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10)
還有用武之地。”
一提小孫女,晉王立即想到青雀念念不忘的“小勇,小敢”,坐不住,“我先和哥哥說件要緊事去,過會兒再來陪您說話。”匆匆去了幹清宮。
皇帝正在為福建沿海的倭寇而煩心,見晉王進來,随手從案幾上抱了一個鼎狀香爐給他,“阿原,這是哥哥的賀禮。”晉王接過道了謝,認真說着正事,“哥哥,往後我若生了閨女,您親自給賜個名字吧。要好聽的,好寫的,寓意極佳的。不光大名,乳名您也一并給起了吧。”
第140 小住
皇帝一邊點頭,一邊奇怪道:“聰哥兒你倒沒求賜名,怎麽往後生了閨女,卻要如此?”
“兒子叫小聰小明倒還行。”晉王苦惱道:“可是我閨女總不能叫小勇,小敢。”愁眉苦臉的,把青雀聰明勇敢四兄妹的話說了。
皇帝雖是正擔憂國事,聽了這話也是粲然,“女孩兒家叫這名字,真虧她想的出來。阿原你先挑幾個好聽的縣名,到時給閨女做封號,乳名慢慢想着。”
晉王果然凝神想了想,“哥哥,太康好不好?”皇帝有意和他開玩笑,故意誇獎,“極好!阿原,這封號哥哥喜歡。這麽着吧,你若先生了閨女,便是太康郡主。哥哥若先生了閨女,便是太康公主。”
晉王有些沮喪的嘟囔,“肯定是哥哥先生下小閨女,一定會是太康公主啦。我再看看別的吧,哥哥,嘉興、玉溪、天水、平遙、西寧、青城,這幾個,您瞅着怎樣?”
“個個都好。”皇帝笑着拍拍他,“阿原努力,讓這六個縣名全用上!”
“分您一半。”晉王慷慨道:“您三個,我三個!”
皇帝微笑,“好啊。”
晉王又啰啰嗦嗦的交代,“乳名要雅致脫俗,有靈氣,文彩斐然,千萬別是玉、秀、花這類的,太普通啦。”
皇帝見他關心的全是這等事,無端的生出羨慕之心。自己在愁邊境安寧、吏治清明、百姓生活安定,阿原卻在愁若是有了小閨女該起什麽名字,唉,一個累死,一個閑死。
“看見沒有?倭寇作亂。”皇帝指着桌案上的戰報苦笑,“從福建到浙江,不斷有倭寇渡海而來,燒殺劫掠,肆意妄為。不只普通百姓,連官員家眷也有不少遇害。”太嚣張了。
晉王沉默片刻,慢慢說道:“青雀曾經給我看過一柄倭刀。那柄倭刀長約五尺,做工精良,鋒利異常。她告訴我,倭刀術淩厲狠辣,常常把人直接劈成兩半,非常血腥和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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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目光銳利,“阿原,青雀怕倭寇麽?敢不敢領兵出戰,為朝廷把倭寇、海盜,一一蕩平?”
“朝廷自有良将,哪裏用得到青雀呢?”晉王委婉說道:“并非阿原不願為哥哥分憂,阿原只是憐惜自己的妻子,不願她以身涉險。哥哥,若不是她曾經立誓終身抵禦胡虜,連西北戰場我也願她遠離。”
皇帝拍拍他,“阿原你真是二十年如一日,就想做名富貴王爺。國事,邊境,民生,你再也不肯理會的。”
晉王面色誠懇,“哥哥,這些我不懂,我只想和妻兒守在一處安靜度日。我教兒子,她教女兒,夏天晚上出門看星星,冬天夜晚圍在火爐旁說笑嬉戲,你替我剝顆花生,我替你倒杯清茶,溫馨和樂。”
皇帝嘴角勾了勾,“這種日子美的很呢,我也想過。”守着妻子,教好兒女,誰不想呢。
晉王認真的搖頭,“那可不成。您是天子,是一國之君,您可不能過這樣的日子。”
皇帝笑了笑,“這樣的日子,阿原可還有什麽不甚滿意之處,或是有什麽擔憂?告訴哥哥,哥哥替你做主。”
晉王神色鄭重,“有,怕我閨女會叫小勇,小敢。”皇帝不禁好笑。
晉王見皇帝笑了,不好意思的請求道:“那個,能否準許我母親出宮,住到晉王府?我和青雀這幾天累壞了,她老人家若是能去,或許我便能睡個囫囵覺。”
他們這小兩口不是初次為人父母麽,實在緊張的不行了。小聰聰睡的多,他們擔心;小聰聰哭個不休,他們更是擔心;小聰聰拉臭臭了,還要親自和良醫正讨論半天,顏色是不是正常,拉的是多了還是少了……等等。
皇帝嘴角抽了抽,“本朝沒有太妃出宮居住的例子。邵太妃便是真去了晉王府,也只能小住三日兩日,住不長久。”
“三日兩日也成啊。”晉王嘴角漾開淺淡卻又愉悅的笑意,美好面容如碧天秋月般皎潔明徹,光可映人。他的笑容很好看,很可愛,又有幾分知足者常樂的韻味,令人舒心。
皇帝看着這樣的晉王,微微笑起來。阿原,總是讓人放心的,他的要求是這麽的小而可愛,他哪裏會有野心?他性情如此淡泊,即便娶了位女中豪傑,也生不出野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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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帶着邵太妃出了宮門,邵太妃興奮的兩腮殷紅,“阿原啊,我很久沒有出宮了。”晉王扶她上了馬車,扶她坐好,替她拿過一個正紅底雲龍紋宮花錦靠背,“您靠着這個,這個軟和。”邵太妃舒服的靠好了,悠悠嘆息,“心滿意足啊。”
“還沒見着您寶貝孫子呢,這便心滿意足了?”晉王笑,“還有,您兒媳婦可是望眼欲穿,就盼着她大姨了。”
邵太妃眉花眼笑,“這還用說麽?我家小青雀,那可是大姨的心肝寶貝啊。”
邵太妃這一路,興奮激動之色溢于言表,高興的簡直想飛起來。晉王看在眼裏,又是歡喜,又是心痛。可憐的母親,她能出一次宮,便快活成這樣。
到了晉王府,下車換轎,轎子一直擡到晉王夫婦的寝宮門前。鐘嬷嬷帶着兩排宮女在門前迎接,含淚下拜,邵太妃笑吟吟的親手拉起她,“阿冬,小四多虧你照料,我很是感激。”鐘嬷嬷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晉王和鐘嬷嬷陪着邵太妃進去之後,只見床賬之中小嬰兒睡的正甜,床下,青雀穿着舒适的便服慢慢踱着步,意态悠閑自在。
“王妃,您怎麽又下床了?”鐘嬷嬷急的額頭青筋直爆,恨不得直接沖上去,把青雀按回到床上好好躺着。邵太妃也是吃驚,“小青雀,坐月子可不是玩的,快別這麽着!”雖是吃驚,卻見青雀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并沒有驚慌失色。
青雀見了她大喜,“大姨,我快想死您了!”喜滋滋的撲了過去,想跟大姨撒嬌。大姨抱着她才拍了兩下,晉王從旁過來,二話不說,上前扶着青雀,神情嚴肅認真的把她扶到床上,命她躺下。
青 雀笑嘻嘻,“我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我不累呀,真的不累。”可是眼前站着三個人,全用責備的目光看着她,也便不再堅持,只嘟囔着,“坐月子這般拘束,究竟 有無必要?這個不許做,那個不許做,做了便會落下病根兒,真的假的呀。”晉王溫和道:“寧可信其有。”青雀悄悄沖他扮了個鬼臉。
大姨的目光早落到小嬰兒身上了,貪婪的把那小小人兒從眉毛看到嘴巴,從額頭看到下巴,再怎麽也看不夠。“小聰聰跟阿原小時候一模一樣。”大姨美麗的鳳眼中淚光閃動,“阿原才出生時,便是這個小模樣,真是招人疼啊。”
青 雀看看兒子,再看看晉王,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四哥你小時候就長這樣啊,成,我知道了。晉王低聲笑,“下回生下小妞妞,讓四哥也看看你小時候的模樣。”青雀 一樂,“不要,小閨女不要像我,要像你。”阿原你長的比我還好看呢,我大方一點,閨女不用長的像我,像你好了。我不嫉妒,真的。
“不,要像妞妞。”晉王溫柔的堅持,“四哥想要一個小妞妞,跟你很像很像的小妞妞,把她心肝寶貝般的疼愛着,呵護她慢慢長大。”
他倆親親熱熱說着甜言蜜語,大姨津津有味看着小嬰兒,兩不耽誤,各不幹涉。鐘嬷嬷有眼色,見殿下和王妃膩味粘乎,遠遠的避到殿角,并不來礙事。
不知看了多久,大姨才戀戀不舍的從小嬰兒臉上收回目光,轉向青雀。“小青雀,聽說你才進産房不久便把小聰聰生下來了,可真是了不起啊。”大姨憐愛的拍拍她。
“沒法子,祁青雀将軍身子骨太好了,生個孩子毫不費力氣呀。”青雀笑盈盈吹着牛。
大姨把兒媳婦狠狠的誇了一通,晉王在旁鄭重其事的附合,青雀笑逐顏開。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經青雀和大姨再三磋商,大姨很有人情味兒的同意把飯桌擺進來,允許青雀下床吃飯。
“還是大姨好。”青雀喜滋滋,“若是鐘嬷嬷,跟她商量半天,還是要我躺着。”一聽見産婦要下床,鐘嬷嬷就臉色大變,唠唠叼叼。
鐘 嬷嬷心裏很是犯嘀咕,“這才第六天啊。”就是不躺夠一個月,至少前半個月你得好好躺着吧。冒失孩子,下地亂走動,萬一落下病根兒怎麽辦。邵太妃這生過三個 孩子的主子下了令,她倒是不敢不聽,卻把青雀的座位鋪的軟軟和和的,椅背上搭着厚軟綿密的椅搭,把青雀圍了個嚴嚴實實。
青雀歡快的夾了塊紅燒小排骨,鐘嬷嬷滿臉陪笑,“王妃,您不能吃太油膩的。您啊,飲食該清淡些。”青雀忙把小排骨放到嘴裏,含混道:“就一塊,就一塊。”嘗嘗味道實在不壞,比鲫魚湯、豬蹄湯、雞湯什麽的解讒多了,又飛快的夾了一塊,飛快的吃掉。
鐘 嬷嬷有些着急,大姨一樂,“沒事,兩塊而已,讓她吃吧。”晉王很是躊躇,鐘嬷嬷說不許吃,母親說兩塊沒事,聽誰的?見青雀大眼睛滴溜溜亂轉,兩眼放光看着 桌上的美食,大為後悔,“應該吩咐廚房做一桌清淡的,妞妞便沒的挑了。她又不能吃,又在她眼前放着,何其殘忍。”
鐘嬷嬷很堅持的 把雞湯、蒸蛋、紅棗小米粥、糯米酒雞蛋等放在青雀面前,“這些清淡吃食,是專為您準備的。”見青雀一臉嫌棄,苦口婆心的相勸,“王妃,生孩子很傷元氣的, 産後百節空虛,稍有不慎便會落下病根兒。您先吃清淡些,等過了這個月,咱們把天底下的菜肴全寫成水牌,由王妃随便挑選,好不好?”
青 雀看看自己眼前的菜肴,看看大姨和晉王眼前的菜肴,悲壯的要求,“過完這個月,我要一只烤全羊,全部吃掉!”鐘嬷嬷立即答應,“成啊,到時給您烤。”笑咪 咪把一小碗雞湯遞到青雀手裏,“小火炖了兩個時辰,很入味兒。”青雀見她目光殷切,只好皺着眉頭、勉為其難的把雞湯喝了。
大姨母子很有默契的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飲食清淡些好,往後這些油膩吃食,一律不許拿上來。”鐘嬷嬷自是連連答應。
青雀吃了一頓有滋有味的晚飯,飯後還被允許在屋裏走了兩個圈,十分滿足。晉王陪她慢慢走着,過一會兒就會很啰嗦的問一句,“妞妞累不累?”青雀笑着搖頭,“不累,我可喜歡走路了。四哥,你若是被逼着天天躺床上,就知道走路是多麽享受的事了。”
正巧這時候熟睡的小聰聰醒了,哇啊哇啊的大哭。邵太妃娴熟的抱起孩子拍着哄着,那手勢真是行雲流水一般,無比純熟。青雀看的很是羨慕,這生過三個孩子、養過三個孩子的人,就是不一樣啊。
“要是大姨能和我們一起走,一家人天天在一處,該多好呀。”青雀很是神往,“大姨能看見小聰聰,小聰聰也能天天見着祖母,共享天倫之樂。”
“哎,四哥。”青雀拽拽晉王的衣襟,“咱們把大姨長久留下來,好不好?
晉王眸色一暗,“哥哥說,只能小住三日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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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皇帝、張皇後對案而食,形狀親呢。晚膳後兩人并肩出去走了幾步,便即回宮洗漱歇息。皇帝明日有大早朝,需早起。既要早起,便應早睡,方利養生。
“陛下今日準了邵太妃出宮?”張皇後卸了妝容,笑盈盈問道。
“阿原央求,我便許了。”皇帝微笑,“聰哥兒一出生,阿原手忙腳亂的,邵太妃去看看也好。”
張皇後對鏡慢條斯理梳着瀑布般的長發,“太妃出宮居住,沒有先例。”
英宗皇帝之前,妃嫔大多是殉葬的。郭妃育有三名皇子,最後不是也殉了仁宗麽?英宗皇帝雖廢了殉葬制,可太妃出宮榮養,卻是一定不會有的。
皇帝有些猶豫,“阿原曾請求過帶邵太妃一同就藩。雖說沒有先例,可這是成就弟弟的孝心,我倒有些心動。”能成就弟弟的孝心,和自己的美名,何樂而不為呢。
“不可。”張皇後緩緩搖頭,“晉王是陛下親弟,身份已是尊貴之極,王妃又是能征慣戰的将軍。若是邵太妃也讓他們帶走,晉王做事會毫無顧忌。陛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皇帝好脾氣的笑了笑,“那便不許邵太妃一同就藩。”這倒沒什麽,本來就是沒先例的事,阿原也無話可說。
第141 放火(上)
若是真允許邵太妃和阿原一起就藩,先例一開,是不是先帝留下的太妃們都能和親生兒子一起離京?到時候文官們一準兒有話說,後宮也會一片紛亂。不許,也有不許的好處,更何況自己從沒答應過阿原。皇帝這麽一想,覺着還是張皇後說的對。
張皇後和他成親已有三四年,對他的性情已摸的很熟,仿佛能猜到他在想什麽,慢悠悠說道:“太妃們本該在地底下陪着先帝的,如今能在陽間陪着,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皇帝心地仁善,聽到“在地底下陪着先帝”,不禁微微皺眉。殉葬制很殘忍,故此祖父英宗皇帝才毅然決然的廢除了它,如今再提這些,聽着令人不舒服。
“有子的妃嫔,不殉。”皇帝溫和提醒。
“郭妃地位又高,又育有三位皇子,不也殉了仁宗?”張皇後嫣然一笑。
殉葬,是妃子們的事。皇後身份尊貴,斷斷不至于此。中宮和偏妃之間泾渭分明,尊卑不同,根本不能相提并論。張皇後是明媒正娶的原配,對自己的身份,深以為傲。
皇帝縱容的笑笑,伸手輕輕撫摸皇後烏黑的長發,柔聲道:“你頭發真好,綢緞一樣,摸着舒服極了。”顧左右而言他,有意岔開話題。
張皇後面前是一個精致講究的梳妝臺,臺上立着面紫檀邊框玻璃鏡,鏡子光滑平整,清晰照出一位容貌端莊秀麗的青年女子。張皇後望着鏡中女子微笑,大好青春年華,世間最尊貴的男子站在身邊柔聲說着情話,天上地下,還有比自己更幸運的女子麽?
除了……除了一件事。張皇後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自己平平的小腹,忽然心生焦燥。他是一國之君,他不能沒有兒子!
張皇後咬咬唇。世人常說自己和他恩愛的像民間夫妻,其實,哪裏能夠。普通的民間夫妻若是成親三四年沒生下孩兒,不過是到寺廟燒燒香許許願罷了,難道定要給夫君納妾不成?可這是在皇家,他沒兒子,就會不斷有人進言:請陛下立妃。
“陛下,無塵道長說,若是能抱一位身份尊貴異常的男嬰進宮養着,時常抱抱他,我便能早日懷上龍種。”張皇後輕輕靠在皇帝身上,溫柔說道。
民間确實有這種說法,多抱抱小男孩兒,是有好處的。
皇帝先是驚喜,“真的?”繼而頗為躊躇,“身份尊貴異常的男嬰,到哪裏尋去?”身份尊貴的嬰兒,父母肯定是有來頭的,怎舍得才出生的兒子。
張皇後仰頭看着他,嗔怪道:“陛下真是的,晉王家裏不就現成的有一位?他是陛下親弟,普天之下,除了陛下,還有誰尊貴的過他啊。他的兒子是親王世子,身份足夠了。”
皇帝苦笑,“聰哥兒是阿原的頭生子,阿原小兩口要輪流睡覺輪流看着他,根本不肯假手宮女、嬷嬷。你要把聰哥兒抱進宮,不是要阿原的命麽?聰哥兒不成,你再看別家吧。”
張皇後眸光一冷,正色道:“什麽事大,什麽事小?陛下親子,會是天朝的皇太子,未來的君王。晉王的兒子,不過是一親王世子罷了。為了皇太子,接個親王世子進宮來養着,有何不可?便是晉王夫婦,若果真忠于君上,也該把親生愛子雙手奉上吧。”
皇帝大為頭疼,“話不是這麽說。阿原是我親弟弟,我們兄弟情深,我不能……”明知阿原心肝兒肉似的寶貝聰哥兒,我要把聰哥兒接進宮養着,怎開了這個口。
張皇後神色很鄭重,“陛下和晉王是兄弟,更是君臣!兄弟是私情,君臣是大義,晉王在陛下面前,只能俯首稱臣罷了。”
皇帝大概是幼年時候被萬貴妃吓怕了,在堅定彪悍的女人面前很容易妥協。他不肯跟張皇後僵着,含混搪塞道:“聰哥兒才一點點大,滿月之後再說,滿月之後再說。”
張皇後看看他的神色,凝神想了想,決定暫時放下,過兩日再舊話重提,威逼于他。張皇後不笨,她和皇帝一起生活的時日越久,對皇帝的性情越了解。什麽時候該攻擊,什麽時候該防守,張皇後把握的很好。
這個好處要不來,張皇後當機立斷,換了另一個來讨要。
“陛下,京中開銷大,阿延和阿鶴都入不敷出了。”張皇後替兩個娘家弟弟讨起田地,“他倆瞧中昌平一處莊子,陛下賞了他們吧。”
皇帝一聽這個,大為頭疼。還要田地呢?你那兩個寶貝弟弟已經富的流油了好不好,怎的總是這般貪得無厭。別的不說,單單注銷宮禁這項大權,他們的錢已是這輩子都花不完。
“年初才賞過皇莊。”皇帝委婉的拒絕。
張皇後抿嘴一笑,狡黠的看着皇帝,“陛下,妻者齊也,與夫齊體,這話可對?”
皇帝微笑,“自然是對的。”皇帝自幼接受傳統的儒家教育,在他的心目中,妻子是和自己一同承奉宗祀之人,一定要敬重的。
張皇後活潑的笑着,“那,陛下的兄弟們可是貴為親王,既有封地,又有很高的俸祿。親王們生下兒女,長子是親王,其餘的兒子們是郡王,女兒全是郡主。陛下的兄弟們是這樣,我的兄弟們呢?相比之下,何其凄慘。”
在張皇後看來,自己的兩個弟弟和皇帝的弟弟們一比,太可憐了。
張皇後卻不想想,皇帝的弟弟們出生在皇家,一百多年前,他們的祖先太祖皇帝起自草莽,帶領一幫開國功臣把北元胡虜逐出中原,驅逐到長城以北。而張皇後弟弟的祖先呢,大概在種地,或是在讀書。
皇帝的弟弟們,待遇合不合理的另說,那是人家祖先給掙下的。張皇後原是秀才的女兒,只因為自己嫁的好,就想要娘家弟弟們和夫家的小叔子相攀比,很高傲的不肯落于人後。
多麽的貪婪。
皇帝在張皇後的攻勢面前敗下陣來,“成,賞個莊子。”等到張皇後說了是哪個莊子,有多大,皇帝後悔的不行,竟有十頃地之多,要命啊。
可是話已出口,皇帝只有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張皇後嫣然一笑,攜起皇帝共赴羅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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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府裏,這兩天真是一片歡騰,人人喜氣洋洋。本來王妃生下大哥兒已是全府的喜事,從上到下人人有賞賜,個個心滿意足。邵太妃到晉王府住下之後,晉王更是樂開了花,重又派了一遍賞賜,人人增發三個月月例,皆大歡喜。
有 大姨在,青雀可算有靠山了,跟鐘嬷嬷讨價還價起來格外有底氣。鐘嬷嬷又是心疼她,又是生氣,“王妃,雖說這些老規矩可能沒什麽道理,可咱們不是怕萬一麽? 聽話啊,再忍忍,就一個月。出了這個月,您想怎麽着,咱們就怎麽着。”青雀覺着她很有楊集林嬷嬷的風範,心裏樂了樂,也不跟她拗着。不讓出門就不出門吧, 不讓洗浴就不洗浴吧,橫豎只有一個月,短日子好熬。
大姨在這裏住下這後,師娘聞風而來,姐妹倆聚在一起咭咭咕咕,說不完的私房話。大姨感概,“我這輩子還能出宮住上三兩天,真是太滿足了。妹妹,你不知道宮裏有多拘束。”師娘紅了眼圈,“姐姐真可憐。”小小年紀就被賣到宮裏了,這麽多年也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
林嘯天和林嘯威自然也跟着來看姐姐、表哥、小外甥,大的牽着小的,昂頭挺胸,很有哥哥樣。林嘯威總想摸小聰聰,被他哥哥毫不客氣的拌下了,“他太小了,太軟了,不能碰。”林嘯威仰着小臉沖他哥谄媚的笑,“不碰,不碰。”
青雀身邊是小聰聰,眼前是可愛的弟弟們,不遠處坐着師娘和大姨,滿足的無以名狀。等到晉王自外頭回來,陪她一起看小聰聰,心裏更有着滿滿的歡喜,好像要溢出來了……
鄧麒和祁玉也來看過青雀。鄧麒是只會傻樂,“妞妞,小聰聰長的真像你啊。”猶豫了下,他又補了句,“好像,也有幾分像我?”語氣很不确定。
青雀了然,“我和你是有些相像的,小聰聰像你,毫不希奇。”鄧麒高興的熱淚盈眶。
祁玉來看青雀的時候,很有些啼笑皆非,“那會兒你說,等到下回見面沒準兒你就變苗條了,我還以為純粹是胡說。誰知竟是真的,我才走不久,你就生了。”
青雀很得意,“我實在是身子太好了!您不知道,我才進産房沒多久便生下小聰聰,都把鐘嬷嬷吓着了!不只鐘嬷嬷,連同産房裏的宮女、産婆諸人,全是目瞪口呆啊。”
祁玉微笑聽着她吹牛,抱過小聰聰低頭細細看着,神色異常溫柔。“這孩子長的真好。”祁玉輕輕嘆了一聲,“跟你小時候……”
到了這時,祁玉才驀然想起,那個出生在雷雨之夜的小女嬰,自己竟是從頭到尾沒有看過她,不知道她才生下來時是什麽模樣。一開始是滿身的疲倦、勞累,沒有力氣看。再後來,徹骨的失望、仇恨,不願看。
“跟我小時候很像麽?”青雀笑的很甜蜜,“英娘說,看見小聰聰,便想起才出生的我。我那時也是一點點大,很小,很脆弱,對不對?”
祁玉沒法開口說實話,又不願随意敷衍搪塞,只有默默不語。青雀,你才出生的時候是什麽樣子,我竟不知道。
若是當時我看到這麽可愛、這麽稚嫩的嬰兒,又會怎樣?祁玉心頭迷惘,一陣陣酸痛。
好半天,青雀鼓起勇氣說道:“您生我的時候,疼了一天一夜,是不是?您……辛苦了,我不會忘記的。”
一滴晶瑩的淚水,自祁玉秋水瑩瑩的美目中流下。青雀知道我辛苦了,青雀不會忘記的……
那滴淚水落到嬰兒柔柔嫩嫩的小臉上,熟睡的嬰兒仿佛有知覺似的,嫌棄的皺皺小眉頭。祁玉慌了,伸出纖長白皙的手指輕柔替嬰兒擦拭那滴淚水,小心翼翼的。
…………
夜深了,晉王府一片靜谧安寧。青雀和晉王依偎在一起,入迷的看着小聰聰。小聰聰實在太好看、太可愛了,他倆無論如何也看不夠。
“大姨喜歡咱家,一定要讓她多住些時日。”青雀頑皮的沖晉王眨眨眼睛,“放把火吧,好不好?”邵太妃如今住的是清興宮,宮裏放把火,他們總得修個一個月兩個月的吧?順理成章的,大姨暫留晉王府,不必回宮。
晉王感動的不行,俯身溫柔的親吻她,“妞妞待我太好了。”青雀嘻嘻笑,“四哥莫要自作多情,我是喜歡大姨。”大姨打小便待我好啊,多麽難得。
“妞妞,這把火暫時不能放。”晉王俯身看看熟睡的小聰聰,沖着青雀微笑,“等到緊要關頭,再放火不遲。”
第142 放火(下)
青雀想了想,“放火,小事一樁,交給你了。”有什麽殺人砍人的大事再換我吧,雖說殺人放火常常放在一處講,其實放火的難度真是小上不少。
晉王漆黑深幽的眼眸中閃過絲笑意,“謹遵王妃的吩咐,一定辦好差使。王妃,若差使辦好了,可有獎賞?”
青雀捧起他的臉親了一口,“獎賞這個,好不好?”晉王心裏酥酥的,低聲道:“當然好了,求之不得。只是王妃太懶惰了,親的太少,而且,地方也不對。”
青雀很犯思量,“親的太少,這話我懂。地方不對,指的是什麽呢?晉王殿下,請恕我竟是猜不着。”
晉王含笑指指自己的唇,柔聲道:“王妃該親這裏的。”他的嘴唇花瓣一般精致美好,顏色粉粉的,青雀端詳了半天,輕輕嘆息着,吻上他的唇。
這個吻纏綿而又溫存,兩人相互品嘗着對方的甜美,飄飄然如在雲端。一對相愛的夫妻,身畔是熟睡的嬰兒,夜色靜谧,令人沉醉。
次日,晉王的五弟岐王,八弟雍王也一起來到晉王府。岐王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有點小肥胖,臉圓圓的,一眼看上去就是個心性淳樸厚道的少年。雍王才十三四歲,清秀挺拔,一臉的書卷氣。邵太妃本來就很高興,見着小五和小八,更是樂的合不攏嘴,“齊了,人齊了。”
邵太妃在晉王府渡過了愉快的三天。這三天可以算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了,三個兒子陪在身邊,兒媳婦、小孫子天天能見着,天底下還能有更舒心的事麽?
到了應該回宮的日子,張皇後很給面子的遣了內侍來迎接。邵太妃抱着小聰聰親了又親,青雀看的實在不忍心,恨不得立即上清興宮放把火,好把大姨留下來。
青 雀把大姨送到門口,鐘嬷嬷便不許她再往前走了,“王妃,您見不得風。”大姨也伸手攔住她,“小青雀,乖乖的啊。只有一個月,這一個月裏你耐下性子,聽鐘嬷 嬷的,聽林醫正的。”青雀笑咪咪,“好啊,一定一定。等滿了月,我抱小聰聰進宮,看您去。”邵太妃樂陶陶,一疊聲道:“大姨等着你們,大姨等着你們。”
看着大姨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的出了屋,青雀不服氣的咬咬唇。先帝都走了三年多了,太妃們定要守在一潭死水似的宮裏麽?有親生兒子的,難道不能跟着親生兒子,享享天倫之樂?皇帝你號稱以為“孝”治天下,怎不替你的異母弟弟們想想,讓他們能孝順活着的生母。
晉 王親自送邵太妃上車回宮,寬敞的馬車裏,邵太妃靠在柔軟舒适的靠背上,一臉滿足的笑,“阿原啊,有這三天,我這輩子,知足了。”晉王心裏酸酸的,強笑道: “哥哥說,小聰聰滿一周歲之後才能經得起長途颠簸,才許我們就藩。我和青雀、小聰聰還能在京裏陪您一年呢,保不齊往後還能把您接出來。”邵太妃更高興, “太好了!”
晉王送邵太妃回到清興宮之後,在宮牆外獨自站了許久。宮院深深,宮規森嚴,生活在這座宮廷裏的人,哪個不是備受拘 束?母親,她是服侍過先帝的太妃,遺孀身份,在這宮中更無樂趣可言。她今年還不到四十歲,看上去依舊容顏姣好,明豔照人,卻要這冷清的宮室之中漸漸枯萎 麽。
晉王沒有去寧壽宮拜見太皇太後,也沒有有去幹清宮見皇帝,默默出了宮。他緩緩走在筆直潔淨的甬路上,神情落寞,眉宇間有着揮之不去的蕭瑟之意。
“晉王殿下怎麽了?”沿途的妙齡宮女見了,各自心生憐惜,“他平日裏是溫潤如玉的,見了令人如沐春風。今天卻大異往常,神色間竟有幾分輕愁薄怨,唉,心疼死人了。”
望着晉王殿下徐徐離去的身影,一個個發了癡。
太 皇太後隔三差五的會差喬嬷嬷等人到晉王府派賞賜、看望才出生的聰哥兒,對聰哥兒這曾孫子十分關懷愛護。喬嬷嬷熟知太皇太後的性子,把聰哥兒的事不分大小巨 細一一講給太皇太後聽,太皇太後百聽不厭。等到聰哥兒臨近滿月,太皇太後開始激動的晚上睡不着覺:快要見着聰哥兒,快要見着曾孫子了。
也難怪,像太皇太後這樣年紀的老人家,最能打動她們的就是孩子,嫩嫩的、純純的,使這世界免于沉淪。
晉王府大概也知道老人家急于見到曾孫子的心情,老早就來知會:到了滿月的那一天,一天也不多等,便帶着聰哥兒進宮,給太皇太後請安。
到了這天,太皇太後起了個絕早,精心梳洗打扮過,草草用過早膳,換上燕居常服端坐在正殿,眼巴巴的等着。曾孫子啊,我頭一個曾孫子,快讓曾祖母看看!
喬嬷嬷等人看在眼裏,大為嘆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是多麽盼望曾孫子啊,也是,到了這個歲數,不就是活兒孫的麽?不盼曾孫子,可讓她盼什麽呢。
“您還得再等等。”喬嬷嬷命人去了趟晉王府,忍笑進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