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女娘親。

“在小孩子心目中,母親是最美、最好的吧。”英國公夫人原本美麗而精明的眼眸中,柔情似水。

青雀住到英國公府之後,沈茉帶着鄧之屏、鄧子盈來拜訪過兩回,美其名曰“讓小姐妹們親近親近”。英國公夫人客客氣氣的,待沈茉不冷,也不熱。

青雀一聽到沈茉來了,立即揣上祁玉給她的匕首,殺氣騰騰,“她是壞人!我要殺了她!”心慈哪肯讓小徒弟真執匕首殺人去,攔住青雀,不許她出院子。

英國公夫人也不肯讓她們相見,微笑推了,“青雀正忙着,多有不便。”沈茉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大姐姐也沒見着,祜哥哥也沒見着。”回鄧家的路上,鄧之屏一臉委屈的訴說着。

沈茉心中一動,“屏兒,你還記得祜哥哥?”屏兒見張祜,應該是一兩年前的事了吧?怎麽屏兒竟還記得。

鄧之屏臉紅了,聲音細細的說道:“祜哥哥那般出色,見過一回,再也忘不掉的。”

沈茉微笑,“屏兒,既忘不掉,那便記住好了。”鄧之屏羞澀的點了點頭。

沈茉輕撫愛女的鬓發,眉目溫柔。女兒你的時運可真好,本來呢,張祜好雖好,可以你和張祜的年紀,真是不大般配。他大的太多了,怎可能等着你?

可是有那野丫頭,卻是大大不同。那野丫頭不過比你大半歲罷了,有她在,張祜自會等着。等到你們長大了,女兒,張祜會變成你的。

她娘當年輸了給我,難道她能贏了你?女兒,放心吧。沈茉溫柔把鄧之屏抱在懷裏,自命不凡,躊躇滿志。

“其實四皇子也很不壞,我更中意四皇子。可是他居于深宮,咱們實在見不着啊,還是張祜吧,看的見,夠的着。”沈茉輕輕拍着懷中的愛女,想着心事。

車輪緩緩向前,沈茉跟着馬車一起晃動,思緒飄搖。自己算是贏了玉兒麽?雖然搶走了鄧麒,逼走了玉兒,可是玉兒非但沒有一蹶不振,她還嫁了人,生了子,做了一品侯夫人!她這樣,能叫輸了麽。

輸了。沈茉想了一路,最後認定,玉兒輸了。為什麽呢?其一,她的夫婿不過是沒實權的侯爺,空有虛名,且生的不夠俊美出色,太過普通,遠遠比不上鄧麒。其二,她有個野丫頭!只要那野丫頭活着一天,她便無法掩蓋那一段經歷,多麽沒臉,多麽痛。只要那野丫頭活着一天,她便有一個人質在鄧家,在自己手裏,直不起腰。

祁玉你想昂首挺胸、揚眉吐氣?難道不為你女兒想想麽,她還要靠着鄧家過日子!

“玉兒,你生下那野丫頭,是往我手中送把柄。”沈茉笑咪咪,“一輩子的把柄。”

陽武侯府,祁玉的日子平淡溫馨,過的飛快,不知不覺間她的兒子已經滿月了。薛能興致極好的張羅着,次子的滿月宴十分隆重,賓客雲集。

滿月之後,祁玉的外祖父來看她。祁玉聽說外祖父來了,大喜,趕忙迎了進來,親手為老爺子端茶遞水。

外祖父揮退侍女,神色淡淡的把鄧家、青雀的事講了一遍,“如今妞妞是鄧家嫡長女,暫住英國公府,諸事妥貼。”

祁玉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外祖父已知道自己當年的愚蠢,太難堪了,讓人恨不得鑽地縫。

“我知道您怪我,怪我瞞着您。”祁玉怔了怔,面色哀凄,“外祖父,當年您已是身子不大康健,我只有孝順您的,哪有臉拿自己做下的錯事去麻煩您?哪忍心讓您拖着病弱的身子,再去和鄧家理論?”

“即便是我硬着頭皮跟您說了,又能怎樣?”

“青雀若是男孩兒,我哪怕拼了這條命,也要為他争來嫡長子的名份,讓他有朝一日成為鄧家的主人。可青雀是姑娘啊,您便是費心費力的替她争來名份,又有何用?女孩兒,不過是長大嫁人罷了。”

祁玉凄涼的說着往事,淚流滿面。一開始是不忍說、不敢說,後來是不想說,再後來是不肯說,生生瞞住了親人,瞞住了外祖父。

“糊塗!”王堂敬訓斥道:“一味隐瞞,又有何益?妞妞沒個正經八百的身份,何等尴尬,你是她親娘,難道竟不知替她着想!你呢?你若走出門去,不定哪天,便會被鄧家明着暗着的羞侮、挖苦,壞了名聲,再難做人。玉兒,這般大的隐患,你竟視而不見。”

祁玉滴下淚來,垂首無語。

王堂敬嘆了口氣,溫和說道:“玉兒,如今名份已定,你不過是曾和鄧麒成過婚,之後又和離罷了,沒人能往你身上潑髒水。”

祁玉嗚咽,“外祖父又救了我一回……”

救的是名譽,也是生命。

王堂敬溫和吩咐,“玉兒哪天歸寧,提前差人告訴外祖父一聲。外祖父去把妞妞接來,你母女二人小聚半日。”

祁玉張了張口,卻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最後,沉默的點頭。

臘八這天,青雀被王堂敬接了回來,喝臘八粥。

上房裏頭攏着兩個大火盆,暖融融的。臨窗大炕上鋪着大紅猩猩氈,設着石青色靠背、引枕。一名小小的嬰兒躺在炕上,他的母親坐在他身邊,溫柔凝視他熟睡的小臉。

青雀本是喜笑顏開的,進了屋,看見坐在炕上的女子,呆住了。仙女娘,真的是仙女娘,朝思暮想的仙女娘。

祁玉擡頭看見了她,目光定住不動。

青雀呆了半晌,微微顫抖着,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祁玉。

走到炕前,停下了。

青雀看向仙女娘的目光滿是期盼,好像在說,“疼愛我吧,抱抱我吧,我是你親閨女啊。”

祁玉避開她的目光,看向熟睡中的小襁褓。

“這是你弟弟。”祁玉指指嬰兒,客氣的說道。

青雀順着她的手指,入迷的看向嬰兒,“弟弟好小。”

臉跟梨子差不多大,除了一張臉,全部裹的嚴嚴實實,真有趣。

祁玉平靜說道:“弟弟是男子,等他長大了,會保護你的。”

青雀仰起小臉,大眼睛中閃爍着喜悅又驕傲的光茫,“我比弟弟大,我會保護弟弟!”

我已經會打獵會打仗了,他卻只會躺在炕上睡覺覺,當然是我保護他啦。

作者有話要說:

青雀對祁玉的感情很正常,小孩子本來就天然的愛戴親娘,更何況英娘一直潛移默化的告訴她,你娘很美,你娘很好,天上有地上無。

後來青雀見到鄧麒,鄧麒承認是自己錯,自己壞。

這樣一來,青雀更把祁玉理想化了。

目前不會虐祁玉,虐祁玉就是虐青雀。而且,虐了祁玉,沈茉豈不是要得意了?

第51 遇見

青雀目光真摯,語氣誠懇,說出來的話顯然是出自內心。祁玉雖覺着她是小孩子吹大話,心底卻也有絲感動,微微笑了笑,“如此,多謝你了。”

語氣并不親熱,十分疏遠。

青雀難得能和仙女般的親娘如此接近,激動不能自已,時而仰慕的擡頭看看祁玉,時而着迷的低頭看看嬰兒,一臉甜蜜笑容。

這是我娘,這是我弟弟,真好。

祁玉嫁給薛能已有四五年,漸漸習慣了薛夫人的身份,習慣了薛家的夫婿、兒女。做為薛夫人,她的日子溫馨舒适,悠閑自在。她不太習慣面對已是半大孩子的青雀,努力了幾回想對青雀親熱些,到底也沒做到。

這天,曾外祖父陪着祁玉、青雀一起喝了臘八粥。臘八粥是用江米熬的,加了白果、核桃仁、栗子,粥面上撒着紅棗、葡萄幹、桂圓、瓜子仁、青紅絲,香香糯糯,十分美味。

“喝了這麽多年的臘八粥,屬今年的最好喝!”青雀放下小碗,一臉滿足的笑容。

曾外祖父忍俊不禁,祁玉也微笑。你才多大呀,喝了多少年的臘八粥?

臨分別的時候,青雀笑咪咪看着襁褓中的嬰兒,“好弟弟,快長大吧!等你長大了,姐姐的小馬給你騎,寶弓給你用,好玩的都給你玩!”

曾外祖父輕撫她的小腦袋,“妞妞真是好姐姐,友愛弟弟。”

曾外祖父帶着青雀回英國公府,祁玉把他們送到垂花門前。曾外祖父先上了轎,垂花門前,只留下祁玉和青雀兩個人。

祁玉披着華貴的提花緞子面兒紫貂鬥蓬,頸間圍着雪白的白狐風領,美麗的面龐欺霜賽雪,鮮妍明媚。青雀眷戀的看着她,邁不動腳步。

“那個,匕首我一直帶着。”青雀從懷中取出當年祁玉遞給她的那把匕首,“我若見了沈茉,定要殺了她!”

祁玉身子一震,定定看向青雀。青雀手中執着小匕首,目光熱烈,好像在等着她誇獎。

祁玉蹲□子,雪白的披風裏子拂落地面,她卻視若無睹,“青雀,她若欺侮于你,你自是不能坐以待斃。她若不曾先挑釁,你卻不可輕舉妄動。”

青雀認真的聽着,點頭,“我聽你的。”

祁玉慢慢站起身,雙眸秋水潋滟,神色複雜。她很想疼愛青雀,可青雀姓鄧,是鄧家的孩子,看到青雀,總會想到鄧麒那負心人,心生厭惡。

這天青雀回到英國公府,興奮的兩眼亮晶晶,“曾外公家的臘八粥好喝的不得了,好喝死了!”把王家的臘八粥吹的天上有地上無。

英國公夫人逗着她,“這麽好喝,妞妞沒給伯母稍一碗回來?”青雀趾高氣揚,“實在太好喝了,一碗也沒剩下來!”那得意的小模樣,逗的衆人都笑。

張祜慢慢走近她,淺淺笑着,在她頭頂瞅來瞅去。青雀警覺的伸出雙手捂着小腦袋,瞪圓了大眼睛,“祜哥哥,你瞅什麽呢?”

“沒什麽。”張祜慢吞吞說道:“不過是想看看,你小辮子有沒有翹上天。”

英國公噴了茶,英國公夫人笑的花枝亂顫,張佑拉起奶娘的手,讓奶娘給她揉肚子。青雀瞪着張祜,氣憤的質問,“我哪有小辮子?我哪有小辮子?我梳的是包包頭好不好?”

張祜從善如流的改口,“瞅瞅你的包包頭有沒有翹上天。”青雀一聲大喝,一個“惡虎撲食”,兇巴巴撲向張祜。張祜伸手拎起她,兩人到院子中大打出手。

張佑趕忙出去看熱鬧,在旁大聲助威,“妞妞厲害!妞妞,他下盤不穩,攻他下盤!”

英國公在屋裏嘆息,“怎麽才八歲?要是妞妞今年十二三,這門親事我樂意!”

寧國公府大小姐,門當戶對的,兩個孩子又投脾氣,多麽難得。

英國公夫人神色暗淡下來,“跟阿祜差着六歲呢,實在不成。阿祜是咱們長子,又是英國公府世子,他得早日成親,為英國公府開枝散葉。”

除卻年齡,旁的也不合适。青雀确是讨人喜歡,可她有這麽個身世,總是和尋常孩子不同,不适合做未來的英國公夫人。

當作親戚家的孩子來疼愛青雀,英國公夫人很樂意。娶進門當兒媳婦,英國公夫人從沒想過。青雀就算有了身份,成了寧國公府嫡出大小姐,也改不掉曾經的事實。她爹娘當初締結了一樁漏洞百出的婚姻,有這樣的父母,讓人不敢看好他們的孩子。

若是世家大族要迎娶冢婦,青雀,并不是适合人選。

臘月裏頭,應未央宮宸妃之邀,英國公夫人帶着張佑、青雀進過一回宮。既進了宮,太後、皇後處自然也要遞牌子求見請安的。好在太後、皇後都是好性子,極好相處。

英國公夫人帶着張佑拜見太後、皇後,青雀則由心慈陪着,在未央宮玩耍。未央宮裏頭,青雀最感興趣的是八皇子,他年方兩歲,白白胖胖的,很招人喜歡。

八皇子由一衆宮人陪着,在偏殿玩球。一只圓圓的小球占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歡笑着,追着球跑,玩的不亦樂乎。

青雀盯着八皇子,看的十分投入。

“你喜歡小八?”四皇子柔聲問她。

“嗯,喜歡。”青雀點頭,卻又有些可惜,“其實吧,八皇子還是略大了一點,要再小一點才可愛。譬如,方才出生一個月的嬰兒,那真是可愛極了。”

四皇子不大明白,大眼睛中帶着困惑,長長的眼睫毛一忽閃一忽閃的,很好看,很動人。青雀不悅的白了他一眼,眼睫毛比我還長!男孩兒長這麽好看,很浪費知不知道?

“你不懂了吧?”青雀故意氣他,“才出生一個月的嬰兒,只有一點點大,很可愛!你見過麽?”

四皇子搖搖頭。

青雀很得意,“我弟弟,一個多月了,臉只有這麽點兒。”伸出小手來,很賣力的比劃着,“只有這麽大,懂不懂?很小很嫩,可好玩了。”

四皇子聽的很動心,“永壽宮張德妃新得了位小公主,好像有三個月大了。要不,咱們看看她去?”

“才不要。”青雀嗤之以鼻,“三個月,不好玩了!只有一個多月的嬰兒才有趣,像我弟弟那樣。”

四皇子沒了轍。一個多月的嬰兒,宮裏真沒有,一時半會兒的也沒地兒弄去,只好不看了。

四皇子和青雀在偏殿看着小八,說着孩子話,宸妃則帶着心慈去了後殿,笑咪咪問着心慈,“妹妹,你看看這幾位青年才俊的畫像,喜歡哪個?”

桌案上放着幾張青年男子的畫像,妙筆丹青,形神俱備。畫像下注明有姓名、年齡、籍貫、家境、官職等等。要是打算選女婿,這種方式還是有些靠譜的。

心慈根本一眼也不肯看。

宸妃抿嘴笑笑,“妹妹,莫非你已有了意中人?”心慈滿臉暈紅,“哪有?”口中雖是抵賴,神情卻早把她出賣了。

“皇上駕到------”門外響起太監尖尖的嗓音。宸妃一凜,這個時辰,陛下不是應該在幹清宮接見大臣麽?怎會來了未央宮?

“妹妹,你躲在裏間,切莫随便亂走。”宸妃交代過心慈,匆匆出去了。

心慈笑了笑,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男子畫像觀看。她對這些男子自然是一點興致也沒有,不過是閑來無聊,随便看一眼。

翻到最後一張畫像,心慈怔住了。這……這人的相貌、身材,和師兄頗有幾分相似呢。乍一看上去,還以為是師兄的畫像。

心慈不覺往畫像下面看去,“林予遲,年二十歲,祖籍杭州,景城伯次子,金吾衛百戶……”

心慈看的入迷,竟沒注意到,一抹身穿黑色龍袍的身影進了屋子,溫柔看着她的背影。

真正的美女,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不好看。心慈是真正的美女,單看背影,已是綽約多姿,宛若仙人。

心慈到底是練武之人,覺着屋裏有人,情形不對,身形一晃,進了裏間。

宸妃步履輕盈的走來,一臉明悅笑意。不過,如果仔細看過去,她眉宇間有一抹掩飾不住的焦急、憂慮。

“陛下,您讓我好找。”宸妃看見皇帝在這兒,強按下心中的驚怒,笑盈盈走到皇帝身邊,“阿原吵着要見您呢,也不知這孩子有什麽要緊事。”

皇帝微微笑了笑,什麽也沒說,和宸妃并肩走了出來。宸妃一路提心吊膽的,唯恐他提起心慈,誰知他始終沒有開口。

見了阿原,皇帝溫和慈愛,一如往日。

慢慢的,宸妃有些放心了。皇帝一定是沒有見到妹妹,否則,以他的性子,該會問出來的。

皇帝溫和的跟阿原、青雀說着話。青雀很不見外的提出,“陛下,打仗從軍,保家衛國,應該不分男女老幼才對。小孩也能打仗,女子也能打仗。”

阿原在一旁眼睜睜的看着,皇帝微笑道:“有理,準。”

青雀喜滋滋的道了謝,小臉蛋亮晶晶的,令人見之心喜。

宸妃一直懸着心,好在皇帝只是處理政務煩累了,出來散散心的,沒多大會兒就回了幹清宮。送走皇帝,宸妃長長出了一口氣。

“妹妹,你有意中人對不對?即刻成親。”宸妃臉色發白的交代心慈。心慈見她神色不對,也不作小兒女态,鄭重答應。

第52 利器

姐妹二人好不容易才能見上一面,自是無比珍惜這難得的機遇,盼着能多團聚片刻。但自從皇帝突然來過之後,宸妃便生出了不祥的念頭,巴不得英國公夫人快些回來,安全把心慈帶出宮。

“應讓薛護帶訊息出去的,不該讓妹妹冒險來這一趟,”宸妃後悔不疊。明知道妹妹生的天姿國色,明知道妹妹還是雲英未嫁,讓她進宮做什麽,見過一回還不夠麽。邵妁慈,你太貪心了,只想一而再再而三的見到妹妹,慮事實在不夠周全。

但願陛下沒看見,宸妃心中祈禱。

好容易等到英國公夫人折回未央宮,宸妃并沒多留,幾乎是迅速的把她們一行人打發走了。英國公夫人心裏覺得奇怪,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含笑告辭。

四皇子極有禮貌的送她們到了未央宮門口,依依惜別。青雀和這美貌男孩兒相得的極好,笑嘻嘻跟他揮揮手,好脾氣的答應會再來未央宮玩耍。

英國公夫人何等敏銳,四皇子看着青雀時那溫柔又羞澀的眼神,自然沒有逃過她的眼睛。或許,一位安靜守禮的皇子,确實會被活潑飛揚的女孩兒打動吧。

英國公夫人客氣的謝過四皇子,帶着張佑、青雀、心慈,邁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輕盈離去。她們要走到西華門,才能坐上自家馬車回府。

四皇子站在宮門口,目送她們遠去。時值寒冬,天空飄起小雪,他披着輕柔暖和的紫貂鬥蓬站在微微發白的空地上,面如凝脂,目如點漆,娴雅美好,似神仙中人。

他在未央宮門口沒站多大會兒,便被皇帝差內侍喚到了幹清宮。四皇子去到幹清宮,行禮見過皇帝,垂手侍立。

皇帝招手叫過他,溫和詢問,“怎麽了?舍不得她走麽。阿原若想留下她,極是容易。”

阿原很認真的搖頭,“不要。宮裏規矩大,她喜歡自由自在的,不喜歡被約束。”

皇帝微微笑着,“傻阿原,心地太過善良。”

她一輩子都怕拘束,難不成你便放她遠走高飛?傻孩子。

阿原有些扭怩的問着,“父親,我到多大能有王府?”皇帝笑道:“還早,還早。阿原,你今年才十歲,至少還有六年。”

“那,我就等六年吧。”阿原在皇帝身邊坐下來,替他翻着奏章,精致絕倫的面容中帶着絲欣喜笑意。那是發自內心的笑,明悅耀眼,靈動美麗。

“阿原你……好耐性。”皇帝含混其辭的誇了他一句,就着他的小手,看起令人厭煩的奏章。當個皇帝容易麽,江南到塞北,東海到西疆,不是發大水就是久旱不雨,要麽就是起了匪亂,胡人入侵,倭寇作亂……無數的煩心事,全歸皇帝管。

不只如此,那幫文官們還動不動就勸谏,卻不動就揚揚灑灑的上奏章。用個太監他們要管,多飲宴幾回他們要管,就連自己這做皇帝睡哪個女人,他們都要管。

在哪個嫔妃宮裏歇的久了,都會有文官上書,要求“雨露均沾,以廣子嗣”。對了,他們不只管皇帝在哪裏睡,還管皇帝生了多少孩子。

皇帝興致索然,“不看了。”阿原替翻奏章也不看了,憋氣。

皇帝牽起阿原站起來,“阿原,父親做幅畫給你,好不好?”阿原拍掌,“極好!父親的畫挺拔豪放,我喜歡!”皇帝粲然一笑,牽着阿原去了畫室,潑墨淋漓,畫下一幅《劉海戲瞻圖》。

皇帝大權是心裏帶着氣,這幅《劉海戲瞻圖》所繪的劉海身着寬袍大袖,袒胸露臍,衣袖施以粗筆,水墨濃淡有致,用筆大膽潑辣,洗練傳神。金蟾則是雙爪伏于繡上,昂首怒目,極有氣勢。

阿原在旁聚精會神看着,等皇帝畫完了,大聲拍掌叫好,“父親,傳世名作,無以倫比!”

皇帝畫完這幅畫,自己前前後後審視過,心緒飛揚起來,笑着看向阿原,“你那位小姑娘,最喜歡打仗是不是?”命人從內庫尋出一把大食進貢的匕首,削金斷玉,鋒利無比,“阿原,下回見她,送給她玩。”

“可是,她下回進宮,不知是哪年哪月。”阿原又是喜歡,又是猶豫。

“這有何難,父親命曾冀護送你去英國公府。”皇帝微笑。

曾冀,是羽林衛指揮使,皇帝若出行,羽林衛随侍護駕。

阿原看看手中的匕首,不只是把利器,而且匕首鞘鑲珠嵌寶,輝煌耀眼,她應該很喜歡吧?阿原怦然心動,“成啊,去英國公府。”

皇帝命曾冀帶上盔甲鮮明的羽林衛士兵,護送阿原去了英國公府。曾冀臨出宮之前,皇帝秘密交代過他一番話,曾冀唯唯,“臣遵旨!”

英國公府裏,早有羽林衛提前過去。偌大的英國公府,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目露精光的羽林衛。英國公府的仆役皆是屏聲斂息,并不敢随意行走。

阿原見了青雀,獻寶似的送上禮物,“很漂亮,很鋒利!你喜不喜歡?”青雀接過來看了看,“長的蠻好看,跟你似的,不知管不管用?”擡起頭四處張望,要找個試匕首的趁手家夥。

旁邊站着的羽林衛兵士很有眼色,把自己的腰刀連刀帶鞘一起奉上。青雀瞅了瞅自己手中小巧的匕首,看看羽林衛手中的純鋼腰刀,沒什麽信心的随手削了過去。

出人意料,一柄小小的匕首,竟把那純鋼所制、品質上乘的腰刀無聲無息削為兩截!青雀呆了呆,有點不大敢相信,那羽林衛士兵也是目瞪口呆。

阿原這外行伸手拉着青雀,黑寶石般的大眼睛中滿是歉意,“吓到你了?對不住。”青雀喜悅的轉頭看着他,快活的搖頭,“沒有,沒有吓着!多謝你,我喜歡這匕首!”拿起匕首喜滋滋的看着,向阿原道謝。

阿原和青雀說話的功夫,曾冀把英國公府上上下下看了個遍,凡和青雀有關的人和事,一件沒拉下。青雀的兩位師父,他自然是要一一拜訪的。

羽林衛來的突然,覺遲和心慈沒有任何準備。

心慈把宮裏的事如實說了,“姐姐說,讓我即刻成親。”心慈雖不是扭扭怩怩的閨閣女兒,說出“即刻成親”這樣的話,還是飛紅了臉。

覺遲神色一暗,“師妹,我睡裏夢裏都想……可是……”心慈奇道:“可是什麽?”覺遲苦笑,低聲道:“不告父母而娶,名不正,言不順,怕于師妹不利。”

他的身世,心慈隐約知道有些與衆不同,卻是知之不詳。聽他這麽說,心慈不以為意道:“你還打算回家麽?”這麽多年了又沒回家,還理他們做甚。

覺遲神色溫柔的看着她,“師妹,你不懂。我……我父親一直在尋找我,我父親,是不會放過我的。”

兩人正說着話,羽林衛已圍上了英國公府。覺遲和心慈躲無可躲,真面目暴露在曾冀面前。心慈是不必提了,容顏絕世,恍若月裏嫦娥,讓人見了一面便忘不掉。覺遲,則是曾冀認識的人。

“世侄啊。”曾冀大踏步走到覺遲面前,哈哈大笑,“你什麽時候回京城的?也不跟你老叔我打個招呼!看不起你老叔麽,這可不成,等見了你爹,我得跟他好好說道說道!”

覺遲俊秀的面龐,白的像張紙。

曾冀大笑看着他,說着家常,“上個月我還跟你爹喝酒呢,問起你,你爹光嘆氣,不說話。世侄啊,你長大了,你爹他可是老多了,沒以前爽利。”

良久,覺遲才恭敬的行了禮,稱呼曾冀為“曾叔叔”。曾冀拍拍他的肩,親呢的說了兩句話,大笑着走了。

曾冀很興奮,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宮向皇帝複命。可惜四皇子不想走,還要跟青雀說話,曾冀只好陪笑等着。

說什麽呢?曾冀忍不住支着耳朵想聽。

“那個,我再過六年,便能有自己的王府了。”四皇子動聽的聲音,“到時候,我請你過去游玩。”

“我哪有空啊,我很忙的。”青雀拿着匕首,規劃着遠大的未來,“再過六年,我正在疆場馳騁!請客吃飯這樣的小事,就不勞煩我了。”

一陣沉默。

“那,我陪你馳騁疆場!”四皇子顯然是沮喪了一會兒,又打起精神,“咱倆并肩作戰,共同對敵!”

“成啊。”青雀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揚起,跟阿原擊掌,“就這麽說定了!”

曾冀嘴角抽了抽,陪笑過去提醒,“殿下,時辰已到,您該回宮了。”見四皇子神色不虞,忙笑道:“您再不回,陛下和娘娘難免惦記。再者說,英國公府諸人也不得自由。”

青雀推推他,“哎,你快走吧,你不走,伯伯家的人都不能随意走動,多不好。”四皇子想想也是,只好不情不願的跟青雀告別,被曾冀護送着,回了宮。

曾冀一行人走到街口,正好遇上聞訊趕回來的英國公。曾冀哈哈大笑着,附到英國公耳旁把覺遲的身份說了,“正要到都督府尋您去呢,可巧您回來了,倒省了我跑一趟。”

英國公心裏特想罵他,你這麽迫不及待的告訴我,就是想讓我替你把人看好了,讓他走不了,是也不是?曾冀,你小子真缺德。

英國公打了個哈哈,和曾冀作別回府。回府後不是先去見夫人,而是去了覺遲的住處,“原來是世侄,失敬,失敬。世侄啊,老曾已是知道你在此,想必令尊也很快會前來。世侄,恭喜你們父子團聚。”

覺遲淡淡笑着,長揖到底,“大人放心。”

我不會一走了之的。更何況 ,也走不了了。

傍晚時分,景城伯林朝形色匆匆的到了英國公府。和英國公談笑一番,帶走了覺遲。

景城伯一路板着張臉,一言不發。到了位于鼓樓大街西側的景城伯府,景城伯鐵青着一張臉把覺遲扔到密室,大門關牢了,回身沖他咆哮起來,“你這不孝子!你還沒死呢,你還有臉活着!”暴怒着從牆上取下鞭子,沒頭沒腦沖覺遲抽了過去。

第53 林家(一)

景城伯帶着覺遲回家的訊息,很快傳到了景城伯夫人小雲氏的耳中,“大哥兒回來了,好,很好,大哥兒若是不回,我有什麽臉見姐姐呢。”

如今的景城伯夫人不是原配,是繼室。景城伯原配夫人姓雲,是雲家嫡女,可惜青年早逝,只留下覺遲這血脈。小雲氏是原配的妹妹,為了照看姐姐的遺孤,情願嫁到林家做填房。

小雲氏聽說覺遲被景城伯帶到了密室,滴下眼淚,“又是那個地方!不拘大哥兒做了什麽錯事,也是姐姐留下的嫡子,難道要打死他不成?”流着淚,帶侍女到了門外,一邊拍門,一邊哀哭,“伯爺,大哥兒還是個孩子!他雖做了錯事,也情有可原!”

密室中傳出景城伯的怒吼聲,“滾!老子非要打死這逆子不可,誰若攔着,一起打!”小雲氏不敢再說話,在外面哀哀哭泣了一會兒,被侍女強勸着,走了。

這不怪她,她确實想保全姐姐留下的孩子,可是密室裏頭傳出來的鞭打聲、怒吼聲實在吓人,她膽小,不大敢聽。

景城伯一邊怒罵,一邊沒頭沒腦的狂抽。覺遲的武功早已強過父親,卻不反抗,筆直的站着,不動,不說話,任憑景城伯一鞭一鞭抽在臉上、身上。景城伯暴怒之下,下手極狠,沒幾下,覺遲臉上已見了血。

覺遲靜靜的、端穆的站着,俊秀清逸的面孔鮮血直流。景城伯心裏一痛,停下鞭子,指着覺遲罵道:“你傻呀!大杖則走知不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知不知道?”

覺遲身姿筆挺的站着,眼神沉靜,一言不發。

景城伯氣的跳腳,又揮起鞭子,“老子狠狠抽你一頓,看你還倔不倔!”鞭子揚到半空,看看覺遲還是紋絲不動,指着覺遲大罵,“認個錯你會不會?跟你老子求個饒會不會?沒眼色的臭小子,就會死撐!”

覺遲靜靜站着,眼圈紅了。

景城伯怒不可遏的瞪着覺遲,咬牙切齒,“老子恨不得咬你幾口,方才解恨!”

往事浮上心頭,覺遲鼻子一酸,輕輕說道:“小狗才咬人。”

“臭小子你……”景城伯揚起巴掌,要往覺遲臉上招呼。覺遲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含淚,嘴角含笑,叫了一聲“爹爹”。

景城伯扔下鞭子,緊緊把覺遲抱在懷裏,熱淚盈眶。我兒子回來了,我兒子回來了!奶奶的,老子想了他十年,找了他十年,見了面打他做甚?

父子兩個已是一般高,兩個大男人摟抱在一起,淚流滿面。

“臭小子,從小便是這般沒規沒矩!”景城伯口中喃喃着,又愛又恨的拍了覺遲幾下。

覺遲才三歲的時候,他母親、景城伯的原配夫人雲氏還健在,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景城伯性子急,有一天不知因為什麽小事和雲氏起了争執,景城伯半真半假的看着雲氏,“恨不得咬你幾口!”

小覺遲本是坐在炕上專心致致玩九連環的,忽然仰起小臉,沖着景城伯奶聲奶氣說了一句,“小狗才咬人!”雲氏哧的一聲笑了,景城伯佯怒,把小覺遲拖過來打屁股。

小覺遲也不怕他,斯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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