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2)
開了。張皇後正莫名其妙,卻見他走到遠處咳了兩聲,等到咳完了,才一臉歉疚的又回到自己身邊。
張皇後心裏得意:他只有對我會這樣,那見不得光的賈氏,哪裏他如此對待?我才是皇後,才是他唯一敬重、喜愛的妻子啊。
張皇後半個字沒提賈淑寧,卻常常訴說自己對皇帝的深情,一遍又一遍回憶起兩人曾經的甜蜜恩愛、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皇帝越聽越感動,賈淑寧的事,更沒臉提起來了。
賈淑寧被皇帝悄悄遷到暖碧小閣中居住,隔三差五的皇帝會去看看她。皇帝很勤政,所以空閑時間并不多,每回過來都呆不了太久,溫存一番就走了,賈淑寧都來不及傾訴衷情。
賈淑寧憂心過名份的事,曾怯怯的提過一句,“陛下,妾已多日不敢去寧壽宮,不知該以什麽身份拜見太皇太後。”皇帝含混道:“皇後正病着,再等等。”見賈淑寧似有失望之色,皇帝覺着過意不去,許諾道:“若生下孩兒,冊你為貴妃。”
後宮中的女人想做到貴妃,難度還是很大的。先帝後宮妃嫔衆多,除了萬人矚目的萬貴妃之外,只有邵宸妃在育有三位皇子之後、先帝駕崩之前,被冊為貴妃。其餘的妃子,再怎麽得寵、有子,沒有被冊為貴妃的。
可憐賈淑寧本是一心要做皇後的人,志向實在高遠。奈何世易時移,她時運不濟,志氣漸漸被消磨,要求越降越低。聽到皇帝這個許諾,賈淑寧頓時熱淚盈眶,貴妃啊,如果生了兒子,我就能做貴妃了。
沒等她表達一下激動的心情,皇帝已抽身走了。
賈淑寧心中有些怨念。可是,低頭看到自己小腹的時候,賈淑寧的信心馬上又來了。皇帝缺的是兒子!若自己肚子生氣,生下皇長子,貴妃算什麽?将來皇帝走了,皇長子即了位,生母當然會被尊為皇太後!跟皇太後相比,什麽皇後、貴妃,根本就是浮雲。
賈淑寧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她的肚子上。
張皇後知道皇帝把賈淑寧安置在風景秀麗的暖碧小閣,時不時的偷偷去看她,嫉妒的發狂。眼下這賈氏已經夠嘔人了,若是日後她再懷了身孕,生下兒子,後宮之中豈不是有人要和自己平起平坐了?不成,皇帝不能讓,地位不能讓,富貴尊榮更不能讓!
張皇後并不是良善之輩,曾想過對賈淑寧下毒手,就像對何鼎那樣的小人物一樣。賈淑寧家裏并沒勢力,要不然,賈淑寧也不會長久住在宮裏,卻始終沒有名份了。
賈淑寧最初進宮靠的是萬貴妃、萬首輔,等到萬貴妃一死,萬首輔很快倒臺,被皇帝勒令致仕。樹倒糊狲散,萬貴妃、萬首輔相繼倒下之後,萬家的勢力很快在朝中被肅清。至于賈家,根本就是平民人家,更是提不起來。
若是張皇後在知道皇帝臨幸賈淑寧之後便當機立斷,馬上下手,或許她是真能得逞的。她可以差心腹把賈淑寧推下水淹死,或讓賈淑寧上吊自殺,做出一個“私薦于君上,無地自容,羞愧自盡”的假相。那時的賈淑寧,身邊不過是幾名宮女服侍罷了,很容易做手腳。
現如今卻不一樣。皇帝雖礙于張皇後的病情沒給賈淑寧名份,實際待遇卻是比照妃子給的,宮女、內侍衆多,且頗有幾個精明能幹的,張皇後無處下手。
如此一來,不管皇帝對張皇後如何溫存,如何體貼,張皇後面色還是黃黃的,一臉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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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對張皇後不滿到了極處。淑寧是早就打算給皇帝的人,當年若不是因為姓謝的那腐儒侍讀上書勸阻,淑寧已被立為妃子了!三年過去,張氏你自己又生不出兒子,又不許皇帝立妃,你……實在太過份了。
淑寧已入侍皇帝,給個名份很難麽?你裝病拖着,好,我看你能病多久。
立妃不是小事,要有诏書、金冊、金印,要通過內閣,內閣還會派出有名望的大臣為正使、副使,行冊封禮儀。太皇太後年紀大了,對這些瑣事不耐煩親自過問,賈淑寧的事便一直拖着。
令太皇太後欣慰的是,皇帝隔個三日五日一定會去看賈淑寧,差不多每回都有彤史記錄。“照這麽着,皇帝很快會有後了。”這是太皇太後最關心的事。
等到賈淑寧生下皇長子,名份還不是小菜一碟。
太皇太後最關心的事,卻是張皇後卻擔心的事。她擔心賈淑寧這不懷好意的女人趕在她前頭生下長子,危及她在皇帝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地位。張皇後想到這一點,日夜憂慮,不安于枕。
可能是身邊沒有道士雲裏霧裏的瞎白活,也可能是賈淑寧這橫在眼前的禍患更為迫在眉睫,張皇後都快把手握兵權的晉王妃、帶着龍氣出生的晉王世子給忘了。
賈淑寧,才是張皇後的心頭大患。
大概女人和女人确實不一樣,張皇後和皇帝日日同寝,三四年了也沒見動靜。賈淑寧和皇帝不過是偶爾私會,兩個月後,一向準準的小日子竟然沒來。
賈淑寧欣喜萬分。她耐性不錯,生生又忍了一個月才告訴皇帝,皇帝忙宣來太醫,看到太醫謹慎的望、聞、問、切之後,俯伏道恭喜,皇帝心潮澎湃,簡直想放聲高歌。
晉 王和青雀知道這宮裏這些事後,不過是一笑置之。賈淑寧能不能安安生生誕下胎兒,張皇後會不會容許有人危及自己的地位,各憑本事吧。賈淑寧若是本事大、運氣 好,能一舉得男,她會成為太皇太後的心頭寶,皇帝也會對她另眼相看、格外榮寵。可是從懷胎到生産足足有十個月呢,十個月之中會發生什麽,誰知道呢?既然一 心要進到那深宮之中,不管遇到什麽血雨腥風,都請自理。
晉王一直是閑散王爺,青雀如今也不帶兵,兩夫婦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抱小聰聰,親小聰聰,陪小聰聰玩耍。小聰聰如今已快四個月了,他會認人,見了爹娘就會咧着沒牙的小嘴笑,笑的爹娘渾身酥倒。
第145 聽話的好孩子
小聰聰有了自己的喜怒哀樂。他高興的時候會笑,憤怒的時候會大喊大叫,傷心的時候會哭,晶瑩的淚水順着小臉蛋不斷滑落,慌的爹娘沒了主意。
沒人逗弄他的時候,他會一個人仰頭沖着天空傻笑,或是自得其樂的吐幾個泡泡,悠閑自在,十分逍遙。
賈淑寧懷了身孕之後,晉王見皇帝心情大好,趁機要求把邵太妃接出去小住兩日,皇帝慷慨大方的應允了,“母子天倫,應該的。”皇帝微笑說道。
快要做父親了,想必他對父母和兒女之間的情感較之從前理解更深刻,做事更寬容。
晉王很順利的把邵太妃接了回來。
“又能出宮了,又能見着我的寶貝孫子了!”邵太妃笑咪咪。她滿臉都是知足而快樂,這神情落到晉王眼中,心又酸又痛。
青雀抱着小聰聰在門口迎接大姨,“小聰聰,這是祖母,給祖母笑一個。”青雀笑咪咪逗着懷裏的孩子,小聰聰很給面子,真的給了邵太妃一個大大的笑臉。那天真無邪的笑容,無比明淨,無比純潔,讓滿懷心事的大人看了,會自慚形穢。
邵太妃看見寶貝孫子沖她笑,心酥酥軟軟,眉開眼笑的沖孩子伸出手,“小聰聰,乖孫子,快過來!”小聰聰又沖她樂了樂,小臉蛋埋到青雀懷裏,吃吃笑着,不肯擡頭。
邵太妃佯怒,“小聰聰不樂意讓祖母抱啊,祖母哭了,哭了。”
“他跟您玩耍呢。”青雀和晉王異口同聲。
青雀拍了拍小聰聰,小聲抱怨,“小聰聰你怎麽這樣啊,我大姨很好的。快,別淘氣了,讓我大姨抱抱。”小聰聰擡頭呵呵笑,果然沖邵太妃張開了兩只小胳膊。邵太妃如獲至寶,忙伸手把他抱過來,心肝兒肉的叫着,一臉慈愛。
小聰聰讓邵太妃抱了一會兒,還在她臉上親了好幾回,當然了,親的滿是唾沫。邵太妃看着懷裏這個小小的、軟軟的、可愛的孩子,心軟成了一灘水。
邵 太妃一到晉王府,鐘嬷嬷可算有主心骨了。午食之後,鐘嬷嬷把邵太妃請到一邊,委屈的告狀,“殿下和王妃竟一邊一個扶着聰哥兒,讓聰哥兒邁腿走路!娘娘,聰 哥兒這麽小,骨頭還是軟的啊。”邵太妃大怒,“再敢這樣,阿冬你只管罵他們!”才四個月的小孩子,邁什麽腿,走什麽路?
鐘嬷嬷一臉無奈,“我說了。說的當時他倆可謙虛了,過後背着我偷偷又讓聰哥兒邁了一回。”這小兩口太孩子氣了,當着面對自己簡直是唯唯諾諾,“您說的對,聽您的”,背着自己偷偷摸摸的又讓聰哥兒邁過幾步,唉,陽奉陰違啊。
邵太妃搖頭,“這哪成?”阿原,青雀,你倆頭回當爹爹當娘,從前又沒養過孩子,還敢不聽老人言?
邵太妃決定午睡之後,好好跟阿原、青雀講講育兒經。
小憩之後醒來,邵太妃便去到小聰聰房裏。這一進去,把她氣的不行,只見小聰聰一臉笑意,正靠在一床被子上坐着!坐着啊,這麽小的孩子,讓他坐着!
而他那一對無良的父母,此時此刻一邊一個小心翼翼守在他身邊,好像是怕他歪過去、坐不穩似的。邵太妃快步走過去,柔聲哄着寶貝孫子,“小聰聰坐累了,躺一會兒好不好?”
晉王很有眼色的去掉被子,讓小聰聰躺了下來。青雀讨好的沖大姨笑着,和晉王一樣,都是心裏發虛。“他不愛躺着,他想坐着呀。”青雀弱弱說道。
小聰聰憤怒的大叫,揮舞着小胳膊表示抗議。人家坐的好好的,為什麽一定要躺下?你躺四個月試試,看你受不受的了?
邵太妃拿起一旁的小風車轉給小聰聰看,溫柔耐心的哄着他。慢慢的小聰聰不喊不叫了,看着小風車咧嘴笑。
“聰哥兒太小了,骨頭還是軟的,站不起來,也坐不起來。”邵太妃細細告訴阿原和青雀,“他若躺的不耐煩,你們哄哄他,逗逗他,還是不要坐起來為好。真要坐,怎麽着也再過兩個月吧。”
晉王和青雀謙虛受教,“是,您說的太對了。”
“不許陽奉陰違。”他倆态度雖好,邵太妃還是不放心。
“我們哪敢啊。”他倆語氣誠懇,神情誠摯,“我們可是聽話的好孩子。”
邵太妃大為放心,鐘嬷嬷也長長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他倆真的老實了,不再偷偷摸摸的讓小聰聰站、坐、邁腿。不過,若小聰聰想坐起來的時候,青雀會很善解人意的替他伸伸胳膊,伸伸腿,讓他活動活動。
岐王和雍王也時常過來,一家人團聚,很快活。
夜深人靜的時候,青雀跟晉王密謀,“咱們不把大姨送回去了吧,長住咱家好不好?你皇帝哥哥正高興着,沒準兒真能答應。”
晉王微笑,“眼下時機不對,妞妞,稍安勿燥。”賈氏只是懷了孕,并沒有平安生産。即便平安生下孩子,還不知是男是女。再說,咱們眼下還不到就藩的時候,在京城至少要再住半年。
青雀幽幽嘆了口氣,“要是一家人能守在一處,該有多好。”
晉王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攬過她,緊緊抱在懷裏。
邵 太妃和他倆不同,只要能在晉王府住上三天兩天的,就非常知足。至于和兒子一家長相厮守,邵太妃根本沒有想過。本朝的太妃們從來沒有任何一位有過這份幸運, 邵妁慈何德何能,敢有這份奢望?三天期限到了之後,邵太妃依依不舍的抱着小聰聰親了又親,之後,毫無怨言的回宮了。
大姨才走沒幾天,青雀就覺着很是想念,蹿掇晉王再去皇帝跟前賣個乖,把大姨接回來。晉王很聽話的去了,直到天擦黑才回來,一個人回來的。
“賈氏小産,哥哥正難受着。”晉王簡短說道。
“哦,這樣。”青雀有些沮喪,“那,确是不便提起。”
皇帝正沒了孩兒,弟弟到他跟前提母子天倫,太不合時宜了。
“我不是沒提,是根本沒見哥哥。”晉王苦笑,“哥哥定是心情極差,見了他,我不知該說些什麽。”
第146 委屈将就
晉王很替皇帝抱不平,“哥哥為人很好,一直勤勤謹謹的,凡事都不敢懈怠。文官愛戴他,勳貴敬重他,朝中各項事務井井有條,政治清明。可哥哥這樣的君主,偏偏遇到張氏那樣的皇後。”
讓人郁結于心的是,他不只有張氏那樣的皇後,還對張氏那樣的女人一片癡心!張氏縱容娘家弟弟做惡也好,嚴密掌控六宮也好,都沒有改變皇帝對她的癡情。
青 雀有些不以為然。張皇後固然是不好,可是皇帝身為一國之君,也有不對的地方吧?對張皇後一味遷就、忍讓,太軟弱了。張皇後縱容娘家弟弟,他縱容張皇後,以 至于張延、張鶴兩兄弟無所顧忌、肆意妄為、臭名遠揚,以至于何鼎那樣有氣性的內侍,死于非命、死不瞑目。皇帝對張皇後的遷就,其實就是縱惡。如今可倒好, 縱來縱去的,把自己的子嗣給縱沒了。
賈淑寧小産的緣由雖還不能确切知道,可若說和張皇後全無幹系,誰信?後宮之中只有一位皇後的情形已有好幾年,冷不丁兒的冒出個懷了孕的賈淑寧,張皇後能袖手旁觀才怪。皇帝若真想要兒子,怎麽着也要把賈淑寧護住了才對啊-----至少在生下孩子之前。
晉王對皇帝大為同情,青雀則不是。皇帝固然是個好人,可是,太濫好人了。
“令兄令嫂這情形,不大對勁。”青雀笑了笑,“若說一夫一妻,忠貞不渝,該像王安石和司馬光才對。”
王 安石和司馬光這一對政治上的敵人,私生活都是非常嚴謹的,無可挑剔。王安石的妻子、司馬光的妻子都是女性賢惠大度的典範,一直勸自己的丈夫納妾;王安石、 司馬光堅定的拒絕,從來不肯接受。如此一來,丈夫和妻子都得到了極好的名聲。皇帝和張皇後若真想一夫一妻到老,大可仿照王安石夫婦、司馬光夫婦,這模式真 是極合時宜,挑不出一點毛病。
晉王淺淺笑,“極好。妞妞,往後若有人跟咱倆啰唣,咱們便是如此這般。你只管做出一副賢良淑德的模樣,惡人我來做。”
青雀心裏暖暖的,沖他嫣然一笑。
次日,幹清宮來了名內侍,笑着傳了皇帝的口谕,“阿原,朕甚是想念小聰聰,你即刻帶孩子進宮。”晉王自是滿口答應,帶上小聰聰,和內侍一起去了幹清宮。
小聰聰眼睛大而有神,漆黑明亮,盯着眼前的皇帝認真看了半天。皇帝疲憊又溫柔的笑了笑,柔聲問道:“聰哥兒可喜歡伯父?往後跟着伯父,好不好?”
小聰聰又專注的看了他好一會兒,臉上綻開一個明悅的笑容。皇帝大為欣慰,“聰哥兒喜歡伯父,對不對?做伯父的兒子吧。”
賈淑寧小産,讓皇帝受了很大的打擊。這不,才歇過來一點兒,又想過繼小聰聰了。
“哥哥,您這樣可不成。”晉王認真的跟他講理,“您不過二十出頭,正值青春年華,只要您廣納淑女,帝國很快會有皇儲誕生。”
“從前您是皇太子、我是親王的時候,我的服飾跟您大多是相同的,可是,上衣不許用玄色。因為玄為天未明時之色,象天,親王便不許用,以杜觊觎之念。哥哥,阿原一直牢記這一點,從不曾忘記。”晉王神色很鄭重。
皇帝目光溫暖,“阿原,哥哥知道。”阿原自小到大,不曾對功名利祿上過心,他不只容貌如谪仙,品格更是超脫不凡。
晉王用譴責的目光看着皇帝,“小聰聰雖說還小,可是也能聽懂話了呀。您方才對他說的話,或許會讓他生出貪念,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哥哥,您這樣可不好。”
“哥哥是真想過繼。”皇帝苦笑,“阿原,哥哥還想過立你做皇太弟……”
晉王把小聰聰交給一旁的乳母,理理衣冠,鄭重俯伏在地,“大兄皇帝陛下,臣請求立即就藩!陛下,請允許臣攜妻帶子,即日起前往藩地,永不回京城!”
皇帝站起身,親手拉起晉王,感慨的說不出話來。阿高清高自持,這些俗世利祿,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裏。
晉王認真告訴他,“阿原跟您打個賭好不好?您只要廣納淑女,不出三個月,一定會傳來佳音的。”
皇帝眉宇間雖滿是倦意,卻還是微笑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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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碧小閣中,賈淑寧安靜順從的躺在床上,整個人毫無生氣,死氣沉沉。一碗“安胎藥”喝下,孩子沒了,希望沒了,什麽都沒了。
那給她開安胎藥的太醫,早已畏罪自殺。她想報仇,想拼了自己的性命去報仇,可是,該找誰呢?太醫死了,那藏在背後的人,死無對證,皇帝是不會相信的。
賈淑寧欲哭無淚。
皇帝來了。他身穿黑色龍袍,身後只跟着兩個小太監。賈淑寧知道皇帝來了,卻還是傻傻愣愣的躺着,沒像平時一樣嬌嬌怯怯的圍着皇帝轉,千方百計讨皇帝歡心。
皇帝坐在床邊,滿懷歉疚的看着她,握起她冰涼的雙手。賈淑寧眼中漸漸淚光瑩然,想對皇帝訴說自己的委屈,想求皇帝為自己、為冤死的孩兒做主。
“朕會對你好的。”皇帝柔聲許諾,“雖說你往後不能再生孩子了,朕也會對你好的。淑寧,朕絕不食言。”
什麽?五雷轟頂一般,賈淑寧渾身麻木。不能再生孩子了?不能再生孩子了?皇長子,皇太後,這些美夢,永遠不可能成真了麽?
賈淑寧連哭都不會哭,傻了。皇帝見狀更是內疚,本來只打算坐一會兒的,結果,陪了她大半天。
一直到皇帝很不放心的離開,賈淑寧都是木木的、傻傻的、呆滞的。
皇帝走後,一名濃眉大眼、身材豐滿的宮女走過來,陪着小心勸賈淑寧喝藥。賈淑寧空洞的眼神漸漸落到她身上,冷漠的看着她。這名宮女年紀約有十七八歲,面相淳樸,豐乳肥臀,看樣子身體很好。
“你叫什麽名字?”賈淑寧緩緩開口問道。
她聲音冷冷的,宮女吓的打了個激靈,陪笑道:“奴婢小名叫做阿蓮。”
憑你,也配叫阿蓮?賈淑寧心頭一陣厭惡。
“我看你素日倒也勤謹,便提攜提攜你吧。”賈淑寧淡淡道。
宮女莫名其妙,只知道陪笑稱是。
皇帝再來的時候,賈淑寧已好了不少,能坐起來了。“是我沒福,沒能為陛下誕下皇子。”賈淑寧一臉哀傷,“我願出家,為陛下、為沒出世的孩兒祈福。”
賈淑寧不傻。她知道皇帝能看上她不是因為對她有感情,只是想要生兒子,想傳宗接代。這會兒她孩子也沒了,往後也不能生了,就是在宮中做個妃子,也不過是在冷宮苦熬,又有什麽意趣呢?還不如幹幹脆脆的出了家。
“我別無所求,只求能讓孩兒早日超生,只求陛下平安康健。”賈淑寧柔弱而虔誠,“陛下若念着淑寧一絲半點的好處,能……能偶爾看我一眼,淑寧于願足矣。”
皇帝更內疚了,“你又何必如此自苦?”見賈淑寧心意已定,柔聲道:“朕若有空閑,必定常常去看你。”
賈淑寧出了家。皇帝在宮中為她建了講究漂亮的道觀,賜號賢寧真人,待遇優渥。
“阿蓮姿質雖陋,卻是宜子之相。”賈淑寧出家之前,把阿蓮送給皇帝,“子嗣不只是陛下的家事,也是國事。請陛下以國家為念,委屈将就吧。”
阿蓮從沒想到會這樣,吓的渾身直哆嗦,戰戰兢兢。皇帝瞧着她可憐,再者也不忍拂了賈淑寧的心意,答應了。
晉王一再上書要求就藩,言辭懇切。皇帝雖是舍不得,奈何祖制如此,只好準了,“晉王改封遼王,就藩遼東。”
第147 就藩
“就什麽藩?小聰聰才這麽一點點大,就什麽藩?”太皇太後聞訊怫然,召來皇帝當面質問,“即便要就藩,阿原喜歡的是西夏王宮,為何藩地不是寧夏,而是遼東?”
其實寧夏和遼東一樣,全屬于九邊重鎮,常年需要抵禦胡虜,沒一處太平的。不過太皇太後心疼孫子,就記住“阿原喜歡西夏王宮”這一點了,阿原就藩連寧夏也去不了,太皇太後如何能不介懷。
皇帝聽說太皇太後召見,颠兒颠兒的就來了。自從賈淑寧無端小産,太皇太後已是不大願意理會他,這會兒竟然主動召見,他能不殷勤麽。
皇帝臉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容,“年初已有數位禦史上書彈劾晉王久不就藩,居心叵測,孫兒一概置之不理。這些時日阿原接連上了好幾份奏章,要求盡早就藩,孫兒實在推卻不得。祖制如此,無可奈何。”
“阿原對西夏王宮只是一時興趣,過後也便不放在心上了。因青雀曾立誓終身抵禦胡虜,他的藩地便不能是江南的魚米之鄉,只能是九邊重鎮。蔔者為阿原占蔔過,遼東于他最為有利。”
太皇太後無言良久,揮揮手,要攆皇帝走。皇帝哪能就這麽走了,很可憐的說道:“孫兒這些時日都住在幹清宮,日夜忙于國事,實在疲累的很了。祖母最疼孫兒的,容孫兒多坐會兒吧。”
“皇 帝是一國之君,愛住哪兒便住哪兒,我可管不着。”太皇太後聲音雖還是冷冷的,神色間卻已有些緩和。做祖母的,有幾個能拗得過自己孫子的?皇帝對張皇後過于 遷就寵愛,太皇太後确有微詞,可是太皇太後也知道,對皇帝來說,能忍住不去坤寧宮,能冷落張皇後一陣子,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唉,做老人的,不能不知道個眉高眼低,這也要管,那也要管,徒惹兒孫們厭煩。太皇太後近來頗有些心灰意冷,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皇帝委婉替張皇後辯解,“那太醫名不見經傳,皇後向來不認識他。太醫正後來看過藥方,原來那太醫是學業不精,弄錯了一味要緊的藥,才會讓安胎變為堕胎。”
言下之意,張皇後是無辜的。
太皇太後冷笑,“她是夢月而生的貴人、仙人,怎會有此龌龊之心?皇帝多慮了,我從不曾懷疑過她。我不過是年紀大了,背晦了,心疼曾孫子而已。”
皇帝還要再說什麽,太皇太後不耐煩,把他攆走了,“莫在我眼前杵着!”皇帝見老人家神色不對,不敢犯倔,灰溜溜的出了寧壽宮。
喬嬷嬷見太皇太後生悶氣,陪笑勸解,“陛下雖住在幹清宮,可彤史卻是有記錄的。雖是名身份低微的宮女,卻是宜子之相,許是過不了多久,便有喜信兒。”
太皇太後嘆了口氣,“但願如此。阿喬,那宮女你仔細留意着,不許有失。”喬嬷嬷抿嘴笑笑,“是,您放心。”
宮 女阿蓮若是有了身孕,一定會平安無事生下來的,因為沒人敢再動她。賈淑寧小産之後,萬歲爺悲痛之下欲立晉王為皇太弟,張皇後吓的差點沒昏過去。嚣張狂妄如 張皇後,這會兒大概也明白沒有皇子是實在不行的,哪怕是宮女生下皇子來,她也是嫡母,将來也是穩穩的皇太後。若是天下真歸了晉王,她可算是什麽呢?
再笨再傻,這個賬也是能算清楚的。
看着太皇太後略顯疲憊的面容,喬嬷嬷不無同情。太皇太後算是富貴已極了,可是兒子當年苦戀比他大十八歲的萬貴妃,孫子如今癡迷于驕妒成性的張皇後,唉,太皇太後也鬧心啊。
“老人家年紀大了,可生不起這個悶氣。”喬嬷嬷悄悄抽身出來,叫來一名小內侍吩咐了幾句話,小內侍恭敬的答應,去了晉王府傳話。
晉 王、晉王妃帶着小聰聰來看望太皇太後。小聰聰已有五個月,白嫩光滑的小臉蛋上嵌着兩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漆黑靈動,天真無邪。他脾氣很好的樣子,不管見了 誰都會認真的看上好一會兒,然後給一個大大的笑臉。他也很好動,不管見了什麽東西都要伸手摸摸,若是合他心意,還會放到嘴裏咬。
太皇太後見了小聰聰,滿腹牢騷、不快一掃而空,親手抱過來,十分親呢。小聰聰照例盯着她看了半天,那目光真是專注認真,心無旁骛,好像全世界只剩下眼前這張面孔。看了一會兒,他咧開小嘴笑,露出一對才長出的、小小的新牙,可愛極了。
太皇太後被他笑的酥酥軟軟,“小聰聰,乖孩子,我是曾祖母啊,小聰聰知不知道?”青雀湊過去教小聰聰點頭,“小聰聰,你知道這是曾祖母,對不對?來,我們知道你不會說話,你點點頭就好了。”
太皇太後、喬嬷嬷等人都摒住呼吸,看着小聰聰。你真能聽懂話呀,會點頭?那你可是小神童了!
青雀循循善誘,晉王站在不遠處鄭重的做了個示範,小聰聰很有默契的跟着學,連點頭的樣子都跟晉王很像。
太皇太後樂呵呵,喬嬷嬷等人很适時的拍馬屁,殿裏響起一片驚呼聲,“大哥兒真聰明啊,才五個月,便認識曾祖母了!小神童啊,真是小神童!”太皇太後聽着宮人們誇獎小聰聰,好像三月伏天裏喝了冰鎮酸梅湯似的,渾身舒暢,笑口常開。
喬嬷嬷看着太皇太後臉上的笑容,心裏暗暗松了口氣。您是天底下最有福氣的老人家了,您真應該天天這麽樂呵啊。
太皇太後手上戴着一個罕見的紅玉手镯,這紅玉手镯顏色紅的像火,像雞血,而又晶瑩剔透,造型流暢完美,非常珍貴。小聰聰眼睛尖,玩了一會兒便看見那紅玉手镯,口中“啊啊”着,兩只小手準确的抓了上去,牢牢抓住不放。
“我曾孫子真是太有眼光了!”太皇太後大樂,“小聰聰看上這镯子了,對不對?曾祖母手上啊,可就屬這镯子最值錢啊。”眉開眼笑的取下來,遞到小聰聰手裏,讓他随意玩耍。
青雀忙聲明,“祖母,他可是逮着什麽摔什麽。”晉王淺笑,“無妨。祖母,您身邊站着位身手敏捷的女将軍,小聰聰若想摔镯子,她一準兒能接住。”
紅玉手镯珍貴歸珍貴,太皇太後哪會放在心上,樂呵呵笑道:“摔了便摔了,有什麽呢。小聰聰若是樂意摔,多拿幾個過來,給小聰聰摔着玩。”
喬嬷嬷嘴角抽了抽。上等紅玉啊,拿着銀子都沒處買的好物件兒,給小聰聰摔着玩?
小聰聰兩只小手抓緊紅玉手镯,口中好奇的“啊啊”着,靈動的大眼睛盯着那抹血紅,毫不猶豫的往嘴裏塞去!手镯大,他的嘴巴小,塞也塞不進去,他有點着急,下死力氣咬,可是他只有兩顆才長出的小牙,哪咬得動啊。
招來一片笑聲。
小聰聰詫異的擡頭看了看,這麽多人在笑啊,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看了一圈,又低下頭專注的咬,好像镯子非常之美味似的。
太皇太後心軟成了一灘水。
“去什麽遼東?”太皇太後沖着晉王、青雀抱怨,“你們不是喜歡寧夏麽,怎麽又改遼東了。依祖母說,你們別淨在這些地方胡鬧,江南魚米之鄉挑個異常富庶的,才是正理。”
除皇帝之外的孫子一定要就藩,太皇太後知道這是祖制,實在不能違背。可是,藩地有好有壞,挑個富庶的地方悠閑度日不行麽,遼東苦寒,又有虜患,難不成阿原這親王成了守邊之人。
“我有過誓言的,要終身抵禦胡虜。”青雀讨好的笑着,“再說了,遼東的蒙古人、朱裏真人很可惡,不把他們攆的遠遠的,連京城都不得安寧。祖母,我們身為皇室成員,不能只享受百姓的供奉,卻不做一點實事啊。”
所有的宗室都只要富庶封地、占良田、占美女,一點貢獻不為這個國家做,長此以往,國将不國。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很不喜歡辮子,所以一有機會,就會讓筆下的正面人物出師遼東,驅逐蒙古和女真。
YY啊,只有小說能讓人這麽YY。
第148 大帽子
太皇太後是位很好糊弄的老人家,阿原和青雀幾句甜言蜜語一哄,也就由着他們了,“阿原也樂意去?向往已久?那去吧,去吧,橫豎你們這身份,坐在城中指揮即可,不必親自上陣。”
青雀笑的很甜美,“祖母說的是,我們沒有一點危險,很安全。”她一向是身先士卒的,可是,沒有必要告訴太皇太後,讓老人家跟着擔心。
太皇太後打起小聰聰的主意,“你們不拘去哪兒,我管不着。小聰聰留下吧,有了他,祖母可不寂寞了。”小聰聰還真會湊趣,太皇太後這話才一說完,他仰起小臉,給了太皇太後一個燦爛的笑容,好像很同意似的。
晉王輕輕咳了一聲,“祖母,小聰聰跟慣我倆了,離不得爹娘。青雀若不喂他,他就不肯吃飯;我若不哄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