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城?”祁震笑着問道。

“這個可難不倒我,我博古通今啊。”青雀一臉得意,“南北朝時的名将檀道濟被宋文帝劉義隆以造反的罪名投入大牢,檀道濟怒吼,‘乃壞汝萬裏長城!’ ”

“像您這樣,面對蒙古上萬騎兵,只帶着一百多人也要死守古北口,這是真正的萬裏長城!”

“單憑這烽火臺、城牆、賀蘭山險,擋不住胡人南下的鐵蹄。軍紀嚴明的軍隊,勇敢的軍人,才是真正的萬裏長城!”

少女美麗的眼眸中,閃爍着明亮的光茫,璀璨如星。

第63 祁青雀

她正值豆蔻年華,容顏清純嬌美,身姿秀雅無雙。和她同齡的女孩兒,此刻該在安寧的後宅靜靜做着女工,或是風雅的吟詩作畫吧,她卻站在這雄偉險峻的寧夏古長城上,對着巍峨壯觀、峰巒重疊的賀蘭山,雄心勃勃的要保衛自己的國家,抵禦蒙古騎兵南下。

祁震心神激蕩,由衷的贊嘆,“青雀,你不愧是祁将軍的後人,”

妞妞你雖是小小年紀,卻襟懷開闊,抱負遠大,不愧是龍虎将軍祁保山的外孫女。

青雀狡猾的笑着,“祁将軍的後人?我眼前不就是位祁将軍麽。”祁震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卻苦笑搖頭,“妞妞,你師娘不會答應的。”

“從前有位祁将軍,眼前還有位祁将軍。”青雀毫不下氣,依舊是一臉生機勃勃的笑容,“我覺着還不夠呢!英爹,若是再有位祁青雀将軍,你說好不好?”

笑嘻嘻看着祁震,等着聽他的答複。

祁震心頭一熱,低聲道:“英爹是求之不得。妞妞,你才出生那天,我便在祁家老宅見過你。那時候,你的小手還沒有我的巴掌大,嬌嫩的很,英爹抱着你一直小心翼翼的。”

“你能繼承龍虎将軍的遺志,重建祁家軍,驅逐鞑虜,保國安民,是天朝之幸,百姓之幸。可是妞妞,你會吃很多苦,受很多罪,英爹舍不得。”

你父親是國公府的公子哥兒,母親是陽武侯夫人。有這樣的父母,這樣的出身,你本該是京城最高貴優雅的小姑娘,春天賞花做詩,冬天踏雪尋梅,富足、寧靜、悠閑。

青雀眼光投向延綿群山,神色中有股和她年齡不相稱的凝重,“英爹,有一個清冷的秋夜,我差點便死掉了。”

“我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五髒六腑都被人打傷,疼痛一陣陣襲來,難受的我想死。那間屋子很空曠,沒有燈,唯一有光亮的地方,是一扇鐵窗。”

“我擡頭望着鐵窗,覺着它是那麽那麽的遙遠。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對我來說卻是遙不可及。我眼皮快要合上,想要睡過去,永遠睡過去。”

她聲音很平靜,祁震卻是聽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我迷迷糊糊閉上眼睛,耳畔卻傳來男子悲怆的呼喊聲,震天的厮殺聲,讓我不能清靜。那男子已是身受數創,傷痕累累,猶自揮刀殺敵,毫不畏懼!他騎着匹黑色的戰馬,戰馬已經耗盡了全力,悲嘶着倒在地上……”

“我醒了!我想去救那名男子,我知道他在捕魚兒海,他在捕魚兒海和蒙古人血戰!我支撐着坐起來,盤膝運了一回功,身上有了幾分力氣。”

“我攀上鐵窗,取出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割斷鐵條。我個子小,割斷兩根鐵條就能探出身子了。可是,我知道鐵窗下面,遍布倒立的鐵釘,猙獰可怖。”

“我不能死在這兒!我娘是嬌弱女子,小阿揚和小阿揮才一點點大,還是不懂事的孩子。我如果死了,外祖父便後繼無人!祁家軍便後繼無人!”

“如果我死了,那些在捕魚兒海壯烈捐驅的将士,那些漠北草原上含恨而終的冤魂,都成了過往雲煙,再也沒人記起!”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跳下鐵窗,滾過鐵釘,向屋後爬去。我要離開這兒,我不能死,祁家沒男人,全靠我了!”

“一只野狼跟在我身後,眼光綠幽幽的。我倒在地上裝死,等它試探的嗅過來,匕首插入它咽喉!”

“到了一條小溪旁,我又餓又渴,喝了捧溪水,用樹枝插出一條魚,連烤也來不及烤,生吃掉。吃完生魚,我盤膝運功,打算緩過一口氣,便設法過了小溪,繼續前行。”

“我正運着功,師爹師娘趕來,救了我。有師爹師娘救我,是我的幸運;若是他們沒有及時趕來,我會自救,我不許自己死掉!”

“祁家只剩下我一個,我怎麽能死?!重建祁家軍,重建三千鐵騎,全靠我了!”

祁震這鐵骨铮铮的中年男人流着眼淚,重重拍着青雀的肩膀,“妞妞,祁家軍,靠你了!咱們的小青雀,長大後會是祁青雀将軍!”

青雀很過意不去的伸出袖子,替祁震擦着淚水,“英爹,好英爹,快別哭了!你這樣子要是被英娘看見,一準兒以為我欺負你了。”

祁震拉過她的袖子,把眼淚粗粗擦了擦,和她一起眺望着崖谷險峻的賀蘭山。蒼茫的賀蘭山綿延數百裏,看上去好似群馬奔騰,氣勢雄奇。

這天送青雀回紅楓嶺之後,祁震打發走青雀、林嘯天,和師爹師娘說了番話。沒過幾天,師爹師娘帶着兩個孩子搬了家,搬到祁震的總兵府。

林嘯天和青寧年紀差不多,兩個孩子很能玩到一起。青峰很有哥哥的風度,平時很神氣的指揮他倆,可是如果遇到什麽意外的人和事,會毫不猶豫擋在他倆面前。

青雀最樂呵。她一大早跟着祁震上軍營,和兵士一起訓練,很覺新鮮有趣。到了晚上回府,到英娘、師娘跟前撒撒嬌,到弟弟妹妹們面前逞逞威風,十分惬意。

秋風漸起的時候,她還和兵士們一起,打退過蒙古人的進攻。青雀是頭回面對敵兵,興奮的兩眼放光,揮舞着手中腰刀,砍下不少入侵者的頭顱。

不過,這頭顱她不肯帶着,全扔了。“軍功?不希罕。不帶不帶,好醜。”馬背上吊着人腦袋,難看死了,不要。

和她一隊的兵士,正好一人分了一個,個個喜笑顏開。這功勞,白撿的呀。

進到冬天,青雀越來越懶,原來是叫“英娘”英爹”的,漸漸的簡略成了“娘”“爹”。英娘樂的合不攏嘴,祁震不動聲色的答應了一聲,眼中隐隐含着淚花。

師爹一向淡定,師娘不滿的橫了青雀一眼,“沒良心的小丫頭,對他倆比對我倆還親熱!”

青雀嘻皮笑臉,振振有辭,“我倒想叫您兩位爹娘,兩位肯答應麽?師爹是金童,您是玉女,我若那麽叫,不得把你倆叫老了呀。”

問到他倆臉上,“到底許不許?說老實話!”

師爹摸摸鼻子,“我無所謂,叫什麽都成。”師娘認真的想了又想,“小丫頭,你還是叫師娘吧。”

要是我有像你這般大的閨女,別人會以為我已經很老很老了,那多不好。

青雀樂的不行。仙女師娘太愛美了,臭美啊。

成化二十一年春天,青雀正式編入寧夏守軍,身份是一名普通士兵,姓名:祁青雀。

這年春天,泰安州及萊蕪等縣屢屢發生強烈地震,“震聲如雷,泰山動搖”。 四月,禮部上奏皇帝,“泰山為五岳之宗,一二月間搖動者四,災尤異常。”

這場地震造成的傷亡不小,卻是太子命運的轉機。萬貴妃謀劃廢太子、立四皇子為時已久,皇帝已被她說動,召閣臣商議。內閣首輔是萬安這樣的小人,內閣中哪還有忠直之士?對皇帝唯唯諾諾,不敢有違。

皇帝性情溫和,待人寬厚,可是他若真別扭起來,卻也很可怕。他在位期間,曾設立過恐怖已極的西廠,由太監汪直管領。西廠權力比東廠更大,可以不經皇帝同意,擅自逮捕大臣。西石存在了五年,臣民們誠惶誠恐了五年。

五年之中,到皇帝面前冒死進言的大臣、內侍很是不少。皇帝大為不悅,“不過是用了一個太監而已,難道會讓天下大亂麽?”很是不以為然。

皇帝如果真下定了決心要行廢立之事,以萬安為首的內閣阻止不了他。

成化二十一年,已經五十多歲的萬貴妃越來越心急的要廢掉太子,屢屢催促皇帝。萬貴妃的枕邊風,皇帝對阿原的偏愛,最終促使皇帝下定了決心。

就在這時,泰山地震了。皇帝是迷信的,聽到泰山地震的消息大為驚恐,遣使告祭,求天神息怒。

紫禁城.慈慶宮。

一名十四五歲、身穿皇子服飾的絕色少年站在偏殿,認真告訴端坐在龍椅上的太子,“哥哥,父親方才在看《易經》,神色不定。”

太子神色複雜的看着他,“阿原,哥哥知道了,多謝你。”

皇帝平時并不看《易經》。如今泰山地震,皇帝卻心神不定的看起《易經》,應該是心裏有疑惑,不知該如何是好。

或許,蔔者可以派上用場。

太子走下龍椅,來到阿原面前,眼光誠懇,“阿原,哥哥若平平安安的,你便會平平安安的。”

阿原精致絕倫的臉龐浮上絲笑意,“那是自然。”

太子拍拍他的肩,“阿原,哥哥知道你一心想做個富貴王爺,定會如你所願。你還有什麽心願,也一并說給哥哥聽。”

阿原鄭重道了謝,“哥哥,我就藩之後,可否許我母親随行?若我和小五小八都走了,宮裏留下她一個,十分凄清。”

太子怔了怔,“阿原,本朝無此先例。”見阿原有失望之色,心中不忍。

阿原失望了一會兒,低聲詢問,“哥哥,我的王妃,可否由我自擇?”

太子看着眼前谪仙一般的弟弟,想想清秀卻平凡的賈淑寧,也覺不般配,“阿原,若到了哥哥能做主的時候,依你所請。”

第64 二十二年

阿原向來清心寡欲,不過是想娶心儀的女子為妻,在藩地悠閑度日,做位富貴王爺,有何不可。賈淑寧不錯是養在內宮,可誰說了養在內宮就一定能做王妃,

阿原美的如詩如畫,世間最清麗婉轉的少女,最婀娜多姿的少女,方才配的上他。賈淑寧,太過平庸了。

四月,欽天監占蔔,蔔者曰“應在東宮”。

想廢太子、易皇儲麽,廢長立幼,于禮不合,連老天都發了怒,五岳之宗的泰山震聲如雷,災尤異常。這分明是上天在示警,若是繼續一意孤行,後果不堪設想。

皇帝大為驚恐,息了要廢太子、改立四皇子的心。他是帝王,是天子,天意如此,他如何敢違背。

萬貴妃大為惱火,卻也無可奈何。她自皇帝兩歲起便陪着他,對他的性情知之甚深。他,是不敢逆天而行的。

皇帝覺着很對不住萬貴妃,搜羅了不少奇珍異寶讨她歡心,宮中事務更是交給她掌管。她若有什麽心願,務必費心竭力替她完成。可易儲之事,卻是不許再提起。

萬貴妃脾氣一天比一天更壞,責打宮女、太監成了家常便飯。太監、宮女出身卑賤,人微言輕,可他們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也知道疼痛,萬貴妃責打他們的次數越多,他們對于萬貴妃的怨恨越深。

不過,萬貴妃有皇帝無窮無盡的寵愛、縱容,他們只敢在心中懷恨罷了。即便是膽子略大一點的,也不過是在無人處罵幾聲、啐幾口。

這天萬貴妃又因着一件小事掌聒貼身服侍的宮女小茗、小茶,小茗、小茶素日也有些體面,被她批頭蓋腦扇了幾巴掌,又羞又氣,忙跪下請罪,哀求饒恕。萬貴妃沒好氣的踢了她們兩腳,吩咐她們滾出去。

小茗和小茶同住一間寬敞的房子,回房之後,互相擦着藥,低聲說着話。

“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她原先和咱們一樣是宮女,如今已是皇貴妃!我還是被選秀女強選進宮的呢,我爹花了不少銀子上下打點,也沒把我救回家。她呢?聽說她爹是實在太窮,過不下日子,她四歲那年就托人把她送進宮當差了。”小茶忿忿不平說道。

選秀女進宮,多少平民人家都是避之不及。江南地方,但凡有選秀女的風聲傳出來,有女兒的人家無不搶着往外聘女兒,甚至到街上随便亂拉女婿。為什麽?不就是骨肉團聚,閨女不進宮受苦麽。

皇宮這地方,為妃為嫔的才有幾個,大多都是做宮女,伺候人。伺候貴人是容易的?哪家爹娘舍得親生孩子受這份罪。

小茗比小茶略大一兩歲,穩重些,輕聲道:“她是宮女,邵宸妃從前不也是宮婢麽?人各有命,怨不得什麽。有些人就是要做後妃,有些人就是要做宮女,這都是命。”

小茶擦完藥,拿過鏡子照了照,撫着白淨臉頰上的一片紅腫、手指抓出來的血印發了會兒怔,落下淚來。也不知道會不會落下疤痕!年紀輕輕的,臉上若有了什麽,即便往後能出了宮,也嫁不到好人家了。

小茗遞了塊帕子給她,低聲道:“快擦了!主子才打了兩下,你便哭哭啼啼的,想作死不成?”小茶聽在耳中,忙收了淚,端正做好,眼巴巴的看着小茗,眼中全是企求。

小茗輕輕嘆了口氣,“什麽都別想,好生服侍吧。你莫看她這樣,她心裏也苦。傳聞太子生母是被她暗害的,你想想,往後若太子繼了位,豈能和她幹休?她日擔心夜擔心,怕的不過是往後太子要清算她。”

小茶聽到這話,抿嘴笑了笑,“她還擔心這個呢?真是過慮了。萬歲爺在一天,總能保她一天,她比萬歲爺得大上十七八歲吧,難不成還能走在萬歲爺後頭?”笑的更愉悅。

你都五十多歲了,皇帝還不到四十!難道你能比皇帝更長壽不成,真是的。不好好安富尊榮,淨惦記那些沒影兒的事,愚蠢。

小茗、小茶在無人之處說了幾句私房話之後,心情好了不少。

萬貴妃雖打罵過她們,卻沒把她們攆走,依舊留用。小茗、小茶暗自慶幸,打點起精神,依舊盡心盡力、小心翼翼的服侍萬貴妃。

皇帝對萬貴妃雖是依舊寵愛縱容,可是更愛留宿年輕美麗的妃子宮中。不斷在年輕妃子處留宿的結果就是子嗣衆多,到了成化二十一年,他共有十四名皇子、九名公主。

諸皇子之中,他還是最喜歡阿原。阿原美麗聰明不說,更格外單純、明淨,對着阿原澄澈的雙眸,皇帝每每會微笑起來,眉目溫柔。

決定不再廢立之後,皇帝對阿原更增了幾分憐惜,非常縱容他。阿原若想出宮逛逛,他會笑着答應,然後換了便服,父子二人一起出宮,到街市走走。

“父親,您何必建什麽西廠。”阿原和皇帝在城中漫步,有感而發,“您若想知道民間疾苦,自己出來走走、看看便可。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豈不比太監轉述的可靠。”

皇帝建西廠,最初是為了知道民間真實的情形。西廠的汪太監會扮做平民模樣,整天在市井之間流連、打探,然後繪聲繪色講給皇帝聽。皇帝長在深宮,哪聽說過這些?一聽就入迷了。

“傻孩子。”皇帝笑道:“咱們才能看到多少?若想知道的更多,還是太監好使。那些文官們,不是好相與的。”

他們呀,口中說的是禮儀廉恥,肚子裏誰知道是什麽。勤政、愛民,一頂頂的大帽子往皇帝頭上壓,拿他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來要求皇帝,不把皇帝當人看。

文官們擰成一股繩跟皇帝較勁,皇帝能怎麽着?拉上太監、廠衛呗,太監們從不講什麽大道理,這些無根之人,唯一依靠的只有皇帝,唯皇帝之命是從,好使喚。

“不要。”阿原搖頭,“想知道民間疾苦,可以廣開言路。想制約文官,可以講道理,也可以憑武力,就是不能倚仗太監。太祖皇帝有令,‘內臣不得幹預政事,犯者斬’,祖訓不可違。”

皇帝心中一動,柔聲說道:“阿原若承大統、登大寶,定能造福萬民。”阿原心地清明,知道什麽該堅持,什麽該放棄。

阿原又是搖頭,“太辛苦了,不要。父親,我每回到幹清宮看着您為國事操勞忙碌,都心疼的很。”

做皇帝并不容易,是個苦差。

阿原是個好孩子。皇帝嘆了一聲,牽起阿原的手,緩緩回宮。等到這爺兒倆走進宮門,暗中保護的近衛們長長松了一口氣。成了,總算平安無事,沒出岔子。

成化二十二年春,皇帝為太子擇配,最後選定興濟張氏女為太子妃。張氏的父親是一名秀才,以鄉貢入國子監讀書。母金夫人,生張氏的時候夢月入懷,以為吉兆。

太子滿懷感激的向皇帝道謝。張氏出身書香門弟,應該有良好的教養,對于張氏這樣的太子妃,太子是很滿意的。

“張氏端莊大方,可母儀天下;賈氏性情溫良,是晉王妃最佳人選。你和阿原素來友愛,她們兩人之間,也必定和睦。”皇帝溫和說道。

阿原十歲之時,受封為晉王。他的王妃,自然稱為晉王妃。

太子斟酌着措詞,很想為阿原說句話。您這麽疼愛阿原,怎麽會要把賈淑寧硬塞給他呢,多麽不般配。不過太子自小到大謹慎慣了,在皇帝面前尤其不敢過于随意,故此沉吟片刻,只恭敬的應了聲,“是,父親。”

太子走後,阿原從屏風後走出來,用譴責的目光看着皇帝。

皇帝笑了笑,命他近前,握着他纖白如玉的雙手,“阿原,她一直很疼你,對不對?你的王妃,便依了她的意思吧。若你不喜賈氏,往後再納別的女子便是。”

阿原何苦如此,你又不是只能娶一位女子。

“別的女子?”阿原大為不悅,“我若不喜,何必納她;我若喜歡,怎忍心讓她居于人下?父親,自己心愛的女子不能做自己的妻子,滋味如何?”

掙脫皇帝的手,轉身走了。

皇帝看着他清逸的背影,怔怔出神。“自己心愛的女子不能做自己的妻子,滋味如何?”這還用問麽,很痛苦,很痛苦。

阿原已經失去那個世間最尊貴的位子,難道婚事也不能如他的意麽,于心何忍。

賈淑寧依舊在宮中教養,但是,名份依舊未定。賈淑寧的父母很着急,萬安夫婦也是心中惶恐:太子不只沒有被廢掉,地位還越來越穩固了!太子妃一立,太子就算正式長大成人,想動他,更是難上加難。

太子和萬貴妃,那可是嫌隙已久、結怨極深。旁的先不說,單單是萬貴妃一心一意要廢了他,他也會懷恨在心啊。如果太子繼了位,萬貴妃會有什麽下場,萬氏族人會有什麽下場?萬安抹抹額頭的冷汗,越想越怕。

賈淑寧,他們可顧不上了。要為賈淑寧出頭,就要進宮求見萬貴妃、和萬貴妃密商大計。進宮求見萬貴妃,自然會落到太子眼中,令太子更加猜忌。太子是未來的君王,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晉王妃去得罪太子,何必呢?

阿原即将滿十六周歲,按照皇帝原先給他的承諾,可以有自己的王府了。欽天監選定了銀錠橋畔一塊地,“風水寶地,以此為居,福祿延綿”。皇帝大喜,命工部在此督建晉王府。

“阿原要有自己的王府了。”皇帝跟宸妃訴苦,“想到他要搬出宮,搬到晉王府,朕實在舍不得。況且,阿原連王妃也沒有,孤零零一個人住出去,好不可憐。”

宸妃溫柔的聽着,巧笑嫣然,“他才不可憐呢。他呀,早盼着搬出幹西五所,有自己的王府了。陛下,他住在幹西五所,只有一個三進院子,委實不便。”

幹西五所是皇子居住的地方,每所都是南北三進院子。阿原小時候還不覺什麽,長大後侍從漸多,便覺得不夠住,不自在。

“太子能住慈慶宮,阿原卻只能住幹西五所。”皇帝心中悵然,命工部不惜工本,竭盡物力,務必要把晉王府修的美侖美奂、舉世無雙。

“明年春天,再選次秀,替阿原挑位可心的姑娘。”皇帝這麽打算。

宸妃沉默片刻,委婉反對,“阿原心儀的小姑娘,始終只有一位。”

皇帝憶及往事,對阿原頗覺抱歉。明知他喜歡鄧大小姐,做什麽要屬意賈氏?若把鄧大小姐養在宮中,她便不會回鄧家見曾祖母,不會小小年紀夭折。鄧大小姐若好好的,阿原得償所願,會何等快活。

“鄧家,可還有能看入眼的姑娘?”皇帝躊躇問道。

宸妃溫柔搖頭,“沒有,她有兩位年紀相近的異母妹妹,和她并無相似之處,阿原半分不喜歡。”

皇帝只好作罷。

六月的一天,阿原來跟皇帝請假,“父親,我想親自到薛佥事家中道賀。”

薛護這些年升職很快,如今已是府軍前衛指揮佥事。他前年娶了表妹王氏為妻,今年喜得貴女,要辦滿月酒。

皇帝知道薛護曾救過他,兩人一向親密,欣然應允,“多帶近衛,不許逗留過久,不許飲酒太多,申時之前回來。”阿原淺淺而笑,“是,父親。”

宮門大開,上百名騎兵衆星捧月般圍着一位身穿親王服飾的美麗少年,馳向陽武侯府。

陽武侯府今天熱鬧的很。添人進口是喜事,雖說是個女孩兒,可薛護身為陽武侯府世子,這孩子是他頭生女,滿月酒自是鄭重的,賀客盈門。

四皇子的到來,讓原本就隆重的滿月酒更添光彩。“薛世子真有顏面。”“陽武侯碌碌無為,擱不住人家生了個好兒子呀。”不少人表示羨慕。

因天熱,四皇子素不喜用冰,故此薛護請他到園中假山上的涼亭小坐。這涼亭座落于園中最高處,木構黛瓦,古樸典雅。坐在亭中,涼風陣陣吹來,令人心曠神怡。

“薛佥事。”阿原靜靜看着薛護,“孤今日前來,一則是祝賀你弄瓦之喜;二則,是想請教你一件事。”

第65 晉王府

薛護正親自執壺斟酒,聞言,雙臂在半空中僵了僵。片刻後,薛護繼續斟酒,神情恭謹的遞到四皇子面前,“殿下不恥下問,薛護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四皇子揮揮手,命随行的近衛退到臺階下。薛護也命仆役回避了,涼亭中只剩下四皇子和薛護兩個人。

四皇子站起身,居高臨下的俯瞰着園中美景。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宛如一泓深潭,幽然不見底,聲音也是平平無波,“那年,我燒的糊裏糊塗的,昏睡了好幾天。睡夢中有一個人在我耳邊低語,告訴我,她沒死,她還活着。”

薛護站在他身後,苦澀說道:“是,我不忍見殿下受苦,宸妃娘娘憂慮,偷偷告訴殿下實情。”

“後來,我出了一身大汗,病漸漸好了。”四皇子回過身,定定看着薛護,“我悄悄問過你幾回,每回你都是同樣的說辭:她被你小師叔救走了,至于救到了哪裏,你也不知道!”

薛護原本是位濃眉大眼、面相憨厚的少年,經過五六年的歷練、五六年的風風雨雨,已比從前精明強幹不少,眉宇間透着堅毅、沉着。他坦然迎上四皇子的目光,輕輕說道:“她确實被小師叔救走了。之後,确實再無消息。”

“不只我,就連我師父,也不知小師叔他們如今寄身何處。六年了,殿下,六年來我再沒見過小師叔,也沒有見過……她。”

兩人面對面站着,俱是無言。

薛護是歷山派弟子,小師叔不給他音信,到師父那兒也是什麽都問不出來,他已是沒轍。四皇子也好不哪兒去,一樣是有心無力。他還沒成年,連出回皇宮都要特地跟皇帝請假去,能做什麽?想追根究底也好,想暗中尋訪也好,都要通過皇帝。

寧國公已經親口承認她的死訊,四皇子如果對皇帝提出這種請求,無疑是在指責寧國公欺君瞞報。這個罪名,許是能要了寧國公的命。

那是她的曾祖父,留或者不留,要或者不要,旁人不能替她做主。她杳無音信,當然也無從得知她的心意,為穩妥計,只好暫時隐忍不發。

況且,她是和小姨、小姨丈在一起。父親明知世上有小姨這個人,明知小姨和母親是親姐妹,卻從不提及要把他們接回來,顯然還在介懷。小姨,暫時不可回京。

“我別無奢求。”四皇子思之良久,神色悵然,“只要知道她平安無事,只要知道她開心快活,便足夠了。”

“一定會!”薛護沖動說道:“小師叔和五師叔在一起,他倆武功精湛卓絕,為人又機警!兩位師叔疼她入骨,她絕不會有事的!”

一陣清風吹過,帶來絲絲涼意。四皇子臨風而立,精致面龐上滿是落寞,“但願如此!”

薛護認識他多年,看着他從面目姣好的小男孩兒長成美麗少年,見他這樣,心生不忍,“她是我繼母的女兒,便是我的妹妹了。我拿她當親妹妹看待,但凡能有她的消息,一定不遺餘力尋找,告知殿下。”

四皇子沉默良久,慢慢說道:“母親,不該是世上最親近之人麽。”

她的母親,卻和她半分不親近。她母親身穿侯夫人命服,雍容華貴的行走在一衆外命婦當中,她卻只能在樓上遠遠眺望,滿是愛慕的遠遠眺望。

薛護無言以對。

四皇子身份尊貴,在陽武侯府并沒逗留過久,坐了會子,便由近衛軍護衛着離去了。陽武侯父子一直恭送到大門外,看着他走遠了,方才回府。

“阿護,你小子行啊。”陽武侯父子回到宴席上,薛家族中一位伯伯大笑着拍拍薛護的肩膀,“生了個丫頭片子,四皇子竟親自到府致賀!阿護有出息,往後咱們薛家,靠你撐着了!”

這一桌坐的都是薛氏族人,跟着起哄叫好的不少,也有人趁機要求,“阿護你看,你弟弟比你小兩歲,如今還沒個正差呢!”薛能和薛護滿臉陪笑,糊弄了過去。

好容易忙完了這一天,薛能、薛護都累了個賊死。賀客衆多,哪位都有來頭,哪位都不能得罪。做主人的,真是比打仗還累。

內院裏頭,祁玉和薛護的妻子王氏,也是周旋應酬了一整天,疲憊之極。唯有小阿揚,小阿揮,一臉頑皮笑意,在地上追趕打鬧,自在的很。

薛護的妻子王氏身穿大紅羅紗衫裙,溫婉的笑着。她相貌生的不俗,容顏端麗,五官精致,雖是産後不久,身材卻不見臃腫,依舊窈窕動人。

就是因為她生的好,所以她娘親王大太太才奇貨可居,想要把她嫁入高門大戶。薛護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幼軍之時,王大太太是不大樂意這門親事的。等薛家爵位賞還了,薛護做了陽武侯府世子,王大太太才熱心起來。

自從王氏嫁了過來,日子真是處處順心。公公是她打小便認識的,性情極為寬厚,待她很和氣。繼婆婆雖不大親熱,卻也從不難為她,也不讓她立規矩。丈夫不必提了,親表哥,哪有不體貼的。

要說王氏有什麽意猶未足的地方,就是小阿揮了。小阿揚還好,雖父兄寵愛,到底是個女孩兒,長大後不過是一幅妝奁就打發了。小阿揮卻是兒子,将來難免要分一份家業過去,想想真是令人心疼肚疼。

王氏每每看着公公懷中抱着小阿揮,一臉寵溺縱容,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快。這家業是表哥掙來的,公公婆婆坐享其成就不說了,還要分給小阿揮!

不高興歸不高興,做為才進門的新媳婦,王氏還是勤勤謹謹的,夙興夜寐,少言少語。女人要等到生下兒女,才算在婆家站穩了腳跟,顧不上別的。

王氏心氣很高,偏偏頭胎竟生了個女兒,備感沒趣。雖說公公婆婆、丈夫都說閨女好,閨女跟爹娘貼心,王氏還是背着人偷偷哭了幾場。

她娘王大太太月子裏來看她,也替她着急,“生個閨女你公公都樂成這樣,這要是個大胖小子,你公公不得高興壞了?兒呀,什麽都別想了,趕緊的調理好身子,生個兒子是正經!”

王氏又想掉眼淚了,“本來還想着,生了兒子,我便能在薛家挺起腰杆兒做人了。誰知是個丫頭!這麽着,我還得再忍着,不知要忍到哪年哪月。娘,家務都是婆婆掌管着,沒我什麽事兒!”

這哪能成,表哥是原配嫡子,我是表哥的嫡妻,這家怎能讓表哥的後娘一直管着?不知被她撈了多少好處。

表哥掙來的,都該是我的,是我孩兒的。怎麽能便宜了他的後娘。天底下的後娘,就沒個好的。

王氏委屈的不行。

王大太太冷笑道:“我平日是怎麽教你的?你竟這般愚蠢!為什麽薛家富貴了,還要聘你為嫡妻?為什麽她待你和氣的很,從不敢為難你?因為她是繼室,根本底氣便不足!你還要等到生了兒子再管家,可真消停。”

這是你的家,你進門也兩年了,孩子也生了,還要再等?再等,黃花菜都涼了!

銀錢都是一點一點慢慢積下來的。你再等下去,沒準兒你那繼婆婆能把陽武侯府掏空了,往後給你們小兩口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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