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張祜沉默片刻,伸手輕撫青雀的鬓發,“小青雀,照顧好自己。”青雀連連點頭,“嗯,知道。祜哥哥,我很會照顧自己的,我會捉魚烤魚,很小就會了!祜哥哥,是你教我的呢!”
張祜聽到“捉魚烤魚”這四個字,心鈍鈍的疼。小青雀,哥哥知道你會捉魚,你吃剩下的魚骨扔在小溪邊,是那麽的醒目……
“哥哥要收拾行裝,先回了。”張祜低下頭,小聲說了一句,倉促離去。
“祜哥哥!”青雀追到門口,手已經伸到門簾上了,卻沒掀開,頓住了。
第99 令旨
晉王緩步走到她身邊,輕聲說道:“他好像哭了。”
青雀呆了呆,有些茫然的說道:“我也不知怎麽的,提起自己照顧自己,便會想到捉魚烤魚。”
好像會捉魚烤魚,就算自己會照顧自己了似的。
她素日裏活潑的時候多,嘻笑的時候多,這會兒小臉上滿是迷惘之色,平添了幾分可愛可憐。
晉王心痛,柔聲道:“太爺爺有沒有吃過你烤的魚?咱們回到楊集之後,你烤給太爺爺吃,好不好?”
青雀回過神,疑惑的看着他,“究竟是烤給太爺爺吃,還是烤給你吃啊。阿原,我看像是你讒了。”
“小青雀,我吃是要吃的,卻不白吃。”晉王見她神色如常,愉悅的微笑,“你烤魚,我管燒火。”
“你燒火?”青雀看着面目精致,瓷人一般美麗的晉王,想起他跑來跑去撿柴禾費勁吧拉燒火的樣子,笑彎了腰,“阿原你……你燒火?”
青雀笑的肚子疼,晉王想替她揉肚子,又不敢,臉紅了又紅。
三月底,寧國公帶着大軍班師回京,盧棟、張祜、鄧麒麟等人都在大軍之中。晉王和青雀則是取道河南,回夏邑看望楊閣老。
“妞妞,路上要小心。”鄧麒舍不得青雀,啰哩啰嗦的交代,“早起趕路,天不黑就要投宿,知不知道?千萬不可錯過宿頭,會很辛苦。還有,僧、道、尼、女人都是不好惹的,要遠離。不要輕信人,不要上當受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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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笑咪咪點頭,“知道了。”鄧麒雖啰嗦,雖到了要命時候根本沒用,可是鄧麒對她确有幾分疼愛,青雀不忍心潑他冷水。
寧國公不好意思的指指一輛馬車,“這車上是些補品、玩器、吃食之類,都是老人家合用的。妞妞,你見了楊閣老,替我問聲好。”
提起楊閣老,寧國公總覺得汗顏。
青雀笑着答應,“全是送給我太爺爺的?謝謝您啦。您的話我記下了,一定捎到。”
張祜想送青雀一段,被寧國公阻攔住了,“張将軍,被俘的流民頭目頗有幾個武功高強的,還請你親自押運,不得擅離。”
青雀懂事的說道:“祜哥哥,你忙正事要緊。我在楊集也住不久的,很快會回京城。等我回去了,咱倆一起去打獵!”
張祜淡淡看了寧國公一眼,沖青雀微笑點頭,“好啊,小青雀,咱們說定了,回京之後一起打獵。”
“還有我!”鄧麒探過頭,殷勤說道:“我新得了一只純白的海東青呢!妞妞,等你回到京城,咱們帶上海東青,打獵去!”
“你有一只玉爪!”青雀眼睛亮了。
“妞妞,玉爪送你!”鄧麒見狀,慷慨許諾。
青雀眉毛彎彎,“不啦,純白海東青何等難得,你留着自己玩吧。能偶爾借給我玩玩,我已經很感激了。”
鄧麒覺得心裏酸酸的,眼睛也有些酸。這是我閨女呀,卻跟我這麽見外,對我說,“能偶爾借給我玩玩,我已經很感激了”!
寧國公瞪了他一眼,喝道:“給妞妞!”鄧麒答應了一聲,不服氣的小聲嘟囔,“您就會瞎攙和!”我能心疼個玉爪勝過我閨女麽,自然是要給妞妞的。您瞎吵吵什麽呀,淨添亂。
“盛情難卻,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青雀淘氣的笑着,向鄧麒道了謝。
張祜也有禮物送給楊閣老,也是一輛大馬車,青雀老實不客氣的替太爺爺收下,“祜哥哥,我一準兒給捎到!”
鄧麒又啰啰嗦嗦的交代了好些句話,青雀方和衆人依依惜別。
晉王車駕如雲,青雀盔甲鮮明,二人一個乘車,一個騎馬,揚長而去。
青雀的身影越來越小,漸漸消失在天際。寧國公、鄧麒和張祜并肩站在路口目送她遠去,都頗為不舍。
回京的路上,寧國公特地和張祜并辔而行,“從前,我有個執念,一定要妞妞認祖歸宗。鄧家的孩子,可不是該回鄧家麽。如今我可是想明白了,只要妞妞好,不姓鄧也成,不在我眼皮子底下也成。若是離了我于她更有利,那便放她走。”
張祜筆直的坐在馬背上,幽深眼神直視前方,嘴唇抿的緊緊的,一言不發。
寧國公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見他這形狀,卻不忍再開口。說來可惜,張祜的人品、家世、才能都是一等一的,又打小待妞妞好,算得上是無可挑剔的夫婿人選。只是自從那件慘事發生,妞妞便和他再無緣份。旁的不說,家裏有位随時能把妞妞交回去的婆婆,讓人如何信任,如何放的下心。
寧國公沉默下來,和張祜并肩緩緩而行,不再說話。
青雀本來是騎馬的,此刻卻被晉王叫到車上去了。青雀不大樂意,“殿下,我要保護你的呀。”晉王拍拍身邊的錦氈,示意她坐下,“我膽子小,需祁将軍貼身保護。”
青雀笑了笑,真的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晉王帶了上千名近衛,有精明幹練的近衛軍指揮使,也有武功深不可測的高手。自己帶着的,也有數百名親信邊軍。有這些人在,确實不需要自己時刻警戒。
“哎,跟我說說太爺爺吧。”晉王央求道:“他老人家有什麽喜好,有什麽禁忌,都告訴我。”
“我太爺爺可好啦。”青雀昂起頭,“他是世上最好的太爺爺,沒人能比的上!他沒什麽禁忌,很大方的!至于說到他老人家的喜好……”
青雀神氣活現的看了晉王一眼,“當然是我啦!我小時候,楊集還有瑜哥哥和琪姐姐,不過太爺爺最喜歡我!”
“原來如此!”晉王做恍然大悟狀,“原來閣老大人的喜好便是祁将軍。嗯,我只要讨得祁将軍的歡心,閣老大人便會待見我了!”
青雀嘻嘻笑着,一副“快來讨好我快來巴結我”的模樣。晉王忙提起茶壺倒了杯熱茶遞過去,殷勤道:“祁将軍口渴不?喝茶喝茶。”又拿着點心碟子遞到青雀面前,“祁将軍喜歡哪塊點心?這塊是梅花形狀,很漂亮;這塊是小白兔形狀的,蠻可愛。”見青雀眼光瞟了眼雪白的小兔子,忙伸手拈了一塊,送到她嘴邊。
“等我見了太爺爺,一定好好誇誇你。”青雀手中捧着熱茶,口中吃着香香糯糯的點心,笑咪咪說道。
晉王紅了臉,有些扭捏的說道:“那個,誇歸誇,不說我做了什麽,成不成?”見青雀好奇的看着他,硬着頭皮解釋,“車裏的事,咱倆知道就行,不足為外人道也。”
青雀不在意的說道:“太爺爺又不是外人。”低頭喝茶,等她喝了幾口茶,擡起頭,卻見晉王倚在舒适柔軟的倭緞靠背上,臉上蓋着塊素色帕子。
青雀歪頭想了想,悄悄把茶盞放下,往他挪了挪,輕手輕腳把他臉上的帕子取下。只見晉王俊臉通紅,正在害羞。
好像臉紅會傳染,青雀不知怎麽的也覺着臉發燒,忙把帕子又仔細蓋回到晉王臉上,自己捂着臉坐了會兒,一躍下了馬車。
途中停下來歇息的時候,本來晉王應該出來走走,活動活動筋骨。可是無論近衛怎麽三催四請,他就是坐在馬車裏不出來。
“哎,這裏的景色很美,下來看看吧。”青雀走到車邊,邀他出來賞景,“油菜花盛開,金燦燦的一片,花海似的,美極了。”
車簾掀開,探出一張瓷器般精致的少年面孔。青雀和他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飛起紅霞。
晉王下了車,和青雀并肩在花海中漫步。近衛們有眼色的很,遠遠的跟着,并不過來掃興。不過,警惕的觀察着四周,絲毫不敢松懈。
花海茫茫,群蜂飛舞,大地一片流金溢彩,處處是醉人的花香。一陣春風吹過,金浪翻滾,波連雲湧,真是美不勝收。兩人行走在花海中,猶如畫中游。
“真美!”青雀喜悅的贊嘆。
“你更美!”晉王鼓了幾回勇氣,心裏話也沒敢說出口,唯恐唐突了她。
再回到車上的時候,青雀絮絮說着在楊集的兒時趣事,晉王聽的很專注。禮尚往來,晉王也把從小到大好玩的事說了,比如在幹清宮替皇帝翻折子,拉着皇帝出宮游玩,和哥哥、弟弟們一起鬧的笑話,等等。
一路和樂,很快到了楊集。
楊宅門前,楊閣老帶着家人等候已久。遠遠的,青雀便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頻頻掀起車簾向外看。等到看見楊閣老的身影,青雀眼眶不知不覺模糊了。
“哎,我不等你了,你慢慢坐車過來,我等不及要見太爺爺!”青雀縱身下了馬車,向前疾奔。
楊閣老眼瞅着輕盈綽約的少女身影迅捷而來,心中驚喜。是妞妞麽,這我的妞妞麽。
“太爺爺!”青雀沖到楊閣老身前,欣喜的叫道。楊閣老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看着闊別多年的妞妞,又是高興,又是嘆息,“妞妞,太爺爺總算見着你了!”
青雀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樣撲到太爺爺懷裏,太爺爺輕輕拍着她,“妞妞乖,妞妞乖。”自己卻是眼中含淚,心情激蕩。這是妞妞啊,失而複得的妞妞。
晉王車駕緩緩而來。
一名清秀的青年男子在旁低聲勸,“祖父,晉王殿下快到了。”青雀自楊閣老懷中探出頭,一臉頑皮的沖他笑,“瑜哥哥,晉王是我表哥,不用拿他當客人!”
這青年男子自然是楊瑜了。楊瑜見青雀還和小時候一樣淘氣,嘴角微微勾起,輕輕笑道:“小青雀,我不是拿他當客人,我是拿他親王殿下。”
楊閣老微笑,“兄妹兩個有年頭沒見了,才一見面便這樣!”他看看清秀儒雅的楊瑜,再看看鮮豔明媚的青雀,很是嘆惜。若是妞妞一直住在楊集,這時嫁了瑜哥兒,也是好姻緣。至少,瑜哥兒會一心一意待他,自己這太爺爺更不會讓她受一絲半點的委屈。
晉王車駕快到的時候,楊府衆人全部拜伏于地。早有內侍飛奔過來,客氣的對楊閣老躬身,“晉王殿下令旨:閣老大人年老功高,免禮。”不許楊閣老下拜。
楊閣老微笑道了謝,也沒跟他謙讓。
晉王下了車,由一衆內侍、近衛簇擁着,緩步而來。到了近前,楊閣老作勢欲拜,晉王忙快走兩步,扶住他,“閣老大人社稷重臣,且年事已高,孤不敢受禮。”
楊閣老微笑謝過,态度不卑不亢。他已年近八旬,可看去宛如五六十歲的長者,絲毫沒有老邁不堪之态。心地清明,平生只行善事,他應該有此福報。
晉王被迎到上房落了座。
除楊瑜之外,還有曾孫子楊玖、楊玑夫婦陪伴楊閣老一起住在楊集。楊玖、楊玑已各有子女,楊閣老膝下頗不寂寞。晉王既然大駕光臨,楊玖、楊玑、楊瑜自然是要出面拜見的。楊閣老一一引見,三人中規中矩的行了禮。晉王溫和叫起,細細詢問過楊閣老的日常起居,包括每天吃幾餐飯,飯量如何,都一一問到------他是奉旨前來慰問的,這屬于公事範圍。
先是表示過朝廷對楊閣老的慰問,然後把閑雜人等請出去,密密請教楊閣老“流民為何如此之多”“有何治國良策”,得到答複之後,晉王的公務算是完成了。
“我是青雀的表哥,太爺爺,您拿我當晚輩看即可。”公務完成,進入私人時間 ,晉王立即改了口吻、稱呼,“我小名叫阿原,您叫我阿原便是。”
“就是就是,您叫他阿原好了。”青雀笑咪咪,“他是我師娘的姐姐的長子,是我四表哥!我一直叫他阿原的,太爺爺,您也叫他阿原吧。”
見楊閣老面有沉吟之色,青雀忙補充,“他沒架子的。真的,一點兒也沒有!太爺爺,您不用跟他客氣。”
楊閣老招手叫過她,溫和問道:“妞妞,你和晉王殿下很親近?”青雀快活的點頭,“嗯!我師娘是他小姨,我弟弟是他表弟,他母親是我大姨!太爺爺,我和他很要好的。”
晉王聽到她這句話,又是歡喜又有些心慌,恭敬的沖着楊閣老長揖,“太爺爺!”楊閣老微笑看了他兩眼,溫和說道:“阿原,不必客氣。”
作者有話要說:
明朝以太子、親王命為“令旨”,以皇太後、皇後命為“懿旨”。
《張居正》裏,李貴妃的旨意也被稱為“令旨”。
第100 烤魚
說了會兒話,青雀奇怪問道:“太爺爺,曾外公呢?他不是在您這兒麽,怎麽沒見着他?”楊閣老不厚道的樂了樂,附在青雀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青雀聽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那天曾外公出城了,沒回家,李師父後來都告訴我了呀。”
晉王凝神聽着,猜測可能是青雀出事的時候曾請人去知會過王堂敬,可是王堂敬出城不在家,沒有幫上小青雀。王堂敬一直心存歉疚,以至于不好意思見小青雀。
他沒猜錯。王堂敬如今就在楊家住着呢,卻死活不肯露面。
“大概和我死活不肯下馬車是一個道理吧。”晉王惴惴想道。
他胡思亂想的這會兒功夫,青雀和楊閣老小聲耳語,出着主意,“……情管他禁不住誘惑,自己跑出來。”楊閣老一樂,“成啊,就這麽辦。”妞妞你真是王堂敬的曾外孫女,行事做派,硬是跟他一個模子啊。
楊家後園。
古樸典雅的原木亭子,亭子上點綴着青藤、野花,春意盎然。亭子四周環繞着一彎清可見底的溪水,歡快流淌。坐在這樣的亭子中吃飯,拿景色當下酒菜,惬意又風雅。
亭中擺放着一張原木長桌,幾張原木長椅。楊閣老和楊玖、楊玑、楊瑜三名曾孫在亭中閑坐,慢條斯理品着桌上的菜肴。
亭子外頭支着個鐵架子,青雀剝好一條魚腌起來,晉王替她架上火,兩人似模似樣的準備要烤魚。
楊玖是曾孫中的老大,性子穩重,朝着晉王瞅了好幾眼,陪笑問楊閣老,“曾祖父,讓殿下做這種粗活兒,是不是不大恭敬?”
楊玑在一旁點頭。他和大哥一樣性子沉穩,覺得晉王雖是奉旨來慰勞曾祖父的,可是曾祖父您也不能真讓他為您烤魚去呀。抛卻身份不說,人家總算是客人吧,沒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
楊瑜哼了一聲,“讓他幹活!這是他應該的!”小青雀都快被他騙走了,烤個魚他不應該麽。再說了,大哥二哥你們看着他是幹活,保不齊對他來說是享受呢。
楊玖和楊玑不約而同的想要訓斥弟弟,可是他們還沒開口,卻見楊閣老贊賞的點頭,“瑜哥兒說的對,是這個道理。”
楊玖和楊玑不敢說話了。他倆性子沉穩,也有些拘泥,曾祖父既然贊成弟弟,他倆萬萬不敢和曾祖父頂嘴。
亭子外頭,青雀忙忙碌碌的,晉王也跑來跑去跟着添亂。還別說,青雀真的會烤魚,沒過多大會兒,誘人的香氣傳了過來。
“太爺爺,魚烤好了!”晉王端着個盤子,和青雀一起滿面笑容的走來。他倆表情差不多,都是雀躍中帶着炫耀,好像自己在做什麽很了不起的事一樣。
楊玖和楊玑忙起身過來接過盤子,“勞您大駕,不勝惶恐。”楊瑜看着晉王,不厚道的樂了:他華貴的服飾上東一片黑烏西一片黑烏,看上去十分好笑。偏偏他不自覺,笑的極為歡快,真是趣致。
新鮮香嫩的烤魚放在楊閣老面前,楊閣老笑咪咪夾了一筷子,贊道:“細膩嫩滑,香鮮可口,真是人間美味啊!”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烤的!”青雀趾高氣揚,得意的吹噓。
“太爺爺,火是我燒的!”晉王也忙着表功。
“乖,乖。”楊閣老笑着稱贊過他倆,目光又轉回到烤魚上,揀了塊又肥又嫩的,放入口中,“色香味俱全,這烤魚味道真不壞。太爺爺有口福啊!”
烤魚确實香氣誘人,連楊玖、楊玑這樣素日不好口福之享的,也覺得食指大動。
“只顧自己吃,也不知道讓人!”氣正辭嚴的聲音響起,一位身穿淡青色長袍的老者走了進來,在楊閣老身邊坐下,譴責的看着他。
楊閣老見他過來,忙伸手把整個盤子撈到自己面前,“不許跟我搶,這一盤子全是我的!”青袍老者不客氣的把盤子撈到自己面前,“有你這般待客的麽?自個兒吃獨食!”
楊玖和楊玑瞠目結舌,目瞪口呆。曾祖父,王大人,您兩位是返老還童了吧,搶魚吃?兩人相互看了一眼,會意的點頭:老小孩兒,老小孩兒,這話真是沒錯,曾祖父和王大人這兩位老人家,全是老小孩兒。
青雀眼睛濕潤的看了會兒,笑嘻嘻走過去,擠在兩位老人中間坐下,“唉,都怪我烤的魚實在太香了,太爺爺和曾外公才要這麽搶啊。”
晉王也跟着走過去,自賣自誇,“都怪我火燒的太好了,魚才會烤的這麽香,太爺爺和曾外公才會這麽搶啊。”楊玖三兄弟很給面子的附合着他,“極是!殿下火燒的太好了!”
王堂敬盯着青雀看了半天,輕撫她的鬓發,憐惜道:“妞妞,吃苦了。”青雀甜甜笑着,“什麽吃苦不吃苦的,曾外公,吃魚了!您再不動筷子,就吃不着了!”
王堂敬轉過頭一看,好嘛,楊閣老正吃的津津有味呢,看着這架勢,要是自己再不動手,真是一口也吃不上!“老楊,慢點兒慢點兒。”王堂敬殷勤說道:“美味吃食應該細細品嘗,莫吃太快了。”自己也提起了筷子。
楊瑜沖青雀招招手,把她叫過來,“小青雀,兩位老爺子有的吃了,哥哥們可還沒有。”青雀很慷慨,“我倆再烤去,瑜哥哥,你們等會子。”拉了晉王又去烤魚。
楊玖暗中踢了楊瑜一腳,“瑜哥兒,你傻了吧!好容易晉王停下了,你又支使他去幹活兒!”楊玑也抱怨,“為兩位老爺子鞍前馬後的忙活也就算了,還為咱們折騰!瑜哥兒你過了。”
楊瑜似笑非笑瞅着亭子外頭的那對少男少女,“他樂意着呢!大哥二哥看見他臉上的笑容沒有,成朵花兒了。”
楊玖和楊玑随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雖是性子穩重,也是嘴角勾了勾,又勾了勾,忍不住想笑。只見晉王原本光潔如玉的臉龐上不知什麽時候染上幾片黑烏,看着很有幾分狼狽,青雀想伸手替他擦,但是手中抓着魚,顧不上,幹着急。
“很難看麽?”晉王忙問道。
“不難看。”青雀聲音溫柔,“很好看呢。阿原,你這個樣子,真的很好看。”
晉王笑的更歡快了。楊瑜本來時不時往他們這兒瞟一眼,後來覺着實在目不忍睹,索性扭過頭,不再看。
等到烤魚端上來,楊玖和楊玑莊重的道了謝,好像根本沒有看到晉王的小花臉。楊瑜其實想調侃兩句的,卻被大哥楊玖發覺苗頭,在桌案下狠狠踩了他一腳,楊瑜便沒再開口。
楊閣老和王堂敬看着快活的青雀,歡樂的晉王,眼眸中都是溫柔。
青雀在他身邊能夠歡笑,這是最緊要的。其餘的,都是小事。
“我看阿原這孩子狠好。”楊閣老感概,“他對小青雀不只是喜歡,還很尊重。”
王堂敬把玩着手中溫潤的茶盞,悠悠道:“好不好的,再說吧。老楊,他若好,大家省心;他若不好,我給妞妞另挑人家。”
楊閣老粲然。
這天晉王跑前跑後的忙活,前半輩子沒幹過這個活兒,累的夠嗆。不過,忙活完之後,青雀拿着雪白的帕子替他細細擦去臉上的污跡,又溫柔又細心。晉王渾身緊繃着任由她擦拭,心裏的喜悅一陣陣往上湧。
“小青雀。”晉王溫柔的低聲叫道。
青雀自然而然的應了一聲,可是不知怎麽的,耳根子後頭熱呼呼的,好像在發燒。
“小青雀。”晉王的聲音更溫柔了。
青雀覺得臉發燒,心發慌,心跳的很快。
“阿原你不能這樣。”青雀斂斂心神,很莊重的告訴晉王,“你這樣不好,感覺很……,以後不許這樣。”
“很什麽?”晉王的眼神非常純淨、無辜。
“很……靡靡之音。”青雀終于想到了合适的詞。
“靡靡之音?”晉王的眼神更無辜了,還有難解的困惑。
“就是,很悅耳動聽,容易讓人淪陷。”青雀結結巴巴說道。
面對着他夜空一般晶瑩璀璨的眼神,青雀心頭忽覺一陣迷惘,又痛苦,又有些甜蜜。
“哦,這樣啊。”晉王釋然,淺淺而笑。
小青雀,我淪陷已久,你也一起吧。咱倆一起淪陷,多美,多好。
第101 唯一
“總之,以後不許了。”青雀站起身,也不替阿原擦臉了,話說的很堅決。
“嗯。”晉王害羞看着她,答應的很溫柔。
他“嗯”的這一聲實在多情,聽到耳中纏綿悱恻,缱绻銷魂。青雀又覺着臉紅心跳發慌,“那個,我走了,你也早點歇着罷。”轉身要走。
“小青雀,等等。”晉王忙起身挽留,“四哥還有話跟你說,請稍作停留。”
“殿下有什麽話啊。”王堂敬出現在不遠處,慢條斯理的問道:‘有什麽緊要話,非要這會子跟我家小青雀說?”
王堂敬一邊問着晉王,一邊沖着青雀使眼色,命她快走。青雀調皮的吐吐舌頭,一溜煙兒跑了。
“曾外公。”晉王沒料到王堂敬會來,硬着頭皮說道:“是這樣,我小姨的生辰快到了,我正愁該送什麽禮。因青雀是我小姨的徒弟,定是知道小姨的喜好,故此想問問青雀。”
王堂敬清癯儒雅的面容上毫無表情,淡淡道:“這容易,我先跟青雀問清楚了,再轉告殿下。”
晉王心中叫苦。怎麽青雀的曾外公這般古板?這是要隔絕我和青雀,不許我們見面說話麽。
“我離家已久,正打算回京城。”王堂敬輕飄飄說道:“若殿下不棄,請許老臣同行。”
晉王打了個寒噤。曾外公您太狠了,在楊集看着還不行,還要一路同行看到京城?有您在,我別想要青雀貼身保護,也別想和青雀一起賞景看花,喁喁私語。我……我太苦了。
“曾外公,我是青雀的表哥。”晉王一臉委屈,“我和青雀打小便要好,無話不談。”
“表兄妹便不用避嫌了?”王堂敬瞪了他一眼,“男女大防,表兄妹也沒有例外!請殿下謹言慎行,勿累及女孩兒的清譽。”
王堂敬大義凜然的說完,拂袖而去。
晉王緊走幾步追上他,攔住他的去路,“先帝生前,已答應我和青雀的婚事,皇兄也答應過我自擇王妃……”
王堂敬斜睇着他,微微冷笑,“你家是答應了,我家答應了麽?”臭小子,男婚女嫁這麽大的事,是你一家能定下來的?皇家也不行!
“先帝生前,已遣使詢問過祁總兵,祁總兵讓青雀自己做主。”晉王認真的一一細數,“師爹師娘是同意我的,莫爹莫娘也同意,鄧世孫也同意,至于陽武侯夫人,回京後我會登門拜訪,親自求娶。”
四對爹娘當中,唯有青雀親娘的意思還沒問過。其餘的人,都同意。
王堂敬不懷好意的看着他,“殿下,陽武侯夫人娘家沒有旁的親人了,只有我這位外祖父。我說的話,她向來不敢不聽。”
只剩下陽武侯夫人那一關還沒過是不是?她全聽我的!
晉王深深一揖,“曾外公,我愛慕青雀,要娶她為妻,和她共度此生,請您老俯允。”
王堂敬啧啧,“你家,哎,熱鬧啊。你家的男子,哪位不是除正妃之外,額外還有次妃、妾侍,濟濟一堂,場面盛大?”
“青雀太好了。”晉王認真說道:“別的女人,都不配站在她身邊,和她分享晉王府。獨一無二才顯着尊貴,青雀會是我唯一的王妃。”
那些擁有幾十位上百位妻妾的王公貴族們,哪位滿足了?沒有。擁有的越多,越是覺得不夠。我不要那樣,我不要像他們一樣醉生夢死,紙醉金迷。
“人家至少有七八十來位,你只有一位,豈不是沒顏面。”王堂敬搖頭。你這會兒信誓旦旦的,往後跟那些天潢貴胄們一比,不下氣才怪。
“成千上萬的佳麗加起來,也比不上青雀一人。”晉王神态中有着掩飾不住的驕傲自豪,“青雀,舉世無雙。”
臭小子說的很動聽,連我老人家聽上去都有那麽點兒動心啦。王堂敬瞅了眼晉王,仰天一笑,走了。
晉王留在原地,哀怨看着曾外公清逸的背影。
接下來的兩天,王堂敬倒是惦記着時時刻刻守着青雀,省的她被那別有用心的臭小子輕薄。不過他這心思白用了,青雀并不怎麽理會晉王,而是陪在楊閣老身邊,恨不得把這幾年的話一天說完。
“妞妞還要打多久的仗?”太爺爺溫和問她。
青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裏滿是淘氣,“如今才是廣威将軍,離公爵還遠着呢!太爺爺,我至少得掙個公爵吧。”
太爺爺一樂。妞妞你若要真要奔着公爵去,阿原不得等到白發蒼蒼?你曾祖父也算時運極佳了,征戰了大半輩子,方才掙下一個寧國公府。
“如今的祁家,已有祁震撐着。”太爺爺拍拍青雀,“祁家已經有男人,妞妞不必再為家族犧牲,多想想自己。”
“太爺爺,我并沒有為家族犧牲。”青雀眨眨大眼睛,“我沒有覺得是犧牲,比起和我差不多年齡的鄧之屏、鄧子盈之流,我自由自在的多了!她們只能躲在內宅,我卻可以在藍天白雲下縱馬疾馳,看到遼闊的草原,浩瀚的天空,雄偉的長城,和滔滔黃河水。”
“天地這麽大,為什麽我要把自己圈禁在內宅那一畝三分地?太爺爺,可能我天生的像我外祖父,生下來便是要披甲搏殺的。”
太爺爺嘆息,“妞妞,你從小便和尋常女孩兒不同。如此也好,內宅圈不住你,你飛吧,能飛多高,便飛多高。”
青雀做出小鳥飛翔的樣子,逗的太爺爺大為開懷。
“可惜阿原不能陪你一起。”太爺爺狀似不經意的提到。
“可以啊。”青雀笑盈盈,“他說會做寧夏王,我們一起守住長城要塞,不許胡人南下牧馬!”
太爺爺嘴角抽了抽。寧夏王?他如今是晉王,親王之中最高貴的封號之一,寧夏王比起晉王,可是差遠了。看來,阿原對青雀真不是普通的喜歡。
太爺爺歇午覺的時候,曾外公也覺着困倦,兩人同榻而眠。青雀細心替他倆蓋好薄被,蹑手蹑腳走出來。
青雀在後園邂逅晉王,帶着他走遍楊家各個角落,繪聲繪色講着自己小時候的事,晉王聽的很認真。
曾外公一覺醒來,發覺青雀不見了,立即出門去找。太爺爺看着他的背影直搖頭,王堂敬啊王堂敬,妞妞可跟她娘不一樣,我家妞妞不做糊塗事!你啊,白操心了。
被曾外公這麽嚴防死守着,晉王硬是連個傾訴衷情的時機都沒逮着,無比惆悵。
因晉王這麽個身份,且他帶的近衛衆多,在楊集很難安置。故此,三天之後,晉王就要動身回京城。青雀是奉命護衛他的,自然也要跟着走。
臨分別,楊瑜拿了一沓精致講究的五彩箋送給青雀,“不許偷懶,常給瑜哥哥寫信。有什麽好玩的事要告訴瑜哥哥,有什麽不開心的事也要告訴瑜哥哥,不許瞞着。”青雀笑吟吟收下,答應的很痛快。
太爺爺雖是曠達,眼見得青雀要走,卻也傷感起來。青雀也舍不得太爺爺,無語凝噎。
“太爺爺,我們還會回來看您的。”晉王鄭重承諾。
太爺爺微微笑起來,“好啊,太爺爺等着你們。”
妞妞,阿原,下回再來的時候,可不許只有你們兩個啊,至少添一個。
青雀和太爺爺、楊玖楊玑楊瑜三兄弟灑淚而別。
一路之上,王堂敬看的死緊,晉王只能偶爾和青雀見個面。見了面也是公事公辦,不敢随意說笑-------曾外公在一邊坐着呢,嚴陣以待。
“曾外公越是不想讓我見你,我越是想見你。”晉王偷偷告訴青雀。
“邪了,我也是呢。”青雀沒有說出口,在心底默默想着,“有什麽擋在咱倆中間,我反倒更想靠近你。”
兩人四目相對,臉上都泛起醉人的胭脂色。
回到京城之後,晉王進宮拜見皇帝,伏地痛哭。皇帝也流下眼淚,走下層層臺階,俯身拉起晉王,“阿原,節哀。父親已仙去,你還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