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滿是困惑不解。祁玉來了氣,冷冷說道:“你和他不一樣!他是男人,你是女人……”

青雀小心翼翼的打斷她,“那個,有什麽不一樣?我和男人一樣可以上陣殺敵,建功立業啊。”

一向靈秀的青雀,這會兒顯着傻呼呼的。祁玉無語看她片刻,沖口說道:“男人和女人怎會一樣?男人又不會懷孕!”

一場歡愛之後,男人可以拍拍屁股潇灑的走了,片葉不沾身。女人卻已是珠胎暗結,要辛辛苦苦熬夠十個月,再經歷非人的痛苦,才能把孩子生下來。

然後,這孩子屬于父親,必須姓父姓。

你若要這孩子,也要屬于她父親,忍受長久的蹂躏,和無窮無盡的屈辱。

祁玉想起難堪往事,心變的很硬,冷峻的命令道:“除非三書六禮的成了親,否則,不許跟男子過從太密,記住了麽?!”

青雀一臉倔強,不肯說話。

英娘和師娘又沒生我,都能對我和顏悅色的,很疼我。你生了我,咱倆應該是很親很親的,你怎麽能兇我呢。多少年了才見一回面,你待我這樣!

我想了你多少回,念了你多少回,你知道麽?我傷口很痛很痛的時候,會哭着喊“娘”,好像就沒那麽疼了。師娘流着眼淚替我擦藥,一勺一勺喂我喝藥,你……你卻是這樣。

祁玉美麗的眼眸中閃現着怒火,“我是為你好,你若聽了,是你的福氣。你若不聽,往後有什麽,你自己受着!”

“受着就受着,我從小到大受的,還少麽?”青雀賭氣說道。

“你…… ”祁玉氣極,沖她揚起巴掌。青雀靜靜看着她,心裏很想哭,卻倔強的硬忍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你會後悔的。”祁玉無力的垂下手臂,喃喃道:“你會吃虧,你會被騙,你會未婚生子……”

瞎想什麽呢!青雀怫然。

“言盡于此,我不再多說。采納與否,悉聽尊便。”祁玉覺着疲憊,背過身去,不再看青雀。

巴巴的把我叫過來,就為說這個?才說了幾句,就不耐煩了?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啊。

青雀聲音清冽,如山間清泉,“什麽上當受騙,未婚生子,你盡可以放心,絕對不會有。”

祁玉依舊端穆的站着,并沒回頭。

仙女娘總是這般難以取悅,青雀下氣的低下頭。

“四皇子,往後你離他遠遠的。”祁玉慢慢說道:“還有張祜,也不可接近。”

四皇子,宮裏養着賈淑寧,是不行的。張祜也不行,英國公夫人不喜歡你。英國公夫人說過,她要讨個賢淑大度的兒媳婦,青雀,你可不是淑女。

“祜哥哥,還有阿原,都對我很好。”青雀悶悶,“冷不丁兒的不理他們了,好奇怪。”

祁玉轉過頭,沖着青雀冷笑,“男人對你好,全有不可靠人的目的!等你陷進去,受了騙,生下孩兒……”

青雀大怒,迎上祁玉的目光,一字一字說道:“我若敢生,我便敢養!”

祁玉仿佛被人迎頭痛擊,頭昏昏的,渾身鈍鈍的疼。她木木的看着青雀,忽然覺得透不過氣來。

阿原一直注視着這邊,見青雀仿佛有生氣的模樣,心中擔憂,擡腳往這邊走。薛揚忙跟上他,甜甜笑着,“王爺,您很懂茶花,對不對?這株大紅的茶花,叫什麽名字啊?”阿原哪顧得上理她,快步往青雀的方向走。

阿原快到近前的時候,祁玉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阿原走到青雀身邊,見她臉色發白,心疼的問道:“說了這麽會子話,口渴不渴?來,咱們回去喝口熱茶,暖暖肚子。”

青雀古怪的瞅了他一眼。阿原,上當受騙,未婚生子……仙女娘,不是我笨,你講話真的很令人驚奇。

青雀上上下下打量阿原,目光很有些不懷好意。阿原心裏打了個突突,微笑道:“小青雀,你看我做什麽?”

青雀很認真,“看你像不像個壞人。”阿原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小青雀,四哥一看便是大好人。”青雀哧的一聲笑了,“你有多壞,當我不知道啊。”我都見識過了好不好,還裝。

青雀笑靥如花,阿原含笑看着她,目光溫柔似水。薛揚追了上來,眼中見到這一幕,登時呆住了。

第79 真相

“姐姐,”薛揚嬌嗔的叫着姐姐,走過去牽着青雀的手,“你和王爺說什麽好玩的事呢,也不叫着我。姐姐,我不依,”

薛揚身材還沒完全長開,個子沒有青雀高,看上去還是一團孩氣。不過,她們兩個眉目間确有幾分相像,薛揚站在青雀身邊,活脫脫是大姐姐身旁嬌憨無知的小妹妹。

青雀從小做慣姐姐,不管是對青苗青樹也好,還是對林嘯天、青峰青寧也好,都關愛的很。對薛揚就更別提了,這是她同母異父的妹妹,格外親近。

“小阿揚乖。”青雀笑咪咪拍拍薛揚白嫩的小手,“那邊種着幾株金盤荔枝,花開的極為華美,姐姐帶你過去看看,好不好?”

薛揚撅起小嘴,撒嬌的說道:“姐姐拿我當孩子哄呢。”青雀見她樣子可愛,忍不住捏捏她滑膩的小臉蛋,“你本來就是個孩子好不好?”

“才不是呢。”薛揚笑着搖頭,神色間很是愛嬌,“我長大了,是懂事的大姑娘。姐姐,我真的很懂事,爹、娘還有大哥,都這麽誇我的。”

薛揚臉色緋紅,并不敢偷眼去看一旁的阿原。她只知道,晉王一直沉靜的站在身邊,清雅淡然,如一泓溫潤的春水。

青雀聽到薛揚自誇的話語,忽想起一件事,“小阿揚,我方才說話有點……姑母或許不大高興,要不,你去哄哄她?”

薛揚怔了怔,“我娘,不大高興?”下意識的想去尋找祁玉,安慰她,寬解她,可是想到身邊站着的溫潤男子,卻又舍不得立即便走。

“姐姐,你怎麽能這樣?”薛揚小聲抱怨,“她很疼你的,你做什麽要惹她生氣?”

青雀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我和她不大熟,或許她不知道該怎麽跟我說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話。”

再親近的人,多年沒見,也會生疏吧。更何況我和她自打生下來便沒在一起過,雖然她是我親娘,我是她親閨女,可是認真說起來,我倆真的不熟。

“姐姐你真是的,怎會惹到她。”薛揚小聲嘟囔,“她性子最好,我和小阿揮頑皮淘氣什麽的,她都不理論的。”

青雀眼眶一熱,笑道:“不可同日而語。你和小阿揮是她的兒女,我呢,是她的侄女。”

她待我,和待你們,怎麽會一樣呢。

阿原招手喚來宮女,吩咐道:“帶薛大小姐去尋陽武侯夫人。”宮女曲膝答應,滿臉陪笑看着薛揚,“薛大小姐,奴婢給您帶路。”薛揚很不情願,卻又不敢違拗晉王殿下,只好告了辭,依依不舍的走了。

青雀站在一株粉紅灑紫斑條的粉十八學士前凝神觀看,若有所思。阿原微笑走近她,“小青雀,我羨慕你呢。我只有一位母親,你卻有師娘和英娘兩位母親,都那麽溺愛你。”

青雀擡頭看看他,狡黠的眨眨眼睛,“三位!我有師娘、英娘,還有大姨娘,總共三位母親。阿原,大姨娘也是很疼我的。”

你只有一位母親吧?除了分給小五小八,還要分給我!阿原,你好可憐。

青雀一臉淘氣,容光煥光,阿原看着大覺舒心,笑道:“對不住,方才我竟少算了一位。小青雀,你有三位慈母呢,這可羨慕死人了。”

有人要搶你娘,你這般溫溫吞吞的!青雀白了他一眼,大覺沒勁。阿原見她這樣,并不明白是為什麽,莫名其妙看着她,目光中滿是無辜。

“你,攀住那枝白十八學士。”青雀命令道。白十八學士葉濃綠而有光澤,白花灑紅斑條,典雅精致,屬茶花中的名品,形姿優美動人。

阿原嘴角噙着絲醉人的淺笑,“小青雀,要男人攀着花,真虧你想的出來。”雖這麽說着,卻真的伸手攀住枝茶花,還探頭過去,深深嗅了嗅。

青雀笑嘻嘻看着,拍掌贊嘆,“殿下好風采,真是人比花嬌啊。”阿原你往花前一站,真是瑩潤如美玉,澄澈若秋月,令身畔的名花暗淡無光!

眼見得青雀又眉飛色舞起來,阿原粲然。從小她便是這般頑皮,不肯吃虧,自己若是哪裏惹到她,一準兒會被她任性刁蠻的折騰一番。偏她折騰的有趣,讓人只有歡喜,沒有惱怒。

小青雀,你神氣活現的樣子很喜人,知道麽?眉目那麽鮮活,神采那般生動,看的人心緒為之飛揚。小青雀,只要能讓你笑,四哥學學美人攀花,又算什麽呢。

開席的時候,阿原和青雀分開了。青雀被請到寬敞明亮的大花廳,奉為上賓。“這便是名揚天下的祁校尉?今兒算是見着了。”與宴的貴婦們啧啧贊嘆着。

如果說青雀的相貌讓她們驚豔,接下來青雀的禮儀、談吐則讓她們心中翻騰起驚濤駭浪,實在覺得匪夷所思。行伍之人不是應該很粗魯的麽?可她吐屬文雅,舉止從容,一言一行,都是無可挑剔。

她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會打仗,會殺敵,還善容止,善言辭。她,究竟是何方神聖?祁青雀,祁家這麽個閨女,好處大着呢。

和祁玉同席的有永城侯夫人米氏,和南雄侯夫人蔡氏。這兩位也都是出了名的美人,明眸皓齒,鮮豔嬌媚。米氏、蔡氏和祁玉坐在一起,便是花廳中極為動人的一道風景。

米氏好奇問道:“祁夫人,您這位侄女,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身世很令人嘆息呢。”蔡氏溫和誇獎,“祁家必是有福氣的,故此才有祁校尉這般出色的子弟。”

祁玉聽到“無父無母的孤兒”這話,心裏極不是滋味,微笑着謙虛,“她和祁家,大約是上輩子結下的緣份。”

萬首輔的妻子王氏善談,坐的離青雀也近,她笑着問道:“祁校尉,你談吐極佳,不像從軍之人。你一定有位很厲害的老師吧?是你義父祁将軍,還是你義母祁夫人?”

青雀客氣的欠欠身,“青雀自三歲起便師從楊閣老。夫人,青雀的老師是前武英殿大學士、戶部尚書,夏邑楊閣老。”

花廳中寂靜片刻,随即,人群中響起啧啧聲、驚呼聲,“楊閣老,那可是一代名相,清流士林的表率啊。”怪不得她有這樣的禮儀、談吐,敢情老師大有來頭,名師出高徒!

“雖是孤女,卻有這番際遇。”米氏嘆了一聲,“小女孩兒家,竟能拜楊閣老這樣的當世大儒為師,何等幸運!我家裏小丫頭今年也是三歲,莫說請楊閣老為師了,想請位有舉人功名的老師都很難。”

若是教男孩兒,那另當別論。男孩兒往後是能參加科舉的,若高高中了,老師跟着沾光。女孩兒呢?長大後不過是嫁人生子,一輩子在後宅默默無聞,教女孩兒,既得不着名,也得不到利。

“一看便是個有福氣的。”蔡氏在旁附合,“她笑的燦爛明悅,看着便讓人心裏舒坦、踏實。祁夫人,令侄女真是給祁家長臉,給祁家争光。”

祁玉微微一笑,專心品嘗着果子酒,長公主府的果子酒是自家精心釀造的,并不是随随便便從街市買來。果子酒清洌甘美,入口綿軟,味道很好,很合祁玉的口味。

米氏、蔡氏以為她是被誇的不好意思了,會心的相互看了一眼,不再往下追問。要說祁家真是得天獨厚呢,這般出衆的祁校尉,偏偏被祁家給揀着了。

一個出色的子弟,能振興一個家族呢。祁家,運道實在太好。

鄧之屏端莊坐在一個寂靜的角落裏,失神看着備受衆人矚目的祁青雀。她是個嬌貴的女孩兒家,卻像男人一樣披甲搏殺、沖鋒陷陣,是不是顯得很傻?可這麽傻的一個人,如今正坐在上首,笑容滿面,躊躇滿志。

她本來應該叫鄧之媛!鄧之屏咬咬嘴唇。她若還叫鄧之媛,便不能夠不念香火之情,這般狠毒的對沈家!鄧之媛,我娘是你嫡母,我外祖父也是你的長輩,你太也狠心。

你從來沒為我和翰哥兒想過吧?鄧之屏眼中閃過憎惡而又攙雜着仇恨的光茫。

青雀在京城的頭回亮相,可以說是極為成功。在之後的幾個月裏,她的美貌,她的談吐,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成了貴婦們津津樂道的趣事、雅事。

這次宴會後不久,祁震依舊回寧夏任總兵官,祁青雀則受封為廣威将軍,正四品。天朝,有了第一位正式的、朝廷認可的女将軍。

被關在刑部死牢的沈複,不知花了多大的價錢,托人帶了封信給青雀,“若想知道祁保山捕魚兒海之戰的真相,請到牢獄一見。”

信送來的時候,青雀正和張祜練劍,一人使飛雁劍法,一人使歸林劍法,穿梭往來,飄飄若仙。青雀收起劍,好奇拆開信的時候,臉上還挂着晶瑩的汗珠。

捕魚兒海之戰的真相?青雀神色凝重起來。

張祜關切問道:“小青雀,怎麽了?”青雀默默無語,把信遞了過去。張祜展開看了看,略一思忖,溫聲道:“小青雀,哥哥陪你一起去。”

刑部死牢,對于普通人來說,很難進去探監。不過張祜和青雀若是想去,那是暢通無阻的。

黑暗的死牢中,沈複憔悴不堪的坐在地上,擡頭看着青雀,“我告訴你真相,你保我兒子的性命!至少保一個!”

皇帝已經下了禦旨,沈複也不再奢望自己能得救,兒子們全能平安無恙,能救一個是一個吧,能留下沈家血脈,已是謝天謝地。

張祜微微皺眉,青雀毫不猶豫的點頭,“好,便是這麽說定了!”

第80 前半輩子

保他一個兒子的性命,這有何難。沈茗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庶子,一向安安份份的,并不曾為非作歹。如今沈茗帶着兩歲的兒子出了家,沒被官府捉回。“我豈止可以保你一個兒子,還可以保你一個孫子。”青雀清清冷冷看着沈複,不無惡意的想道。

沈複聽了青雀這個許諾,蒼老憔悴的臉上竟然露出一絲欣慰笑意,“我信你!你外祖父是一諾千金的人物,生平從未失信于人。你和你外祖父很像,一定也是個重信守諾的。”

刑部死牢是一個一個的單間,看守異常嚴密。沈複是欽定的死囚,他住的這間牢房四面都是牢固的石牆,根本沒有窗戶,唯一的一扇小門外頭,盔甲護身的兵士持刀站着,眼神警惕,如臨大敵,不敢有絲毫松懈。住在這樣的牢房裏頭,被鐵鏈牢牢鎖着,沈複早已經萎靡的不像樣子。這會兒聽到青雀簡潔幹脆、擲地有聲的承諾,沈複眼中有了光亮,臉上有了笑意。

沈家若真的是成年男丁全部被殺,婦孺流放西北,差不多等于全軍覆沒了。沈家的女人和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到了西北那苦地方,哪裏活的下來。

不拘哪個兒子,至少要有一個要活下來,延續沈家香火。

沈複高興了片刻,眼神銳利的盯着青雀,“你要如何保住我兒子?”雖說祁家人一向重信守諾,穩妥起見,還是把詳情問清楚了,先小人後君子。

死牢絕不是個令人心情愉快的地方,到處充斥着難聞的黴臭味與血腥味。青雀嫌棄的伸出小手扇了扇,輕蔑說道:“我既然有本事把你送進死牢,自然有本事保住你兒子的性命!沈複,我來這一趟不過是求個心安,你休要給鼻子上臉。”

張祜關切的輕聲問道:“很難聞?”青雀笑了笑,“也沒有啦,祜哥哥。戰場我都上過了,還能怕這個?”陰暗的死牢中,青雀笑容明媚,如繁花綻放,張祜看在眼裏,微微失神。

求個心安?沈複迅速盤算了一下,急忙說道:“你外祖父死的很冤!我把當年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你,你知道是誰害了他,也好為他報仇雪恨,是也不是?你保住我兒子的性命,我便如實相告,咱們各得其所,你看如何?”

青雀娥眉微蹙,“祜哥哥,這人車轱辘話來回說,好不讨厭。明明才一進門時我便答應過他,怎的還在啰啰嗦嗦?”張祜也是神色不悅,“這人實在婆媽!再啰嗦,咱們便擡腳走了,讓他把所謂的秘密帶到棺材裏。”

沈複見狀,忙叫道:“成化三年春,朝廷拜英國公為平虜将軍,陝西、寧夏、延綏諸鎮兵悉歸節制,巡撫譚鹹總督軍務,太監胡元任監軍。”

青雀站在張祜身邊,不動聲色的靜靜聽着。張祜聽到“拜英國公為平虜将軍”,心中忽起了怪異的感覺。原來青雀外祖父遇難之時,佩将軍印的是父親。這件事,從沒聽父親提起過。

“當時你外祖父已是威名赫赫的龍虎将軍,任延綏總兵,我則是陝西副将。平虜将軍共節制八萬人馬,聲勢浩大,準備收複河套,把蒙古人趕到大漠,平定三邊。”

“那時的蒙古小王子是羅忽,天生好戰,時不時的率衆犯邊。一春天我們和他交手數十回,互有勝負。”

“英國公上報朝廷,稱蒙古兵強馬壯,勢力不容小觑,請再撥十萬精兵增援。否則,應當退回內地,以守為主。”

“六科給事中、都察院的禦史們,個個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主,紛紛彈劾英國公欺漫。恰巧這時英國公病了,回京休養,朝廷另派武定伯趙越統兵。”

張祜聽到這兒,暗暗松了一口氣。原來父親因病早早的回京了,沒有經歷那場戰争。不知怎麽的,張祜心頭一陣輕松。

“雖是武定伯統兵,卻依舊是譚鹹總督軍務,太監胡元監軍。祁青雀,你也打過不止一回仗了,應該知道本朝制度,打仗的時候,文官和太監說話比将軍還管用。”

“譚鹹是天順年間的進士,出身江浙世家,清譽滿天下。他這人飽讀詩書,清廉正直,不過論起用兵打仗麽,我只能仰天大笑了。胡元就更提了,打小便自己淨了身進宮侍侯,這種人你還指望他能懂得用兵之道麽,瞎指揮罷了。”

“我天生的好性子,雖是心中對這二人十分鄙夷,面上卻是恭敬親熱,從不敢得罪他們。你外祖父可就不行了,他對着監軍總是一幅公事公辦的模樣,譚鹹議論起軍務來若有謬誤,他也會例行公事的指出,不留情面。”

“譚鹹這個人不貪污不受賄,可是,好面子。胡元這厮,向來被外官拍馬屁拍慣了,乍一碰上個不買賬的,氣的跳腳。你外祖父算是把譚鹹和胡元全給得罪了。”

“捕魚兒海一戰,本應該是三路天朝大軍夾擊蒙古騎兵,将他們一舉擊潰。實際上卻是只有你外祖父孤軍奮戰,另外兩路援軍久等不至。”

“兵部在邸報上寫的很簡略,官員們和士子們只知道,成化三年,龍虎将軍祁保山帶領三千鐵騎在捕魚兒海力戰蒙古三萬騎兵,不屈而死。所屬兵将,無一生還。若是知道的再多些,還會聽說本應三路大軍共同夾擊蒙古騎兵的,可惜另外兩路人馬因突然刮起狂風,沙塵彌漫,兩步以外便什麽也看不清楚,故此迷了路,沒有及時趕到。”

“這是天災,不是人禍,不拘是誰聽說了,也只是為祁保山、為他部下的将士,長長嘆息罷了。”

“捕魚兒海一戰,你外祖父固然是力盡而死,蒙古騎兵也是傷亡慘重,損了精銳,損了元氣。這之後,譚鹹、武定伯率軍出擊,大獲全勝,俘虜了蒙古小王子羅忽的妻兒、親信,得牲畜上萬頭,奴隸數千人,羅忽自此一蹶不振,不敢再在河套居住,邊陲得以數年安定。”

“譚鹹,武定侯,都是有功之臣,受到朝廷的嘉獎、封賞。就連胡元,回京後也升了随堂太監,很是風光。”

“踩着你外祖父的屍骨,多少人得到了榮耀!譚鹹官至左都禦史,加太子太保,被清流士子奉為楷模,聲譽如日中天。沒過兩年他就因病致仕,回鄉休養。譚家本就是世家大族,他又有美名在外,致仕之後還是備受世人推崇愛戴,過着神仙般的逍遙日子。”

“武定伯晉為武定侯,歲祿一千五五石,京城又多了一家赫赫揚揚的侯府。胡元本是禦馬監的,因着這場戰事,升到司禮監,做了随堂太監,很是威風了幾年。如今他是南京守備太監,悠閑惬意的很。”

沈複在死牢中的時日不短了,身體大不如從前。這會兒連着講了這麽長的一段話,臉上泛起潮紅,咳嗽了幾聲,好像有點喘不過氣。

南京守備太監是養老的悠閑之地,死牢可不是。死牢,是很殘酷的地方。

青雀奇怪的看着他,“你大老遠的把我叫來,就為着講這些?這些事我早八百年就知道了,用得着你告訴我?”

沈複咳了幾聲,強撐着擡起頭,悲聲道:“那天根本沒有狂風,沒有沙塵,更沒有兩步以外便不能視物!我……我也是兩路援軍之一,難道我不清楚?”

青雀更奇怪了。你沒病吧?你是援軍之一,天氣晴朗,什麽都好好的,你不去增援我外祖父,然後你還好意思當面告訴我,叫我保住你兒子的性命?

沈複滿是悲憤之色,“譚鹹是故意的!我得到軍令之時,你外祖父早已出發了!譚鹹分明是懷恨在心,故意遲給軍令,贻誤戰機!”

“我點齊軍士,整裝待發之時,胡元那厮命人請了我過去,胡言亂語、不知所雲的鬧了半天。他是監軍,權柄太大,我好幾回急着要告辭,都被他攔下了。”

“他拉着我胡扯八扯之時,你外祖父正以三千鐵騎對抗三萬蒙古騎兵,浴血奮戰!等到他終于放了我,我率部下趕到捕魚兒海,只見一片死寂,屍橫遍野,你外祖父他已經……”

青雀仿佛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正披甲搏殺,他臉上、身上全是鮮血,不知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堅毅果敢的面容,狠辣快疾的刀法,無數的敵人在他面前倒下去……青雀心情激蕩,神色憤怒,張祜站在一旁,擔心的看着她。

沈複慨然道:“我和你外祖父都是平民出身的将軍,全靠自己打拼,才能出人頭地。你外祖父天縱奇才,卻因着不愛阿谀奉承,不屑虛與委蛇,慘遭奸人陷害。我實在是為你外祖父抱不平!譚鹹、胡元這兩名無恥之徒,分明是陷害你外祖父的罪魁禍首。譚家勢大,太監難纏,你若怕他們,便做個縮頭烏龜,讓你外祖父含恨九泉。你若有幾分血性,尋着他們報仇去,為你外祖父伸冤!”

沈複這番話說的慷慨激昂,說完之後,又是一番劇烈的咳嗽。青雀死死盯住他,慢慢問道:“另一路援軍,将領是哪位?”沈複苦笑,“你不相信我,我知道。另一路是武定伯率領的精銳之師,足有一萬五千人之多。若他能及時趕到,你外祖父無論如何也不至于……武定伯堅稱遇到狂風、沙塵,不能視物,沒法趕路。不過,大漠之中,十裏不同天的情形也有,我沒遇到,他遇到了,也有可能。”

青雀靜了片刻,緩緩說道:“你知道的,應是全告訴我了。我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你幼子沈茗已經出家,刑部和大理寺正打算逮捕他歸案。”

“刑部和大理寺的意思,若是通敵賣國、意圖謀反的大罪也能靠着出家得免,豈不是世上所有的大奸大惡都可以犯了錯之後,托身佛門?此風不可長。”

“雖然如此,我既然答應了你,定會想方設法,保住你幼子沈茗。沈茗雖不曾做過什麽善事,卻也不曾作奸犯科,保下他不難。”

青雀交代完,不再廢話,轉身和張祜一起往外走。張複在她身後蒼涼說道:“祁青雀,記得替你外祖父報仇啊!”

青雀回過頭,笑着問他,“這兩人是你的仇人?還是他倆确實勢力很大,我若惹上他們,不死也要脫層皮?”

沈複,你心裏想的是什麽,我猜也猜的出。要麽,你想讓我去惹不好惹的人,給自己招來禍事。要麽,你想借我的手,除去你不喜歡的人。當然了,也或許兩者都有,你兩邊都憎惡,兩邊都恨,一個也不願放過。

沈複眼光閃了閃,“他們勢力再大,你該報仇還是要報仇的,對不對?祁青雀,你不是貪生怕死之人,祁家沒有孬種。”

青雀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麽,和張祜并肩離去。沈複真想追上去再沖她喊幾句話,堅定她去向譚鹹、胡元複仇的決心。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吧,雖說祁家人重信守諾,可沈茗的性命畢竟還有危險,莫逼急了她。

青雀出了死牢,飛身上馬,迫不及待的離開了。這種地方還是少來為好,陰森森的像地獄一樣,讓人心裏不舒坦。

張祜和她并肩而行,時不時的轉過頭看她一眼。見她蹙着秀氣的眉毛,臉色不大好,很是心疼。小青雀,你這柔弱的雙肩,究竟要擔負起多少重任?振興祁家,重建祁家軍,如今又添了一樁,為祁保山複仇。

回到祁宅,見青雀時而呆呆的,時而義憤填膺,張祜柔聲勸她,“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單憑沈複一張嘴,能證明什麽?小青雀,我總覺得他存心不良。或許他眼見得沈家是真不行了,對你懷恨在心,想毀了你。若你是普通人,和譚家為敵,和守備太監為敵,必是死路一條。”

青雀咬咬嘴唇,滿眼的不甘心,“祜哥哥,你知道我有多不服氣麽?若是我外祖父好好的,我爹和我娘也會好好的。我會有爹疼有娘愛,像小阿揚似的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

“那我該有幸福!我娘會是明媒正娶的,爹爹很愛她,對她千依百順,她也不會遷怒于我,會拿我當心肝寶貝。我便不會是沒娘的孩子。”

青雀精致小臉上滿是忿忿不色,“我的前半輩子,全被捕魚兒海這場戰争給毀了。祜哥哥,你教我如何不在意?”

張祜沖動握住她的小手,“前半輩子苦也罷甜也罷,都不要緊。後半輩子,咱們好好過,甜甜蜜蜜的過!”

“祜哥哥言之有理!”青雀眼睛亮晶晶的,高高昂起頭,“驚才絕豔如我,文武雙全,舉世無雙,後半輩子一定風生水起,志得意滿!”

方才還傷心難過着呢,這會子小辮子又翹起來了。張祜低頭看着青雀鮮活的眉眼,微微笑起來。

師娘恰巧走進來給青雀送點心,恰巧聽到青雀最後一句話,疑惑的看着小徒弟,“丫頭,後半輩子?”

青雀拿起兩塊點心,一塊送到自己口中,一塊塞到師娘嘴裏,眉飛色舞說道:“師娘,我前半輩子雖然不是一帆風順,後半輩子一準兒左右逢源、無往不利!”

“前半輩子,後半輩子?”師娘奇怪瞅着神氣活現的小徒弟,“丫頭,你,前半輩子?”

你知道半輩子有多長麽?丫頭,敢情師娘沒教過你算數?

第81 前半輩子(二)

就算真的是“人到七十古來稀”,七十歲的壽命難得,五六十歲總要有吧?前半輩子,怎麽着也得二三十歲,成親生子,有家有室。就憑你,根本還是個小丫頭呢,居然好意思說什麽前半輩子、後半輩子,笑死人了。

張祜原本是沉浸在青雀的悲傷之中,沒注意到她的措詞。師娘這麽一問,張祜也回過味兒來了,不厚道的偷樂,“前半輩子?小青雀,你才多大。”

青雀看看師娘,看看張祜,靈動的大眼睛轉了又轉,心虛的笑起來。

這晚的飯桌上,師爹語重心長告訴青雀,“師爹前半輩子最值得驕傲自豪的事,一件是收了你做徒弟,一件是有了林嘯天這調皮兒子。”師娘大為詫異,“怎麽,竟不是能娶我這樣的絕代佳人為妻?”

師爹紅了臉,一座粲然。

林嘯天端端正正的坐着,不茍言笑,一本正經,“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覺間我已六歲了。回首我的前半輩子,下過水,上過樹,曾經頑皮淘氣過,也曾經聽話乖巧過……”

師爹、師娘和張祜都覺可樂,青雀不懷好意的瞅着林嘯天,皮笑肉不笑,“好弟弟,你可真講義氣啊。”林嘯天忽覺得背上涼飕飕的,不再高談闊論,埋頭喝粥。

師爹、師娘和張祜更樂呵了,笑的肚子疼。

這笑話林嘯天記了許久,接下來的日子裏,只要和青雀吵了架,他便會板起小臉,“驀然回首,我這前半輩子……”

青雀撫額。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時失言,也是千古恨!林嘯天侃侃而談,她大喝一聲撲過去,“手底下見真章!”林嘯天一邊出手還招,一邊抱怨,“姐,鬥口歸鬥口,動手歸動手,不能瞎攙和!”鬥口落了下風就轉為動手,姐姐太沒風度啦。

青雀洋洋得意,“什麽鬥口歸鬥口動手歸動手,誰拳頭硬誰說了算,懂不懂?”口中教訓着,手腳不停,林嘯天忙于招架,連回話的功夫也勻不出來。

他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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