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很漂亮,對不對?”她沒去過晉王府,只聽說晉王府在銀錠橋,風景絕佳。

薛揚本是笑盈盈坐在青雀身邊的,聽了青寧這問話,唇邊的笑容漸漸凝固。姐姐的家,如今那是姐姐的家了,那美麗的景色,那美麗的少年,都是姐姐的了。

青雀耐心講給妹妹聽,“宮殿恢宏壯麗,覆以青色琉璃瓦,窠栱攢頂,中畫蟠螭,飾以金邊,畫吉祥花。阿寧,宮殿确實很美,等哪天姐姐閑了,請你過去玩一天。”

“好啊。”青寧殷勤交代,“姐姐要記得,可不許忘了!到時我和娘親一起去,姐姐要陪我玩一整天哦。”青雀笑咪咪的,一一答應。

☆、113召見

薛揚眼眸中閃過絲不悅。一口一個“阿寧”,叫的好不親熱,我才是你親妹妹好不好,只顧着哄祁青寧,對我倒不理不睬的,不放在眼裏。

薛揚斜睇青寧一眼,頗有忿忿之色。英娘本是和師娘、祁玉一起聽戲的,不經意間瞅見薛揚的神情,忙沖青寧招了招手,青寧又叮囑一遍,“姐,你不許忘了。”嘻笑着去找英娘了。

“我才是你妹妹!”薛揚見左右無人,氣憤的瞪着青雀。

“青苗,青寧,都是我妹妹,是我親妹妹。”青雀慢吞吞轉過頭看她,“她們的爹娘,也是我親爹娘,明白麽?我養父養母,和英爹英娘,‘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出入腹我’,無異親生父母。”

薛揚撅起小嘴,“可是,我應該比她親近些吧?咱倆可是同母姐妹。”薛揚此時心中頗有些抱歉,可憐的姐姐,簡直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真是令人同情啊。

“都一樣。”青雀簡短說道。

薛揚白了青雀一眼,什麽都一樣,明明是祁青寧那小丫頭比我還親近!你很偏心,知道麽?

薛揚只管生悶氣,青雀只管不理會她。

“哎,也請我吧。”薛揚生了會兒悶氣,語氣軟了下來,“我也想上你家玩玩,你家景色很美的,值得一看。”

“景色随便看。”青雀答應的很幹脆。

薛揚往祁玉等人的坐位看了眼,只見那幾位看戲看的津津有味,根本沒人留意這廂。薛揚小臉湊近青雀,狡黠問道:“只許看景色?你家除了美景,還有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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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伸手捏着她的小臉蛋獰笑,“美人是我的,不許你看!”

“真小氣!”薛揚連忙伸手抵擋,把自己的臉蛋解救出來,脫離青雀的魔掌。

“我從小不在親生父母身邊長大,引為畢生撼事。”青雀正色道:“父母被人搶走,我已經不計較了。夫婿是我一個人的,誰也不許染指!”

薛揚板起小臉,清脆說道:‘我從小在親生父母身邊長大,家人對我千依百順,百般疼愛。我若嫁人,夫婿也是我一個人的,誰也不許染指!”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約而同,撲哧一聲笑了。

“哎,還有哪位親王沒娶妻的,替我看看。”薛揚半是認真,半開玩笑。

“晉王的五弟到了年紀,正在選妃。”青雀慢吞吞說道。

“長的好看不?”薛揚兩眼發光,激動問道。晉王的弟弟啊,那豈不是應該跟他差不多?

“呃,有一點點胖。”青雀斟酌着措辭,“也不算太胖,比常人略微寬那麽一點點。”

“胖人哪有好看的?”薛揚立即沒了興致。

青雀見狀頗覺好笑,“阿揚,一定要好看麽?”薛揚很肯定的點頭,“一定要!要俊美出衆,身材颀長,還要風度翩翩!”

肯定還要家世清白門弟高貴才華橫溢吧,阿揚,這樣的男子存世數量不多,看你能不能碰着了。青雀莞爾。

“你這做姐姐的,也不替我操心。”薛揚小聲抱怨。

“我從不越俎代疱。”青雀端起瑩潤的細瓷茶盞,閑閑說道。阿揚你有爹有娘的,怎麽輪着我操心你的親事了?不是我該管的事好不好。該我管的,當仁不讓;不該我管的,片葉不沾身。

“壞姐姐!”薛揚毫不客氣的給了她一個大白眼。

青雀不知怎麽的,忽想起阿原那一聲一聲的“好妹妹”,臉上泛起霞色。阿原本是多麽美麗純真的好孩子啊,成親後卻……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薛揚本想問“姐,你怎麽臉紅了?”卻發覺青雀眼神中有着迷離的柔情,忙把話咽了回去,低頭專心喝茶。

晉王、晉王妃一直在宣城伯府盤桓到申時,才戀戀不舍的跟衆人告別,驅車回晉王府。祁震等人一直把他們送到大門外,依依惜別。

馬車上,阿原跟青雀表功,“祁将軍,小王今日在諸位長輩面前曲意承歡,竊以為,已盡到了做女婿的本份。”青雀笑吟吟誇獎,“真乖!”

“有沒有獎賞?”阿原趁機追問。祁将軍你可是帶兵多年,一向賞罰分明,故此士兵樂為所用。該獎賞的時候,相信你一準兒不會手軟。

“有啊。”青雀淘氣的笑,“賞芝麻纏糖一塊,胡桃纏糖一塊,砂仁纏糖一塊,響糖一塊。晉王殿下,四塊糖呢,不少了。”

阿原嘴角噙着絲輕淺笑意,小青雀你拿四哥當小孩子哄呢,給糖吃?“祁将軍真大方,一給就是四塊糖。”阿原神色莊重,“将軍這般厚賜,小王無以為報,只好……”

青雀見他停住不再往下說,不禁有些好奇,“只好怎樣?”阿原神色依舊莊重,“只好跟你一起享用啊,祁将軍,咱們有糖一起吃。”

這麽一本正經的,肯定有鬼,青雀疑惑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在打什麽主意。等到回了晉王府,回到新房,青雀才明白他的意圖:真的是有糖一起吃。哪塊糖比較甜,他會慷慨的和妻子分享,嘴對嘴的送過來。

他的舌頭靈巧而又霸道,在她唇舌之間流連許久。青雀覺得喘不過氣,從他的親吻中掙脫,“怎麽總是你調戲我啊,下回換我調戲你!”阿原眼角眉梢都是愉悅笑意,“請随意調戲,千萬莫要客氣。”

祁青雀将軍說到做到,這晚上床之後,色咪咪伸手撫摸美人如玉的面龐,“殿下,你粉粉嫩嫩的,好可愛。”美人羞澀的笑,“将軍真有眼光。”慢慢脫去衣衫,溫柔誘惑,“将軍請看,全身都是粉粉嫩嫩的。”

祁青雀将軍垂涎的看了片刻,一個惡虎撲食,撲了過去。

次日,是新婚第四日。回門之後婚禮正式結束,新婚第四日晉王妃應該開始管理王府內院事務,一大早,管事嬷嬷、女官、宮女等人已在廳中等候接見。晉王府規矩嚴整,并沒人敢随意交頭接耳,全按自己的位置垂手站立,屏聲斂氣。

辰時,廳門大開,身穿朱紅常服的晉王、晉王妃并肩走了進來。“怎麽殿下也來了?”有不少人心中納悶。

晉王、晉王妃落座之後,衆人齊齊跪下磕頭請安。青雀展目看了看,轉過頭問新婚夫婿,“我總共就管這麽些人?”晉王微笑,“在京城,你只管這些人便可。”青雀深覺這是大材小用,不過還好,離開京城之後,英雄總有用武之地。

下面的女官、宮女們都等着訓示,誰知晉王只有一句話,“王妃即孤,孤即王妃,王妃的命令,晉王府任何人不得違背。”晉王妃的話也極簡短,“晉王府自有家法,家法如軍規,但凡有違反的,軍法處置。”

眼前這些人全是從宮裏出來的,或許毫無背景,或許跟某座宮殿大有糾葛。這些晉王妃全部不理會,反正我有我的家規,凡違反了的,一律軍法處置。

不管是什麽來頭,總之進了晉王府,就要守晉王府的規矩,就要聽命于晉王、晉王妃。若有人生出異心,大刀直接砍下去。

晉王淺笑,小青雀你真是不改将軍本色,拿咱家當軍營了。好,很好,很有趣。

晉王妃根本沒有看賬本查賬冊盤問王府産業,扔下句“軍法處置”,她老人家便和晉王并肩離去,到熙園騎馬打獵去了。熙園是宮苑,太大的野物是沒有的,兔子、小松鼠,總能逮着幾個,聊勝于無。

熙園林木參天,風景優美。平整的林蔭道上,響起清脆的馬蹄聲,銀鈴般的歡笑聲。

“王妃真愛玩。”“可不是,咱們殿下原本多文靜,都被她給帶野了。”對于這麽位與衆不同的王妃,宮人私下裏頗有微詞。滿京城看看,哪有王妃這般好動的?王妃,應該貞娴幽靜,淑婉大方。

晉王府專門辟出一大塊空地,做為王妃的演武場。這是真正的演武場,十八般兵器樣樣俱全,寬闊軒敞,不只可以習武,還可以演練陣法。

祁青雀接受了晉王妃的金冊,同時,她的名字依舊在邊軍名冊上。她不僅是晉王妃,還是懷遠将軍。

新婚第六日,寧壽宮來了位內侍,傳太皇太後的口谕,“晉王妃即刻進見。”晉王溫和謝了內侍,命宮女帶他到偏殿待茶。

“祖母為何忽然要見你?”晉王沉吟,“青雀,我陪你一同前去。”讓新婚妻子孤身去宮裏,晉王是很有些擔心的。

“不用。”青雀笑道:“祖母單獨召見我,你也跟着去,招人嫌啊。”好像很不放心似的,不好不好。

青雀十分堅持,晉王只好讓她獨自進了宮,自己并沒有陪同。

青雀走後,晉王叫來鐘嬷嬷,細細吩咐了幾句。鐘嬷嬷神情凝重的曲膝答應,急急去了。寧壽宮中的消息,是要打聽着才好,總不能新婚方才六天的王妃單獨去了寧壽宮,晉王只能在府中幹等着。

鐘嬷嬷辦完晉王吩咐的事,神色恍惚的坐了下來。皇宮,王妃去了皇宮。想當年,有位新婚不久的王妃被召進宮切責,之後,她回到王府,便自己上吊自盡了。

鐘嬷嬷忽然打了個寒噤。

王妃才是新婚第六日,皇家的親眷她全部不熟悉,太皇太後的性子、宮裏的情形,兩眼一摸黑。王妃,你可切莫說錯話啊,鐘嬷嬷暗暗禱告。

☆、114起居注

內侍在前邊引路,青雀邁着不疾不徐的優雅步子,進到寧壽宮。太皇太後在正殿端莊坐着,身穿燕居冠服。正殿,燕居冠服,這麽正式,肯定不是普普通通的家常敘話了,青雀心中雪亮。

青雀依着禮儀下拜,太皇太後默默看了她片刻,溫聲道:“起來吧。”青雀拜謝後盈盈站起身,恭順的在一旁侍立。

太皇太後招手命她近前,仔細端詳過她燦爛晶瑩、青春洋溢的面龐,悠悠嘆道:“真沒想到,原來你幼年之時,祖母竟是見過你的。”

祁青雀就是鄧大小姐,鄧大小姐就是祁青雀。原來阿原幼時喜歡的那位小姑娘,便是眼前這位新婦。阿原和她,真是有緣份啊。

青雀眼睛一亮,驚喜問道:“您見過幼年的我?真是太好了,祖母,我是誰家的孩子,我的父母親人是誰?”

太皇太後不禁愕然。怎麽你連自己是誰家的孩子也不知道麽?哪有這個道理。青雀兩腮飛紅,喜悅的看向太皇太後,“祖母,原來咱們很久之前便見過面了啊,難怪我一看到您,便覺得十分親切!”

太皇太後看着青雀眼中的喜悅、孺慕之意,微微笑起來。這孩子跟阿原一樣呢,全無心計,一派單純。

“聽你這麽說,小時候的事,全不記得了?”太皇太後慢慢問着青雀。青雀點頭,“是,全不記得了。我是被人從深山裏救出來的,救出來的當時……”

說到這兒,青雀頓住了,面有躊躇之色。太皇太後微笑,“當時,怎麽了?”青雀小心翼翼看着她,“不大潔淨呢,不敢當着祖母的面講那些。”太皇太後心頭動了動,臉上的笑容不變,“傻孩子,跟祖母有什麽不能講的,不潔淨也無妨。”

青雀小小的松了一口氣,硬着頭皮講道:“我那時候,大概七八歲的樣子,五髒六腑都受了傷,還有極重的外傷,渾身是血,根本就是個小血人兒。被救起來的那會兒,只剩後一口氣。”

太皇太後大為震驚,“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先是震驚,說到後來,語氣已頗為嚴厲。

青雀怯怯的低下頭,“……就剩最後一口氣,好容易才揀回來一條小命。後來內傷一直治不好,聽說賀蘭山有位杏林高手,專程到賀蘭山求醫……”見太皇太後臉色不好,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不敢再往下說。

太皇太後胸膛起伏,顯然是氣極了。青雀這新婚不久的小媳婦兒在太婆婆面前還是很拘束的,見太皇太後生氣,怯生生站在一邊,手足無措。

冬日陽光灑進殿中,溫和舒适,燦爛珍貴,帶來絲絲暖意。殿角一張金絲楠木的長案幾上,一盞樣式古樸的青銅鼎狀香爐,靜靜吐着芬芳的香煙。

“你小時候的事,果真已是全然不記得了?”良久,太皇太後緩緩問道。青雀眸色一暗,“只記得整天整天躺在床上,沒完沒了的喝湯藥。藥很苦很苦,苦的難以下咽。還有,全身都是傷,每天要換新的膏藥,痛徹心脾。”

太皇太後嘆了口氣,溫和說道:“好孩子,你受苦了。”語氣中頗有安撫之意。青雀甜甜笑,“不苦不苦,後來全好了,活蹦亂跳的。”

“是個有福氣的好孩子。”太皇太後大為嘆息。

青雀繪聲繪色講着自己療傷的經過,“一開始在京城,後來漸漸向西北,遍尋名醫。最後在賀蘭山中尋到一位高人,才算把傷治好了。”

“那位高人醫術卓絕,不過卻是孤身一人,并無家眷。他父母親人都慘死在胡人鐵蹄之下,我當日受他醫治之時,曾答應過他,終生抵禦胡虜,保家衛國。治好傷之後,我便信守諾言,到軍中做了一名小兵。”

太皇太後極為動容,“怪不得你一介弱女子,竟和男子一般上了戰場,原來有這段因由。青雀,你真是有情有義、言出必踐的好孩子。”

青雀受了誇獎,孩子氣的笑着,天真無邪。太皇太後越看她越覺喜歡,“這孩子,看的人心裏熱呼呼的。”眼神純淨明亮,嫣然一笑明麗如繁花,令人心生歡喜。

“青雀,你和寧國公府的鄧麒極為親近,是真的麽?”太皇太後看着青雀如花笑魇,忽想起一件要緊事。

“是啊。”青雀的笑容中有迷惘之意,“祖母,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鄧伯伯,便覺着異常親切,歡喜無限。”

骨頭管的啊。太皇太後目光悲憫,這孩子雖是受傷太重,從前的事都記不起來了,可是見到親爹,卻是自然而然的想要親近。天性啊,父女天性。

太皇太後要留青雀在寧壽宮多坐會兒,青雀不好意思的紅了臉,“祖母,晉王殿下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回回要我陪着……”還坐呀,阿原會着急的。

太皇太後眉花眼笑,“回罷,青雀。”趕緊回晉王府吧,莫讓阿原孤單。吃個飯也要膩在一起,這小兩口可真是恩愛。阿原、青雀伉俪如此合諧,想抱曾孫子,指日可待啊。

青雀笑盈盈陪太皇太後說了幾句閑話,告辭出來。走在富麗堂皇的庭院中,沐浴着冬日暖陽,青雀面目間被映上一層淺淺的金色,顧盼生輝。

出了寧壽宮,宮人帶領着一老一少兩名貴婦迎面走來。這老年貴婦已是白發蒼蒼,眉宇間卻全無慈和,滿是戾氣。青年貴婦生的倒是秀美,舉止卻不夠大氣端方,有些束手束腳的。

見了青雀,宮人忙跪下行禮,“拜見王妃。”那名老年貴婦卻倨傲的站着,看向青雀的目光充滿憎惡、仇恨。青年貴婦猶豫片刻,随着宮人在路旁俯伏,“妾沈氏,拜見王妃。”

宮人見老年貴婦傲立不跪,急的悄悄拉她裙尾,“荀夫人,這是晉王妃。”你年老德劭,是寧國公夫人,可見了年輕的晉王妃,你也不能這麽筆直的站着啊。

荀氏滿心要把這一輩子受到的冤屈都報複到青雀身上,怎肯對青雀曲膝?她怒目瞪着青雀,恨不得把眼前這明豔照人的女子給撕碎了。

青雀不理會荀氏,居高臨下看着那俯伏在地的青年貴婦,清脆問道:“沈氏,是貪污軍饷、通敵賣國、在菜市口被處決的沈複之女?”

她聲音很動聽,如珠落玉盤,如黃莺出谷,問出來的話,卻很是令人難堪。那青年貴婦迅速擡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滿是怨毒,随即垂下頭,忍着屈辱低聲應道:“是。”

青雀淡淡一笑,“沈複父子被殺,家眷全部流放西北,幸免的只有出嫁之女。沈家長女沈茉是寧國公府世孫夫人,膝下一子一女,俱已成年,你年齡不對,想必不是你。沈家次女沈芝嫁給兵部右侍郎席承宗為繼室,如今在莊子上靜養,想必也不是你。沈家季女沈荷嫁給安陽侯庶子葉知盛為妻,想來便是你了。”

宮人在旁陪笑,“王妃說的極是,這位正是安陽侯府的少夫人。”沈荷身子微微抖了抖,低聲又應道:“是。”

青雀在宮裏是可以乘轎的,正在這時,青雀的轎子到了。宮人恭敬的揭開轎簾,青雀緩步走了過去。荀氏見她自始至終沒有正眼看過自己,心裏的怒火騰騰騰往上冒,厲聲喝道:“你回來!祁青雀,你如此傲慢,目中無人,是你尊敬長輩的禮數麽?”

青雀慢下腳步,似笑非笑看向荀氏,“荀夫人出自名門,怎會和這沈氏這通敵賣國人家的女兒在一處?年老之人,請自己尊重些。”

荀氏眼中快要冒出火來,“不孝的丫頭,你敢指責我!你如此不孝,皇家豈能容你?丫頭,只怕你奈何不了我,自己先送了性命!”

不認自己的父族,這是不孝,你還想讨着好處不成。祁家竟敢拿一個冒牌女兒跟皇家結親,這是明晃晃的欺君!邸報記載的清清楚楚,晉王納妃,行問名之禮,使者“奉诏問名,将謀諸蔔筮”,宣城伯答,“臣祁震長女,英氏出。”這分明是說祁青雀是祁震、英娘的親生女兒,欺瞞,肆無忌憚的欺瞞。

這事若是攤開了,宣城伯府是什麽罪名,祁青雀是什麽罪名?祁青雀你還敢跟我橫呢,不知死活。荀氏眼光興奮,很想把心裏話滔滔不絕的罵出來,過足嘴瘾。可是且慢,還是再忍耐片刻吧,到太皇太後面前一舉把她扳倒,把她打回原形,豈不更痛快?

“你就不孝吧,你越不孝,往後越倒黴!”荀氏咬牙詛咒。

宮人先是被荀氏這生猛架勢吓呆了,等反應過來之後,忙上前喝止。荀氏想着要太皇太後面前讨公道,倒也沒再堅持。

青雀微微皺眉,“我乃祁家之女,皇家之婦,對荀夫人哪裏談的上孝或不孝?荀夫人,我看你戾氣極重,難以化解,只有我佛慈悲,或可救你于水火。”

這死丫頭竟敢讓我出家!荀氏氣的直啰嗦。

“祁家之女,皇家之婦”,好,祁青雀,待我見過太皇太後,看你還是不是“祁家之女,皇家之婦”!荀氏氣哼哼轉過身,往寧壽宮走去。

宮人連連告罪,帶着沈荷匆匆走了。沈荷臨走還偷偷回頭看了青雀一眼,目光中的怨恨、毒辣,遮都遮不住。

青雀淡淡一笑,擡腳上了轎子。

到了西華門,青雀的儀仗車馬旁邊,一位相貌俊美出衆的中年男子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轉來轉去,焦灼不安。見到青雀被一衆宮人簇擁着旖旎而來,他趕忙迎上去,“妞妞你沒事吧?我聽說祖母被召進宮,你也被召見宮,快急死了!”

“令祖母,是荀夫人麽?”青雀微笑,“我在寧壽宮門前巧遇荀夫人,她指責我不孝,接着進了寧壽宮。如今,應該正在拜見太皇太後。和她同行的,還有沈荷。”

鄧麒先是臉色煞白,繼而暴怒起來,臉色鐵青。

青雀同情的看着他,“令祖母戾氣太重,除了歸依佛門,怕是沒有別的化解之徑。她,需要慈悲心,需要除去心魔。”

只為了一個香秀,犯得上往死裏折騰祁青雀麽。香秀沒招她沒惹她,知道寧國公另娶,人家轉身就走,毫不糾纏。寧國公始終忘不掉她也好,祁保山比鄧晖優秀也好,都不是荀氏仇恨香秀、仇恨祁青雀的理由。

荀氏純屬自己想不開,鑽牛角尖。她如今真是兒孫滿堂,備極富貴尊榮,只要她忘記香秀,忘記祁保山,可以活的很自在,很逍遙。可她偏偏不肯忘記,一定要揪着那點不如意,把它不斷放大,好像她活的有多麽悲慘似的,好像香秀把她傷害的多深似的。

香秀從來就不認識她好不好,更沒起過和她争競的心思。她把香秀當對手,只能算作是自作多情。

退一步說,就算香秀真是她情敵,為了些情情愛愛的紛争,犯得上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心狠手辣、日夜算計麽,犯得上跟沈荷這種不上臺面的女人同流合污麽。

寧國公給她掙來偌大家業,尊貴地位,兒孫們雖沒有驚才絕豔的才華卻個個孝順,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做位慈祥和善的老夫人,含饴弄孫,何等美事。

她一定要這麽折騰,是可忍孰不可忍,只好示以薄懲了,否則難得清淨。

鄧麒又是氣惱,又是擔心,“妞妞,太皇太後面前,我和祖父想法子去,不能讓祖母連累到你。”

青雀無語半晌,你是一片好心,可你拿什麽到寧壽宮想法子呀,太皇太後認識你是誰?算了,這傻爹,到了要命時候永遠沒用。

“我先回府,攔住晉王殿下。”青雀好心的說道:“她若要害我,我自不能由着她害,必定要還擊的。她若不鬧騰了,還我清淨,我也不追究她。旁的不看,總要看你的顏面,對不對?可是,殿下必定不作此想。”

鄧麒眼圈紅了,“妞妞,我對不起你。”

能替妞妞出頭的,永遠是別人,不是自己這親爹。

青雀和鄧麒道別,驅車回晉王府。等她回府之後,晉王已經進宮了。“阿原,你不會絲毫不留情面吧?”青雀嘆氣,“我爹雖然沒用,可他到底是疼我的,你別對鄧家太狠了,別傷到我爹。”

寧壽宮裏,晉王命內官找出成化十五年九月上旬的起居注,指給太皇太後看,“寧國公在先帝面前親口所言,鄧大小姐之媛已一病身亡。今時今日,寧國公夫人又在您面前親口說道鄧之媛還活着,是我的王妃。祖母,究竟是寧國公欺騙先帝,還是寧國公夫人戲耍您?”

☆、115入獄

太皇太後慢悠悠看了晉王一眼,“阿原,你記的真清楚啊。”要從起居注查一件事的來龍去脈當然可以,不過通常很費功夫,需要內官搬出卷宗細細查找,費時費力。阿原可倒好,哪年哪月記的清清楚楚,信手拈來。

晉王淡淡道:“先帝召見寧國公之時,我在屏風後偷聽。聽了那噩耗,我昏倒在地,大病一場,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許久。祖母,不瞞您說,我病好之後還背着先帝去翻過起居注,盼望那件事是假的。”

可是,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寧國公曾孫女鄧之媛,病亡。那美麗如小仙子的女孩兒,在她曾祖父口中,在德高望重的寧國公口中,已經病亡。

太皇太後心生憐憫,“可憐的阿原。”太皇太後還依稀記得阿原那場大病,阿原,多麽單純、癡心的孩子。

晉王面色倔強,“寧國公夫人總不能無緣無故到祖母面前撒謊騙人圖好玩,看來青雀真是鄧家大小姐了。祖母,寧國公欺瞞先帝,罪不可赦,阿原要請哥哥依律例罰處,絕不寬貸。”

太皇太後沉吟道:“青雀若真是鄧家的孩子,看在她的份上,咱們倒不好為難寧國公府。阿原,那是她的娘家。”

晉王撩起衣擺,緩緩跪倒在太皇太後膝下,“祖母,阿原生平最敬愛先帝,每每憶及先帝,淚濕衣襟。先帝良善,卻被寧國公肆無忌憚的欺騙,阿原不能容忍。”

太皇太後眼中閃着淚花,“阿原,不枉先帝疼愛你。”阿原這孩子一向溫恭和平,從沒聽過他要懲處誰的,如今知道寧國公欺瞞先帝,他卻是再也忍耐不下。阿原,孝順啊。

“寧國公夫人還在偏殿侯着。”太皇太後告訴晉王,“祖母這便命宮人再問她一遍,若她依舊堅持,說不得,只好讓你哥哥處治了。”

事關晉王妃,太皇太後完全能夠做主。事關寧國公,那可不是太皇太後說了算的,只能皇帝下旨。

“謝祖母!”晉王恭恭敬敬叩頭。太皇太後憐愛的拉起他,“阿原,你父親泉下有知,定是萬分歡喜。”晉王紅了眼圈,太皇太後心裏也是酸酸的。晉王失父,固然可憐,太皇太後老年喪子,何嘗不傷痛。

偏殿。荀氏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沈荷坐在她對面,神色不安,“晉王殿下一來,太皇太後便命咱們來了偏殿。若是晉王殿下開口替王妃辯解,咱們豈不……?”

荀氏輕蔑哼了一聲,“就憑你這膽子,怎麽敢向太皇太後上書,揭發晉王妃身份可疑、并非祁氏女?你應該低眉順眼在安陽侯府伺候着,仰人鼻息,做小伏低。”

沈荷漲紅了臉,“揭發祁青雀,是我身為安陽侯府少夫人的本份,也是我身為沈家女兒的本份!于公于私,我都該這麽做,從不曾後悔。”

這話說的很冠冕堂皇,荀氏贊了聲,“不賴,跟你長姐差不多,知道話應該怎麽說。”沈荷一時弄不明白她這話是褒還是貶,不知該如何接話,幹脆低下頭喝茶,不言語了。

荀氏也笑着端起茶盞。雖然方才剛沈荷說話不大客氣,但荀氏今天的心情其實極為愉悅。因為沈荷很有膽色的上了道奏章,揭發晉王妃的真實身份、指控宣城伯祁震欺君騙婚、指責晉王妃不孝忘本,太皇太後才會召荀氏進宮,荀氏才能又出了翠竹庵,重見天日。對沈荷,荀氏還是頗有好感的。

一名中年女官優美端莊的走了進來,緩緩說道:“寧國公夫人,太皇太後命我前來傳懿旨。”荀氏忙站起身,走到中年女官下首跪倒,“妾荀氏聽旨。”

中年女官一字不錯的傳着話,“寧國公夫人,你說晉王妃是你曾孫女鄧之媛,确認麽?成化十五年九月,寧國公曾面見先帝,稱鄧之媛已經病故。你夫妻二人所言頗有出入,是何道理?”

荀氏吓了一跳。這是怎麽回事?先帝都過世了,死老頭子十年前說過的話還有人記得麽。她雖隐隐覺着不對,但禀性倔強,不願改口,略怔了怔,結結巴巴說道:“妾,妾所言屬實!”

中年女官微笑,“知道了,你起來罷。”荀氏木木的磕了個頭,“妾遵旨。”站起身,恭敬的垂手侍立。

中年女官笑了笑,出去跟太皇太後覆旨。荀氏頭昏昏的,踉跄幾步,走到椅子前坐下。不對,不對,自己方才這麽說,分明是在指控丈夫!是明打明的跟丈夫做對!

荀氏忽然覺得一陣心慌。

荀氏拉住在偏殿服侍的一名宮女,急急央求着,“我有要緊話跟太皇太後禀告,求你帶我過去!要不,你替我傳個話也成!當年鄧之媛受傷了,快死了,我家國公爺并沒欺君!”

宮女笑盈盈,“荀夫人,似奴婢這樣的身份,哪有資格到太皇太後她老人家面前去?您若有話,或上奏章,或等太皇太後宣召時當面啓奏。”一面笑着,一面不動聲色推開了荀氏。

荀氏着了慌,沈荷也是面如土色。沈家已經完了,自從沈家倒下的那一天起,自己在夫家安陽侯府便是受人譏諷嘲笑,再難擡起頭做人。如今想扳倒祁青雀,為沈家翻案,沒有寧國公府相助怎麽行?偏偏寧國公府又是這種局面。

太皇太後若認真計較起來,寧國公,寧國公夫人,總有一個是撒謊騙人的,總有一個要受罰。也或許,是兩人一起罰。更或許,整個寧國公府跟着倒黴。

荀氏,沈氏,同時有了不好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那名中年女官又步履從容的走進來,笑道:“傳太皇太後旨意,荀氏、沈氏聽旨。”荀氏、沈荷忙走到女官下首跪了,“妾聽旨。”

中年女官斂起笑容,靜靜說道:“你二人所奏之事,吾已知悉,自有處治。你二人即刻出宮,回府之後,好自為之。”荀氏、沈荷恭敬叩頭,“妾遵旨。”

荀氏站起身,很想跟中年女官求情,求她給太皇太後帶句話。可中年女官沉靜雍容,自有一股子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度,荀氏對她有些怕怕的,猶豫再三,不敢開口。

荀氏、沈荷被宮女帶着,出了寧壽宮。

出寧壽宮之後,換了兩名小內侍帶領着,往西華門方向走。荀氏、沈荷心中都有千言萬語,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默默前行。

出了西華門,荀氏、沈荷各奔東西。一個回寧國公府,一個回安陽侯府。

荀氏回到寧國公府,鄧晖、孫夫人等接她回到上房,鄧晖急切問着,“母親,太後召您進宮做什麽?您沒受難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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