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17)
搭好,産婆還沒從遼王府趕來,遼王妃便順利生下第三個兒子,起名小勇。
廣寧的錦衣衛是時常向京城彙報的。他們把遼王的家事,包括小聰聰、小明明游市集的事報告給皇帝時,皇帝的笑意,止也止不住。阿原,小聰聰、小明明真像你,都是心地純淨的好孩子啊。
知道遼王妃城頭産子,皇帝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阿原,你媳婦兒……厲害啊。你家小勇是這麽出生的,長大後是個什麽性子?阿原,你有的忙了。
第157 回京
皇帝依舊勤政、節儉,很受文官們的愛戴。皇帝現有一子一女,他最重視的是皇長子阿朝,一有功夫就親自教導。最喜歡的卻是小公主阿秀,阿秀粉粉嫩嫩的,聰慧娟秀,是位很讨人喜歡的小姑娘。。
阿秀長到一歲多的時候,異常伶俐可愛,常常逗的皇帝開懷大笑。皇帝不管有什麽煩心的國事,不管對前途有多少憂慮,見了他的寶貝女兒,所有的煩惱,都會煙消雲散。
張皇後也是喜歡親生女兒的,可她做夢也想再生個兒子。女兒再受寵,也不能繼承皇位,只有兒子才可以。“賜給我一個兒子吧!”張皇後着了魔似的,無比盼望一個兒子,一個能繼承皇位的親生兒子。
既然能生下阿偉,為什麽不能再生個兒子呢?張皇後心心念念要求子,頻頻請有法力高深的道士在宮中齋醮。可惜,無論她再怎麽折騰,肚子也一直沒動靜。
張皇後折騰來折騰去的,道士不僅沒有給她帶來新的孩子,還帶走了她的小女兒。
阿秀一直很活潑可愛,可是一歲半的時候,生了水痘。這個年紀的孩子生水痘是很兇險的事,太醫們想盡方法,小公主的病情還是一天一天加重,毫無起色。
皇帝和張皇後都慌了神。人力不頂用的時候,他們更相信神佛,皇帝和張皇後平時寵信的一名太監特意尋着道士,殷勤為小公主請來符水,小公主阿秀喝下符水之後,很快咽了氣。為太康公主請符水的太監本是想拍馬屁的,哪能想到符水一喝,皇帝鐘愛的小公主便一命歸陰?他恐懼已極,服毒自殺。可是他死了有什麽用呢,阿秀也沒命了。
阿秀這可憐的孩子,跟她同母的哥哥阿偉一樣,沒能活過兩周歲。他們有着同樣的父親、母親,命運也是相似的,在這繁華的世間只逗留了短短的一年多,給父母帶來過歡笑和希望,也帶來深重的痛楚和苦難。
皇帝悲傷不已,谥阿秀為太康公主,在京郊擇了塊風水寶地,以親王禮下葬。“太過僭越”,不少文官們都搖頭,大為不滿。不過,皇帝平時一直是很節儉的,文官們雖不滿,也沒人好意思在這時候上書谏阻。
“陛下英明,只是愛女太過。”文官們只能這麽開解自己。
皇帝本來身體就不大好,小公主夭折之後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張皇後則是痛惜愛女,病倒了。雖然是不能繼承皇位的女兒,也是親生的啊,哪有不心疼的。
這天皇帝照例去道觀見賈淑寧。賈淑寧見他枯坐良久,神色凄涼,心裏不無恨毒:這會兒你知道心疼了?我那未出世的孩兒難道不是你親生的,怎不見你為他哀傷、為他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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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淑寧溫柔的親手斟了杯熱茶遞給皇帝,陪他靜靜坐着。
茶水氤氲的熱氣中,尚在盛年的皇帝面容蒼老,滿是疲憊。
賈淑寧對着這樣的皇帝,忽生出憐憫之心。他也算是個好人了,他也很為難的吧?
片刻後,賈淑寧的心重又變的又冷又硬。誰憐憫過我?誰憐憫過我那沒出世的孩兒?他縱容張氏為禍,這是他應得的報應,我為什麽要憐憫他。
皇帝和善的面容上泛起絲苦澀笑意,“皇後病了,朕,也不過是強自支撐。”阿偉和阿秀這兩個孩子,匆匆的來了,又匆匆的走了,給父母帶來多少傷痛。
賈淑寧溫柔的勸他,“為了天下蒼生,為了太皇太後她老人家,請陛下善自珍重。”你別只顧着自己傷心啊,太皇太後年紀大了,連着夭折兩個孩子,她不難過麽?
賈淑寧這話說的光明正大,義正辭嚴,皇帝聽了,面有慚色,“你說的對,朕不該沉迷于兒女私情,卻把國事和祖母抛在腦後。”皇帝放下茶盞,打起精神,“朕這便上寧壽宮陪祖母說說話,淑寧,多謝你。”賈淑寧微笑,“陛下說哪裏話,淑寧當不起。”
送走皇帝,賈淑寧獨自坐着,冷笑起來。皇後病了?張氏,你的苦日子在後頭呢。
皇長子已經八歲,懂事了。他從小被張皇後刻意嬌慣,直率天真,很勇敢,很真性情。賈淑寧一直冷眼旁觀,對皇長子的喜好、性子,摸的很清楚。
“八歲,還是太小吧。”賈淑寧猶豫,“或許,等他再大一點?”自己要告訴他的事實在太過重大,若是他還太小,或許會理解不了,反而壞事。
賈淑寧正在猶豫的時候,好巧不巧的,她受了風寒,生了場病。這場再普通不過的風寒讓賈淑寧下定了決心,“我或許會生病,或許會死,不能再等了!”
阿朝,我要告訴你,你的親娘是誰,我要告訴你她是怎麽死的,被誰害死的。你如果真是個有氣性的孩子,那麽,即便今天人小沒力氣,不能為她做什麽,有朝一日定要為她報仇,懂麽?
皇長子來觀中游玩的時候,賈淑寧給他講了一個宮女阿蓮的故事。在前朝的皇宮中,有名叫做阿蓮的宮女,她本份、老實、勤謹、毫無過失,一個偶然的機會,她生下了皇帝的頭一個兒子,因為這個兒子,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而皇後,而得了名“嫡長子”,可憐的阿蓮。
皇長子一臉倔強,“她究竟是怎麽死的?”賈淑寧微笑看了他一眼,柔柔的嘆氣,“她不過是名宮女,怎麽死的,哪裏有人關心?她死了,她的兒子成了嫡長子,這才是要緊的。”
皇長子嘴唇咬的雪白。
賈淑寧見狀,凝神想了想,告訴他,“阿蓮的屍體,應該早被抛到宮外掩埋了。不過,她懷着身孕時所穿的寬大衣衫等遺物被人偷偷整理了,埋在內禦河底。”
皇長子憤怒的站了許久,轉身跑了。
賈淑寧沒有想到,皇長子會縱身跳到內禦河中,親自去找阿蓮的遺物。他是會水的,不過時值秋天,水已經很涼了,他雖然很快被內侍救上來,卻還是受了寒。
賈淑寧更加沒有想到,不過是受了寒,皇長子竟是一病不起,藥石無靈,死了。
“怎麽會這樣?”賈淑寧頭昏,“我不過是想告訴他的身世,讓他對張氏存了戒心,将來不要放過張氏!怎麽會這樣,怎麽會折了他的性命?”
我是要你記得你生母的仇,不是要你下河去撈她的遺物!
“太貪玩了!”沒人知道皇長子是要下河去撈阿蓮的遺物,還以為他又貪玩胡鬧,以至憑白送了性命。
因為皇長子的死,整個皇宮全亂了。皇長子是誰?皇帝唯一的兒子!皇長子殁了,皇帝便沒了繼承人,帝國便沒了太子,這是多大的事啊。皇帝懵了,張皇後傻了,太皇太後吐出一口鮮血,昏迷不醒。就連王太後,也是流淚不止,大為傷懷。
不只後宮亂,朝堂中也是人心惶惶。皇帝只有兩個兒子,先夭折了一個,如今又夭折了一個!皇帝沒兒子了,這可如何是好。
皇長子的葬禮還沒結束,請皇帝廣納淑女的折子已雪片一般飛入宮中。皇帝陛下,您趕緊多娶幾個妃子,趕緊多生幾個兒子吧,否則,大位以後傳給誰?
皇帝看到這種折子厭倦的扔到一邊。生兒子,你們當兒子是好生的。
皇帝差了一隊錦衣衛去遼東,“讓遼王帶上聰哥兒、明哥兒、勇哥兒,即刻回京。”皇帝簡短吩咐。
錦衣衛得了口谕,不敢耽擱,當天便騎上快馬,離開京城,奔赴遼東。
第158 遼王的固執
遼王府裏的阿原和青雀知道皇長子夭折之後,面面相觑。從前皇帝還想過繼小聰聰呢,如今他兩個兒子全沒了,會不會再打起小聰聰的主意?
“若是哥哥央求我,怎麽辦?”阿原頗為頭疼。他和皇帝向來情份好,連喪兩子的皇帝若是真開了口,他會很為難。答應吧,不是自己本意;拒絕吧,于心不忍。
“他還年輕着呢,自己生去。”青雀斷然道。皇帝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實在生不出兒子,他如今正值盛年好不好,想要兒子,自己想辦法,莫打小聰聰的主意。
“小聰,小明,小勇,不管哪個改口叫我嬸嬸,我都不能容忍。”青雀蹙眉,“我的兒子不過繼,說破大天來也不過繼。”
“我也是,想到兒子要改口叫我做叔父,死的心都有。”阿原面有悸色。他和青雀一樣,對三個兒子愛之入骨,兒子要過繼給別人,那怎麽可以。即便這“別人”是自己親哥哥,也不行。
“殺啊----”外面響起男童稚嫩卻很有氣勢的喊殺聲,和紛沓的腳步聲。阿原失笑,“小勇又來了。”青雀扶額,“這壞小子,他就沒個消停時候!”
出生在廣寧城頭的小勇,打小跟兩個哥哥不一樣。小聰聰、小明明雖然也跟着青雀學功夫,可是兩人平時都很斯文,舉止端方。小勇卻不是,他性子急,脾氣暴,渾身上下仿佛在使不完的勁,從早到晚兩只眼睛閃閃發光。自打他會走路、說話之後,遼王府中到處都能聽到他的喊殺聲。
一個兩歲多的小男孩兒手持一把木劍沖了進來,小臉緋紅,目光精亮,“看劍!”口中呼喝着,小木劍沖着阿原招呼過來,直刺他的小腿-------比小腿再要高一點的地方,他刺着費勁,夠不着。
小男孩兒脾氣雖暴,相貌是很好的,美麗非凡。他膚色雪白細膩,上好瓷器般瑩潤好看,一雙眼睛漆黑靈動,透着勃勃生機。
“壞小子!”阿原笑罵。
“你這招使的不對。”青雀見小勇只用蠻力,忍不住出言指點,蹲□子教他如何出招、如何用力。小勇聽過之後,發力又刺,“爹爹,看招!”
阿原閑閑走出一步,小勇招式落了空。他不服氣的追上去又刺,阿原飄然後退,身姿灑脫。父子二人一個追,一個躲,玩的不亦樂乎。
“小勇,你又淘氣了!”一個大男孩兒站在門口,責備的說道。他身穿青色繡飛龍袍服,大約有九歲,一頭烏羽般的長發用一枝青玉簪松松簪起,面白似玉,五官精致絕倫,神色很莊重。
“小勇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會子?”大男孩兒身邊來了個小男孩兒,一本正經的問着小勇。他大約有六七歲的樣子,穿戴打扮、相貌神情都和大男孩兒很像,不過說話慢條斯理的,顯然是個溫吞性子。
“小聰聰,小明明,這麽早下學了?”青雀見了他倆,喜笑顏開。阿原停下腳步,牽着小勇走過來,小勇臉蛋紅撲撲的,殷勤的看着兩位哥哥,“下學了?”
小勇不喊打喊殺的時候,蠻可愛。
小聰聰皺眉,委婉的提醒青雀,“娘,我都十歲了,您能不能換個稱呼啊。”十歲了您還叫我小聰聰,多不好。
小明明也昂起胸,“我都上學了!娘,請您務必換個稱呼。”小明明,我三歲的時候您叫我小明明是可愛,六七歲了還叫我小明明,便有些傻了。
“小聰,小明。”青雀從善從流。
“您要記得哦。”小聰、小明不放心的交代。您可千萬不要這會兒答應的好好的,沒兩天就又忘了!
青雀笑咪咪,“放心,娘記性好的很,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她又吹牛了!小聰和小明對視一眼,斱覺很是無奈。她總是一有機會就大吹法螺,半分也不謙虛啊。
阿原看着得意洋洋的妻子,莊重嚴肅的小聰聰,慢條斯理的小明明,神現活現的小勇,心裏暖洋洋的。我們是一家人,相親相愛,相知相守,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沒多久,皇帝派來的錦衣衛到了遼王府,指名要遼王帶着三位哥兒聽聖旨。邵太妃滿懷憂慮,青雀也微微皺眉,阿原淺笑,“放心啦,無事。”帶着小聰、小明、小勇去了正殿。
“聖上口谕,請遼王殿下帶聰哥兒、明哥兒、勇哥兒,速速進京。”錦衣衛首領客氣又強硬,“殿下請吧,聖上有旨意,不可耽擱。”
阿原緩緩問道:“我的母妃、王妃,可否一同進京?”
錦衣衛幹脆的拒絕了,“不可。殿下,聖谕如此,下官也沒法子,請殿下帶着三位哥兒,速速起程。”
小聰聰依舊肅容站着,小明明慢吞吞的訴苦,“三弟很調皮的,只有娘能管的了他。”仿佛為了印證小明明的話是如何正确,方才還很安靜的小勇忽然頓足大怒,“我要娘,我要娘!”
錦衣衛唬了一跳。勇哥兒長的這般秀美,比小姑娘還安靜好看呢,鬧起來卻是這樣!見小勇鬧個不休,他躊躇着想過去哄,才蹲□子湊上前,就被小勇毫不客氣的揚手打上臉,生疼生疼的。
“你才幾歲呀,這麽大力氣!”錦衣衛捂着臉,納悶的不行。
“煩你回報聖上,恐怕我不能從命。”遼王靜靜看着錦衣衛,“犬子尚小,離不得親娘。”
“我雖大了些,也離不得親娘。”小聰聰挺身而出,鄭重宣布。
“我也一樣,離不開我娘。”小明明跟着向前一步,慢條斯理的說道。
“我要娘,我要娘!”小勇頓足大哭,沒完沒了。
“遼王殿下是要抗旨麽?”錦衣衛看着眼前這父子四人,又急又怒。
“豈敢。”遼王淡淡道:“不過是有些下情,煩勞閣下轉達聖上罷了,哪裏談得上抗旨。”
遼王環顧殿中的錦衣衛,“你們有五十人吧?要讓我父子四人去京城,倒也不難,綁起來,當做犯人押回去便是。”
錦衣衛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沒了主意。若眼前這是位尋常藩王,他們有什麽不敢綁的?可是皇帝連喪兩子,精神又不大好,或許很快就會……眼前這位可是親弟弟,說不定依着“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祖制,他會成為新任皇帝。綁他,找死麽。
“若你們不綁我,便請回罷。”遼王聲調轉為激昂,“煩請轉告大兄皇帝陛下,臣弟遼王原,安守邊城,并無他求,只願家人團聚,終生厮守。”
錦衣衛首領猶豫再三,咬牙做了決斷,“請殿下親筆寫了陳情表章,下官這便帶回京城!”
若皇帝有個三長兩短,或是“兄終弟及”,遼王即位;或是皇帝過繼聰哥兒、明哥兒、勇哥兒中的一個立為太子,太子即位。眼前這父子四人當中總有一個要成為新皇帝的,為了自己的性命前程起見,還是莫跟他們硬碰硬,迂回婉轉些罷。再說了,臨行之前,皇帝陛下并沒吩咐過,“若遼王拒不從命,便強行帶回。”既沒吩咐,做下屬的小心謹慎回去請示了再行動,也是本份不逾矩的做法。若是自作主張,真把遼王殿下和三位哥兒強行帶回,豈不是傷了皇帝和遼王的兄弟情份麽?不妥,不妥。
遼王慷慨同意,命人拿來筆墨,當着錦衣衛的面寫下陳情表章。他寫完之後,小聰聰添了句“血濃于水”,小明明添了句“骨肉情深”,小勇還不會寫字呢,執拗的也要添一筆,遼王微笑遞給他一支小巧的狼毫,他學着父兄的樣子提起筆,擰着眉頭思索了半天,濃墨重彩的劃了一斜道。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陳情表拿回京城,皇帝一一看了,也沒想清楚小勇是在表達什麽。
小勇想說什麽,皇帝沒弄懂。可阿原、小聰、小明是什麽意思,皇帝哪能不明白。“阿原,你是一個兒子也舍不得啊。”皇帝苦笑,“哥哥不是要搶你的心肝寶貝,這不是實在沒法子麽。”
夭折了兩個兒子、一個閨女,皇帝一點兒心氣也沒了。讓皇帝再納妃嫔,再生兒子,他覺得是個苦差使,不願幹。能不能生出兒子來且不說,真生下兒子,能不能站的住?皇帝沒有一絲一毫的信心,“再生兒子做什麽?看着那小小的人兒,一點一點枯萎、凋零麽。”
如果皇帝妃嫔多,兒女多,夭折三個兩個的,對他的打擊一定會有,卻不會這麽大。只有三個兒女,全部夭折了,皇帝為此心灰意冷,也是在所難免。
皇帝下了道旨意,命遼王舉家進京。
張皇後大為惶急,“陛下,讓他們全部回來做什麽?咱們只要一名嗣子即可。”只要遼王一個兒子就行了,全家都回來,想做什麽?意欲何為?
張皇後本來對皇長子是很不上心的,可是自打皇長子一去,她卻是挖心挖肺的痛。并不是皇長子去了之後,她才發覺自己疼愛這個孩子,而是自從皇長子去了之後,她才知道既使貴為皇後,若是沒有一個繼承人,沒有一個兒子,她便沒有依靠,前途堪憂。
沒有兒子,将來她連皇太後都做不成。她的尊榮,張家的富貴,全成了鏡中月,水中花。
皇帝面色疲憊,“阿原舍不得自己的骨肉……”咱們想要阿原的兒子,可阿原哪裏舍得下。
張皇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那怎麽辦,那可怎麽辦?”張皇後心裏這個恨,就別提了。他舍不得親生骨肉又怎麽了,你是皇帝啊,他只不過是個親王,你是君,他是臣!
不過,事到如今,張皇後的心裏話不敢跟皇帝提起。皇帝一天比一天沒精神,張皇後很是恐懼,唯恐他有個什麽。
“怎麽辦?”皇帝微微一笑,“依祖制,父死子繼,兄終弟及。”
張皇後差點沒吓暈過去。兄終弟及?到時候自己算什麽,皇嫂麽。
若是過繼兒子,自己還能做名義上的皇太後,極為尊榮。到時候,新皇帝雖不是親生的,跟自己不一心,可他礙于祖宗家法,面上也不敢對嗣母不敬。不只自己,連同張家在內,新皇帝只能禮讓、孝敬、順從。
可,若是遼王即了位,自己便成了皇嫂。皇嫂跟皇太後可沒法比,皇嫂在宮裏,根本沒有說話的份兒啊。
張皇後渾身冰涼。
第159 舅氏
不,一定不能淪落為皇嫂,一定要做皇太後!哪怕是過繼一個孩子,哪怕這孩子跟自己并不親,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要自己坐在皇太後那個位置上,便能立于不敗之地,便能享有一輩子的尊榮。
張皇後試探的問道:“陛下,益王也有兩個兒子呢,那兩個孩子如何?”益王是皇帝的六弟,膝下有兩個兒子,一個六歲,一個三歲。
遼王不肯過繼,還有益王呢。過繼個孩子給皇帝,這孩子便能做太子,誰家爹娘不樂意啊?也就遼王、遼王妃這一對野心勃勃的夫妻,能說出“不”字,換個人,還不颠兒颠兒的把孩子雙手奉上麽。
皇帝沉吟,“那兩個孩子,我卻是沒見過,也沒聽說過資質如何。倒是聰哥兒,阿原常常有書畫送來,我對聰哥兒知之甚詳,聰哥兒沉穩穎異,極有天份。”
按繼承順序,皇帝之後應該是阿原,而聰哥兒是阿原的長子。故此,若讓皇帝選擇過繼人選,只論身份他也會挑聰哥兒。更何況聰哥兒相貌好,功課好,性子也沉穩。看過來看過去,聰哥兒沒一點兒毛病,處處令皇帝滿意。
張皇後才不關心什麽天份不天份,她只關心能不能順利過繼個聽話的孩子,好讓她往後踏踏實實的做皇太後。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動,柔聲提醒皇帝,“若是大位傳了遼王,咱們這一支就算是絕後了啊,那怎麽能成?還是過繼最為妥當。若遼王夫婦執意不肯,益王的兒子也是一樣,反正都是咱們的侄兒。”
皇帝沉默片刻,溫和說道:“不急。等我見了阿原,慢慢跟他商量。”皇帝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三,他和益王之間還隔着老四遼王,老五岐王,過繼益王的兒子,皇帝覺得于理不合。
張皇後笑的溫柔,“全聽陛下的。”過繼遼王的兒子也行啊,到時遼王和祁青雀的兒子要稱呼自己母後,卻要把遼王和祁青雀叫做叔叔嬸嬸,想想就有趣。
過繼益王的兒子呢,也不壞。橫豎孩子還小,帶到宮裏來慢慢教導着,把他教的聽話、順從,想來應該不難。
張皇後臉上又有了笑模樣。
弘治十二年春,遼王、遼王妃一家人奉旨離開藩地廣寧,回到了京城。他們走的時候,是一家四口,邵太妃、遼王、遼王妃、小聰聰,回來的時候,是一家六口,多了小明和小勇兩個孩子。
內侍和錦衣衛陪着,遼王一家人沒回王府,直接進了宮。“這就是皇宮啊。”小聰和小明很矜持的四處望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邁着端莊的步子往前走。小勇卻是不許人抱,滿地亂跑,沒一會兒功夫他就遠遠超過衆人,跑到了宮道盡頭。
迎面來了一行人,衆多內侍、宮女簇擁着一位三十出頭、身穿黑色龍袍的男子。這男子看見小勇,微微笑起來,蹲□子溫和的問道:“你是小勇對不對?你跟畫像上一模一樣呢,不對,你比畫像上還好看,還可愛。”
眼前這小男孩兒相貌很美麗,雪白精致的面龐上嵌着一對大大的、黑寶石般的眼睛,又靈動又有神,可愛極了。皇帝見小勇一臉好奇的看着自己,心情驀然愉悅。小勇,你這絲毫不加掩飾的眼神,你這一臉的天真無邪,讓伯伯渾身舒坦啊。
小勇還不到三周歲,小的很,若是自己跟前能有這個麽可愛的孩子……皇帝心怦怦直跳。
小聰和小明遠遠的看到弟弟跟前有人,也不管儀表儀态了,發足向前奔。壞小勇,讓你亂跑!在咱家亂跑就算了,這是皇宮,人生地不熟的,你還亂跑!
“是哥哥。”阿原笑着告訴邵太妃和青雀,“我看到他的龍袍了。”內侍、宮女前呼後擁,身穿黑色龍袍,在這宮裏也只有皇帝了。
邵太妃便不着慌,還是慢悠悠的走着。青雀笑咪咪,“哥仨全過去了呀,陛下能認得出他們不?”阿原嘴角微翹,“肯定能認出來,哥哥看過孩子們的畫像。”我親手畫的好不好,很傳神,很形象。
小聰、小明快步到了小勇身邊,小明低頭看弟弟,小聰沖皇帝客氣的說道:“舍弟年紀小不懂事,若有沖撞您的地方,尚祈海涵。”
皇帝見他神似幼時的阿原,相貌美麗,神情端莊,不由粲然。阿原,小聰聰越長越你了啊。
皇帝身旁一名內侍喝道:“大膽!見了陛下,還不下拜!”那個才兩三歲的小娃娃就不說了,你倆看樣子可是老大不小的了,還不懂事呢?
皇帝不贊成的暼了那內侍一眼,內侍吓的俯下身子,不敢再說話。
小聰、小明也沒被吓着,仔細端詳了兩眼皇帝,見他身上穿的是龍袍,頭上戴着黑色翼善冠,服飾很對。身邊跟着的人或是內侍模樣,或是宮女打扮,也是對的。小聰和小明對視一眼,微不可見的輕輕點頭。
眼前這人,應該就是皇帝伯父了。
小聰和小明規規矩矩跪下行禮,“拜見伯父皇帝陛下!”皇帝微笑看着,見他倆禮儀周到莊重,很是滿意。
小勇見兩個哥哥跪下行禮,大眼睛溜滴滴亂轉,不知在盤算什麽。皇帝見了他就喜歡,笑吟吟看着他,打算看他接下來說什麽、做什麽。
小勇學着兩個哥哥的樣子跪下,“拜見……陛下!”他大概是年紀小,學不全,只記得開頭那兩個字和最後兩個字,含混說完,他沖皇帝甜蜜的笑了笑,趴下磕頭,小屁股撅的高高的。
皇帝看着他實在可愛,大笑着俯身把他抱起來,“小勇,你的屁股快撅到天上去了。”小勇扭頭往自己屁股的方向看去,小臉上滿是詫異之色,撅到天上去了?我的屁股還在呀。
小聰微笑站在一旁,“陛下,小勇年紀太小了,禮儀沒學全,您別見怪。”小明不慌不忙的加了句,“他向來如此,若是遇到喜歡的長輩,磕頭的時候便會高高撅起小屁股。”
皇帝大樂,“真的麽?”阿原和青雀一行人也走過來了,阿原認真說道:“果真如此。他不只會撅屁股,而且撅屁股的高度,依他喜歡長輩的程度而定。”
不光皇帝開懷大笑,連一旁的內侍、宮女等人,也是掩口偷樂。遼王殿下的小兒子,實在太有趣啦!
小勇被皇帝抱着,不哭不鬧的,很乖巧。
“小勇你真是太有眼色了!”青雀含笑看着他,眼中滿是揶揄戲谑之意。小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腦袋埋到了皇帝懷裏。
皇帝心酥了。
皇帝抱着小勇,看着小聰、小明,感概道:“阿原,你的兒子個個都很好啊。”阿原吓了一跳,“哥哥,他們若是頑皮起來,個個都很要命!”
皇帝微微一笑,柔聲問着懷裏的小勇,“咱們去看曾祖母好不好?曾祖母很喜歡小勇的。”
小勇連連點着小腦袋,表示同意。
皇帝抱着小勇,和阿原、青雀等人一起去了寧壽宮。他們才進門,太皇太後已扶着宮女顫顫巍巍的迎過來,抱住阿原心肝兒肉的大哭。太皇太後蒼老了不少,滿頭白發,邵太妃、青雀都覺心酸,陪着掉了不少眼淚。
好半晌,太皇太後才收起眼淚,拉着阿原上上下下前後左右的看了好半天,十分欣慰。邵太妃和青雀帶着小聰、小明上去拜見,太皇太後看見曾孫子,高興的又哭了一場。
太皇太後把小聰、小明、小勇挨個看了一遍,摸了一遍,滿意的不得了,“個個都是聰明機靈的好孩子!”阿原忙又謙虛,“一個比一個淘氣,很不省心的。”
太皇太後看看阿原一家,看看形單影只的皇帝,心裏難受。皇帝是她打小照看的孫子,太皇太後見他這樣,哪能不心疼。
要是皇帝也能像阿原這樣,有三個活蹦亂跳、聰明可愛的兒子,那該多好啊。太皇太後不由的嘆氣。
寧壽宮中有了三個孩子,頓時熱鬧了起來,一片歡聲笑語。
皇帝也是笑容滿面,眼神中卻有抹不去的落寞。
皇帝把阿原叫去了幹清宮。
“小聰、小明、小勇,這三個孩子都很聰明可愛,哥哥很喜歡。阿原,過繼給哥哥一個可好。”皇帝溫聲道。
阿原神色誠懇,“哥哥,您排行第三,我排行第四,對不對?”你排行第三,為什麽能做皇帝?因為大哥、二哥都夭折了呀,夭折孩子,是很常見、很難避免的事。
皇帝苦笑,“阿原,哥哥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不一樣的。”
先帝共有十四子,而我,只有兩個兒子。先帝夭折了大哥、二哥,還有我、你、五弟六弟直至十四弟,可我,卻再也不會有兒子了。
“哥哥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皇帝含混說道。
阿原身子一震,落下淚來,“您正值盛年,怎可如此頹廢?哥哥,您慢慢将養身子,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皇帝早沒了這個心氣兒,只微笑搖頭。
“阿原,不拘是小聰、小明還是小勇,哥哥都會好生教導,視如己出。”皇帝鄭重的承諾。
“我自是信的過哥哥。”阿原咬咬唇,“對于一個孩子,父親很重要,母親也很重要!你我是親兄弟,你信得過我,我信得過你,血濃于水。可是哥哥,小聰、小明、小勇跟着我,會有一個光榮的姓氏,還會有一個令人尊敬的舅氏。孩子們的外祖父一生忠勇,為人正直;孩子們的舅舅也是光風霁月的青年英雄,世人敬仰。”
孩子過繼給皇帝,當然也是過繼給張皇後,張延、張鶴之流便成了孩子的舅舅。張延、張鶴臭名遠揚,孩子有這樣的舅舅,是莫大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