本在正殿坐着的英國公夫人自然回避了,也來到偏殿。沈茉殷勤和英國公夫人見禮,滿面春風的問過好,向英國公夫人身後張望着,陪笑問道:“敢問夫人,我家媛姐兒呢?”

英國公夫人的笑容客氣而疏遠,“娘娘甚喜,留她在殿中玩耍。”

鄧之屏、鄧子盈眼睛中都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沈茉更是暗暗咬牙。她連姓都沒有,竟也進宮了,竟入了貴人的眼。

她們的對話落入衆人耳中,難免都對那名得了宸妃青眼的女孩兒上了心。不過可惜,一直到開始賜宴,一直到席終,那女孩兒都沒有進殿,見不着。

“呶,就是那位,跟在英國公夫人身邊,和張大小姐手拉着手的。”等到終席,告辭出宮的時候,不少人的目光看向青雀。目光中有挑剔,更有驚豔。

有一位夫家姓王的夫人,也湊熱鬧的看了過來,暗暗品評着,“美人胚子,确是美人胚子!這好看的,快趕上祁家表妹了。”

“這是哪家的小姑娘?”她随口問道。

“傳聞是寧國公府的外室女,還沒認回去,故此沒有姓,只有名字。方才你沒聽見麽,寧國公府的沈夫人說‘我家媛姐兒’。”

這麽個模樣,竟是上不得臺面的外室女,可惜,可惜。

未央宮的宴會,因着皇帝親至,備顯隆重。與宴的夫人們一直盤桓到申時,終了席,才依次出宮。

英國公夫人帶着張佑、青雀等人才回到家,鄧麒已是坐立不安的等着了。“妞妞啊,在宮裏順不順?有沒有遇着什麽事?”鄧麒見了青雀,擔心的問道。

人家都有名有姓的,只有我家小青雀,沒有姓,只有名……同席的人會不會看不起她?會不會拿異樣的目光打量她?

“沒什麽大事。”青雀一一告訴鄧麒,“夫人帶我拜見過宸妃娘娘和四皇子,後來宸妃娘娘又帶我見過皇帝陛下,皇帝陛下要留我在宮裏,我沒答應。”

至于宸妃和心慈姐妹相認的事,青雀卻是隐瞞了不說。仙女師父交代過,仙女姨母也交代過,這是不可以告訴旁人的。

鄧麒愣了半晌,等到慢慢把青雀說的話琢磨明白了,自豪之情油然而知。青雀是誰?我的親閨女,玉兒的親閨女,即便到了皇宮也是鶴立雞群、與衆不同!這不,才進宮一回,皇帝陛下和宸妃娘娘便相中了。

“我閨女做的對!”鄧麒親親熱熱誇獎着青雀,“我閨女可不住宮裏,我閨女要住在……”

“自己家裏”這四個字快到嘴邊,卻又暗然神傷的咽了回去。青雀自出生以後,或是住在莫家,或是住在楊家,或是住在張家,卻從未住過鄧家。

鄧麒心情低落起來,勉強陪青雀玩了會兒,告辭回了寧國公府。他心裏煩悶的要命,去到寧國公房中,也不管寧國公是個什麽臉色,質問道:“您也不想個法子,難不成讓妞妞成年累月的回不了家?”

寧國公暴怒,取下牆上挂着的鞭子,劈頭蓋臉抽了過來,“你還有臉問!你還有臉問!如果不是你任性胡鬧,能出這不尴不尬的事?妞妞能小小年紀無家可歸?”

要照着原來,祖父一動鞭子,鄧麒就吓的要跑。如今卻是挨打回數多了,學的聰明不少,直着脖子跟寧國公硬頂,“我是沒出息,走岔了路,您也好不到哪去!您要是主意正,不悔婚,我和玉兒早光明正大的成親了!小日子甜甜蜜蜜!我還沒抱怨您呢,您好意思打我?!”

祖父這個人,他如果覺得兒孫犯了大錯,定會下力氣往死裏打。可是,如果他老人家也有錯,他是沒臉動手的。

寧國公氣的扔下鞭子,坐在太師椅上喘着大氣。

鄧麒更來勁了,跑到寧國公府大叫,“祖父,您把我閨女要回來!孩子無依無靠的寄居在英國公府,我心裏難受!”

寧國公擡起左腿,狠狠踹了他一腳,“怎麽要?你讓祖父怎麽要?沒有王太守的話,沒有青雀娘的話,你以為英國公府能輕易放人?”

鄧麒被他一腳踹倒,坐在地上抹起眼淚。寧國公頭疼欲裂,“我……我哪裏有臉見王太守?我哪裏有臉見王太守?”

鄧麒一邊抹眼淚,一邊寒碜寧國公,“您沒臉見王太守,那您有臉上英國公府?您要看曾孫女,得到張家去,說起來很好聽麽?”

寧國公确實不好意思上英國公府,回回趁着青雀出城打獵的時候,裝作半路偶遇,在路邊匆匆見一面,總共也說不上幾句話。

“別鬧了,你讓祖父想想,好好想想。”寧國公少氣無力的說道。

第46 長者(一)

寧國公府內院,沈茉正一臉謙恭的跟國公夫人荀氏、世子夫人孫氏回着話,“……我帶着屏姐兒、盈姐兒拜見過娘娘,便被帶到偏殿……陛下到了之後,英國公夫人帶着張大小姐也到了偏殿,媛姐兒卻被娘娘留下了。”

荀氏面沉似水,一言不發。孫氏關切的問道,“媛姐兒在宮中可曾失禮,唉,這孩子長在鄉下,太野了些。”沈茉實話實說,“兒媳實是不知。母親,媛姐兒一直留在娘娘身邊,始終不曾到偏殿來。”

荀氏怒火蹭蹭蹭的往上竄。就憑她那個教養舉止,若在我面前,天天得敲打她!她若是正經的鄧家姑娘,我根本不許她進宮丢人!偏偏楊家和張家瞎搗亂,硬要慣着她,竟把她慣進未央宮去了,竟還得了宸妃的青目,沒天理。

孫氏沉吟道:“如此看來,宸妃是真喜歡媛姐兒。若是宮裏真相中了,咱家能出一位皇子妃,倒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沈茉肝兒都是疼的。玉兒的閨女做了皇子妃?那如何使得。玉兒更加揚眉吐氣了不說,我家屏姐兒要嫁給誰,才能勝過她?我和玉兒争了這麽久,我閨女說什麽也不能輸給她閨女!

荀氏大怒,拍着桌子厲聲喝道:“什麽光宗耀祖?分明是丢人現眼!她有個水性楊花、朝三暮四的親娘,品行能檢點了?敢把她嫁往皇家?”

孫氏本是有座位的,見婆婆發了脾氣,忙站起身,低着頭,一句話不敢辯解。

沈茉更別提了,誠惶誠恐的模樣,難描難畫。

荀氏喘了口粗氣,又是怒拍桌案,“只顧着信口開河,也不想想,她若做了皇子妃,我,你,你,見了她都要下跪行禮,在她面前低聲下氣!”

孫氏低聲認錯,“是,您教訓的對,兒媳考慮不周。”沈茉替孫氏辯解着。“母親也是想着,她若風光了,總歸要提攜提攜娘家。”荀氏啐了一口,“呸!她打小不在鄧家長大,又是個沒良心的,往後便是風光了,也照看不到鄧家!”

孫氏、沈茉俱被罵的沒話說。

等荀氏氣稍平了些,沈茉陪笑道:“媛姐兒相貌随了她娘,生生是個美人胚子。如今宮裏既是有意,咱們該如何應對?還請祖母示下。”

荀氏哼了一聲,“這有何難?只需把她的身世暗暗傳了出去,宸妃哪裏還看的上她?皇家又不是娶不着媳婦了,什麽髒的臭的都肯要。”

孫氏微微皺眉。媛姐兒再不好,總歸是鄧家的孩子,麒兒的親閨女。真把她的名聲弄壞了,于心何忍?況且,對鄧家有百害而無一利。

可若是不這麽做,宸妃或許真是相中了她,要為四皇子定下。她若真是飛上枝頭,婆婆豈不氣壞了?太也不孝。

孫氏頗覺躊躇,“國公爺有過吩咐,不許提起當年事,不許诋毀媛姐兒親娘……”沈茉柔柔說道:“咱們既不提當年事,也不诋毀媛姐兒親娘。當年事尴尬,不提也罷。媛姐兒親娘如今貴為一品夫人,哪裏是能随随便便诋毀得了的?咱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媛姐兒确是外室女。”

只這一點,已是足夠,四皇子說什麽也不可能定下她。

孫氏想想媛姐兒的身份,嘆了口氣,不再說話。若是媛姐兒那樣的出身都能嫁入皇家,實在太給皇家丢人了,不是忠良臣子該做的事。

荀氏一一吩咐,沈茉一一答應,這件事就算是定下來了。

孫氏帶着沈茉從國公夫人房中出來,感概道:“就憑媛姐兒那小模樣,若是養在咱家,這會子必是聽聽說說的小淑女,前程盡有。雖然庶女身份差了些,到底也是名正言順的,哪像如今,淪落成了外室女。”

沈茉幽幽嘆了口氣,“有些女人心腸極硬,只顧自己,竟是不顧親生孩兒。母親 ,玉兒若帶着媛姐兒回了咱家,雖說她委屈了些,媛姐兒卻是得了正經出身。”

提起祁玉,孫氏板起臉,“她若帶着媛姐兒回了咱家,還怎麽做陽武侯夫人?這種傷風敗俗、不顧禮法、眼裏只有名和利的的女人,不提也罷。”

沈茉柔順的應道:“是,母親。”

第二天鄧麒又去英國公府看女兒。到了府門口,青雀正跟着張祜從野外打獵回來,小臉紅撲撲的,額頭上滿滿都是汗。腰間跨着寶刀,背上背着寶弓,得意非凡。

“閨女,累不累?”等青雀下了馬,鄧麒心疼的俯□子,替她擦着汗。女孩兒家應該坐在家裏吟吟詩作作畫,舞刀弄槍的可算什麽呢。

“不累。”青雀不以為意,“我是要打勝仗做将軍的人,這點子苦累,吃的起。”

鄧麒柔聲哄她,“乖,咱不打仗,打仗是男人的事。”

青雀奇怪的看着他,“可是,我外祖父家沒男人了呀,只有我一個!”

“有男人的時候,是男人打仗;可是男人全都不在了,怎麽辦?女孩兒就不能保家衛國了。”

大門前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位年過六旬的老者。他身穿青布道袍,相貌清癯俊雅,翩然不群,定定看向小青雀。

小青雀的豪言壯語,他都聽在耳中,心神激蕩。

張祜感覺最敏銳,客氣的迎上來,彬彬有禮的問好,“老先生貴姓大名?若不嫌棄,請到寒舍待茶。”

老者微微笑了笑,灑脫的拱拱手,“京西王堂敬。”

鄧麒驚詫莫名的擡頭看了過來,登時呆若木雞。玉兒的外祖父!他老人家怎會在此?

鄧麒沖王老爺子展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把青雀緊緊抱在懷裏。老爺子是來搶孩子的麽?不成,我不許。

青雀偎依在鄧麒懷裏,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看向王老爺子。咦,這位老爺爺看着很可親啊,很慈愛。

王堂敬一步一步慢慢走了過來,抑制住心中的激動,彎腰看着青雀,語氣很溫和,“小妞妞,你外祖父是誰啊。”

“祁保山!”青雀高高昂起頭,一臉的驕傲自豪。

王堂敬清癯俊雅的面容上泛起又是欣慰又是吃驚的神色,伸手把青雀從鄧麒懷中硬搶過來,仔細端詳着,“像,真像!”王堂敬喃喃自語。

青雀和他雖是初次見面,卻覺親近、親呢的很,乖順的沖這老爺子笑着,露出一口編貝般的小白牙。

鄧麒看着情勢不妙,叫道:“老爺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認打認罰,只求您莫拆散我們父女!”

王堂敬根本不理會他,低頭看着青雀,再三端詳。青雀也不認生,也睜着大眼睛看他。爺兒倆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中又是新奇,又是歡喜。

“妞妞,我是你曾外祖父。”王堂敬微笑,“我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你,便尋你來了。”

“曾外祖父,多拗口呀。”青雀不見外的嘻嘻笑着,“我叫您曾外公好不好?要麽就是太爺爺。”

“随你。”王堂敬捏捏她的小臉蛋,笑道。

鄧麒在一旁緊盯着王堂敬不放,唯恐一個眼錯不見,老爺子直接把他閨女抱走了------王堂敬幹的出這號事,他向來特立獨行,蔑視塵俗。

青雀高高興興拉過張祜,“太爺爺,這是我祜哥哥,我和祜哥哥可要好了!”張祜周到的沖王老爺子行了禮問了好,邀請他到府小坐。

王堂敬性子直率,牽着青雀的小手進了英國公府。

張祜在一旁陪着,鄧麒依舊緊緊盯着王堂敬。

王老爺子這樣的長者登門,英國公和英國公夫人自是周到接待。等到王老爺子提出要帶小青雀走,英國公夫婦躊躇片刻,慨然應允。

王老爺子不止是青雀的曾外祖父,還是楊閣老的同科同年,交情匪淺。把青雀交給他,沒什麽不放心的。

鄧麒着了急,“老爺子,這是我閨女!”

王堂敬淡淡看了他一眼,慢悠悠說道:“妞妞是我玉兒親生,這毋庸置疑。你說妞妞是你閨女,卻有何憑證?”

鄧麒瞠目結舌的看着王堂敬,不知該說什麽。我閨女就是我閨女,我當爹的還要拿出憑證?

王堂敬也不理會他,牽起小青雀,跟英國公夫婦、張祜告了別,要走。

鄧麒着急的追了過去,王堂敬涼涼看着他,“想要妞妞,讓你祖父來找我!”

揚長而去。

第47 長者(二)

鄧麒哪能眼睜睜看着女兒被王老爺子帶走,不死心的跟在身邊講道理、求情,“老爺子,妞妞還小,冷不丁兒的跟着您,諸多不便。”

王堂敬根本不理他,青雀牽在曾外公手裏往前走,沖他嘻嘻笑着,笑的他心裏又酸又軟。這分明是我閨女,怎麽我就是留不住她呢。

張祜攔住他,謙虛的求教,“青雀到王太守家中小住,日用之物可要帶齊備,您幫着看看青雀帶什麽合适,我稍後便送到王家。”

小住?青雀到王太守家,只是小住?鄧麒本是有些惶急的,聽了張祜這話卻覺心定不少,妞妞只是到王家小住幾日,王老爺子搶不走她的。

“妞妞素日用慣的,全送過去。”鄧麒定下心神,跟張祜商量起青雀應該帶什麽去王家,“衣裳器皿之外,她的小馬、小弓、小刀小劍也帶上。”

兩人一路商量着,慢慢走了回去。

青雀牽着曾外公的手,笑嘻嘻的問他,“您怎麽知道我的?”王堂敬低頭看看她光潔瑩潤的小臉,滿含期盼的眼神,微笑道:“昨日你不是進宮了麽,被人看見了。”

寧國公府的外室女,七八歲的年紀,暫時寄養在英國公府。“美麗嬌嫩,竟有幾分像玉兒”……王堂敬聽到這些,想想玉兒從來不肯提起前夫,也從來不肯提起曾和她有婚約的鄧麒,起了疑心。

等到他來了英國公府門前,見着那興高采烈騎着小馬凱旋歸來的女孩兒,見着那神色認真沖鄧麒說着“我外祖父家沒男人了”的女孩兒,心中感動莫名。

接下來,他詢問女孩兒“你外祖父是誰”,女孩兒一臉驕傲的回答,“祁保山!”鄧麒在旁吓的白了臉,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是保山的外孫女,這是玉兒的親閨女。

是因為昨天有人在宮裏看見我了?青雀眼神暗了暗,無精打采的耷拉下小腦袋,“是這樣啊。”

王堂敬低頭看看她,只覺這孩子熟悉的很,親切的很,不忍見她這幅失望的小模樣,“妞妞,這樣不好麽?”

青雀擡起頭,勉強扯了扯嘴角,“我還以為,是我娘想我了……”想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想一笑而過,可惜年紀太小,裝不像,神情落寞蕭索。

王堂敬捉緊她的小手,一陣陣心痛。玉兒當年究竟遇到了什麽?不理會鄧麒倒也罷了,親生的妞妞,竟也絕口不提。

到了門口,王堂敬抱起青雀,把她放上馬車。青雀沖他甜甜笑着,“曾外公,我兩位師父還在英國公府呢。”王堂敬溺愛的笑笑,命仆從到英國公府去請青雀的師父們,自己和青雀在車上等着。

王堂敬和青雀在車上坐着,絮絮說着話。青雀繪聲繪色講着楊集的日子、英國公府的日子,王堂敬滿懷感概摸摸她的小腦袋,妞妞,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遇着的都是好人。

仆從進去請覺遲和心慈,滿面陪笑的說道:“王老太爺家座落在鼓樓大街,兩位跟着姐兒一道住過去,極近便的。”

覺遲聽到“鼓樓大街”四個字,神色一凜。

心慈無可無不可,“如此,咱們也去王家。這小丫頭看着老成,其實還是一團孩氣,要人照看。”覺遲沉吟片刻,溫和的跟她商量,“你陪小青鳥去王家可好?我還有幾件事要辦,不便過去。”心慈點頭,“成,橫豎只是小住數日,很快便會回來。”

覺遲把楊閣老的另一封信也取出來,交給心慈,“既然王老爺子已知道了,那便開誠布公罷。”心慈蹙眉,“依我說,當初便該給這一封,省的折騰。”我家小青鳥見不得人麽,王老爺子是她曾外祖父,許久以來,竟不知道世上有她這麽個人,令人氣憤。

覺遲溫雅的笑容中有着抹不去的苦澀,“別人的家事,咱們沒法子幹涉太多。”小青鳥的親娘若自己不說,咱們也好,楊閣老也好,都不好越過她直接告訴王老爺子實情。可如今王老爺子已知道了,那又另當別論。

心慈收好書信,和覺遲道了別,轉身出門。覺遲望着心慈遠去的窈窕身影,心潮澎湃,波瀾起伏。鼓樓大街,闊別十年,又聽人提起鼓樓大街。

王堂敬把青雀帶走後不久,張祜把青雀的日用之物送到王家,還送了不少當天新打的獵物。青雀喜滋滋的跟他商量,“祜哥哥哪天閑了,還帶我出城打獵吧,我練練箭法!”張祜微笑答應,跟她約了後天。

王家是舊家大族,位于鼓樓大街的老宅寬大軒敞,房屋皆以青磚砌築直至屋頂,簡潔素雅,樸實無華。宅中有水塘,有花園,一花一木,都有人精心打理。

王家主持中饋的是王堂敬的大兒媳婦李氏。李氏為人精明能幹,聽說老太爺帶了青雀回府,立即命人收拾出一處雅致潔淨的小院,齊齊備備妥妥當當的,務必要讓青雀和心慈住的舒适,賓至如歸。

王堂敬把青雀安置好,拿出從前做地方官的看家本事,開始不動聲色的查起當年事。心慈轉交的那封信裏雖提到來龍去脈,可是有些細節楊閣老也不深知,王堂敬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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