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祜笑着走過來,青雀極有先見之明的伸手捂着小腦袋,瞪向張祜,“祜哥哥,我沒有小辮子!沒有!”

英國公夫婦哈哈大笑,張佑跑過去幫青雀,“哥哥,不許欺負妞妞!”話才說完,摟着青雀笑成一團。

此時此刻,英國公夫人又極其喜歡小青雀。這孩子多可愛呀,活潑靈動,招人待見!

寧國公府正內室,國公夫人荀氏後知後覺的問起,“媛姐兒怎的還沒接回來?這平時在旁人家也罷了,難不成過年也不回自己家?”沈茉低着頭不敢說話,世子夫人孫氏硬着頭皮回道:“去接了,接不回來。”

荀氏摔了一個茶壺,兩個茶碗,“去,再接去!跟她說,若是過年也敢不回來,這鄧家的嫡長女她別想再做!”

孫氏不敢拗着,只好再差人去接。這時已是臘月二十八,明晚就是除夕,要是今天再接不回來,媛姐兒你還想做鄧家人不。

過了兩個時辰,差去的人回來了,“媛姐兒才被宮裏接了去,說是在未央宮過年。”荀氏聽了,板着臉一言不發,沒發脾氣,沒摔東西。

這丫頭,她怎麽總能遇着貴人呢?大過年的,荀氏覺着肝兒疼。楊閣老對她是甭提了,掏心掏肺的;英國公世子待她也極盡心;這會兒她又成了宸妃心尖上的人!

要是沒有楊閣老,沒有英國公,我早把這丫頭捉回寧國公府好好管教了!荀氏越想肝兒越疼,可是大過年的,有病有痛也只好忍着,連大夫都不好請。

孫氏專程命人把鄧晖請過來商量,“這是真看上媛姐兒了?咱家若出位皇子妃,也是好事。”鄧晖敷衍的點頭,“好事,好事。”

那會使絆馬索的小丫頭做了皇子妃?哈哈,哪個皇子這般倒黴。

孫氏眉間有了歡喜之意,“如此,該把她好生教養起來了。這要嫁往皇家,禮儀、見識都不能差了。”

鄧晖嘴角抽了抽,“随你。你若覺着自己比楊閣老、王太守、英國公夫人都強,你教去。”

這小丫頭自小到大的老師,你看看都是什麽人?前武英殿大學士,士林名流,人家都沒你會教孩子不成。

孫氏陪笑道:“那倒不是。不過媛姐兒是咱家的姑娘,這姑娘還是要由祖母、母親來教,旁人總是隔了一層。”

大過年的,鄧晖本是打算在孫氏這兒留宿,卻是禁不住孫氏如此喋喋不休,笑道:“成,你若有本事把丫頭要回來,你教。你若有本事親自去到英國公府,也是你教。全由着你,你看着辦罷。”站起身,跟逃似的,走了。

孫氏數了數,自己竟跟丈夫說了這麽多句話,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兩夫妻之間話越來越少了,漸漸相敬如冰,能說上這麽多句話,實屬難得。

鄧晖走後不久,鄧麒、鄧麟兩兄弟一齊來了,陪孫氏說了半天家常。鄧晖這做丈夫的對孫氏毫無耐心,鄧麒、鄧麟卻不是,任憑孫氏再怎麽話多、啰嗦,也會恭敬親熱的聽着,不會流露出厭煩之意。

丈夫漸行漸遠,好在還有兒子,孫氏欣慰的笑了。她這一生最驕傲的事就是生育了鄧麒、鄧麟兩個孝順兒子,只要有這兩個兒子在,孫氏在鄧家便是鐵打的江山。

“媛姐兒,被接到未央宮了。”孫氏好似漫不經心的提起。

鄧麟咧咧嘴,“大哥家那丫頭厲害的緊,聽說到了陛下面前也不膽怯,侃侃而談,對答如流。娘,大哥,恭喜你們,要出貴人了。”

鄧麒神色一暗,“皇家規矩大,也不知小青雀在宮裏受不受拘束,自不自在。這會子,她該是在自己家裏試新衣,圍着家人歡笑嘻戲才對。”

鄧麟啧啧,“大哥,看不出來,您還真疼孩子。”孫氏微笑道:“你當她還小啊,都八歲了,哪能淨挂住玩耍。該做正事的時候,得做正事。麒兒,快別想那麽多了。”

鄧麒唯唯。

閨女,你在未央宮做什麽呢?鄧麒說是不想,心裏還是擔憂。伴君如伴虎,皇宮那個地方,一個不小心便會出岔子的。閨女,那不是咱家,你可要處處謹慎啊。

青雀這會兒并不在未央宮,而是在周太後所居住的慈壽宮。慈壽宮中花團錦簇,皇帝、皇後、萬皇貴妃、宸妃、德妃、諸皇子公主全都在,十分熱鬧。

周太後對青雀的相貌很滿意,“這孩子生的好,豔而不妖。很美,又很正氣。不是那種妖妖嬈嬈的,看着順眼、舒心。”

青雀甜甜笑着,更顯乖巧。

皇帝舊話重提,“想不想留在宮裏?可以住在未央宮。”

太後、妃子們都饒有興趣看着青雀,想看她怎麽答複皇帝。怎麽着?宮裏要多位小美人麽,四皇子你好豔福。

青雀聲音清清脆脆,眼神純淨,一片童真,“我若住在未央宮,宸妃娘娘便要摟着我睡覺,其餘人等一律攆走!”

皇帝怔了怔,放聲大笑。其餘的人也想樂,見皇帝這樣,放心的跟着笑起來,殿裏的氣氛很歡快。宸妃彎下腰刮刮她的小鼻子,“淘氣丫頭!”四皇子悄悄抱怨了一句,“你比小八還霸道!”

“那,跟着她好不好?”皇帝含笑指着一位穿戴異常講究、金碧輝煌的宮妃,“你看看,她怎麽樣?”

這位宮妃看着可是有年紀了,得有……四五十歲?皮膚倒是白白的,可是身材發福,五官也稱不上美豔。在諸多年輕貌美的妃嫔當中,她很顯眼。

青雀歪頭想了想,“她……很實在啊,看着安心!”

你要稱贊她美麗吧,實在違心,說不出口。要誇她聰明吧,可是聰明又沒寫在腦門兒上,看不見。唉,只有贊美她實在了,她看着真的很有份量,很實在。

皇帝感概萬千,“這孩子,眼光極好!”

朕的貞兒,太後不喜歡她,朝臣反對她,後宮嫔妃不明白她,這些人都不懂得貞兒的好。貞兒是實實在在的溫暖,實實在在的依靠,在朕最孤苦無助的時候,是她陪着朕一天一天走過來,不離不棄。

貞兒,朕看見她便覺得安心。

“你跟着她好不好?”皇帝彎下腰,溫和問着青雀。

青雀眼珠轉了轉,踮起腳尖,伸出手捂着小嘴,很努力的要往皇帝耳朵邊夠。皇帝見她這幅頑童模樣,微微笑了笑,頭往下低,讓她能夠着。

“我看着她安心,可是,我不想跟她睡覺!”青雀在他耳邊偷偷說道。

把皇帝驚的。這孩子是怎麽了,朕的心裏話,她全都知道!

青雀說完,平平穩穩站好了,沖着他甜甜的、讨好的笑,露出一口可愛的小白牙。

四皇子不放心的走過來,站在青雀身邊,神情肅穆。這是一對金童玉女,兩張小臉都是漂亮精致的無可挑剔,一般的膚光勝雪,一般的風姿秀異。

不同的是,女孩兒看向皇帝的目光中讨好的,男孩兒看向皇帝的目光是譴責的。

阿原你……皇帝無奈了。父親是想替你留下她,你不用這麽看着父親吧。

看中了什麽,趕緊下手,莫待無花空折枝。阿原,這道理往後父親要好好教給你。

宸妃稱贊起周太後的衣飾,其餘的嫔妃哪個沒眼色,都圍在周太後跟前争先恐後的說着恭維話,奉承的周太後心中歡喜。宸妃見狀,悄悄溜出來,走到皇帝身邊。

“陛下,想什麽呢?”宸妃笑吟吟問道。

皇帝摸摸鼻子,“這孩子是誰家閨女?趕明兒把她父親召進宮,好好訓斥一通。”

“極是應該!”宸妃笑的花枝亂顫,“教出這般頑皮淘氣的小丫頭,還不該訓斥麽。”

青雀笑的更甜美了。

四皇子忍無可忍,挺身站到青雀前面,用責備的目光看着皇帝和宸妃。他眼睛很清澈,很純淨,皇帝被他看的心虛,宸妃被他看的心軟。

“阿原,出去玩吧,出去玩吧。”皇帝揮揮手,把阿原、青雀打發走了。阿原你別在父親面前站着了,你再這麽着,父親會以為自己成了無道昏君。

第56 元旦

四皇子陪着青雀往外走,兩人一邊走一邊商量着怎麽玩,“過年嘛,要放炮仗的,要放大炮仗。”“成啊,咱們去放炮仗,還有煙花。江南新進貢的,品種齊全,很漂亮。”

這淘氣好動的小丫頭,把斯文安靜的阿原都帶頑皮了。皇帝和宸妃聽在耳中,哪裏能放心,忙命老成宮人跟在他們身邊,好生服侍。

青雀要親手放炮仗,倒還沒人攔着,由着她玩。四皇子想要親手放炮仗可就不行了,宮女太監跪了一地,沒一個敢拿炮仗給他的。

“哎,你好可憐。”青雀同情的看着他,“在自己家裏,連個炮仗都不許放。”在自己家,不是應該很自在的麽?

“我家,一向是這樣的。”四皇子有點不好意思,“規矩比較大,禁忌比較多,飲食舉止,都不得自由。”

青雀更加同情他,很講義氣的也不放炮仗了,和四皇子一起坐在暖閣裏喝茶吃點心。點心味道很好,酥酥軟軟的,樣子也很小巧好看,青雀吃的無比滿足。

“你家別的倒也罷了,吃的實在講究。”青雀拍拍小肚皮,對宮裏的飲食給了很高的評價。

四皇子關切問道:“你家吃的如何?”青雀你還這麽小,吃的不好,可不行。

青雀清亮的杏子眼暗了暗,垂頭喪氣說道:“我哪裏有家。我小時候是寄養在養父養母家裏,後來寄養在太爺爺家裏,如今是寄養在英國公府。”

我沒有家。爹爹的家我回不去,那裏除了曾祖父和爹爹,沒人疼我。我娘的家,應該是很美很好的,可是我沒有去過,一回也沒有去過。

四皇子慌了手腳,“那個,我母親和你仙女師父是姐妹,咱倆便是很親很親的人了。小青雀,我的家,便是你的家。”

青雀快活的笑起來,“不要!你家很大,很漂亮,可是規矩太多了!”四皇子也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天色暗下來之後,兩人出去看煙花。這些煙花是江南新進貢的,花色繁多,制作精巧,浩瀚的夜空殿開一幅幅美麗的畫卷,讓人歡呼雀躍。

這天上的煙花美麗如斯,卻又短暫易逝。

守過歲,次日便是元旦。元旦是大日子,皇宮之中無人不忙碌,大年初一這天,不只百官要朝賀皇帝,內命婦、外命婦也要朝賀太後、皇後,禮儀繁複、隆重。

對于外命婦來說,進宮朝賀是責任,也是榮耀。有進宮朝賀的資格,說明她們的丈夫或兒子有出息,為她們帶來尊貴的地位、優渥的待遇。

這天,外命婦全是按品大妝,穿戴的既要講究,又是符合自己的身份。首飾的佩戴也要中規中矩,不可過簡,亦不可太奢。

這樣的場合,在意的是禮儀規矩,比較的是名聲地位,對于外命婦們的長相,通常沒人留意。生的美,或是生的普通,又有何分別呢。

今年,卻出了例外。因為,今年元旦,是陽武侯夫人祁氏頭回入宮,頭回出現在太後、皇後和貴婦們的視野中。

祁氏受封為陽武侯夫人的時候,依禮儀該進宮拜謝。當時她正身懷六甲,行動不便,宸妃親向周太後、王皇後替她請假。周太後、王皇後都知道薛護曾救過四皇子,笑着答應了。外命婦受诰封後入宮拜謝不過是例行公事,她們并不曾放在心上。

這回元旦朝賀,周太後、王皇後和衆多貴婦們一樣,為陽武侯夫人的美豔驚呆了。她明明穿着一品侯夫人的服飾,衣裳首飾盡皆中規中矩,卻是面目端麗,身姿袅娜,綽約若仙子。放眼望去,貴婦淑媛也好,宮中妃嫔也好,沒有人能夠比的上。

神色自若,人如美玉,她往那群侯夫人當中一站,當真如野鶴立于雞群,豔極無雙,清麗絕倫。原本相貌也算不俗的永城侯夫人和南雄侯夫人,被她映襯的暗然失色,面目無光。

周太後神搖目奪,臉色變幻不定。天底下竟有這般絕色!那般選秀的官員一個個都是傻子、呆子不成,若陽武侯夫人能早早的選進宮,皇帝哪會……

這樣的美色若放在當年,哪能不是萬貞兒的對手!周太後想起萬貞兒把持後宮的那些年月,心潮起伏,悔之不疊。

周太後特地把陽武侯夫人召到面前問了幾句話,陽武侯夫人态度端莊又不失恭謹的回答了,聲音清柔中略帶一絲暗啞,異常動聽。

尤物,天生尤物!周太後真想仰天長哭,扼腕嘆息。

可是人已經嫁了,孩子都已經生了,能怎麽着?周太後懊喪了一陣,怏怏的揮手,“下去罷。”什麽都不說了,晚了,太晚了。

朝賀後賜宴,陽武侯夫人更是備受矚目。這美人就是美人,哪怕是一舉手一投足,哪怕是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與衆不同,優雅悅目。

“原來名揚天下、風骨奇偉的陽武侯夫人,竟這般容顏絕世!”貴婦們開了眼界。

賜宴之後,外命婦謝恩,魚貫出宮。一行行一列列或老或少、或醜或俊、身着命婦服飾的女子行走在宮廷中,也是一道難得少見的風景。

“快看快看!”道路旁邊的高樓上,一名小女孩兒神情激動的抓住四皇子,指給他看,“穿大紅褙子的那位,風姿楚楚的那位!她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對不對?”

四皇子順着她的手勢認真看過去,搖頭反對,“她很好看,可是,她不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小女孩兒大怒,“沒眼光的臭阿原!”四皇子被她罵的頗覺委屈,卻依舊堅持着,“她頂多排第四!”

世上最好看的人,是你啊,小青雀。然後是我母親,再然後是我小姨,再然後才能輪到她。

小女孩兒瞪了他一眼,氣勢洶洶的斷言,“她最好看!沒人能比的上她!”忿忿不平的扭過頭,不再理會四皇子。

四皇子一向是很遷就她的,這回卻固執己見,死不改口。

小女孩兒翹起腳尖張望,直到祁玉的身影走遠了,消失了,還是戀戀不舍。

元旦朝賀之後,周太後下了口谕:陽武侯夫人祁氏,永不許再進宮。

她生的實在太美,又已嫁為人妻,見了她徒增煩惱。

這件事一時間在京城傳為美談,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陽武侯夫人,人間真絕色!美到什麽程度呢?她進了一次宮,便被太後封殺。唯恐她再次進宮,不小心被皇帝看見了,君奪臣妻,毀了皇帝的英名清譽。

薛能在中軍都督府挂了個虛銜兒,中軍都督府的同僚們見了薛能的面總是滿臉豔羨,“老薛,好豔福!”薛能樂的合不攏嘴,得意之極。

寧國公府,荀氏、孫氏、沈茉,各自氣的快要發狂。荀氏和孫氏不必提了,她們早在祁保山父子身亡之後就已經看死祁玉,覺得她這輩子已經完了。結果呢?她不僅做了陽武侯夫人,還如此風光!

祁玉越風光,她們越覺得被打臉,越覺得沒意思。一介孤女都能混成這樣,一個被她們嫌棄、抛棄的孤女都能混成這樣,讓自命不凡的她們情何以堪。

沈茉心裏的恨,比她們強烈千倍百倍。她和祁玉曾是閨中密友,她曾把祁玉當成這輩子最大的敵人,一心一意要超過、要戰勝的人。她曾下過大力氣去打倒祁玉,并且,她曾經認為自己贏了。

沈茉是鄧麒三書六禮娶過門的妻子,祁玉,卻不過是鄧麒瞞着父母尊長偷娶的,名不正,言不順。沈茉一度以為,祁玉只能委委屈屈、不甘不願的認輸,對着自己俯首稱臣。

妻便是妻,妾便是妾,名份最重要。只要名份定下,再得寵的妾也會低人一頭,逞不起威風。旁的不說,內宅之中是國公夫人做主,國公夫人絕不允許寵妾滅妻,絕不允許鄧家內宅沒了規矩方圓。祁玉一旦進了鄧家,只能被自己死死壓着,再也翻不了身。

沈茉曾經無數次設想過自己和祁玉相見的情景。一定會很有趣的,是不是?不可一世的祁大小姐,祁大美女,要跪在自己面前敬茶,叫姐姐!

哪裏能想到,嫁了人生了孩子的祁玉,竟能以壯士斷腕、英雄自戕的勇氣,像扔掉塊破布似的,扔掉和鄧麒的婚姻!她離開鄧麒另嫁他人,并沒有和自己糾纏不休,并沒有和自己共事一夫。

玉兒成了陽武侯夫人,還美名遠播、清名遍天下!沈茉咬緊嘴唇。如此一來,自己哪裏能算是贏了?半分優勢沒有。

難道生的美麗,便應該所向披靡?玉兒是如此的好命,不就是因為長的好看麽。還有玉兒的小閨女,也因着相貌出衆,得了宸妃娘娘青眼,被接到宮裏過年。

若是玉兒的小閨女真做了皇子妃?沈茉眼眸閃過一抹恨毒。如果真那樣,自己算是輸慘了,再也轄制不住她們母女。

玉兒,你是我的手下敗将,休想爬到我頭上!

嫉妒、仇恨齧噬着沈茉的心靈,讓她痛楚難耐。沈茉迅速盤算着:宸妃固然是陛下的寵妃,可是,怎麽也比不過萬皇貴妃!萬皇貴妃,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才是陛下最寵信的妃子。

争了這麽多年,不能臨了臨了,輸給沒有父兄扶持的玉兒。無論如何,無論花費多大代價,我也要攀上萬皇貴妃,阻擋玉兒的閨女青雲直上!沈茉暗暗下了決心。

正月初三,鄧麒、沈茉夫婦帶着之屏、之翰、子盈、子益,到朱雀大街沈家拜年。沈複和曾氏笑容滿面的,不只對女兒女婿、外孫子外孫女和氣,就連庶出的子盈、子益,也親熱的很。

沈複正在謀求起複。不只起複,他還要謀一個比大同總兵更風光、更榮耀的官職,用到鄧家的地方且多着。對鄧家,自然會假以辭色。

沈茉是沈家嫡長女,自幼受父親、母親看重,寵愛非常。她能嫁到寧國公府這樣的人家,又生下嫡長子鄧之翰,日後要繼承寧國公府,是沈複、曾氏的驕傲。沈茉也很相信敬重父母,有什麽大事要事都會和他們商量。

“父親,您可有門路,能和萬皇貴妃搭上話?”沈茉專程把父母請到上房,密密商議,“我家那野丫頭被帶到宮裏過年了,聽說極得宸妃娘娘的意。她要真做了皇子妃,踩在我頭上,我真是要怄死了!”

沈複微笑不語,曾氏笑着推推她,“阿茉,你從來都是有福氣的孩子!這不,你父親正走萬首輔的門路呢,要謀宣府總兵之職。這官職已是差不多快要定下了,稍帶着提提你的事,也不在話下。”

“宣府總兵?”沈茉又驚又喜。宣府是九邊之首,保衛京都、防止蒙古南下的咽喉之地,宣府總兵佩鎮朔将軍印,地位猶在大同總兵之上。若是真能做到宣府總兵,那可真是揚眉吐氣了!

“雖沒定下,已是十有八九。”沈複微微一笑,“阿茉,為父再見着萬首輔之時,會替你開這個口。你只管放心,萬首輔是萬皇貴妃的族弟,姐弟之間,情意深厚。”

沈茉大為高興。

沈複再次給萬首輔送禮的時候,果然順帶着提了一句,“我家大丫頭,就是寧國公府的世孫夫人,正為難呢。她家不是有位前妻留下的大小姐麽,被宸妃娘娘看上了,大約是要給四皇子。這位大小姐性情最頑劣不過,實在不敢嫁入皇家,給寧國公府招禍。更何況,她生母已和離另嫁,再醮之婦,名節有虧。若真給四皇子定下這樣的正妃,于皇室聲名有累。”

萬首輔其實和萬皇貴妃并不是族人,為了往上爬,硬攀上去的。他這人最是沒氣節沒操守,收了沈複的重禮,滿口答應,“待見了皇貴妃娘娘,定會提醒一二。”

萬首輔支使妻子王氏進宮,把“生母名節有虧,恐鄧家大小姐配不上四皇子”的話告訴了萬皇貴妃。萬皇貴妃皺眉,“好容易有個阿原喜歡的,你們又來生事!”

萬皇貴妃不喜太子,一心一意想廢了他,另立阿原。故此,待阿原還是很好的。

王氏哪能不知道這內情,小心翼翼、滿臉陪笑,“四皇子前程遠大,這正妃可要細細挑選,揀一位身家清白、純潔無瑕的好姑娘。娘娘您想,這姑娘将來可是要……”

因太子尚在,便是無人之處私語,王氏也不敢說出“母儀天下”四個字。

萬皇貴妃想了想,不大情願的答應了。?

第57 獵物(一)

王氏大喜,趁機提了兩位遠房親戚家的小姑娘,“一位姓賈,小名喚作淑寧,今年九歲了,清清秀秀的,性子很溫良。另一位叫阿珑,跟您同姓呢,今年八歲,模樣極周正,為人極好,街坊鄰裏、老親舊戚,沒有不誇她的。”

萬貴妃白了她一眼,“跟我一個姓哪能成,萬家出了位皇貴妃,再出位皇子妃,天底下的好事都讓萬家占了不成。這話往後休要再提。”

王氏忙道:“還是您見事明白,我就是個糊塗人,該打,該打!”言辭謙卑的自責了好幾句,誠惶誠恐。

萬貴妃是宮女出身,娘家沒什麽根基。對于科舉出身卻奴顏婢膝攀附上來的萬首輔,萬貴妃頗有幾分看重。因此只輕描淡寫斥責了王氏兩句,這事就算過去了。

王氏回府後一五一十告訴了萬首輔,惴惴不安道:“娘娘倒是答應了,可誰知,皇上會不會答應呢。”萬首輔極為肯定,“一準兒答應!只要皇貴妃開了口,皇上沒有不答應的!”

皇貴妃何許人也?自皇上兩歲起便陪在他身邊,相依相偎走過了這麽多年,一直盛寵不衰。四皇子娶媳婦這樣的小事,皇上怎會駁了皇貴妃的顏面。

“我萬安好歹也是兩榜進士,庶吉士出身,為什麽上趕着和萬通這等不學無術之人聯宗,認作一家?”萬首輔笑道:“還不是因為他有皇貴妃這親妹妹麽。和他聯了宗,便是和皇貴妃成了親戚,這才順順當當一路升官,直至內閣首輔。”

“極是,皇貴妃真好使。”王氏連連點頭。可不是麽,沒和皇貴妃攀上親戚之前,他升官可沒這般順當!

“若是皇貴妃說動陛下,把寧國公府大小姐退了,把妹妹家的淑寧丫頭推上去?”王氏心中怦怦直跳,“老爺,若是真這樣,咱們豈不是……?”

“咱們便是名正言順的皇親國戚,還會更上一層樓!”萬首輔重重拍了拍桌案,激動的兩眼放光。

王氏也興奮了好一會兒,卻想起一件大事,“皇後是尊貴,可若是不得寵,還不如嫔妃呢!如今宮裏頭倒是有皇後,有皇貴妃,你說誰更神氣?皇後就是個空架子,皇貴妃才是真正的六宮之主!淑寧若是做了皇後,寧國公府那丫頭做了寵妃,淑寧不得在她面前陪小心啊。”

萬首輔捋着小胡子,一臉得意笑容,“寧國公府那位大小姐,你當沈家能放過她?沈複這個人行事一向狠辣,他那大閨女,估計也不是善茬兒。”

王氏想想也對,繼母要對付前妻留下的孩子,法子多着呢。咱不想讓鄧大小姐出頭,她繼母更不想!鄧大小姐這個人,竟是可以不必再理會。

王氏滿心歡喜,盼着宮裏傳出來的好消息。法力無邊的皇貴妃沒有讓她失望,這年春天,皇帝親自召見了賈淑寧小姑娘,命令留在宮中養育。

賈淑寧,算是已被皇家定下來了。

鄧家大小姐則是悄沒聲息的離開了未央宮,重新回到英國公府------她天生命格奇怪,不能養在鄧家,只能寄居別處。說來也怪可憐的,小小年紀,一直寄人籬下。

“皇貴妃威武!”王氏想起宮裏那位年近五旬、體态肥胖的女子,佩服的五體投地。她既不年輕,又不美麗,怎麽就能讓皇帝陛下俯首貼耳呢?太有本事了。

一位比皇帝大上十七八歲的妃子,能有這樣的寵愛,确實有些匪夷所思。要知道,皇帝才三十出頭,萬貴妃已經快五十了。

男人三十歲是正當盛年,女人五十歲已是美人遲暮。這樣的身份地位,這樣的年齡差距,偏偏有這樣經久不衰的情愛,世所罕見。

古往今來,只有這麽一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三月,沈複終于如願得到宣府總兵的任命,即将走馬上任。沈家人聞訊欣喜若狂,從上到下俱是喜上眉梢,喜氣洋洋。

沈複躊躇滿志。家産散盡又怎樣呢?有總兵這肥缺在,很快賺回來!一個人手裏只要有權,還怕沒錢麽。

沈茉喜之不盡,帶着兒子之翰、女兒之屏,親自回娘家賀喜、送行。沈複見了外孫子外孫女極高興,笑咪咪一人送了只古玉班指,“好孩子,戴着玩吧。”

之翰、之屏相貌像父親鄧麒的地方多,俊美出衆,風度翩翩。禮儀也極好,彬彬有禮的沖沈複道過謝,又親熱又恭敬。沈複看在眼裏,喜在心裏,誇了幾句,打發他們出去玩耍。

“父親您這一走,怕是又要三五年才能回來。”沈茉雖為父親榮任宣府總兵而高興,卻舍不得父親遠離京城,“您不在身邊,女兒便沒有主心骨。”

曾氏笑道:“寧國公府有你家國公爺鎮着,穩穩當當的,又尊重又體面。你是寧國公府的世孫夫人,有何不順心之處?阿茉,你家除了太婆婆、婆婆難伺候了一點,并沒有別的煩心事,快別這樣了。”

年輕媳婦,誰不受婆婆的氣?這真算不得什麽大事,熬過去,也就好了。

沈茉嗔怪道:“怎麽沒有煩心事?父親,母親,我本是好好的原配,如今卻不尴不尬的成了繼室!還有那野丫頭,這會子雖暫時風平浪靜,不定哪天便會跳出來,惹我生氣。”

曾氏眼中閃過絲冷厲,“那時節,你父親不是落了難,有求于鄧家麽?委屈我的寶貝女兒了。這名份已是定下,想也無益,只好放開懷抱,別無他法。”

“至于那野丫頭……”曾氏咬咬牙,眼神陰郁的看向沈複。

沈複哈哈大笑,“什麽名份不名份的,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她再怎麽是原配,沒留下嫡長子,可有什麽用呢。阿茉,你有之翰,寧國公府往後是你兒子的,這才是重中之重。”

“我雖和保山有交情,卻不許他閨女壓到我閨女頭上,他外孫女壓到我外孫女頭上!阿茉,父親自從答應鄧家那一天起,已是定下主意。”

沈複目光變的冷酷,“寧國公府嫡長女是這般好做的?占着名份卻寄養他處,擺明了放心不過我閨女,打我沈家的臉!阿茉,保山的外孫女,不能留!”

曾氏和沈茉都是身子一震,目光中流露出驚喜、恐懼、渴望、貪婪等種種,心緒複雜。不能留,不能留!可是,要怎麽下手呢?

沈複微微一笑,招手叫過沈茉,在她耳畔低低說着計謀。沈茉聚精會神一字不拉的聽着,臉上露出狡詐又得意的笑容。父親,您不愧是沙場老将,殺起人來,真利落!

“父親,您等着聽我的好消息吧。”沈茉笑吟吟說道。

沈複欣慰點頭,繼而嘆息道:“為父和保山情份極好,原是不忍心出此下策。保山的閨女若能屈居你之下,或是帶着那孩子遠走高飛,不再煩着你,為父也願意放過她們。說實話,保山死的很慘,為父哪裏忍心趕盡殺絕呢!”

“都怪玉兒太不懂事了!”沈茉掩口而笑,“不舍得委屈自己,倒舍得丢下孩子!孩子麽,她這親娘都不心疼,我更不必替她心疼了,父親您說是不是?”

父女二人相對而笑。

曾氏白了他們一眼,“我不管你們究竟怎生行事,總之要嚴絲合縫,半點岔子不能出,知道麽?尤其,不能被鄧家抓到半點把柄,不能被姑爺起了疑心,壞了和阿茉的情份。”

沈茉笑咪咪答應了,“您只管放心!鄧家,您姑爺,我還不知道他們麽?當年他們保不住祁玉,如今一樣也保不住鄧之媛!”

沈複、曾氏憶及往事,笑容滿面的點頭。極是,寧國公是屬意祁玉的,鄧麒也是屬意祁玉的,結果還不是三書六禮的迎了阿茉進門。這家人,好對付。

寧國公能拼能打,為鄧家創下這大好基業,為鄧家掙來這世襲公爵。阿茉,你好福氣啊,等着做國公夫人吧。

沈複滿面春風的出發了,榮任宣府總兵。臨走之前他留下兩名身手極好的護衛給沈茉,“對付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足夠了。”沈茉笑吟吟點頭。

英國公府中,張祜做了一件令他後悔終生的事:本是應該由李師父陪着青雀回楊集的,可他實在舍不得青雀走,借口李師父還有要事處理,把青雀的行程延後。

青雀很想念楊集的太爺爺,想早點回去陪他老人家。可是李師父有事不能離京,她只好等着。歷山派功夫她尚屬初學,身邊沒人指點怎麽能行。

更何況京城有爹、有娘、有曾外公、有曾祖父,還能時不時的看一眼小弟弟、小阿揚,青雀也有點舍不得走。她揚揚灑灑給太爺爺寫了封信,“……等到冬天,天上飄雪花的時候,我便能回到朝思暮想的楊集,咱倆便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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