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夠見面了!”
青雀繼續讀書、練功、玩鬧,快活的過着日子。青雀到底還小,沒注意到英國公夫人看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冰冷,一天比一天不耐煩。
英國公夫人正為愛子張祜擇配,可是不管她提了哪家姑娘,不管那姑娘是多麽美麗大方、賢惠淑德,張祜看都不肯看一眼,一口回絕。
只要青雀還在,他會一直如此吧。
英國公夫人有點後悔收留青雀了。
金秋時節,皇帝照例秋狩,近衛、勳戚大多随行。英國公帶着張祜,寧國公帶着鄧麒、鄧麟、鄧天祿、鄧無邪等人,雄心勃勃的出了城。秋狩,這可是展示武功、勇力的大好時機。
“祜哥哥,替我捉只小狐貍吧。”張祜臨出門,青雀笑嘻嘻的要求,“要活的,要好看的!還有,最好渾身一個顏色,沒有雜毛!”
張祜淺淺笑着,捏捏她粉嘟嘟的小臉蛋,“成,替你捉只好看的小狐貍!”
張佑要求的則是小鹿,“哥哥,我要只小鹿!有雜色可以,有斑點也可以,性情要溫順,角要長,樣子要好看!”
張祜嘴角抽了抽,默默跟在英國公府身後,走了。
一個要小狐貍,一個要小鹿,行,哥哥記下了。
鄧麒也專程來跟青雀告別,承許她,“妞妞,爹爹多打獵物,冬天給你做襖子,做鬥蓬!妞妞穿着爹爹親手獵的皮毛,神不神氣?”
青雀高興的撲到他懷裏,“好啊好啊,我喜歡!”小臉樂成了一朵花。
“從前你曾祖父獵過熊呢!要是再獵着了,妞妞能吃新鮮熊掌!”鄧麒抱着青雀,久久不願放開。
“那我就等着你獵的皮毛,曾祖父獵的熊掌了!”青雀喜笑顏開。
第58 獵物(二)
旌旗蔽日,甲士如雲,近衛軍開道,勳戚圍繞,皇帝浩浩蕩蕩出了城。京師秋日的天空明淨高爽,深邃幽遠,陽光下兵士盔甲锃亮,刀槍耀眼,威武雄壯。
秋狩隊伍出城之後,王堂敬特意接青雀到王家玩了半天。青雀神氣活現的告訴張佑,“阿佑姐姐,曾外公是怕爹爹走了,我心裏難愛呢,他多疼我,”高高興興的跟英國公夫人、張佑道了別,牽在曾外祖父手裏走了。
“妞妞真懂事!”張佑送走青雀,對着英國公夫人嘆氣,“她不能跟親爹住一起,也不能跟親娘住一起,連師爹師娘也走了!若換了我是她,一定會悲春傷秋、自怨自艾的。她卻整天都是一臉笑容,讓人看了就喜歡。娘,我覺着青雀真是很不容易。”
張佑這父母雙全、兄長疼愛的女孩兒,雖然只比青雀大幾個月,卻一向以姐姐自命,把青雀當小妹妹。她和哥哥張祜一樣,待青雀極為親厚。
英國公夫人想起青雀那張可愛的小臉,心裏也軟軟的。誰說不是呢,這孩子招人疼!父母親人不在身邊,寄居英國公府,她一樣朝氣蓬勃、神采飛揚,從不在人前流露出失意、頹喪。這,真真是難得的。
可是,她有那麽一個爹,還有那麽一個娘!英國公夫人認真把青雀當作兒媳婦人選來考慮,頓時非常惱火。她爹鄧麒實在太不着調,背着父母尊長跟祁玉這孤女在老家成了親,緊接着便在京城另娶!夫婦是人倫之首,鄧麒卻把婚姻當作兒戲,令人齒冷。
她娘祁玉也是奇怪,明知道鄧家尊長不情願,還是偷偷摸摸的嫁給鄧麒,生下青雀。然後呢,她遠走雲南,另嫁他人,親生的孩子抛下不理!
對祁玉這樣的行徑,英國公夫人滿是鄙夷。陽武侯夫人,她再怎麽名滿天下,再怎麽受世人仰慕,其實不過是一冷心冷情的女子罷了。既不知禮儀廉恥為何物,又能把親生女兒抛諸腦後,天性涼薄。
青雀再怎麽可愛,有這樣的父母,也是讓人不敢問津。女兒肖母,青雀長大之後,難免不會步她母親的後塵,行事荒誕怪異、不合規矩。英國公夫人思緒繁亂的想了又想,還是不能接受青雀。
未來的英國公夫人,應該有無可挑剔的家世、出身。青雀這樣的來歷,過于複雜了些。
青雀從王家回來之後,昂着小腦袋在英國公夫人和張佑面前走來走去,“伯母,阿佑姐姐,聞着了吧,很濃的桂花香?我在桂花樹下坐了半晌,還吃了桂花糕,喝了桂花茶!”
張佑在她身上嗅了嗅,很不客氣的伸出手。青雀嘻嘻一笑,從懷中掏出方潔白的帕子遞在張佑手中,“阿佑姐姐,撲鼻的桂花香!”帕子中裹着五六塊小巧的桂花糕,淡淡的黃色,雅致的香氣。
英國公夫人用憐憫的目光看着青雀。這孩子興奮的兩眼放光,必定又在王家見着親娘了。她若見着親娘,便是這幅神氣;若沒見着,回來問個好,便會一頭鑽去練功,小姑娘家家的,練起拳腳來虎虎生風。
青雀和張佑把桂花糕捧到英國公夫人面前,她含笑拈了一塊,慢慢品嘗着,“好滋味!”客氣的贊嘆。
兩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兒笑咪咪坐在一旁吃桂花糕,咭咭咕咕說話,情态親密。
午後陽光照了進來,淡淡灑在精致講究的桌案上,灑在兩個女孩兒晶瑩嬌嫩的臉頰上,溫馨美好。
第二天上午,突如其來的,寧國公府世子夫人來訪。
英國公夫人正悠閑坐着喝茶,張佑和青雀在一旁坐着說話。侍女進來禀報的時候,聲音不高不低,英國公夫人、張佑、青雀卻都是聽到了,俱是一呆。
寧國公府世子夫人,就是青雀的祖母孫氏了。她之前從未來過英國公府,今天來,這個時辰來,可能是什麽事呢?
英國公夫人心頭驀然有些沉甸甸的。
張佑滿臉同情,把青雀的小手緊緊握在手裏。青雀臉發白,手冰涼,勉強沖張佑笑了笑,“姐姐,我沒事。”
孫氏年約五旬,白淨面龐,梳着一絲不茍的圓髻,端莊優雅。她身後跟着十數名嬷嬷、侍女,皆是穿戴講究,神情恭謹。
英國公夫人含笑把她讓進來,見禮寒暄,落坐奉茶。張佑和青雀上前見過禮,孫氏拉着張佑誇了半天,送了只水頭極好的老坑玻璃種高綠手镯做見面禮。輪到青雀,孫氏神色複雜的看了她半天,眼神閃爍,似有憐憫。
“……每年這個時候,家母都要到景福寺禮佛。寒舍在山間有座別院,順便在山上住幾日,天高氣爽,心境寬闊,極有趣……今年,老人家不知怎的想起媛姐兒這曾孫女了,唉聲嘆氣,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的……”
孫氏委婉的開了口,讨要青雀。
張佑和青雀迅速相互看了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支着耳朵往下聽。
英國公夫人沉吟半晌,淡淡道:“如此,請夫人接了孩子過去,三日也好,五日也好,悉聽尊便。”
孫氏大喜,連連道謝。
張佑氣的小臉通紅,“娘,小青雀和鄧家八字不合呀,回去會有災的!不能回去!”
妞妞明明有爹,卻一直不敢回去,為什麽?王家老太爺、哥哥都一再交代過,妞妞不能回鄧家,他們絕不是随便說說的,一定有原因。
妞妞爹爹在家的時候都不敢回,如今他随駕秋狩,那更是不成了。怎麽能趁這時候任由鄧家帶走小青雀呢,太大意了。
孫氏很覺尴尬,讪讪的不知該說什麽。英國公夫人沉下臉,“阿佑,不許胡言亂語!跟世子夫人賠不是,然後回房思過。沒有我的話,不許出房門!”
張佑眼中有了淚花。孫氏忙做和事佬,“實心實意的孩子家,和咱們冷心腸的大人哪裏一樣?大小姐說的原是孩子話,我并沒放在心上,夫人不必介懷。”
英國公夫人很覺歉意,“雖是孩子,卻也不小了。說出這種沒王法的話來,實在該打。”
張佑急的要跟英國公夫人講理,青雀拉拉她,低聲說道:“阿佑姐姐,你派兩個小厮,速去通知我爹爹,還有祜哥哥!還有,我曾外祖父家,也差人去說聲。快去,快去!”
張佑跺跺腳,“你竟這麽說,我不管了!”哭着跑了出去,悄悄命侍女到二門外叫小厮,“十萬火急,速速出府送信!”
英國公夫人招手青雀,柔聲道:“青雀,你是孝順的好孩子,對不對?你曾祖母想念你,回去吧。跟你祖母回去住一陣子,少則三日,多則五日,伯母便去接你。”
青雀清澈明亮的杏子眼看向英國公夫人,目光坦蕩,“太爺爺說過,曾外公也說過,我和鄧家沒緣份,不能回去。伯母,我在鄧家,活不過兩天。”
英國公夫人苦笑。青雀,你到底有着什麽樣的身世,親祖母要接你回去住兩天,你竟吓成這樣。祖母,至親的親人啊。
孫氏氣的都坐不住了,霍的站起身,厲聲喝道:“媛姐兒,不許胡說!什麽叫你若回了鄧家,活不過兩天?你當鄧家是什麽地方,龍潭虎穴麽。”
青雀失望的看了英國公夫人一會兒,慢慢轉過身,盯着孫氏。
“我之所以能平平安安長這麽大,是因為我從沒回過鄧家!我若回了鄧家,早死了!”青雀眼神清亮,聲音清脆,“你是我爹爹的親娘,為什麽見不得我好,為什麽一定要逼我回去?”
孫氏臉成了豬肝色,英國公夫人痛苦的閉上眼睛。青雀,你究竟是個什麽孩子,你這身世實在……令人望而卻步。
這天的天氣很不好,,連陽光中也帶有幾分凄清。孫氏很固執,“媛姐兒,跟祖母走!”英國公夫人面色冷漠,沉默不語。
青雀的心,涼了。
“多謝伯母長久以來的照看。”青雀禮貌的沖英國公夫人道謝,“請允許我和李師父告別。另外,拿幾件随身之物。”
孫氏長長松了口氣,慈眉善目道:“媛姐兒,去吧,去吧。”英國公夫人客氣而疏遠的讓着孫氏,“今年春天的太湖茶,您嘗嘗。”
青雀轉身出來,回房把烏金軟甲貼身穿着,鋒利的匕首随身攜帶,另外揣了幾張或大額或小額的銀票,荷包裏裝了幾塊金銀。
就連靴子裏頭,也塞了幾張五兩十兩的銀票進去。
又命人端了盤醬牛肉進來,大口小口的吃着,好像以後再也吃不着似的。
李師父被她這幅架勢吓壞了,“妞妞,寧國公府不是你親爹的家麽?有這般可怕?”青雀笑了笑,“不知道呀,從沒回過。”埋頭繼續吃。
“妞妞,要不,師父半路把你劫了吧?”李師父見她這樣,心神不安的問道。
“要是師爹師娘在,我現在就跟着他倆,從英國公府打出去!”青雀恨恨咬了口牛肉,心中大叫可惜,“可惜師爹師娘不在這兒呀!”
李師父,那是不一樣的。一來和李師父沒那個交情,二來,李師父老實巴交的,往後還要循規蹈矩過日子。無端連累了他,沒這個道理。
“師父,您幫我送個信吧。”青雀吃完一盤牛肉,忽想起一件事,“陽武侯府您知道麽?您替我送封信過去。”
李師父當然答應了。
青雀告別英國公夫人,上了寧國公府的馬車。和她同乘一輛馬車的,是位身形高大的侍女,很沉默。
馬車緩緩駛離,青雀心中算着路程,離開英國公府很久了,快該出城了,應該到了比較荒僻的地方。
雖然坐在車裏,也能感覺得到,現在是在上山。
是時候跳車了!青雀看看低着頭默不作聲的侍女,慢慢挪到車廂門口,伺機跳了出去!
她身子才離開馬車,便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抓住,拎回到車廂中。青雀驚奇的看過去,侍女打扮的人正冷冷看着她,“你逃不了的,老實呆着!”随手把青雀扔在車廂裏頭。
“好個寧國公府!”青雀啧啧稱奇,“連侍女都有這般身手,佩服,佩服!”
那“侍女”瞪了她一眼,目光陰狠,青雀迎上他的目光看了會兒,伸個小懶腰,倚在靠背上,雙目微合。
過了片刻,“侍女”湊過去看了看,她呼吸均勻平靜,竟睡着了。這丫頭倒心大!“侍女”有些驚奇。
山路難走,一行人走的很慢。等到了鄧家別院,已是傍晚時分。孫氏忙着到婆婆面前複命,并沒怎麽理會馬車裏的青雀。青雀無知無識,睡的正香。
別院裏頭,沈茉正向手拈佛珠的荀氏獻媚,“您這招真高!把媛姐兒弄回來,把石屋裏一扔,她娘不得吓死!她娘可是來過這兒的,知道石屋有多可怕。”
“她娘一準兒屁滾尿流的趕過來,苦苦求饒!祖母您就等着吧,不可一世的陽武侯夫人,很快會匍匐在您腳下,對着您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哀求。”
荀氏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露出毒辣的笑容,“祁家那賤人來了,命她在門外跪着!她若跪足三天三夜,我便饒了那野丫頭!”
沈茉滿臉陪笑,連連答應。
沈茉早就覺察到,荀氏對祁玉有着入骨的仇恨。那仇恨顯的很沒來由,可是,很強烈,很要命。
如果說是因為鄧麒偷娶祁玉,違背了荀氏的心意,也不該恨到這個地步吧?玉兒,你到底怎麽得罪這老太婆了?沈茉很不解。
孫氏回來之後,如實回禀,“媛姐兒接回來了。我才出英國公府,便依着您的吩咐命人去了陽武侯府,回信應該很快會到。”
荀氏滿意的笑笑,“你本就身子不好,又勞碌了這麽一場,去歇着罷。不叫你,不必過來。”孫氏忙答應了,行禮告退。
荀氏沖沈茉點點頭,沈茉盈盈曲膝,笑吟吟走了出去。
玉兒啊,你的小閨女,可算是落到我手裏了!你對着那老太婆屈服也好,不屈服也好,總之,你的小閨女都是死路一條。
沈茉帶着兩名身材高大的侍女,把青雀押到了別院後頭一處孤零零的石屋。沈茉很好心的帶着青雀圍繞石屋轉了一圈,石屋除了門,還有一個鐵窗,鐵窗下邊的地面上布滿豎立的鐵釘,猙獰可怖。
“怎麽樣,是不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沈茉命侍女把青雀推到石屋中,笑吟吟問道。
這石屋很堅固,大門更是黑鐵鑄就,一個小女孩想逃,不可能。石屋裏幹幹淨淨的,沒有桌椅,沒有床,什麽也沒有。
“晚上,外面還有狼叫。”沈茉笑着指指那扇鐵窗,“還會從鐵窗趴進頭,向石屋裏咆哮,那就更吓人了。”
這別院,是原大夬侯被朝廷處死、家産官賣時,國公夫人特地置下的産業。大夬侯為人殘暴,家仆、姬妾稍有違逆,既有重罰。這石屋,是大夬侯慣用的懲罰之物。把人扔到這石屋中不理不睬,不給衣食,晚上聽着狼嚎,甚至看着狼趴着鐵窗怒吼,吓也吓死。
青雀被兩名侍女一左一右挾持着,逃也逃不了,索性笑道:“狼有什麽可怕的,有些人,可比豺狼狠毒多了。”
狠如豺狼?不對不對,人要是狠起來,豺狼可遠遠比不上。
沈茉溫柔的笑着,“丫頭有些膽量,跟你娘很像呢,我喜歡!你爹當年帶着我和你娘來這裏玩過,我快吓死了,你娘卻面無懼色,真正是女主豪傑。”
“這個地方有不有趣?丫頭,你若是死在這裏,算不算死得其所?”沈茉的聲音愈加溫柔。
兩名侍女逼近青雀,奪去她的匕首等硬物,從身上取出一團棉花,圍在青雀身前。
青雀和他們武功相差太遠,明知道逃不過,裝模作樣的反抗了兩下,就被制住了。
一名侍女回頭對沈茉解釋,“屬下功力有限,若打傷她的五髒六腑,身上難免留下傷痕。用棉花圍着,是要不留痕跡的意思。”
沈茉贊賞的笑道:“極是周到!這可是位尊貴的小姑娘,好生服侍,不可留下一絲半點的印跡。”
兩名侍女齊聲答應,沖着青雀目露兇光。
沈茉得意的看着青雀,聲音溫柔似水,“丫頭,你是國公夫人下令弄回來的,世子夫人親自接回來的。你若是無聲無息的死在這裏,你說會不會有人怪我?想想真有趣,是不是?”
“更有趣的是,你渾身上下雪白粉嫩,沒有傷痕!你這樣的身份,死後不可能驗屍吧,你爹必定舍不得。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兩名侍女凝神發掌,青雀裝模作樣的躲了躲,當然沒躲過。排山倒海似的掌力一掌接一掌襲來,青雀哪裏經受得住,軟軟的倒在地上,一口鮮血噴出。侍女眼疾手快,伸出一方帕子,盡數接住,一滴沒有流到地上。
“成了。”侍女住了手,“再打下去,很難确保她身上沒傷痕。這麽着已是足夠,熬到天明,她必死無疑。”
“足夠了。”沈茉拿出帕子,蹲下來細心替青雀擦拭嘴角的血跡,擦的很幹淨,“何必今晚便死呢,明早死了正好。”
是自己帶她進來的。若她現在死了,明早已是身子冰涼,少不了被疑到自己身上。明天早上再死,等世子夫人聞訊趕來,她身子還是溫溫的,顯然才死不久,豈不是很妙。
沈茉得意的笑了。
侍女手腳麻利的把棉花等物悉數取走,石屋裏依舊是幹幹淨淨。拿起匕首等還到青雀身上時,一名侍女“咦”了一聲,抽出匕首啧啧稱奇,“人間利器,人間利器!”
沈茉見他目光貪婪,笑道:“聽說這匕首是四皇子親自去了趟英國公府,送給她的。你若是取走了,這匕首沒下落,保不齊有人胡亂起疑心,橫生枝節。不過是一把匕首,還給她吧。若是之後太平了,我想法子弄出來送你。”
侍女不敢不聽,戀戀不舍的放了回去。
青雀蜷縮在地上,小小的身子一動不動,看上去像是毫無生命力。
沈茉摸摸她光潔的小臉,嘆道:“其實我父女二人真是不忍心的,可是你占了嫡長女的名份,硬生生壓在我屏兒頭上,不得不殺。丫頭,你是忠良之後,我舍不得呀!你外祖父當年在捕魚兒海一場血戰,四面被圍,沒有援兵,死的好不慘烈!丫頭,你跟着他一起去吧,去吧。”
青雀依舊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沈茉嘆息着,站起身,帶着兩名侍女出石屋,把鐵門嚴線合縫的鎖上,飄然而去。
沈茉回到荀氏面前的時候,荀氏接到了祁玉的回信,正在大發雷霆。沈茉忙拿過回信看了,只見雪白的宣紙上龍飛鳳舞寫着一行大字,“她自姓鄧,與我祁玉何幹?”
荀氏命人去威脅祁玉,祁玉竟是這麽個答複。
荀氏火氣極大,咆哮道:“把那野丫頭關在石屋,誰都不許去看她!”沈茉聽了正中下懷,連聲答應。
太婆婆啊,我不是存心要害你的,是你自己找上門的。沈茉對今天的事,滿意的不能再滿意。
玉兒你夠狠!沈茉想起祁玉的答複,不得不佩服。若是換了我,對旁人舍得下手,對自己親閨女可是會心軟的。玉兒你連親閨女都能舍棄,五體投地,五體投地。
陽武侯府,薛能把兒女交給奶娘,匆匆來問祁玉,“玉兒,咱們真不管?”薛能有點六神無主,薛護随駕秋狩,他沒人商量,只能硬着頭皮來問他的愛妻。
祁玉木木的坐着,連嘴唇都是雪白的。
“請李師父來。”祁玉困難的開了口,“若你不介意,我想請幾位江湖人士,救我女兒……”
“不介意,不介意。”薛能一疊聲說道,“玉兒,救吧,救吧!孩子還小,靠的就是爹娘啊!”
祁玉背挺的筆直,命人請來李師父,細細商議着。李師父又驚又怒,“天下竟有這樣的祖母!我去召集同門,我即刻召集同門,救青雀去!”
第二天上午,鄧麒策馬狂奔,趕到了別院。“我閨女呢,我閨女呢!”跑到沈茉面前,握着沈茉的手,厲聲喝問。
沈茉擡頭看看天色,微笑道:“祖母有令,讓她在石屋思過……”鄧麒甩開沈茉的手,驚惶失措往石屋奔去。
沈茉抿嘴笑了笑,命人把鑰匙送了過去,“趕緊的,不許耽擱!”
鄧麒顫抖着插入鑰匙,眼光急切的搜尋着。石屋裏空空如也,地上沒有人。
擡頭看,鐵窗的豎欄被鋸掉了兩根。
鐵窗下面那是……鄧麒魂飛天外,踉踉跄跄往石屋後頭跑過去。
一眼望過去,鄧麒呆住了:鐵釘上滿是血跡,顯然青雀是從鐵窗跳下,落到了鐵釘上。鐵釘網前,血跡斑斑,向遠方蜿蜒……
鄧麒腿都軟了,強打起精神走過去,仔細察看。這血跡分明是……這不是走路留下的,這是一點一點,艱難爬走的!
青雀!青雀!鄧麒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一名十四五歲的麗色少年形色匆匆趕來,到了鄧麒身畔。他和鄧麒一樣怔住了,透過眼前這血跡,他好像看見那身穿大紅襖、手持紅櫻槍的小女孩兒,兩條腿全被鐵器刺傷,卻咬着牙,不認命不服輸的向前爬着……
第59 十七年
成化十七年冬,京師,南寧長公主府。
南寧長公主是先帝之女,和當今皇帝同父,身份備極尊貴。她的俸祿和親王相等,府邸也是諸公主府中最精致講究的。亭臺樓閣,雕梁畫柱,氣宇恢宏。
十一月初三是南寧長公主四十大壽,她是皇帝的親姐姐,誰敢怠慢,早在十月初送禮者便絡繹不絕,驸馬公主郡主王妃、公侯伯、官員等陸陸續續送來隆重的賀禮。到了正日子這天,更是賀客雲集,熱鬧非凡。
能進到南寧長公主府,被奉為座上賓客的,要麽是皇親國戚,要麽是勳貴大臣,要麽是她夫家安陸侯府的至交好友。身份地位差上那麽一點半點的,根本進不去南寧長公主府。
外院大花廳裏,南寧長公主的夫婿、安陸侯、驸馬吳溫親自把一位賀客請了進來,讓到上席。何許人也?吳侯爺如此看重?在座的勳戚們情不自禁看向來人。
他約莫有三十出頭的年紀,身穿大紅官服,官服上繡着淩厲躍起的金錢豹,顏色鮮豔,線條優美。他本人則是體形矯健挺拔,眼神堅定,面目如刀削斧鑿一般,硬朗堅毅。
這人,是名三品武官;這人,久經沙場,打過不少硬仗。在座不拘是什麽身份,眼光見識都不壞,一眼望過去,已是心中了然。
不過,一名三品武官在安陸侯眼中又算得什麽呢,何必如此禮遇?安陸侯府本就是開國勳貴,根深葉茂,又娶了南寧長公主這位好媳婦,更是如虎添冀。安陸侯吳溫,眼界向來高的很。
這人來的晚,還被安陸侯親自殷勤周到的請進來,看樣子來頭不小。
這名武官才入席,太子、四皇子、五皇子等來為姑母拜壽,安陸侯匆匆迎了出去。
和這名武官同席的大多是外戚,素來嚣張,笑着請教他的名號。他客氣的拱手,聲音平平無波,“在下,三千營指揮使,祁震。”
祁震,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祁震!不少人的目光熱烈投向他。
祁震,這可是半年來京師人士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老少賢愚個個津津樂道的傳奇人物。
今年夏天,蒙古的阿答可汗入侵宣府、大同。大同總兵餘明紀、宣府總兵沈複堅守不出,阿答可汗率軍進攻古北口,妄圖經由古北口越過長城,直逼京師。
古北口是山海關、居庸關之間的長城要塞,為遼東和蒙古進入中原的咽喉,有“京師鎖鑰”之稱,歷來是兵家必争之地。
古北口的鐵門關,僅容一車一騎通過,地勢險要。這樣的雄關隘口,在蒙古人大舉入侵之時,守将竟然貪生怕死、棄關逃走!祁震當時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百戶,卻敢拼敢打,帶着所屬一百多名士兵、總旗,浴血奮戰,死守古北口。
蒙古上萬精兵,費了兩天兩夜的功夫,也沒有攻破一百多名天朝兵士守衛的鐵門關。
第三天,薊州衛指揮使丁泉帶着大批援兵到來,蒙古騎兵眼看攻取無望,引恨撤兵。
祁震所屬兵士陣亡十五人,活着的,也是多處受傷、筋疲力盡。祁震本人身受箭傷、刀傷無數,成了一個血人。
薊州衛指揮使丁泉是名老将了,生平不知經歷過多少驚心動魄的戰役,不知見過多少殺戮、傷亡、鮮血,早已心硬如鐵。可是那天,在蜿蜒曲折、起伏跌宕的古北口長城上,見到血人一般依舊堅強屹立的祁震,卻是潸然淚下。“長城,這才是天朝真正的萬裏長城!”丁指揮使老淚縱橫。
丁泉為祁震,和所屬兵士請功。本朝慣例,抵禦蒙古的軍功最重,祁震應該給予重賞。兵部幾經商議,有意破格升任祁震為正四品的廣威将軍。
正在這時,出了新鮮事。虎贲左衛指揮佥事魯雄,到兵部指控祁震為逃兵,“他的真名不叫祁震,他是莫大有,他本應該在成化三年便陣亡了!”
成化三年,龍虎将軍祁保山帶領三千鐵騎在捕魚兒海力戰蒙古三萬騎兵,不屈而死。所屬兵将,無一生還。
魯雄曾在祁保山軍中效力,和莫大有是同僚。莫大有的音容笑貌,他自然記得;莫大有若再出現在他面前,他自然認得。
魯雄這話一出口,朝野震驚。怎麽着?抵禦蒙古人入侵的英雄,一下子變成令人不齒的逃兵?如果祁震真是莫大有,真是逃兵,升官是別想了,還得下獄治罪。
臨陣脫逃,這是重罪。
當然了,像古北口的守将,他雖然也臨陣脫逃了,可因為他姓萬,是萬貴妃的族人。故此,兵部并不敢認真追究他,虛張聲勢罷了。
魯雄是位近衛指揮佥事,四品武官,說話有些威力。祁震是聞名京師的英雄,丁老将軍稱許的“萬裏長城”,一時間,情勢頗為詭谲。
要知道,當時若是沒有祁震,蒙古大軍便會長驅長入。突破古北口,揮師南下,便能直逼京師。守衛古北口的功勞,真的是不容忽視。
可是逃兵逃将,那可是依律重懲的。即便不重懲,也不能升官受賞吧。
祁震一直沉默,一言不發。
這樁公案,最後是由陽武侯夫人出面,才得以圓滿解決。陽武侯夫人親詣兵部,求見兵部尚書,“祁震原是我家仆,一直忠心耿耿在我祁家服侍。自他生下來之後,便姓祁!家父、家兄過世之後,祁家諸事賴他周全。家母臨去之前,将他認為義子,送往兵營。大人,祁震,他是我義兄!”
陽武侯夫人的風骨,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陽武侯夫人怎麽會撒謊呢?魯雄,你認錯人了吧。”兵部本來就嫌魯雄節外生枝,有了祁玉的話,更對魯雄不耐煩。魯雄是個兵油子,極有眼色,看着情形不對,沒敢再堅持。
他再堅持“祁震是逃兵,祁震原名莫大有”,就是在指責祁玉說謊,也是明着和陽武侯府做對。一個祁震不算什麽,可是陽武侯府,卻有些得罪不起。更何況,置疑陽武侯夫人的誠信,那簡直是跟文官們為難。
陽武侯夫人要求焚毀錦衣衛刑具的萬言書,直到現在依然被文官們津津樂道。
這一場風波,悄沒聲息的結束了。之後不久,祁震被皇帝陛下召見,應對稱旨,破格升任三千營指揮使,一躍成為三品之職。從百戶到三千營指揮使,祁震升職神速。
第60 二十年
成化十八年春,皇帝召已經致仕的楊閣老進京,請教政務。這樣的宣召之前有過兩回,楊閣老都推了,這回卻欣然應允。
暮春時節,楊閣老到了京城。他見了皇帝也沒什麽保國安民的大道理,只是跟說家常似的提到,“世間男子,能把祖先傳下的基業原原本本留給兒子,也算是不辱沒了。”皇帝深以為然。
談論了一番朝中事務,皇帝受益匪淺。皇帝欲任命楊閣老為東閣大學士,楊閣老堅辭,“年邁體衰,不堪大用。”皇帝見他毫不戀棧,唏噓一番,只好作罷。賜寶鈔千貫,绫羅百匹,以為榮養之資。
楊閣老的兩個孫子楊大器、楊大成,一個在吏部任郎中,一個在大理寺任少卿。等到楊閣老出了宮,楊大器、楊大成的馬車早已在宮門口等着,要接祖父回家。
“不必。”楊閣老疲憊的擺手,“我和寧國公有約,送我到景福寺。”楊大器、楊大成看祖父神色不對,不敢多說什麽,聽話的陪着祖父去往景福寺。
馬車在山路上慢慢走着,颠簸、搖晃,楊閣老坐在車裏,心境悲涼。當年妞妞就是坐着馬車上的山,才七八歲的孩子,逃也逃不掉,一步一步邁入絕境。
走到半路,寧國公和鄧麒騎馬追了上來,默默跟在楊閣老的馬車旁,上了山,去鄧家別院。楊閣老執意要看看妞妞住過一夜的石屋,他們只能奉陪。
下了馬車,楊閣老看着這座落在深山中的精致別院,好半天邁不開步子。是這裏了,妞妞是被親祖母帶到這裏,然後,在這裏送掉半條命。
可憐的妞妞。楊閣老想起小青雀拿着小樹枝,撅着小屁股在地上劃字的情形,想起小青雀坐在自己懷裏專注認真聽講古的情形,想起小青雀剝到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