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3)

,到了晚上,才會化身為狼。”

青雀仿佛看到遼闊無際的草原,皓月當空的夜晚,一頭貪婪的小白狼仰頭向月,垂涎三尺,好像要把天上那輪明月吞進肚子裏……

青雀出閣之後不久,祁震被任命為前軍都督府都督佥事,兼任金吾前衛指揮使。正二品的都督佥事,近衛指揮使,不只是升官,更顯着皇帝的信重-----近衛軍是皇帝親自率領,不歸兵部、五軍都督府,任命的指揮使向來是皇帝親信。

當然了,原本在邊疆征戰的将領被召回京任職,也可能有另外的涵義。例如,不大放心,要看在眼皮子底下,等等。究竟怎樣的講讀是正确的,很難說。

岳父大人榮升,晉王這做女婿的自然要登門道賀,并送上重禮。祁震笑着向他道謝,“殿下厚賜,卻之不恭。”晉王覺着抱歉,“英爹,您怕是被我連累了,阿原過意不去。”

像祁震這樣正當盛年的将軍,若是沒有青雀和晉王的婚事,應該在九邊重鎮帶兵守衛國門,一則建功立業,二則實現自己保國衛民的抱負。可是青雀做了晉王妃,祁震交還征西将軍印回京送嫁,再然後,便只能在京中帶領近衛了。對于一位有抱負的将軍,這簡直是種折磨。

“這是什麽話。”祁震微笑,“妞妞是我和英娘最大的孩子,只要妞妞日子順心,做爹娘的于願足矣。”

見晉王還是面有歉疚之色,祁震笑道:“殿下,等往後你做了爹,便明白我的心思了。做爹娘的,只願自己的兒女好,別的一無所求。”

晉王紅了臉。怎麽長輩們全這樣呢,自打和妞妞成了親,祖母每回見面都要笑咪咪的提醒,“阿原,祖母等着抱曾孫子呢。”母親更過份,青雀還什麽信兒也沒有,她已經開始做嬰兒的小衣服,一件一件親手細細縫,不肯假手宮女,“給我孫子穿的,當然要我親手做啊。”

祁震笑着邀請他,“後日我家宴客,你帶妞妞一起回來罷,我就不給你們送貼子了。”升了官,往後又是要京城任職,大宴賓客是少不了的。

晉王滿口答應,“是,英爹。後天我和妞妞早早的過來,替您二老招待客人。”祁震粲然。

把晉王打發走,祁震大踏步走回內宅,把侍女們全都轟出去,攬着英娘悶聲大笑。英娘莫名其妙,“大哥,你笑什麽呢。”祁震樂的肩膀直抖,“二老,好英娘,我和你都成二老了。”

英娘知道原委後,故意板起臉,“這哪成?後天妞妞來了,我要跟她講講道理。我不過三十許人,正是年輕嬌豔的年紀,哪裏便是老人了?”說完,撐不住也笑了。

祁震和英娘笑了好一陣子,四目相對,感概萬千。哪裏能想到呢,那個出生在雷雨夜的小女嬰,那個差點在出生當天便被溺死的小女嬰,長大後做了将軍,做了王妃,晉王待她如珠如寶,因為寵愛妻子,對着岳父岳母也是又恭敬又親熱。

“妞妞往後會一直平安順遂罷?”英娘輕輕嘆氣,“可憐的妞妞,成了親,有了東床快婿,往後全是好日子了罷?”

“全是。”祁震篤定的點頭,“妞妞小時候把一輩子的苦全吃完了,長大之後,全是甜蜜日子!好英娘,妞妞會和晉王長相厮守,生兒育女,團圓美滿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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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娘高興的流下眼淚,“大哥說的是,一定會這樣。”

先帝遺诏冊封的晉王妃,妞妞怎麽會過不好呢?那些要害她的沈氏、荀氏之流,或是被發配到西北,或是被放逐到老家,或是垂暮之年出了家。妞妞,是個有福的。

轉眼兩天過去,宣城伯府大宴賓客。祁家在京城雖然全無根基,可祁震聖眷正隆,前程正好,又是晉王妃的娘家,來道賀的客人很是不少。祁震招待男賓,英娘招待女客,各自忙了個人仰馬翻。這天宣城伯府廳上院內全是戲酒,笙歌悅耳,錦繡盈眸,熱鬧非凡。

薛能、薛護是祁家至親,也就沒把自己當客人,幫着祁震前後張羅。晉王也跟在他們身後添亂,宣城伯府招待客人真是誠意十足。

寧 國公府和宣城伯府是世交,寧國公親自帶着孫子鄧麒、曾孫子鄧之翰來賀喜。薛能和鄧麒見過幾回面,每回見他心裏都不怎麽舒服,于是就想避開鄧家這幾個人。誰 知他已背過身跟其他人寒暄了,鄧麒偏陰魂不散的追着他見禮,還笑着吩咐他身邊的年輕人,“翰哥兒,這位薛侯爺,是你祁伯伯的妹婿,快來拜見。”那年輕人異 常恭謹的行了禮,薛能這老實厚道人也便和顏悅色的,“世侄不消客氣。”

年輕人福至心靈,立即改口稱呼“世伯”,而不再是“薛侯爺”。薛能心裏打了個突突,覺得哪裏不對,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忙把他們讓到席間坐下,道了“失陪”,撤出來了。

薛能心裏覺得很奇怪。寧國公府從前向來是只有鄧麒一個人過來的,今兒怎的多了位寧國公,多了位翰哥兒?這位翰哥兒還特特的要拜見自己?鄧麒打什麽主意呢。

祁震看在眼裏,怒火騰騰騰的往上冒。鄧麒今兒邪性了,竟敢把他和沈茉的兒子帶到祁家,鄧麒你竟敢趁着我大宴賓客的時候,把沈複的外孫子帶進祁家!

要不是因為高朋在座,做主人的不便動粗,祁震真想把鄧麒拎出來,暴打一頓。

外院,祁震怒,薛能疑惑不安。內院,英娘也是為難萬分。

孫夫人不請自來!英娘看着雍容富态、一臉慈和笑容的孫夫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把人硬攆出去吧,一則是太過引人注目,招人議論,二則,她是妞妞的祖母,攆了她,妞妞萬一心裏難受呢?若不攆,那就要好生招待了,可是招待孫夫人,實在不是英娘的本意。

英娘正在為難,卻見一位麗裝少婦盈盈走了過來,彬彬有禮的沖孫夫人福了福,“夫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這少婦雲鬓朱顏,瑰姿豔逸,看上去恍若桂宮仙子一般,正是宣城伯祁震的妹妹,祁玉。

饒是孫夫人有備而來,這會兒看見祁玉也是臉色一僵。緩了緩,才堆上慈愛的笑容,溫聲道:“多年不見,你出落的越發好了。”

祁玉淡淡一笑,“家父在時,夫人是我祁家的常客,祁玉亦有幸時常聆聽夫人的教誨。二十三年前家父陣亡,之後夫人便沒了音訊。今日在祁家重見夫人,真是恍如隔世。”

孫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祁玉神色淡淡的,語氣中也沒有怨怼之意,可是她這番話分明是在指責,是在嘲諷。怎麽?我爹是龍虎将軍,兩家就常來常往,我爹一旦陣亡,你就消失不見了!這會兒我娘家哥哥有出息了,你竟有臉再來!

孫夫人心裏嘴裏都是苦的,而且有苦說不出。她真想大聲告訴世人,老鄧家不是背信棄義,不是見風使舵,我們只是……不想讓麒兒這長子長孫娶位不吉利、沒福氣的孤女為妻罷了。

祁玉冷淡而周到的和孫夫人寒暄兩句,把她讓到席中。孫夫人儀态很端莊,可是,總覺得同席的人在背後質疑她、笑話她,真是如坐針氈。

“翰哥兒,祖母都是為了你!”孫夫人想起犯了執拗的長孫,又是生氣,又是心疼。這孩子怎這般死心眼,就認準薛家的阿揚了呢?待要不理會他吧,又怕他跟他爹似的,賭氣離家,私下偷娶,敗壞門風鬧笑話,傷心傷身傷面子。

孫夫人真是被鄧麒當年的荒唐給吓着了。為着他當年那樁偷娶,為着他在外頭生下青雀,鄧家起了多大的風波!要是翰哥兒也跟他爹似的鬧一回,鄧家可是禁受不起。

橫豎翰哥兒他曾祖父、祖父都點了頭,他爹更是樂意的很,我親眼看看薛家這姑娘,若果真是個好的,便給他們定下吧。孫夫人嘴角噙着絲苦澀笑意,靜靜想着心事。

薛揚這會兒正盈盈站在青雀身邊,被引見給南寧大長公主、趙王妃等人,“我姑母家的小表妹,陽武侯府的姑娘,是不是跟我有幾分相像?”青雀笑咪咪問道。

南寧大長公主等人舉目望去,只見晉王妃的表妹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生的十分美貌靈動,不禁點頭贊嘆,“像,真像!姐妹倆都是天生麗質!”

南寧大長公主拉着薛揚的手,細細問了年齡、喜好、素日作何消遣等話,薛揚笑盈盈答了,落落大方。南寧大長公主滿意點頭,“你這表妹,極好。”

薛揚并沒久留,挨着見過衆人之後,略說了幾句話,便即告辭。臨走前她沖青雀使個眼色,青雀知道她的意思,會意的一笑。知道了,阿揚,若有人給你說媒,子弟一定要俊美好看!

第126 青雀的疑問

薛揚走後,趙王妃便狀似無意的問起,“薛大小姐,可有了人家沒有?”青雀笑吟吟,“有沒有人家,我這做表姐的尚未得知。不過,姑母和姑丈唯有此女,愛若掌珠,擇婿十分挑剔。”

趙王妃聽這意思是還定親,沉吟道:“我娘家有位兄弟,今年十七了……”她話音未落,青雀敏捷的遞了杯酒過去,“嘗嘗看,這果子酒清冽醇厚,極爽口的。”趙王妃話被打斷,面色微紅,方才的話便沒說完。

南寧大長公主等人都是心中暗暗好笑。趙王妃是選秀選出來的王妃,娘家是不入流的小官吏,她的兄弟又有什麽好家世了,也敢肖想陽武侯府大小姐。世襲罔替的侯府,千嬌萬寵的獨養女兒,能随随便便許人麽。

青雀很想對趙王妃做個鬼臉。阿揚雖只提過“相貌一定要好,長的不俊,我可不要”,可是,婚姻哪有不看門弟家世的?門不當戶不對的,您也好意思跟我開這個口。

南寧大長公主似笑非笑看着青雀,“我家阿簡只比阿原小兩歲,小時候和阿原極要好的,常在一處玩耍。如今麽,阿原已是成家立室,阿簡還是吊兒郎當的,不務正業。”

阿 簡,是南寧大長公主的小兒子,安陸侯府排行最小的公子。吳簡這孩子吧,有個公主娘,侯爺爹,家裏的大事小情又有長兄長嫂料理,他這做小兒子的輕輕松松,任 事不理,逍遙自在的如同閑雲野鶴。這孩子本性不壞,南寧大長公主和安陸侯也沒慣着他,故此纨绔習氣不算重。什麽欺男霸女、搶占民田那樣的壞事他是從來不做 的,偶爾調戲調戲民女而已。

青雀客氣的反對,“表弟不過是一派天真,哪裏算是不務正業了呢。姑母,您不如把表弟送到近軍去吧,有了正經差使,他自然收起閑情逸致,一心上進。”

南寧大長公主一笑,“也是,你這話說的有理。”閑閑品評起戲酒,對方才和青雀的一番對話,好似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孫夫人越坐心裏越沒底。她沒想到的是,到祁家來道賀的女客不僅很多,而且貴客不少。除了都督夫人、公侯伯夫人,還有不少公主郡主王妃等。連聖上的姑母、極少出門的南寧大長公主,竟也來了。

“祁 玉的父親在世時,官至龍虎将軍,威名遍天下,祁家也沒有這般景象啊。”孫夫人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羨慕嫉妒什麽的,倒也談不上,因為寧國公府如今也不 差,在京城正是風生水起。只不過,祁家是這麽個勢頭,陽武侯府又該如何?孫夫人想起鄧之翰的心事,忽覺茫然。

這天孫夫人也算不虛 此行,終于如願見到薛揚----宣城伯府人丁單薄,薛揚回到舅舅家就沒把自己當客人,幫着款待賓客。薛揚盈盈走過來之時,孫夫人根本不必有人引見,便知道 她是誰-----薛揚很像少女時代的祁玉,芳澤無加,鉛華弗禦,委實是位難得一見的小美女。不過,她比祁玉更無憂無慮,更天真爛漫,看上去很讨人喜歡。

“怪不得翰哥兒心心念念不忘。”孫夫人端莊的面目間,浮上一抹溫柔之色,“這般絕色,這般稚嫩嬌柔,讓人如何不愛。這孩子一雙眼眸秋水無塵,心地必定清明。舉止大方,應對得體,顯然受過良好的教養。”

孫 夫人,算是相中了。這也難怪,薛揚不嬌縱的時候,真的很可愛,很招人喜歡。對于孫夫人來說,鄧家祖孫四代男人都同意了,婆婆和兒媳婦又是一個出家一個被逐 回會亭,只要薛揚沒什麽明顯的缺點,孫夫人都會同意的。她一個人,哪有能力和寧國公、鄧麒、鄧之翰等人唱反調。

相中是相中了,怎麽開口跟薛家提親呢?孫夫人想起祁玉的冷淡神色,心中惴惴。

慮着這件大事,孫夫人并沒終席,半中間更衣的時候便起身告辭。英娘直到這會兒也沒弄明白該如何應對孫夫人這不速之客,彬彬有禮送走孫夫人的,是祁玉。

祁玉很有禮貌的把孫夫人送到垂花門前,孫夫人一路默默無語,到臨分別的時候,鬼使神差般的蹦出一句,“想不到祁家竟有這般光景。”

話出口後孫夫人滿臉漲的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祁玉微微欠身,語氣如她的舉止一般,客氣而疏遠,“先父英靈庇佑,祁家幸有今日。”孫夫人羞慚不已,匆匆告辭,上了轎子。

祁 玉看着她略顯狼狽的背影,唇角泛上絲淺淡笑意。鄧麒的母親一向以名門貴婦自許,何曾在人前這般顯露怯意?她來的奇怪,言行舉止也奇怪,難不成是荀氏被迫出 家、沈茉被放逐到會亭,把她吓着了?這也是多餘。鄧家老少三代主婦已折了兩位,碩果僅存的孫夫人不會有事,鄧家折騰不起。寧國公功勞再大,聖眷再隆,都擱 不住家務如此紛亂不堪。寧國公府要是再鬧出什麽醜聞,大約可以去死一死了。

祁玉輕蔑一笑,轉身回去。

英娘偷空問她,“小姐,那孫氏過來咱家,是個什麽意思?”祁玉漫不經心,“大約是抽瘋了,莫理會她。”英娘小聲道:“我瞧着她也是抽瘋了。小姐,我瞅見鄧家人便來氣。”祁玉微笑,“這種人理她做甚,不值得多費心思。”英娘點頭,“小姐說的是。”

這天賓客盡歡,人人笑容滿面。英娘、祁玉送走最後一撥客人,揉揉笑的發麻的面頰,都覺勞累。

才要坐下來歇息,卻見侍女有些驚慌的來回禀,“夫人,姑奶奶,伯爺單把鄧家大爺留下……他們,打起來了!”

英娘大驚,忙問道:“怎麽會打起來的?如今怎樣了?”侍女也不知道起因,“在主院呢,打的很兇。好在客人都走了,沒人看笑話。”

青雀一手拉着薛揚,一手拉着青寧,言笑晏晏的走進來,“讓他們打去,不礙的。”見英娘臉色焦急,奇道:“英爹功夫比他強,你不知道麽?”英爹又打不輸,你急什麽呀。

英娘急的跺腳,“刀槍無眼啊!”青雀忙安慰她,“他倆赤手空拳打的,沒動刀槍。”正說着話,青寧把小手從青雀手中抽出來,脆生生說道:“我去幫爹爹打架!”怒氣沖沖的跑了。

英娘更是急的要哭,“阿寧,你快回來!他們若是打紅了眼,萬一傷到你……”祁玉本是默默坐在一邊的,也皺起了眉頭,“好好的,怎打起來了?”

青雀看看眩然欲泣的英娘,再看看面色不悅的祁玉,摸摸鼻子,決定什麽也不說。鄧麒肯定是想為鄧之翰求婚,卻不想想鄧之翰身上流着沈家的血,英爹見了鄧之翰,能不氣惱麽。

“這麽大的人了,打架!”青雀氣憤的挽挽袖子,“你們等着,我過去看看!”小臉一板,氣勢萬千的往門口走去。

“姐,等等我。”薛揚哪有不湊熱鬧的,忙叫道:“我也去看看!”

青雀沖她招招手,“快點兒!”薛揚笑嘻嘻小跑過去,兩人手牽着手,一溜煙兒跑了。

英娘和祁玉都知道青雀功夫好,也知道祁震、鄧麒都疼愛她遷就她,一下子倒是放心不少。祁玉目光不離青雀的背影,慢吞吞問道:“英娘,你看她這樣子,像個王妃麽?”英娘忙道:“像,像極了!小姐,妞妞既是将軍,又是王妃,本就和尋常王妃不同!”祁玉無語。

青寧人小腿短跑不快,沒多大會兒就被青雀追上了。青雀一手攬着一個,身形灑脫,迅疾去了外院。薛揚覺得跟飛似的,又驚又喜,“姐,真好玩!”青寧氣的小臉通紅,“姐,再快點兒,再快點兒!”

到頭主院,只見外頭的仆役們全都摒聲斂氣,神色不安。大廳裏掌聲呼呼,時不時的傳出怒罵聲、重物堕地聲,顯然廳裏頭的兩位打鬥正酣。

鄧之翰站在廳門口,臉色焦急,卻又不敢推門進去。

院裏的管事見了青雀,算是見着救星了,“伯爺把鄧大爺拽進去,之後便把大門關了!伯爺吩咐我們不許進去,鄧大爺也吩咐鄧公子不許進去,我們只敢在外頭等着。王妃,您快進去看看吧,不知打成什麽樣兒了!”

好像專門為了印證管事的話是何等正确,他話音才落,廳裏便傳出霹靂扒拉的聲響,估計是廳裏的哪個擺件倒黴,毀了。

青雀吩咐管事,“你帶着人全部退下,這裏有我。”管事的不敢違拗,帶着院裏的仆役,走了個幹幹淨淨。

青寧急的不行,“姐,快進去!”薛揚好奇的看着廳門,“舅舅脾氣很好的呀,從沒見過他發火。”這是怎麽了,廳裏有怒罵聲,分明是舅舅的聲音。

鄧之翰見到薛揚等人進來,已是呆了。這會兒見薛揚的目光暼向這裏,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迷茫:她是看我麽?她的眼眸像天上最明亮的那顆星子,又溫柔,又靈動,太好看啦。

青雀并不理會他,伸手推開廳門,“打夠了沒有?”廳門才開,一片碎瓷淩厲的沖着她飛過來,薛揚和青寧齊聲驚呼,“姐!”鄧之翰如夢方醒的轉過身,卻見青雀好似渾不在意,伸出纖細的手指,将那瓷片穩穩的夾住。

廳裏的祁震和鄧麒也瞧見了,同時住了手,異口同聲,“妞妞小心!”見青雀輕而易舉的夾住瓷片,鄧麒眉花眼笑,“妞妞好厲害啊。”祁震也是長長的松了口氣。

祁震、鄧麒這一架打的很激烈,兩人頭上、臉上都有傷。青寧哭着撲過去,“爹爹,你受傷了!”祁震輕輕拍了她兩下,“阿寧,爹沒事。”

青寧哭了會兒,轉過身憤怒的指着鄧麒,“壞人!你打我爹爹!”鄧麒尴尬的小聲嘟囔,“是你爹爹先打我的好不好。”小丫頭就知道向着自己親爹。

鄧之翰默默走到鄧麒身邊,拿出手帕替他擦拭臉上的血跡。鄧麒勉強笑了笑,“兒子,爹沒事。”

祁震大怒,指着鄧之翰喝道:“他是沈家的外孫!鄧麒,你把沈家外孫帶到我祁家來,是何居心!妞妞的外祖父是被誰害死的,你忘了麽?!”

鄧之翰好像被雷劈了似的,面色雪白,呆呆的無法動彈。“妞妞的外祖父是被誰害死的”?大姐的外祖父,便是阿揚的外祖父啊,難道……?鄧之翰大為恐懼,一時間,竟不敢再往下想。

鄧麒不服氣,“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兒子姓鄧,不姓沈!祁震你講講理,我兒子品行俱佳,不能只為着他外家不争氣,便把他一棍子打死!”

他是鄧家的孩子,又不是沈家的孩子!

祁震怒極反笑,“你鄧家還有品行俱佳的人呢?失敬失敬。鄧麒,妞妞外祖父去世之後,翻臉不認人的是誰,是不是你鄧家?騙了我家小姐,又另娶沈氏的人是誰,是不是你鄧麒?”

“我沒騙玉兒!”鄧麒叫道:“她是我青梅竹馬的妹妹,我哪裏舍得騙她?祁震你別污蔑我,我娶玉兒的時候,滿心歡喜,要和她白頭諧老的!”

青雀微微皺眉,想把薛揚和青寧帶出去。不過,兩人都是一臉倔強,不肯動彈。薛揚尤其是滿目悲傷、震驚、不可置信,青雀嘆了口氣,阿揚,你若不想走,那便聽下去吧。

鄧之翰臉色慘白,慢慢走近青雀,“大姐,我外祖父,真的害了你外祖父麽。”

青雀簡短說道:“本應三路大軍共襲鞑靼騎兵,你外祖父和另外一路大軍懷私,畏敵不出,我外祖父孤軍奮戰,力盡而死。”

淚水模糊了鄧之翰的眼眶。這麽深、這麽重的仇恨,自己和她之間,隔着這麽深重、這麽久遠的仇恨,再也跨不過去了吧,永遠不能親近了吧。

淚眼模糊間,一名綠衣少女俏生生掠到他面前,纖纖玉手指着他,憤怒斥責,“卑鄙無恥的小人!懦夫!”

少女雲鬓堆鴉,容顏如花,鄧之翰失魂落魄看了她片刻,自袖中取出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遞到薛揚面前,“阿揚,你殺了我吧。”

薛揚怔住了。

“阿揚,你殺了我吧。”鄧之翰柔聲央求。

薛揚木木的接過匕首,鄧之翰低下頭,伸手指着自己的脖頸,溫柔說道:“刺這裏,會死的很快。”

青雀認真的盯着他們看,連祁震和鄧麒也不吵架了,定定看向他倆。祁震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青寧還在身邊,忙伸出一雙大手捂緊她的眼睛,不許她看。

薛揚仰起小臉,手中匕首指向他的脖頸。鄧之翰低頭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眸中有無窮無盡的深情眷戀、愛慕不舍,以及悲傷和絕望。

薛揚看了他半晌,手中匕首忽然落地,掩面而去。

鄧之翰呆呆站了片刻,慢慢蹲□子,慢慢把匕首揀了起來,珍愛的放回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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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之翰有前途。”回到晉王府,青雀感概,“他曾祖父,他爹,比他可差遠了,拍馬也趕不上。”

寧國公和鄧麒若有鄧之翰這份魄力,哪會和香秀、祁玉擦肩而過,不能長相厮守。

“令妹這是……動了心?”晉王微笑。妞妞的妹妹對誰動心都成,只要不打姐夫的主意,就是好孩子。

“不懂。”青雀幹脆的承認,“仙女娘,小阿揚,她們的想法,我常常不懂。”

若是祁青雀,無論鄧之翰再怎麽深情,再怎麽把脖子伸過來任憑自己殺,也不會對這樣的世仇動心。

可是,阿揚會怎樣,青雀卻料想不到。

“又不是我生的,輪不着我管。”青雀很想的開。

晉王眼睛一亮,湊過去輕輕攬住她,低低笑起來,“咱們生個孩子,好不好?”青雀嬌媚的橫了他一眼,“成啊,晉王殿下,咱們這會兒就生?”

晉王臉紅了,“晚上吧,好妹妹,晚上吧。”青雀做不解狀,“這麽神聖的事,為什麽一定要晚上呢?為什麽青天白日的便不可以?”

最正經的事,最神聖的事,為什麽要放到黑暗的夜晚?不是應該很光明正大麽。

“因為,四哥會害羞嘛。”晉王輕輕蹭着青雀,扭動着身子,撒着嬌。

阿原你……青雀呻,吟一聲,閉上了眼睛。阿原,我被你打敗了,徹底打敗了。

第127 婆婆的願望

晉王低下頭,着迷的看着新婚嬌妻。她微閉雙眼、似睡非睡,眼睫毛濃密纖長,烏黑閃亮,彎彎的,微微上翹,甜蜜中透着俏皮,可愛極了。晉王情不自禁慢慢探過頭,輕柔吻了過去。

青雀嘴角噙着笑,睜開眼睛,“本将軍要去演習陣法。”一本正經的站起身,要往演武場去。晉王淺笑,“孤替将軍壓陣。”道貌岸然,儀表莊嚴,也跟着去了。

王府護衛被分成三隊,按按祁将軍的指揮列成鴛鴦陣,第一隊負責敵人行進到百步時發射火器,第二隊負責敵人行進到六十步時發射弩箭,第三隊負責敵人行步到十步以內時以快刀長矛向敵人沖殺。

“這鴛鴦陣法,甚好!”晉王坐在高高的看臺上,一副內行的模樣,連連贊嘆。

不知情的人若是看見了,沒準兒會以為他對于軍事頗有研究,知之甚詳。

演習過陣法,回去的路上,晉王和自己的王妃一路同行,不時的伸手向天,扇上幾扇。三番兩次之後,青雀開口問他了,“殿下這是何意?”晉王眼眸中閃動着貪婪的光茫,神情卻是害羞的,“那個,我是告訴太陽,讓它快點下山。”

青雀無語看着他,他腼腆的笑了笑,一臉無辜,“四哥想讓天早點黑嘛。”

………………

次日清晨,兩夫婦起床妝扮好了,驅車進宮。宮裏有太皇太後,有邵太妃,晉王肯定要趁着沒就藩的這段時日,多到祖母、母親面前盡盡孝心。要知道,就藩之後可是無故不得進京,沒有聖旨不得進京,想再見兩位老人家,可就難了。

兩夫婦同乘一輛車。路上青雀還在琢磨呢,“哎,咱們把大姨帶走吧。往後咱們就藩了,小五小八也就藩了,大姨一個人在宮裏頭,多孤單啊。”

擡頭看見晉王責備的眼神,嘻嘻一笑,“方才說錯了,母親,母親,不是大姨。”叫慣大姨了好不好,乍然要改口,偶爾會記不住的。

晉王悶悶道:“我早就跟哥哥提過,哥哥不肯,說有違祖制。”青雀不以為然,“祖制還讓妃嫔殡葬呢,英宗皇帝臨終的遺诏不也給改了?其實能走不能走,全在你皇帝哥哥一句話。”

太祖皇帝妃嫔殡葬的有三十八位之多,之後的太宗、仁宗、宣宗、景帝都有妃嫔殡葬,加起來也有三四十位。可是到了英宗,皇帝一句話,妃嫔殡葬制度廢除了。

一樣的,太妃能不能離宮,随就藩的親生兒子一起度日,也是皇帝一句話。只要皇帝答應了,那些文官們就是再怎麽吃飽了撐的,也不會因為這個“力谏”“死谏”。

晉王淺淡笑着,笑容中有苦澀之意,“妞妞,我哥哥人很好,可是性情麽,有些拘泥。”青雀善解人意的拍拍他,“橫豎咱們還不走,慢慢想法子吧,好不好?”晉王心中感激,捉過她的小手,親了又親。

進了宮,自然先到寧壽宮拜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看着阿原容光煥光,青雀小臉光潔嫩滑,顯見得這兩個孩子日子順心暢意,心裏很是喜歡。

“正給小五選妃呢,小四要不要也挑個次妃?”說了幾句家常,太皇太後笑咪咪問道。

親王不能幹政,可富貴是一等一的。除了俸祿、封地、賞賜之外,美女也是源源不斷供給。哪家親王府不是聚齊一衆莺莺燕燕,讓親王們享盡豔福。

至于王妃,府裏美人衆多是必須的,大度些便是了。次妃也好,侍妾也好,總之都歸王妃管,越不過她去。

太皇太後笑咪咪看着晉王和青雀,等着這兩人一個謙遜一個感激的謝恩。之後再問問阿原到底喜歡什麽樣的美人兒,好照着他的喜好挑揀,務必挑個讓他滿意的。

晉王一臉嚴肅,“祖母疼愛阿原,阿原很是感激。不過,挑揀次妃的事,請允許阿原推卻。祖母,我昨晚看史書來着,本朝第一位次妃是衛國公府的姑娘,被賜給太祖皇帝次子秦王殿下。祖母,我……我看哭了。”

太皇太後大是心疼,嗔怪道:“這實心腸的傻孩子!”見晉王面上有了哀凄之色,知他心地太過善良,一疊聲道:“不要了,不要了,阿原不要次妃!”

青雀一臉懵懂的站在旁邊,對這祖孫二人的對話好似根本聽不懂。太皇太後瞅見她這副模樣,心中又憐又愛,“這孩子也是個沒心計的,和阿原真是天生一對!”招手命青雀近前,溫和的交代了幾句好話,青雀乖順的點頭。

青雀穿的是王妃常服,袖子很寬大,她在袖子裏沖晉王豎了豎大拇指,晉王眨眨眼睛,表示收到。

阿原方才特地向太皇太後提及的,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太祖皇帝起自草莽,率衆奮戰十幾年,才從胡人手中奪回這錦繡江山。他生平最敬重的英雄卻是位胡人将領,漢名叫做王保保。為了這份敬重,他在俘虜到王保保的妻子、妹妹、小兒子之後,不僅十分優待這些人,還為自己的次子秦王聘娶王保保的妹妹為妃。

可是,不管太祖皇帝如何示好,如何拉攏,王保保始終不肯投降。洪武八年八月,王保保病故于哈剌那海之衙庭。

洪武八年十一月,太祖皇帝下令征衛國公之女為秦王次妃。迎娶次妃的禮儀,“不傳制,不發冊,不親迎”,衛國公府那位可憐的姑娘,那位本可以堂堂正正嫁人的姑娘,就這麽屈辱的做了秦王次妃。

衛國公,那是曾和王保保對敵的勇士,多次在沙場和王保保厮殺。可是,他的女兒,和王保保的妹妹,卻因着太祖皇帝的旨意,嫁給了同一個男人。

秦王正妃,王保保的妹妹,從來沒有得到過秦王的歡心。她被幽居,無人服侍,連潔淨的飲食也得不到。

秦王迎娶次妃之前,已經對王保保的妹妹如此薄情。迎娶次妃之後,次妃卻因“妒忌”被召入皇宮訓斥,從皇宮出來之後,上吊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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