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11)
道:“這會子,晉王妃正在痛痛快快的沐浴呢。她不是忍了有一個月麽,到了水裏就不出來了,正耍賴呢。”
太皇太後笑罵,“這傻孩子!不知道祖母等的心焦麽?快,命人去告訴她,讓她趕緊的,不得耽誤。若是遲了慢了,哼,見了面先給她兩拐杖!”
“不止不止。”王太後正好這時進門,笑容滿面,“告訴她,若來的晚了,我這兒還有兩拐杖!若不想挨打,早早的過來伺候着。”
喬嬷嬷笑着答應,傳話去了。
王太後陪太皇太後坐着,兩人開始暢想聰哥兒到底長什麽樣。一個月了,終于能見着真人了,兩人都是心情愉快。
晉王府裏,鐘嬷嬷正有條不紊的指揮着備車馬,安排随侍之人。晉王站在床前跟小聰聰說着話,“你娘賴到水裏就不出來了,這可怎麽辦呢?”小聰聰這會兒沒睡覺,睜着漆黑的眼睛看着晉王,一動不動。
“乖兒子,你會看人了?”晉王大喜。從前爹爹跟你說話,你好像不理不睬的,這會兒會盯着爹爹看了,真好。果然滿月了就是不一樣麽。
鐘嬷嬷把什麽都安排好了,有些着急,“王妃還沒出來?”這都進去多久了,還洗呢。這孩子,你可別洗痛快了,進宮真挨回打。
浴室裏頭,青雀舒服的趴在一張水床上,兩邊各站一名宮女,正拿着鈍鈍的小刀輕輕替她刮去身上的污垢。刮去之後,會拿起一邊的水瓢,從水缸中舀出溫熱的清水澆到青雀身上。身上慢慢清爽起來,溫溫熱熱的清水不斷澆在身上,真舒服,青雀享受的閉上眼睛。
從頭到腳,第一寸肌膚都幹淨了之後,青雀終于出來了。
“我輕快的想要飛起來!”青雀得意洋洋說道。她容光煥發,兩頰嫣紅,清亮的杏子眼中閃爍着快活的光茫,還真是神采飛揚,想要一飛沖天。
鐘嬷嬷本是等的着急,這會兒也覺好笑,你身上能有幾兩灰塵啊,洗了個澡,便輕快的想要飛起來了?把她按到梳妝臺前坐下,指揮着宮女替她梳好發髻,着好常服,準備進宮。
“舍得出來了?”晉王施施然走到她面前,淺淺而笑,“祖母等急了,說你若去的晚,兜頭先給你兩拐杖。王妃,你這澡洗的,好像不大上算呢。”
“這你就不懂了吧?”青雀揚揚眉毛,大言不慚的吹牛皮,“老人家全都喜歡我,一見面就喜歡我!祖母吧,她老人家沒見我的時候,恨的想打我。等到見了我,只有疼我、親我的。”
話出口後不知怎麽的想到荀氏,覺得自己的話不夠嚴密,便嚴肅的補充了一句,“當然了,我所說的老人家,指的是心地善良、性情慈和的老人家,惡毒狠辣的,不在此列。”
晉王和她心有靈犀,自然知道她是想到了荀氏,那個唯一待她惡毒的老年之人。“有些人,不必想她。”晉王柔聲道:“她不值得咱們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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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青雀已妝扮好了,她朝鏡中人看了兩眼,自戀的嘆息,“我見猶憐啊。”鏡中的女子明眸皓齒,纖秾得體,美人啊,美人。
鐘嬷嬷抿嘴笑了笑,晉王扶着她起了身,“王妃,咱們早點動身吧,我怕去遲了,咱們真會挨打。”祖母一準兒等急了,快點。
青雀嫣然一笑,抱起小聰聰,步履輕快的出了門。
“太陽啊,好久不見。”出門之後,青雀仰頭感概。鐘嬷嬷心裏着急,扶着她往前走,“王妃,時候不早,不好再消停了。”青雀嘻嘻一笑,一手抱着小聰聰,一手攜着晉王,腳不沾地的向前飛奔,身姿優美從容。沒一會兒,三人一起上車了,走了。
鐘嬷嬷追過來後,馬車已消失在街道盡頭。
這孩子!鐘嬷嬷又是氣,又是笑。
到 了寧壽宮,晉王、青雀抱着孩子一進去,只見太皇太後、王太後、邵太妃、張皇後等人都在,濟濟一堂。兩人一一問過好,太皇太後也顧不上理他們,直接把小聰聰 接過去了,一通狠看。王太後在旁瞧的眼熱,只等着太皇太後看夠了,她就順勢接過去。可惜,等了許久,太皇太後也沒看夠。
“這就是個小阿原啊。”太皇太後瞅着小聰聰梨子大的臉孔,心都酥了,“跟他爹小時候一模一樣!瞧瞧,這小臉兒,這鼻子,這嘴巴,沒一處不像!”
王太後也依稀記得阿原出生時的樣子,連連附合,“是,您老人家說的是,像極了。”王太後心頭有絲迷惘,她還記得阿原才出生時先帝的那種喜悅之情,阿原,是先帝的心頭寶啊。
邵太妃雖說已看過小聰聰了,可是,大半個月過去,更是想念。等到太皇太後依依不舍的把孩子給了王太後,王太後又依依不舍的給了她之後,她眉花眼笑抱着小聰聰,再也不肯撒手。
太皇太後和王太後樂呵呵問着青雀生孩子、坐月子的情形,什麽兜頭給上兩拐杖這樣的話,早忘到了九宵雲外。
“我沒估計錯吧。”青雀得意的看了晉王一眼。
“王妃厲害!”晉王回報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張皇後被冷落在一旁,心裏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論國法,自己是皇後,祁青雀只是晉王妃;論家法,自己是長嫂,祁青雀只是弟媳婦。可是這會兒只因她生了兒子,太婆婆和婆婆便是如此偏心,把她捧上了天。
兒子,兒子。張皇後慢慢咀嚼着這兩個字,我什麽都有,我什麽都順利,只缺兒子。
張皇後目光投向邵太妃懷中的小聰聰。這個孩子,她一看就覺得刺眼,真是懶得看他。可是,若把他養在宮裏,無塵自會施法奪去他的元氣、龍氣,他會無聲無息、沒有一絲傷痕的死在宮裏,而自己則會懷上身孕,生下皇長子,皇太子。
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無塵,無塵,你可不要令我失望才好。
張皇後打點起精神,陪笑和太皇太後、王太後說起聰哥兒,“一看就是個聰明的,怪不得名字叫聰哥兒。”
無塵道長正在宮中為皇帝、皇後齋醮求子,他的道法高深,皇帝有意請他在寧壽宮設醮場,為太皇太後祈福。這天,無塵親自求見太皇太後,請示醮場該如何設置。
無塵求見太皇太後的時候,晉王一家三口也在。無塵拜見過太皇太後,請示過醮場諸事,嘆息道:“晉王世子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若能養在坤寧宮數月,好處不可勝數。皇後殿下若能沾上這孩子的福氣,不日便會傳來佳音。”
他是當着晉王、晉王妃的面說這話的,什麽意思,不言而喻。你們是弟弟,也臣子,現如今皇帝、皇後就愁中宮無子了,你們的兒子若養在宮裏,皇帝、皇後的難題便會迎刃而解。做為弟弟,做為臣子,你們該怎麽做,就不用我教了吧。
無塵這麽說,是等着晉王、晉王妃自己開口請求,把才出生的嬰兒送進宮裏。
太皇太後微微皺眉,“果然有這個效用?”無塵打了個稽首,恭敬道:“晉王殿下的長子,實在是福澤深厚,确有些效用。”
王太後默默無言,邵太妃抱着小聰聰的手抖了抖,心生恐懼。張皇後把探詢的目光投向晉王、晉王妃,你們舍得麽?你們便是舍不得,敢直截了當說出來麽?
陛下是你哥哥,也是皇帝。他是君,你是臣。
晉王溫雅說道:“這是犬子的榮幸。今天犬子滿月,岳父岳母說好了,要過府探望,不好令兩位老人家失望。待明日,我親送犬子進宮,如何?”
無塵又打了個稽首,語氣依舊謙恭,“這是無量的功德。”
張皇後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晚一天便一天吧,有什麽呢。等這孩子進了宮,無法施起法術……張皇後仿佛看到這嬌嫩的、可惡的孩子歸了西,而自己小腹漸漸隆起,幸福的懷上了皇太子。
事情,仿佛是塵埃落定了。
當晚,寧壽宮大火,從正殿燒起,漸漸蔓延到多處,差一點便燒到了太皇太後的寝宮。太皇太後雖是安然無恙,可卻受了極大的驚吓。
“火怎會從寧壽宮正殿開始燒起?”太皇太後大怒,“是誰惹怒了上天?是誰招來這場災禍?!”
第143 何鼎
太皇太後是敬畏天意的。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火竟會降臨寧壽宮正殿,這是上天在表達憤怒,表達對寧壽宮的譴責。寧壽宮一向慈愛和平,并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何至于此?
皇帝聞訊大驚,匆匆忙忙帶人過來,見寧壽宮一片狼藉,宮女、內侍多有燒焦了頭發、衣衫的,形容倉惶。太皇太後雖然毫發無傷,卻是受了極大的驚吓,面色異常憔悴。
太皇太後是皇帝的親祖母,自小呵護他、教養他的人,皇帝見此情景,怎能不心痛?皇帝俯伏于地,流淚請罪,“孫兒無能該死,讓祖母受驚了。”
張皇後也随後趕來,陪着皇帝一起跪下。太皇太後疲憊的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你們不必跪着了,起來吧。是我失德,上天降災,合該有此一劫。”
這火,是從天而降的。守夜的宮女看的清清楚楚,一道火柱自天而降,落到正殿屋頂,沒多大會兒,正殿便成了一片火海,烈焰升騰。
太皇太後這話一說,皇帝和張皇後更不敢起來了。太皇太後失德?怎麽可能。皇帝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張皇後陪笑道:“祖母,上天降災緣由甚多,可能只是風水欠佳而已。宮中齋醮也好,祭祀天地也好,總會通意于上天的,您不必太過介懷。”
太皇太後面沉似水,并不說話。皇帝膝行幾步到了太皇太後跟前,抱着太皇太後的腿哭泣,“祖母,全怪孫兒不好,孫兒這便到天壇祭祀……”太皇太後見他情真意切,嘆了口氣,伸手把他拉了起來。皇帝站起來後,眼圈紅紅的,不停拭淚。
王 太後和一衆太妃們得了信兒,也急忙趕了來,向太皇太後道煩惱。太皇太後被十幾名已是人到中年、妝扮素淨的太妃們圍着,忽覺十分悲涼。這後宮之中,除了張皇 後,連張年輕有朝氣的面孔都見不到了啊。太皇太後心頭一陣煩燥,命王太後和太妃們各自回宮,王太後等人不敢違拗,唯唯退下。
宮門才開不久,天色還暗着,晉王便不顧更深露重的來了。“哥哥,小聰聰昨兒個可能吹了風,有些着涼,晚兩日再抱他進來可好?”晉王慰問過太皇太後,面帶歉疚的對皇帝說道。
皇帝有些迷糊,“把小聰聰抱進來做甚?”張皇後心裏咯登一下,這是怎麽了?寧壽宮天降大火,晉王世子着了涼!商量好了還是怎麽的,全聚在一處出事。
按原來的設想,自己這母儀天下的皇後此時應該躊躇滿志的坐在坤寧宮,等着晉王夫婦自覺自願、滿臉陪笑的把孩兒送上門啊。怎麽會……怎麽會在寧壽宮面對這一片狼藉呢?張皇後心中恨恨。
“昨兒個無塵道長來設醮場之時,見到晉王世子了。”張皇後硬着頭皮說道:“無塵道長法力無邊,一眼便看出晉王世子福澤深厚,若能養在坤寧宮,好處不可勝數。晉王夫婦一片忠誠,當即答應獻子入宮。”
皇 帝聽了這話,氣的心口疼。“獻子入宮”?阿原是我親弟弟,他的心肝寶貝,你定要搶了來不成。你再三提過,我不忍拒絕你,一直推拖。這幾日不聽你提起,還以 為你轉性了呢,誰知竟會越過我,直接向阿原小兩口索要。你……你想生兒子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真是可怕。想生兒子,不是該多積陰德麽,你卻反其道而行 之。
“不需如此。”皇帝穩穩心神,溫聲道:“小聰聰是阿原愛子,自然應該由阿原撫養長大,不需送入宮中。”
張皇後大急。若此時只有她和皇帝,她肯定會嗔怪着開口,逼皇帝收回成命。可是這會兒是在寧壽宮,太皇太後在上頭坐着呢,她哪敢冒然往前湊。
晉王如詩如畫的面容中滿是猶豫之色,低聲說道:“若是小聰聰送進宮,真能令哥哥得子……”
皇帝微笑,“那,阿原舍得麽?”
晉王跟自己掙紮了許久,小聲說了實話,“那,阿原還是舍不得。”
皇帝伸手拍拍他的肩,眼神中有着不易察覺的滿意之色,“這才是阿原的本色。”一個人不舍得自己的兒子,這是多麽自然而然的事。若是為了讨好君主,連親生兒子也能舍棄,豈不是易牙之類的小人麽。
張皇後越聽越着急,可是又不便出言幹涉,手心出了汗。
皇帝安撫過晉王,恭敬的請示太皇太後,“孫兒這便安排祭天事宜,請祖母放心。另外,祖母宮中可令無塵道長設醮壇,以祭告神靈,祈求消災賜福。”
面對天降的大火,突如其來的災禍,皇帝提出的辦法,其實是最常見、最适宜的辦法。一般來說,并沒有什麽可争議之處。可以預見的是,太皇太後會點頭,在場的張皇後、晉王,也不會反對。
這時,有一名宮女站了出來,不知鼓起了多大勇氣,顫抖着說道:“陛下,太皇太後殿下,萬萬不可再用無塵這妖道!寧壽宮這場大火,分明是無塵這妖道招來的!晉王世子生病,也是被無塵害的!”
她穿着普通宮女的服飾,發角有着被燒的痕跡,平平板板的面容,毫不起眼。這樣的宮女被稱為“都人”,地位很低,鮮少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她敢在太皇太後等人面前突然發聲講話,已算得上膽子極大了。
太皇太後等人還沒開口,張皇後大怒,“無塵道長法力高深,豈是你能诋毀的?來人,把她拖下去,重重掌嘴!”
這裏是寧壽宮,內侍也好,宮女也好,全部唯太皇太後馬首是瞻。見太皇太後穩穩的坐着,并沒點頭,也便沒人動手,那宮女依舊安安生生的站在當地。
張皇後話出口後才覺出自己的孟浪,忙向太皇太後請罪,“孫媳僭越了。”太皇太後淡淡一笑,慢條斯理問那宮女,“你是我宮裏的?姓什麽叫什麽,你方才所說的話,屬實麽?”
那宮女撲通一聲跪下,重重叩頭,“奴婢是寧壽宮的灑掃宮女,姓何名華,素日裏只做粗使活計。奴婢雖粗陋,卻知道無塵是個不折不扣的妖道!他在南棉花胡同置有宅子,宅中藏着無數金銀財寶,蓄有數十名美女!他吸美女的鮮血,他是吸血鬼!”
此時天色未明,寒冷凄清,這時聽到宮女何華這番話語,不少人背上發涼,戰戰兢兢。蓄養美女,吸美女的鮮血,這也太吓人了。何華你成心吓死人,是不是?
張皇後漲紅了臉,卻聽太皇太後依舊不緊不慢的問道:“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你在宮裏,他在南棉花胡同的事,你怎麽會知道的呢。
何華恭敬說道:“奴婢在宮中灑掃時聽到無塵這妖道跟他徒弟說的。當時奴婢幹活兒累了,背靠着大樹稍事歇息,這妖道和他一個叫清風的徒弟走過來,說了不少南棉花胡同的陰私之事。無塵居心叵測,他是故意要害寧壽宮,故意要害晉王世子的。”
張皇後生吞了何華的心都有。無塵怎麽可能在宮裏不知死活的說這些,眼前這何華分明是受人指使,專門來跟無塵做對的。何華,你好大的膽子。
張皇後雖然在皇帝面前如魚得水游刃有餘,可是她再嚣張也知道太皇太後輩份高,地位尊崇,不是她能随意左右的。雖然她這會兒心急如焚,卻只能拼命克制自己,不敢流露出來。
皇帝對無塵這道士倒是有幾分信任,一則他确實愛好黃老之術,深信道教;二則無塵是他深愛的張皇後推薦過來的高人,和尋常道士不同。不過,他尊敬太皇太後已是二十多年的習慣,太皇太後在慢慢的、溫和的問話,他是不會插嘴的。
晉王一臉嚴肅認真的在旁站着,無悲無喜,無波無瀾。眼前這一幕一幕,好似跟他毫不相幹。
太皇太後對何華很有耐心,“你的名字,是何華?哪個何,哪個華?”何華恭敬的回道:“無可奈何的何,棠棣之華的華。”
“你讀過書?”太皇太後詫異了。都人,身份是很低的,眼前這女子面貌平平,竟然讀過詩書。
何華眼中含淚,“奴婢原是縣令之女。後來,奴婢的父親一病而亡,母親也随後去世。叔叔素來無賴,把奴婢兄妹二人賣給了鎮守太監。”
張皇後心頭忽起了很不好的感覺。姓何,這丫頭姓何!她還有個哥哥,她哥哥,應該也姓何吧?張皇後下死力氣看了何華兩眼,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
果然,太皇太後不知溫和問了句什麽,何華擡起頭,悲憤的說道:“奴婢的哥哥姓何,名鼎,生前曾在禦前服侍。”
何鼎這個名字一出口,太皇太後、皇帝盡皆沉默,張皇後則是白了臉。何鼎,是被張皇後送去錦衣衛治罪的,後來死在錦衣衛獄中。
什 麽罪名?呵呵,張皇後的寶貝弟弟張鶴有一天不知抽什麽瘋,趁着皇帝不在,坐到皇帝的寶座上耀武揚威,正好被太監何鼎看見了。何鼎有股子牛勁兒,對這位威風 凜凜的國舅爺并不買賬,當即喝止了他。張鶴懷恨在心,和張皇後串通,把何鼎弄到錦衣衛施以重刑。何鼎的骨頭沒有錦衣衛的刑具硬,最終死于錦衣衛之手。
太監一向是被人看不起的,也是最沒氣節的一個群體。可是,即便在太監當中,也有人肯堅守正道,為了自己心目中的大義,而付出寶貴的生命。何鼎,就是其中的一位。
張皇後悔的腸子都青了。怎麽就沒留神何鼎還有個妹妹在宮裏呢,大意失荊州啊。這何華跟她哥哥一樣,都是不怕死的性子,不顧自己的斤兩硬要跟在上位的高貴之人做對,自不量力,好不讨厭。
太皇太後沉默半晌,擡頭看向皇帝,“南棉花胡同,是否真如何華所說?”皇帝背上冒汗,深深打了一躬,“孫兒這便命人前去搜捕。”
張皇後恨的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下來。陛下你真搜捕啊,若是無塵真藏些金銀,蓄些美女,你還要追究他不成?這世間之人,有誰不愛黃白之物,有哪個男人不愛美女?
錦衣衛迅速包圍了南棉花胡同的一處宅院。無塵這會兒正在這兒和他才買的美姬嬉戲,手提雪亮長刀的錦衣衛破門而入之時,他被吓的動彈不得。過了會兒,黃黃的液體不斷流向地面,不大一會兒,地面上好大一灘水。
又一個吓尿的,真他媽的沒出息!為首的錦衣衛千戶輕蔑罵了聲,吩咐番役看牢無塵,自己帶着人把這宅院前前後後搜了一遍,搜出無數奇珍異寶,以及數十名年方十二三歲的纖弱小美人。
“我們已經夠沒人性了,你他媽的更狠!”千戶沖無塵啐了一口,“才這麽點兒大的丫頭,你也下得去手?”
這一口啐過去,無塵竟是毫無動靜。千戶覺着奇怪,湊過去細細看了,又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不由得破口大罵,“這不經吓的,竟這般死了!”
千戶無奈,只好帶着被吓死的無塵,和搜到的金銀財寶、美女們回去複命。不只金銀財寶,還有幾本賬冊,上面記載着王公貴族們給無塵的名色饋贈。
賬冊、金銀財寶一上交,皇帝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無塵哪是無欲無求的世外高人,分明是一貪得無厭的塵俗之人。皇帝嘆了口氣,橫豎無塵都已經吓死了,就不再追究了吧。
無塵這一死,送晉王世子入宮的話張皇後自然不敢再提起。張皇後本是相信無塵真有幾分道行的,無塵一被吓死,張皇後又疑惑了:這人說過的話,究竟是有幾分可信呢,還是毫沒來由呢?晉王的長子是不是真有龍氣,真會取代自己的兒子,成為天朝的皇帝?
這些疑惑,沒人為她解答。
宮中的醮壇無聲無息全被撤下,皇帝嚴令禮部,道錄司、僧錄司務必嚴格管理道士、僧人,不得任由市井無賴濫竽充數。
太皇太後語重心長勸告皇帝,“與其齋醮求子,不如廣納淑媛,以便開枝散葉。”皇帝吞吞吐吐的不肯應承,太皇太後看着生氣,把他攆走了。
晉王向太皇太後讨要何華,“祖母,她若留在宮中,難保不為人所害。”她壞了張皇後的大事,張皇後哪能輕輕放過她。張皇後敢害何鼎,就敢接着害何華。一個都人而已,要害起來實在太容易了。
太皇太後答應了。
何華出宮後,晉王要送她遠離京城,她不願意。“我要留在京城,等到張家兄弟人頭落地的那一天。”何華執着要求,“不管要等多久,我一定要等到這一天。”
殺人,總是要償命的。
晉王命人送她去了京郊一處皇莊。她不願走,那就不走吧。唯一的哥哥冤死,換了是誰,也放不下這份仇恨。
晉王回府之後,有些悶悶的,“哥哥是個好人啊,為什麽明明知道張皇後做下惡事,還肯包庇她。”別的都不說,何鼎,不冤枉麽。
青雀搖頭,“不懂啊。你皇帝哥哥名聲很好,節儉、勤政、愛民,就是一遇到張皇後、張家,就什麽都不管不顧了。”
所以說,阿原和他爹、他哥哥頗有相似之處。他爹對萬貴妃一往情深,他哥哥對張皇後好的無以複加,他呢,一片癡心,只給了祁青雀。
“哥哥對她那麽好,她卻只會給哥哥惹麻煩。”晉王輕蔑提起皇後,“不知道哥哥會為此煩惱麽?對哥哥毫不體貼。”
青雀微笑,“她就是這樣的人。”
一個能不斷向皇帝開口為娘家弟弟謀利益的女人,一個娘家弟弟有了過錯只會拼命包庇的女人,你以為她會有遠見卓識,或是溫柔的感情麽?她哪裏配。
她唯一的缺撼是沒有兒子。看看她的所作所為,活該如此。若是她由一介平民被選為太子妃、皇後,娘家因為她而雞犬升天、橫行霸道、傷天害理,而她還能順利生下兒子,兒子再生下孫子,世世代代傳下去,那才是沒天理。
“沒能整治到她,不甘心。”晉王對于那妄圖奪走愛子的惡毒女人,厭惡到了極點。
無塵死了,小聰聰保住了,可是那始作俑者,卻依舊安然無恙。
“只要你哥哥一天不變心,咱們便一天拿她沒轍。”青雀拍拍他,“血親之間,便是如此。我差點死在沈茉手下,可是我爹不肯下殺手,我便容忍沈茉繼續活着。”
只要皇帝還活着,只要皇帝還對張皇後情有獨鐘,張皇後就是安穩的。
晉王有些悶悶不樂。青雀拉他去看小聰聰,“四哥,兒子今兒個一直瞪着我看,好像認識我了。”晉王來了精神,“真的?兒子真是人如其名,聰明啊。”
滿懷希冀的湊到小聰聰面前,果然,小聰聰漆黑的眼珠盯着他不放,好像在跟他打招呼。晉王的心都快融化了,“小聰聰,我是爹爹,乖兒子,叫爹爹。”
青雀也湊過去,笑嘻嘻哄孩子,“小聰聰,乖寶寶,我是你娘,快叫娘。”
鐘嬷嬷從外頭走進來,這一幕盡收眼底。實在受不了這兩個傻子,鐘嬷嬷忍不住白了他們一眼。才滿月的孩子叫爹叫娘,要是真叫出來了,不得把你倆吓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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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 皇後的兩個弟弟雇了大批仆從,在京畿地區開設店鋪,邀截過路客商,強買強賣,民怨沸騰。禦史聞風彈劾之後,皇帝頭疼之下,把兩個小舅子召進宮,跟他們促膝 長談,“阿延,阿鶴,勿使我為外戚殺谏臣。”張延、張鶴對這皇帝姐夫原來是不怎麽害怕的,見皇帝神色異常嚴肅,心裏也有些着慌,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往後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之後這兩人還真是消停了一陣子,皇帝大為欣慰。
張皇後則是不大好。她身邊暫時沒了無塵這樣的道人來指點,頓時很迷茫,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己能不能生下兒子,哪年哪月能生下兒子?晉王的兒子到底會不會造反,用不用除掉,如何除掉?
張皇後臉漸漸黃了,精神不濟。太醫替她開過藥方,她皺着眉頭喝下苦藥水之後,卻是根本不濟事,毫無起色。
苦藥水,治不了心病。
張皇後身體越是不好,太皇太後越是擔憂。“不論是誰生的孩子,只要是你的,王朝就有繼承人。”太皇太後把道理跟皇帝掰開了揉碎了講,“中宮嫡子固然好,便是都人子,也無妨。”
只要是皇帝的兒子,宮女生的也能做太子,也能做儲君。
皇帝成親将近四年,膝下猶虛,後宮又沒有嫔妃,這種情況已令太皇太後、朝臣們疑慮不安了。皇帝是立志做明君、做孝子的,令朝臣失望,令太皇太後傷心,他很過意不去。
一邊是夢月入懷而生、命格貴不可言的原配妻子,一邊是保護他、疼愛他的親祖母,皇帝夾在親人和愛人之間,很是痛苦。
“祖母要的,不過是曾孫子。”皇帝猶豫了、彷徨了,“是不是皇後生的,老人家并不關心。”
一天傍晚,皇帝在林間小徑上“偶遇”賈淑寧,賈淑寧含羞帶怯的迎上去請安問好。皇帝看着她豐滿的臀部,有片刻失神。這是宜子之相,宜子之相……
皇帝,太需要一個兒子,太渴望一個兒子了。
這天,賈淑寧如願以償,終于和皇帝春風一度,有了肌膚之親。
第144 賈氏
皇帝在哪年哪月哪月和哪個女人親近過,這事有專人負責記載,是瞞不了人的。太皇太後、王太後、張皇後,這三人沒過多久都先後知道了此事,有人歡喜,有人憂。
太 皇太後得知了這個消息後,嘴角微翹,顯然極之歡喜。賈淑寧算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性情溫良,乖巧聽話,太皇太後還是很有幾分喜歡的。更何況,賈淑寧年紀越 大便越是豐滿結實,這是宜子之相,太皇太後早想把她立為妃子,盼着她為皇帝早日生下皇子。如今賈淑寧和皇帝成其好事,太皇太後算是了了一樁心願,就等着賈 淑寧有了喜信兒,好抱曾孫子了。
對于太皇太後來說,皇帝這一房的曾孫子和晉王這一房的曾孫子可不一樣。小聰聰純粹是曾孫子,太皇太後對他喜歡是喜歡極了,可只是一位曾祖母對曾孫子的喜歡。若是皇帝有了兒子,那就不只是曾孫子,更是帝國的繼承人,意義大為不同。
喬嬷嬷很有眼色的陪着笑臉,“這可是喜事啊,您看要不要給賈氏擇一處風景秀麗的居所,給個合适的名份?”賈淑寧不是普通的宮人,她是打小便養在宮裏的,既然皇帝陛下臨幸了,至少得給個妃位吧。
“這,是皇後份內之事。”太皇太後悠悠道:“我這老婆子便不多加幹涉了。”
應該怎麽對賈淑寧,張皇後難道不知道麽,還要我教她?還要我替她做了?
王太後聽說這件事之後,凝神想了半天,決定當作不知道。皇帝又不是她親生的,打小和她又不如何親厚,王太後很有幾份自知之明,沒把自己當成張皇後的正經婆婆,沒打算管的太多。
王太後,謹小慎微的在後宮中活了二十多年,已經習慣了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她管不了那麽多,保住自己才是最要緊的、最實惠的。這件事若是插手,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得罪張皇後。張皇後并非易與之輩,王太後日子過的好好的,可不想跟她對上。
太皇太後、王太後,雖然一個是心中歡喜,一個是無可無不可,最後的态度卻是一樣的:當作不知道,冷眼看張皇後如何處置。
張皇後是三人之中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內侍李全戰戰兢兢把“皇爺在暖碧小閣幸了賈氏”這事報給她時,她呆呆坐着,腦子昏昏的,半天沒緩過氣兒。
幸了賈氏?他已有了自己這樣尊貴的、得體的皇後,怎麽還會想要別的女人呢?那些庸脂俗粉,那些凡桃俗李,怎配的上他?不是海誓山盟過麽,不是說好了終身厮守,尊貴的皇帝、皇後之間再也容不下別人的麽,怎麽他會……?
張皇後病倒了。她面色蒼白的躺在床上,手腳冰涼,眼神呆滞,看上去毫無生氣。宣了太醫,開了藥方,宮女小心翼翼把藥煎好了、放涼了喂給她喝,她厭惡的轉過頭,把藥碗打翻了。
皇帝回宮後見此情景,又是內疚,又是懊悔。他本來想見面之後委婉提及賈淑寧的名份,他想讓賈淑寧住在長寧宮,賜號賢妃。可是他還沒開口,皇後就病成這樣……皇帝越想越內疚。
皇帝心存內疚,對皇後格外遷就、體貼。他溫言軟語哄了皇後好半天,等到熬好了湯藥,皇帝親自端過去,親自喂她喝下。張皇後喝完了苦藥水,淚水成串成串的流下來,把皇帝心疼的不行。
皇帝對張皇後更好了。
有一回,皇帝才走到她身邊,忽然掩口急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