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是要拿小刀慢慢削去的,很費功夫。眼前這碗核桃酪是宮廷做法,極為精細講究,不見一點紅棗皮,湯色微紫,棗香、核桃香撲鼻而來,讓人饞涎欲滴。

“這行軍打仗的,他吃核桃酪!”鄧麒心中鄙夷,連連搖頭。他到底是來做監軍的,還是來追逐青春少女的。晉王,你好沒道理。

“您也嘗嘗?”青雀向晉王道過謝,客氣的禮讓着鄧麒。鄧麒板着臉搖頭,“我不愛吃甜食。”青雀高高興興的拿過小瓷碗,“那我不客氣了啊。”

細膩的核桃酪入口,青雀只覺黏呼呼、甜絲絲、暖融融,大悅。鄧麒本是板着臉的,見到她快活的小模樣,神色不知不覺間柔和了。

青雀享了口福之後,高談闊論,“連司馬光那樣品德無可挑剔的人,小時候也撒過謊呢!明明是婢女用沸水沖燙為他剝掉了核桃皮,他硬說是自己剝的。結果被他爹爹教訓了。然後,他一輩子不敢再說假話。”

瞅瞅,吃個核桃酪吃的舒心,她連司馬光都想起來了。鄧麒和晉王寵溺的看着她,都覺好笑。

很快,大軍進了杭州城。浙江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都親來迎接,滿臉陪笑,備極親熱。來了位親王,陛下鐘愛的皇子,可見朝廷的重視程度。成了,浙江無憂。流民、亂匪,很快會煙消雲散,大家夥再也不用提心吊膽過日子了。

武士林列,盔甲鮮明,晉王莊嚴坐着,武定侯趙越跪在他面前,無比羞愧的交回了将軍印。沒啥可說的,誰能料到區區幾隊流民竟如此犀利,朝廷正規軍也會敗在他們手上。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武定侯不過五十多歲的年紀,雖不上正值壯年,卻也還是天朝将領的大好年華。可是一場敗仗打下來,蒼老了許多。

近衛從武定侯手中接過将軍印,正要呈給晉王,這時外面一陣騷亂。“何事驚慌?”晉王端坐不動,朗聲問道。

“京城的信使來了!”近衛出去看過,迅速回來,顫聲禀報,“王爺,這信使,全身缟素!”

晉王渾身的血液仿佛要凝結成冰,臉色瞬間慘白。全身缟素,是什麽人去了,信使才敢全身缟素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傳。”晉王聲音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信使是從京城日夜奔馳趕過來的,早已疲憊不堪。他撲倒在晉王面前,大放悲聲,“王爺,陛下……駕崩了!”

晉王驀的站起身,厲聲喝道:“你胡說!孤臨京之前,父皇還好好的!”信使不知是過于悲痛還是哀嘆自己一路過來所吃的辛苦,涕淚交流,哭聲震天,“陛下駕崩,百官勸進,太子殿下已入住幹清宮……”

幹清宮,是皇帝的宮殿。先帝駕崩之後,太子先是擇日入住幹清宮,之後祭天、祭祖、祭祀先帝,在中極殿接受百官朝賀,成為新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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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昏了過去。

第95 孫女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皇帝駕崩于幹清宮,享年41歲。雖然正值壯年,可他的離去并不讓人意外-----自從萬貴妃去世之後,他便沉浸在悲痛和哀傷之中,精神頹廢萎靡,身子日漸虛弱,一天不如一天。

在外地的官員,接奉诏書到日起,一律換成黑烏紗、黑角帶的喪服,每日晨設香案哭喪。禁宴樂三個月。全體臣民都要為皇帝服喪戴孝,舉國哀悼,就連出征在外的将士,也換上了素服。

國喪歸國喪,官員們平時該怎麽辦公事,眼下還要怎麽辦公事。老百姓也是一樣,日子還要一天一天照舊過下去。并且,流民亂匪們也不管什麽國喪不國喪的,該造反,依舊造反。

奉命平叛的将士們,身上雖然穿着孝,卻也沒功夫悲傷哀痛,一門心思只想如何打個大勝仗,掙下功名前程。天朝的軍功是分等級的,抵禦蒙古所獲軍功最重,遼東次之。相比較起抵禦胡虜,平定亂匪這功勞實在有些提不起來。可是,戰功總是戰功,封妻蔭子,功名利祿,全靠它了。

都司巷,浙江都指揮使司衙門。

安靜的小偏廳中,總兵官寧國公,浙江都指揮使餘公權,都禦史盧棟等人正聚集在一處,商量剿匪良策。

“流民人數實在不少,竟有數十萬之衆。”浙江都指揮使餘公權在浙多年,熟知匪情,心有餘悸的嘆息,“不止人數衆多,還不乏能征慣戰的勇士!國公爺,盧大人,他們不是烏合之衆,打起仗來竟頗有章法。”

盧棟苦笑,“我和武定侯出京之時,真是意氣風發,視盜匪為無物。這些人要麽是土裏刨食的農夫,要麽是在山裏采礦的礦工,誰料到他們會精通用兵之道。是以,我和武定侯屢戰屢敗,顏面無光。”

寧國公贊賞的看了盧棟一眼。不管這人有本事沒本事,單憑他這份坦蕩、直率,就讓人刮目相看。文官當中裝腔作勢的人多了,能像盧棟這樣光風霁月承認自己不足之處的,沒幾個。

餘公權和盧棟把自己知道的匪情講述完畢後,不約而同看向寧國公。畢竟,寧國公才是現任總兵官,又是久經沙場的宿将。

寧國公捋着花白胡子沉思片刻,神情凝重的開了口,“餘大人,盧大人,我打算招撫為先,瓦解分化流民。”

“流民所求的,無非是安身之處、可種之田、可采之礦。咱們若下令招撫,令他們在偏僻之處開荒田,成為良民,難道他們還願意铤而走險,以性命相搏麽。一旦招撫令下,流民當中一定會有人猶豫不決,一定會有人投靠朝廷,剩下冥頑不靈的,人數便少了。”

“況且,匪首必須抓獲,檻送京師,盲從匪首的衆多流民,卻不宜趕盡殺絕。兩位還記得麽?項大人一生忠勇,唯因在荊、襄殺戮過重,讓朝廷的‘平荊襄碑’,變成了百姓口中的‘堕淚碑’。”

餘公權、盧棟皆默然。項大人是本朝知名大臣,治水、赈災、安民,受人敬仰,老百姓自發為他建了生祠,聲譽極隆。成化六年荊、襄上百萬流民造反,他受命總督軍務,帶領二十多萬人馬分八道進擊流民。匪首戰敗被殺之後,他下令遣散流民,違者殺無赦。最後,官軍所過之處,死者無數,枕藉山谷,被殺、因饑餓和瘟疫而死在途中的流民多達數十萬人。朝廷在當地豎起石碑,名為“平荊襄碑”,可是當地老百姓卻叫它“堕淚碑”------對于這般殘酷的殺戮,怎能沒有怨恨。

平定流民之亂和抵禦胡虜不同。抵禦胡虜,能殺多少是多少,絲毫不用可惜、憐憫。平定流民之亂卻不是殺的越多越好,殺戮過重,得到的除了罵名,還是罵名。

畢竟,流民中的大多數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田地被霸占,生活無着,沿途乞讨,處境凄涼。這幾十萬人要是全殺了,有傷天和。

幾經考慮,餘公權和盧棟都同意了寧國公的計策,“下令招撫。以半個月為期,若半個月內知道悔改、放下屠刀的,一律既往不咎。之後,或撫或剿,分而治之。”

議定軍務,臨分別之前,盧棟擔心的問道:“國公爺,晉王殿下玉體如何?”餘公權神色間也滿是憂慮,這可是先帝愛子,陛下親弟,他若是出了點什麽,大家夥全是吃不了兜着走。

寧國公愁眉苦臉,“殿下純孝之人,乍聽得先帝辭世的訊息,哪裏受的了?這會兒他口口聲聲要回京奔喪,可他連起床的力氣也沒有。随行的陰禦醫說了,他本就身子不好,只宜靜養,若這時一路颠簸回去,病情一準兒會加重。”

“餘大人,盧大人,若是送回京一位活蹦亂跳的晉王,咱們都沒了幹系。若是送回京一位病重的晉王,咱們……?”寧國公很為難的樣子。

餘公權嘆道:“殿下便是這時趕回去,也見不着先帝了啊。等殿下一路奔波着回了京,二十七天的孝期都過去了。”盧棟神情慷慨,“不如請殿下靜養着,待咱們平亂之後,殿下拿着捷報去祭祀先帝,先帝豈不欣慰?”

寧國公極為贊成的點頭,“極是,殿下宜養好身子,再行回京。旁的不說,先帝泉下有知,願意看到一位風采秀異出塵的愛子,而不是形容憔悴、奄奄一息的兒子。”

三人感概着,分了手。

“他怎樣了?”陰禦醫為晉王診治過之後,青雀随陰禦醫走到側間,低聲問道。陰禦醫搖頭嘆息,“殿下傷心過度,怕是要調養許久,才能見起色。”見青雀面色狐疑,陰禦醫忙補了一句,“殿下性命是無礙的,身體雖受了損傷,精心調養着,定能康複。”

青雀放了心,彬彬有禮的謝過陰禦醫,送了他出去。

送走陰禦醫,青雀輕手輕腳走回到晉王床邊。晉王靜靜躺在床上,臉色白的近乎透明,因為消瘦,眼睛顯的更大更黑,看上去令人憐惜。

青雀柔聲問道:“阿原你好點了麽,要不要喝水?”阿原轉過頭,黑玉般的眼眸中有着無盡哀痛,青雀心一緊,聲音更溫柔了,“想吃什麽,想喝什麽?阿原,不吃東西可不成。”

阿原在枕上微微搖頭,低啞說道:“我心很痛,什麽也不想吃。小青雀,我再也見不到父親了,我忽然成了孤兒。”

青雀鼻子一酸,“大姨丈還那麽年輕,誰能想到他會突然走了?阿原,我知道你很難過,我知道。”

阿原默默伸出手,握住青雀的小手掌。青雀猶豫了下,伸出另一只手,握緊阿原。仙女娘是說過,除非成了親,否則不許跟男子過從太密。可這只是拉拉手而已,不算過從太密吧?再說了,阿原是我表哥,大姨丈才去世,他心裏正不好受,需要親人安慰。

他是我師娘的外甥,是林嘯天的表哥,是我的親人啊。青雀握緊阿原的手。

阿原原本白得像紙的面容上,泛上一層淺淺粉粉的霞色,“小青雀,好妹妹。”阿原低聲叫着,伸出另一只手掌,按在青雀的小手上。

“讓你貪玩。”青雀小聲抱怨,“這下子可倒好,你爹臨終前,也沒能見你一面,多可惜!大姨這會兒一準兒正哭呢,唉,若我真是一只小青鳥,能飛過去安慰安慰她,該有多好。”

“母親身邊有小五和小八。”阿原柔聲說道。我還有兩個弟弟呢,小五和小八可以陪伴母親。可是小青雀,你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我不陪着你,怎麽能行。

“莫多想了。先養好身子,然後回京城,祭拜先帝。”青雀交代道。阿原溫柔點頭,“好,到時你旗開得戰,咱倆一起回,一起祭拜父親。”

阿原回憶起幼時的點點滴滴,“父親不擅言辭,擅書畫。他若和朝臣吵架了,實在氣的不行,便會潑墨淋漓的作畫。越生氣,作的畫越有氣勢。”

“他畫過一副《一團和氣圖》,經勁流暢,灑脫自如,別具一格。粗看是一笑面彌勒盤腿而坐,細看卻是三人合一。左邊是位戴道冠的老者,右邊是位戴方巾的儒生,中間是一位佛教中人,很有趣。”

“他親自教我讀書,很和氣,很有耐心。我小時候練字,他手把手教我,一點一點告訴我怎麽寫字,怎麽才能寫好字。他真是很喜愛孩子的父親。”

兩人低聲細語的說着話,阿原眼中的悲傷漸漸沒那麽濃厚了。不經意間擡頭,見近衛端着托盤進來,眉頭一皺。這近衛機靈的很,察言觀色之後,捧着托盤,靜靜立在一旁,不動彈,不說話。

“沒爹,真是太傷心啦。”青雀對阿原深表同情,“我小時候在楊集見到我爹,雖然很氣他,可還是喜歡他,愛和他一起玩耍。等到他走了,我傷心的不想笑。”

父親,是沒人能夠代替的。

阿原沒說話,目光中是濃濃的傷痛。青雀輕聲安慰着他,聲音溫柔似水。

“我沒事。”阿原握緊青雀的手,低聲交代,“你想做什麽,便去做罷。小青雀,不管怎樣,我總是和你在一起的。”

阿原的目光像海一般深隧,青雀出神看着他,迷失在他溫柔包容的眸光中。

武定侯交了将軍印之後,并沒有立即回京。他實在不能承認這失敗,真想花重金到朝中活動活動,重任将軍,一雪前恥。

這天,廣威将軍祁青雀差人請他。武定侯聽到“祁将軍”三個字,眼睛咪了咪。祁将軍,廣威将軍祁青雀。

武定侯準時赴約。

“祁将軍,是龍虎将軍祁保山的義孫女?”武定侯以長輩對晚輩說話的口吻慈祥問道。

“不是義孫女。”青雀聲音清亮冷靜,“是親孫女。”

武定侯變了臉色。

青雀目光冰冷無情,“趙侯爺,南京鎮守太監胡元接到譚鹹大人的親筆書信,邀請他到譚家莊做客盤桓。如今胡元和譚鹹都在譚家莊,若是再加上趙侯爺你,收複河套的三位英雄便聚齊了,是不是很壯觀?”

第96 讨債

武定侯原本“慈愛”的眼神變得銳利,“胡元接到的所謂親筆信,是你的手筆吧?譚鹹一向目下無塵,哪會把胡元那死太監放在眼裏,更不會寫信給他,邀請他到譚家莊做客。”

太監這樣的閹人,殘缺之人,誰會看的起。自命清高的文官們,哪個願意跟太監扯上幹系呢,都嫌丢人。譚鹹是清流中的佼佼者,根本不屑和太監打交道。

青雀迎上他的目光,慢吞吞說道:“譚鹹喜歡用趙體,書法溫潤娴雅,輕盈流動,滿紙的書卷氣和富貴氣。巧的很,我日常所用,也是趙體。”

武定侯真是又驚又怒。祁保山父子明明已經全部喪命,并沒聽說有孫子留下來。祁青雀這所謂的親孫女,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家,不只做到了廣威将軍,還精通書法,能用譚鹹的筆跡騙胡元!祁青雀,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祁震當年橫空出世,雖是讓人意外,卻也不致太過驚訝。畢竟他只是祁保山的仆從、義子,并非親生。可是眼前這祁青雀,不是祁震的義女麽,怎會變成祁保山的親孫女?義子的義女,和親孫女,差別可大了去。武定侯神情變幻不定,腦子轉了又轉,也沒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可是,越想越覺可怕。

收複河套的三位英雄齊聚譚家莊麽,祁青雀,你意欲何為。

“龍虎将軍膝下,有兩位愛子。”武定侯努力擠出絲笑容,謙虛的詢問青雀,“一名祁瑛,一名祁珏,都和龍虎将軍一樣骁勇善戰。不知祁将軍的父親是哪一位?唉,想起令祖、令尊的風采,真是令人唏噓。”

先弄清楚眼前這丫頭的來歷,再慢慢想對策吧。武定侯打着如意算盤,神色極為殷勤。

青雀靜靜看着他,眼眸中滿是輕蔑之意,“趙侯爺,你旁的都不必問,這便收拾收拾,跟我上譚家莊!譚鹹、胡元都等着你呢,望眼欲穿。”

“放肆!”武定侯忍無可忍,挑起眉毛,一聲怒喝,“論軍階,論輩份,且輪不到你對我指手劃腳!祁青雀,我憐惜你是故人之女,對你心存善念,再三忍耐,你莫要得寸進尺!”

你說一聲上譚家莊,我堂堂武定侯就要跟你上譚家莊啊,他奶奶的,你也太不把老子放在眼裏了!

武定侯身材高大、相貌威嚴,發起脾氣來,還真有幾分吓人。青雀不屑的哼了一聲,“你若識相,這便跟我上譚家莊,了結往日恩怨。你若不識相,莫怪我辣手無情!”

“趙越,當年的真相若是公之于衆,你武定侯府之人還有臉出門見人麽?趙家威望掉到地上,家族受辱,族人受辱,你便是罪魁禍首!”

武定侯陰骛的看着青雀,眉宇間有着掩飾不住的戾氣,“當年有什麽了不得的真相麽?我身為總兵官,身先士卒,從未失職。風沙太大,以致大軍迷了路,不能及時趕去援救你祖父,并非我的本意。祁青雀,你要拿出這陳年舊事诋毀于我,真是不知所謂。”

青雀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清脆拍拍掌,“帶進來!”一名小校應聲而入,身後跟着名低頭哈腰的男子。這男子衣衫褴褛,看樣子是名貧苦百姓。

“小的胡二,見過将軍。”衣衫褴褛的男子行過禮,一臉谄媚的看着武定侯,“侯爺,太平王給您的謝禮,可收着了?太平王一向守信,你讓着他多打幾場勝仗,他虧待不了你。”

武定侯聽了這話大惱,眼睛瞪的銅鈴一般。流民頭子程藺,自稱“太平王”。這胡二分明是無恥小人,受了奸人指使,竟想要指控自己為收賄賂,縱容流民為禍。他這瘋話說出來當然沒人信,自己也不會因此被治罪,可是究竟于自己聲名有礙,更會招致朝中的猜忌。自己才吃了敗仗,眼下萬萬不可大意。

“無恥小人,誰認得你!誰認得什麽太平王!”武定侯怒斥。

胡二咧嘴笑,“別介,官匪一家,官既是匪,匪既是官!你不是想讓這仗打的年頭久點兒,好多吃軍饷,好擁兵自重麽。太平王懂這個,你放心。”

“你先打幾場敗仗,好似太平王很厲害、很不容易對付似的。然後你再接着跟朝廷要兵要糧,得到的好處可就多啦。”胡二一臉的自作聰明、自以為是。

“屁話!”武定侯呸了一聲,“誰不想打勝仗,想打敗仗?說出來讓人笑掉大牙!”

胡二拍手笑道:“有啊,真有不想打勝仗的人!心懷怨望的将軍,便是不想打勝仗!聽說侯爺你曾經立下大功,朝廷卻不曾晉封你為國公?功大賞薄,你心存不滿,難免,難免。”

武定侯魂飛天外。“心懷怨望”,這四個字真是可以要人命的,知道麽?功大賞薄,心懷怨望,這話若是傳到朝中,不管自己會不會被治罪,總難免讓陛下生出疑心。

我趙越風光了大半輩子,不能在這小小的陰溝裏翻了船。祁青雀,你到底年紀小不懂事,以為這小小伎倆便能唬住我了麽,休想!武定侯臉上閃過絲狠厲,驀然腰刀出鞘,雪亮的長刀在空中卷起一抹光弧,霸道的劈向胡二!

胡二一動不動------他不是鎮定,是吓的傻了。小校也跟着撥刀,口中嚷嚷着,“趙侯爺,你這是殺人滅口!”青雀一聲長嘯,迅疾無比的自腰間抽出寶刀,擋在胡二頸前。

武定侯顯然是想一刀致命,故此毫不留情的劈向胡二脖頸。青雀後發而先至,寶刀無聲無息的擋住了武定侯的突襲。

胡二僵着身子,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他的正前方,武定侯和青雀持刀相向,瞬間功夫,已過了數十招。胡二只覺得刀光劍影,寒氣逼人,吓的閉上了眼睛。

“咣”的一聲,胡二下意識的睜開眼睛。只見半截雪亮的長刀斜飛出去,少女将軍傲然站立,武定侯臉色鐵青,手中握着半截殘刀。

飛在空中的半截長刀凄厲的落了地,發出沉悶的聲響。武定侯呆立半晌,忿忿将手中半截殘刀擲在地上!

“你是人是妖?”武定侯伸手指着青雀大怒喝問,“以你的年紀,根本不可能有這份功力!”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能戰勝自己手中這把長刀,簡直匪夷所思,不可思議!

青雀寶刀回鞘,神色傲然,“知道什麽叫做天才麽?我和我祖父一樣,都有過人的天份!”

祁保山毫無家世背景,只是普通農夫之子,卻是所向披靡,年輕成名。早在他年紀輕輕、聲名雀起之時,已被視作不世出的天才,青眼相看。

武定侯想起祁保山的英勇,神色一滞。

青雀指指胡二,“寧國公已經下令招撫,不日便會有自動投降的流民入城。到時他往寧國公面前一告,武定侯,你會被立即下獄。到時候,普天之下的官員、百姓也會明白,京營連流民都打不過的原因。”

打不過蒙古人,打不過女真人,還打不過天朝的流民麽?流民大多是平民百姓,根本沒有作戰經驗,也沒有受過作戰的訓練。要是連流民都打不過,真不知道武定侯你這樣的将軍有什麽用。

武定侯目如土色。本以為祁保山父子全部戰死,從此以後這家人可以忘掉不提。誰知二十年後會冒出位祁保山的親孫女,如此咄咄逼人!她這副模樣,分明是不毀了自己便不肯罷休。

“我跟你去。”武定侯認命的說道:“等到你見了譚鹹、胡元,便會知道當年的真相。祁将軍,我是坦坦蕩蕩的大丈夫,生平從沒做過虧心事。我不怕跟譚鹹、胡元當年對質。”

譚家莊。

秋雨連綿,帶來一陣陣透骨的寒意。寬大軒敞的西偏廳中,一名相貌清癯秀雅的老者枯坐桌案前,神情淡然。他大約六十歲上下的年紀,身穿青布道袍,足登青底朝靴,灑脫飄逸。

他對面坐着位中年人,衣飾華麗,模樣奇特。他這個人吧,乍一看上去像女人,可是細細看,又像男人。看了很多遍之後才發覺,原來他是太監。

這兩人,青衣老者是譚鹹,太監是胡元。

外面的雨越來越急,夾雜着呼嘯的風聲,聽起來很有些吓人。胡元焦燥起來,“老譚,你給個主意!我被騙到這兒,可全是因着你!”

譚鹹也不轉頭看他,淡淡道:“你若有腦子,便知道我不會寫信給你,更不會邀請你到譚家莊做客。我譚家世居于此,向有清名,怎會結交寺人。”

胡元臉漲的通紅,連連冷笑,“寺人雖輕賤,卻也有操守!我胡元可沒有跟你似的,嫉賢妒能,暗中害人!”

譚鹹口氣還是淡淡的,“對,你不會暗中害人,你是明目張膽的害人。自永樂皇帝開始,寺人越來越受重用,臉面大的很,害人都是明着害的,不用遮遮掩掩。”

胡元憤怒的拍桌子,吼道:“你胡說!”

外面天空劃過一道耀眼的閃電,緊接着是一聲驚雷,好像要震聾人的耳朵。之後風聲、雨聲更加急促,本來應該安靜澄澈的秋夜,竟是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真邪性!”胡元也不發脾氣了,低聲呢喃。這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根本不像是秋天,更不像是秋天的夜晚。

譚鹹打了個寒噤。入秋了,天涼了,天氣真是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沈複入獄之時,我并沒多想。”胡元忽沒頭沒腦的說道:“他竟然能吃兩萬空饷,膽子忒大了些。吃相太難看,活該被捉。”

“可如今再看看,分明是……”胡元欲言又止。

譚鹹不為所動,神色還是淡淡的。不過,眉宇間有着遮不住的憂愁。

“老爺,有客來訪。”仆役走進來,恭謹的禀報。他雖是撐着傘,可身上已被雨水淋濕了大半,很是狼狽。他手中托着個托盤,托盤中放着一張拜貼,拜貼也被雨水打濕了,不複平整。

譚鹹神色怔忡的打開拜貼看着,胡元很不講究的湊過來,看到拜貼上的姓名,頓時臉色煞白。一直以為那件事可以揭過去,今生今世不再提起,可是二十年後的今天,正主還是找上門了。

“有請。”譚鹹聲音平靜的說道。仆役得了吩咐,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兩個人影出現在廳門口。左邊的男子身材高大魁梧,右邊卻是位窈窕綽約的少女,雖是看不清相貌,單看身形,已知她是位美女。

譚鹹已老,胡元是太監,對女色并不放在心上。可是當少女步履輕盈的走過來,漸漸看清她的面容,都是心中一動。這少女膚光勝雪,明豔不可方物,是位難得一見的好女子。

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也慢慢走近,譚鹹和胡元見了他,都是心中一驚。武定侯不錯是吃了敗仗,可是,也犯不上這般模樣吧,真是如喪考妣。

外面又是一道雪亮的閃電劃過,整個偏廳瞬間亮如白晝。廳裏四個人,四張面孔,倒有三張是臉色慘白,看上去好不凄厲。

“祁保山的獨生女兒,是我娘。”青雀冷靜看着眼前這三個人,幹脆的宣布,“我是祁保山嫡親的外孫女,為他讨公道來的!譚鹹,趙越,胡元,你們欠我祁家的,今日連本帶利,一并還了給我!”

她聲音清脆悅耳,可是聽在耳中,卻比外面的雷聲更驚魂動魄。趙越警惕的按住腰刀,胡元縮了縮脖子,就是最鎮定的譚鹹,心中也有了懼意。

“龍虎将軍有這樣出色當行的孫女,真是令人高興。”譚鹹捋着胡子嘆息,“當年他們父子一齊陣亡,我很為他們可惜。如今知道祁家有後,欣慰莫名。”

祁保山死了,他的兒子們也死了,誰能料到他的獨生愛女會生下外孫女,這外孫女今日會逼上門來。女兒、外孫女都是外姓人,祁家沒了兒子,竟然也有卷土重來的這一天。天意,這是天意。

胡元是太監,最沒氣節,一臉谄媚的拍馬屁,“也只有龍虎将軍那樣的蓋世奇才,能有你這樣能幹的外孫女。祁将軍,你是巾帼英雄!”

趙越沉默不語,手一直按在腰刀柄上。譚鹹,胡元,你倆的口才好像都還過的去,我不成了,你倆來吧。尤其是譚鹹,你不是號稱足智多謀之人麽,快說服眼前這少女。她才多大,你糊弄住她,還不是小菜一碟麽。

青雀腰刀出鞘,雪亮耀眼的利器橫在三人面前,“每人說一遍,當年的真相。”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譚鹹皺眉,“對長者豈可如此無禮?祁青雀,我當年總督軍務,所做之事,俯仰無愧!”

青雀冷冷看着他,根本不為所動。

譚鹹嘆了口氣,“令祖父忠勇過人,以三千鐵騎對敵蒙古數萬騎兵,殺敵無數,力盡而死。直到他們全數陣亡,也沒能等到援兵!祁将軍,那天風沙大,另兩路人馬迷了路,沒有及時趕到。這是天意,并非人為。”

胡元一臉懊喪,“讓太監監軍,根本就是胡鬧!我又不懂行軍打仗,瞎攙和什麽?軍務,我不懂啊。當年援軍為什麽沒到,我不怎麽知道,不過,風沙真的很大,出不了門。”

趙越目光銳利的看看譚、胡二人,沉聲道:我帶着所屬人馬出發後不久,便遇上了大風沙!根本不能視物!因為迷了路,故此,沒有及時趕到。祁将軍,譚大人說的對,這是天災,并非人禍。”

“你們三個,全部在撒謊!”青雀冷冷的斥責,“什麽風沙大,不能視物,你們當我是無知小兒?開國之初,藍侯率兵追擊北元末帝之時,便是漫天的風沙!藍侯有沒有追上北元末帝,有沒有殺敵上萬,有沒有奪得無數奴隸牲畜?”

風沙大便不能行軍,騙鬼呢。

廳裏的三個男人,全都白了臉。趙越更是握緊刀柄,随時準備撥刀厮殺。

青雀揚起手中寶刀,逼進三人,“我祖父在捕魚兒海浴血奮戰之時,你們在後方悠閑逍遙!他長眠于地下之時,你們高官厚祿!你們三個,踩着我祖父的屍骨爬上高位,已經享福二十年!今天我是來讨債的,不只為我祖父,也為捕魚兒海畔無數冤魂!”

趙越腰刀出鞘,準備殊死搏鬥。胡元吓的啰嗦成一團,“我什麽都不懂啊,不是我,不是我。”譚鹹不動聲色的後退兩步,伸手按了書櫥上的暗鈕。四五十名黑衣護衛應聲出現,持着明晃晃的利刃,呼喊着殺了過來。

譚鹹清癯面容上露出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看向青雀的眼神中卻又有着憐憫和可惜。丫頭,你若不是如此目中無人,老夫本不願下這毒手。已經二十年了,再追究有什麽意思?你青春年少,人單力孤,想跟我們作對不成,丫頭,你傻呀。

胡元大為喜悅,“還是老譚有城府!”喜滋滋在一旁看着,等着譚家護衛大獲全勝。四五十名壯漢對付一名花朵般的少女,結果如何,還用問麽。

趙越見狀也是心裏盤算,既是合三人之力,也勸不下這丫頭,看來真是不能善了。既如此,別無他法,只能結果了她,一了百了。當下再不猶豫,刀法狠辣,一刀狠似一刀。

青雀揮刀應敵,口中發出一波接着一波的長嘯。這長嘯聲清亮悠遠,中氣十足,既使是在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之時,也傳出去很遠很遠。

一隊臉蒙黑色面巾的蒙面黑衣人迅疾趕了來,和譚家護衛戰在一起。這群蒙面黑衣人下手很毒,悶聲不響的,使出的全是要命招數。

浙江又有了新的匪情,不只臺州、慶元流民成災,連錢塘一帶也不安穩了。這不,遠近聞名的譚家莊于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被血洗,譚家大家長、清名卓著的譚鹹大人倒在血泊中。和他一起收複河套的監軍胡元,總兵官趙越恰巧在他這兒敘舊,也不幸遇害。

第97 接風

“這般重大的匪情,我該如何上報。”寧國公頭疼的要命,“一下子死了三個,個個身份顯赫!一位清流名士,一位總兵官兼侯爺,還有一位鎮守太監,無論哪個名號都是響當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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