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3)

“我有阿佑,還有阿祜呢。”英國公夫人看看眼前一臉快活笑意的女兒、端莊沉靜安坐的兒媳婦,心裏一松,“看在他倆的份上,皇後只會跟我客氣,不會有別的。皇後,她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唉,這孩子小時候真是可人疼,只是身世太不堪,父母太不着調。”

英國公夫人放下心事,眼神明亮,笑容愉悅。

有這一雙兒女在,她永遠會是皇後的座上客,不會變。

撫 寧侯府的世子夫人薛氏顯然和皇後極為親呢,連“表”也去掉了,直接叫“姐姐”。皇後笑吟吟叫她“阿揚”,言辭之間,頗有溺愛之意。南寧大長公主看在眼裏, 大為可惜。若是自家幼子能娶了薛揚為妻,豈不是和皇後更為親密了?可惜,當年只是淡淡提了一句,不曾鄭重提親。

南寧大長公主雖是 自矜身份,卻不拘泥,她和幾位閣臣的夫人、宣城伯夫人等微笑敘着話,并無驕矜之色。皇後稱呼李首輔、卓次輔等人的夫人時,都是中規中矩的“李夫人”“卓夫 人”,到了新進入閣的楊閣老夫人時,稱呼卻是“楊伯母”。南寧大長公主聽在耳中,心中明了:楊閣老,前途無量。

閣臣本來就應該交好,若是未來的首輔,那是一定要結交的。南寧大長公主和楊夫人親切的說着家長裏短,仿佛她們已經認識很久,交情頗深。李首輔夫人坐在一邊,笑的越來越勉強。

從皇後千秋節的宴會,大略也能看出來,朝堂今後會有什麽樣的變化。

新皇帝溫文爾雅,意志卻很堅定,內閣之中,遲早會全部換上他信任的人,而不是繼續留着跟他做對的人。

皇後千秋節的小型宴會,完滿結束。

南寧大長公主、福清大長公主、閣老夫人們都告辭了,留下來的全是皇後娘家親戚,宣城伯夫人,景城伯世子夫人,陽武侯夫人。

“妞妞,小姐近日好像不大高興。”英娘歉意的低聲央求,“她是你親娘呢,你說幾句好話哄哄她,好不好?”

“好啊。”青雀慨然應允,“說好話又不用花錢,我不會吝惜的!”

英娘抿嘴笑,師娘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丫頭你如今是皇後了好不好,當着人面還成,背着人,你就又成這樣了。

青雀拍拍掌,三名宮人應聲而出,每人手上捧着個托盤,盤中是一頂金光閃閃的冠子,用極細的金絲編就,造型優美,流暢可愛。

“沒有你們,就沒有我呀。”青雀嘻嘻笑着,從盤中取下金冠,一個挨一個送過去,“微薄之物,聊表寸心,請賞臉收下。”

對祁玉,她神色鄭重,“您耗盡心力才生下我,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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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英娘,她就自在多了,“好英娘,我小時候可喜歡你了。”

對師娘,她嬉皮笑臉的,“師娘,咱倆什麽交情呀,要不,把師字去掉,直接叫娘好不好?”

師娘金冠是要的,新稱呼堅決不要,“不成!我這麽個大美人兒,生生被你給叫老了。師娘就成,千萬莫省卻那師字。”

青雀調皮的笑,“當我希罕呢,我有娘!我娘跟着青樹在任上呢,我也送了她老人家一頂,跟您這個一模一樣。”

師娘忙道:“你都有娘了,放過我吧。”青雀倒在她身上,笑的不行。

這天是青雀的生日,皇帝下朝之後特地把師爹、英爹請進來,共同慶祝。鄧麒不請自至,殷勤的要見青雀,皇帝摸摸鼻子,“好吧。”

“還要見見幾位小殿下。”鄧麒忙又加了一句。小聰聰、小明明、小勇,我想死你們了!

皇帝少氣無力的答應,“成。”

對于陰魂不散的鄧麒,皇帝是不喜歡的。可是皇後見了鄧麒蠻高興,唉,沒法子。

皇帝只好把鄧麒也帶了進去。

至親相聚,是很快樂的事。不過,中間出了個岔子,鄧麒、祁玉出去更衣,許久未回。

皇帝覺着不對勁,不動聲色的叫了貼身內侍出去察看。

“撫寧侯和陽武侯夫人在林間遇着了,說了會兒話。”內侍含混的回報。

皇帝眼中閃過絲怒意。你倆年青時候不懂事就算了,這會兒都一把年紀了,還胡鬧!可憐的妞妞,怎會有你們這樣的親爹娘。

皇帝很快下了旨:撫寧侯鄧麒,守備南京。

第167 離別

南京是留都,閑散官員多。皇帝若是看着誰不順眼,卻不便奪官去職,常把人打發去南京。去了南京差不多等于是養老了,鮮少有升遷上進的機會。不過, 南京守備與衆不同,是一個有實權的官職。南京守備節制南京諸衛所,負責南京的留守、防護,兼管南京中軍都督府,職責重大。以鄧麒的資歷、才幹,任命他為南 京守備還真不算是委屈他了,沒什麽可抱怨的。

京城的撫寧侯府被收回,另賜南京武定橋的一所宅院為撫寧侯府。這所宅院開國時曾是衛國公府,地方大,風景美,不比京城的撫寧侯府差。

雖然如此,離開天子腳下遠赴留都,鄧家衆人還是頗覺失落。京城是京城,留都是留都,怎麽也不會一樣啊,差太多了。京城是多麽的繁華,南京如何能比。撫寧侯府從孫夫人開始,一直到鄧麟、鄧天祿、鄧無邪等,人人有被發配的感覺。

“她……她怎能這樣?”孫夫人落下眼淚,“雖說鄧家對不住她,可親爹總是親爹,她怎麽連一點情面也不留?”才做皇後沒多久,就要把親爹遠遠的驅逐了,何其忍心。

鄧家就這麽離開京城,能不看人白眼麽?老國公辛辛苦苦掙下的這座府邸,她說收回就收回了,可曾為疼愛她的老國公着想過?孫夫人流淚環顧四周,只覺滿目凄涼,昔日的種種富貴,一日之間,化為烏有。

鄧麟也是很不願離開京城去南京的,他是次子,打小便不如老大鄧麒受祖父老國公的看重,散漫了些。鄧麒比起老國公來已是差了很多,他比鄧麒更不行,只能依附于家族。平時他在京城是很享受的,忽然要離開,去往不熟悉的南京,他滿心不情願。

“要不,讓阿揚進宮求求皇後?”鄧麟小心翼翼的提起,“她和皇後總是姐妹。”

孫夫人疲倦道:“沒用。”她連親爹的顏面都不看了,還看妹妹的?她對阿揚,面子情罷了,不是真心疼愛。若真疼阿揚,豈能這般對鄧家。

鄧麟長長嘆氣,“您是她的祖母啊。”若放在尋常人家,娘家祖母、老封君發了話,做孫女的哪敢不聽?偏偏大哥這閨女大異常人,從不曾把祖母放在眼裏。

孫夫人雖是怨望,聽了次子這話卻是搖頭,“我沒臉說是她祖母。”是我把她帶回鄧家的,結果,她在鄧家險些喪命啊。孫夫人回想起那段往事,心灰意冷。

鄧麟垂頭喪氣,認命的回去收拾行李了。立即要從京城搬往南京,要收拾的物件兒多了,且有的忙。

鄧天祿和鄧無邪見鄧麟都這樣了,也無話可說。“那個會使絆馬索的小丫頭,厲害啊。”兄弟倆感慨,“頭回見面,便把父親和咱倆絆翻了。這會兒,更把鄧家驅逐出京,攆到南京去。”

感慨完,悶頭回房,各自收拾行李。

不只鄧家人覺得鄧麒守備南京、撫寧侯府舉家南遷這事很委屈,朝中也有人同感,要替他們抱不平呢。李首輔、卓次輔都一臉誠懇的勸谏皇帝不要收回京城的撫寧侯府,“陛下宜善待有功之臣。昌平王戰功赫赫,陛下若待鄧家太薄,未免寒了功臣的心。”

身為閣臣,李、卓二人覺得自己是很稱職的。看看,我們跟鄧家向無交情,一樣也替他們仗義直言,真是鐵面無私啊。

誰知鄧麒不領情,出列大聲反對,“誰寒心了?撫寧侯府是我自願交回的!我舉家南遷,要京城偌大的撫寧侯府做什麽?國用不足,我等身為臣子的,不是該為國庫節省支出,少占地麽?”

李首輔、卓次輔差點沒吐血。

不少朝臣偷笑。

因為鄧麒這番很上道的話,下朝後皇帝特地把他召到幹清宮嘉獎了一番:小聰聰、小明明、小勇全在,鄧麒可以跟他們當面告別。

“我這一去南京,不知多少年才能和你見面,你更該把我忘了。”鄧麒傷心的看着小聰聰,“你小時候很親我的,等到我跑到遼東去看你,你已經不認識我了。”

“不會的。”小聰聰很好心的安慰他,“我都十歲了,記性很好。放心,我一定不會忘了你。”

鄧麒轉向小明明,“我頭回見你的時候,你才這麽點兒大。”鄧麒伸手比了比,嘴角浮上絲笑意,“我可喜歡你了,可沒幾天就被召回京城,不能看着你長大。”

小明明同情的看着他,“等我長大了,去南京看你!”

小勇很會湊熱鬧的跑過去抱着他的腿,殷勤許諾,“去南京看你!”

鄧麒彎腰抱起小勇,叭噠叭噠掉眼淚,“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們……”小勇性子雖暴,心地很好,見他這樣,伸出小手替他擦眼淚,奶聲奶氣的哄他,“乖,不哭啊。”

此情此景,皇帝差點心軟。

不過,想想鄧麒留下的後果,皇帝還是沒改主意。若是讓鄧麒留下,他和“姑母”一個不小心鬧出醜聞,到時如何善後?多少人要跟着受牽連。

鄧麒一個挨一個的親過三個孩子,要見青雀。皇帝咳了一聲,“那個,見了皇後,你知道該怎麽說吧?”鄧麒又想掉眼淚,“知道,我是自願的,我自願守備南京。京城我呆煩了,想出去透口氣。”

小聰聰、小明明都心生憐憫,小勇見他眼圈又紅了,伸出小手,同情的拍拍他。

皇帝帶鄧麒、三個孩子去見青雀。青雀有些詫異,“京城呆煩了,出去透氣?你倒是很悠閑啊。”詫異過後,笑吟吟替他盤算,“南京好玩的地方很多,你去南京也行,很有趣。”

鄧麒弱弱道:“什麽都好,就是舍不得你,舍不得孩子們。”青雀笑,“我給你寫信,小聰聰、小明明,也給你寫信。”小勇不甘寂寞的踮起腳尖,一臉殷勤,“寫信!”鄧麒抱起他,依依不舍的親了又親。

“走的時候,我給你餞行。”青雀送鄧麒走的時候,含笑說道。

“好。”鄧麒忙不疊的點頭。餞行好啊,到時又能見到妞妞,又能見到小聰聰、小明明、小勇,多見一回是一回。

送走鄧麒,阿原特地交代青雀,“給他餞行的時候,別請姑母一家。”青雀沉默了很久,忽然沒頭沒腦的說道:“姑丈,是個好人。”

薛能或許不夠能幹,不夠英俊,可他确實是個好人。

“好人最易被辜負。”阿原做深沉狀。

“是麽?”青雀大為驚訝,“那,我豈不是最容易被辜負?”我是多好多好的人啊。

妞妞你……好自戀。阿原忍笑攬過她,蹭蹭她光滑的臉蛋,“我才容易被辜負呢,我是大好人。”青雀更驚訝,“你不是狼麽,怎麽又變成大好人了?”

看着她調皮的模樣,阿原心癢癢的,恨不得立即化身為狼。可惜啊,天色尚早,太陽總是不下山。

“給我生個女兒吧。”阿原柔聲央求。

“好啊,我也想生個小閨女。”青雀喜滋滋,“四哥,我和你一樣,盼着小敢早日到來。”

小敢?阿原控訴的看着青雀,我閨女才不叫小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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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一竿子把他戳南京了?”祁震回家,和英娘納悶,“我一向看他不順眼,可妞妞蠻喜歡他的,怎會忽然讓他守備南京。”

英娘眼神閃了閃,吞吞吐吐道:“大概,妞妞煩他了吧。”

英娘自小服侍祁玉,祁玉和鄧麒越來越不對勁,她哪能察覺不到?不過,這麽尴尬的事,她不願告訴祁震,沒法告訴祁震。

“反正鄧麒都要走了。”英娘有些過意不去的想道。大哥,我不是要瞞着你的,我只是……實在無法啓齒啊。

祁震也沒怎麽在意鄧麒,只是擔心薛揚,“阿揚也要跟着走吧,去了南京,若是鄧之翰那小子欺負她,可如何是好?”

英娘呆了呆,“阿揚也要走?小姐不會答應的。”阿揚是小姐嬌養大的,怎舍得她遠走南京。

祁玉确實舍不得薛揚走。她聽薛能說了撫寧侯即将舉家南遷的事之後,坐不住了,“阿揚怎麽能離開咱們?不成,我要進宮去,跟青雀說道說道。”

她和青雀多年來一直不曾親密過,生疏的感覺始終存在,揮之不去。可是,為了阿揚,她願意忍受這份難堪,去向青雀求情。

她才裝扮好,還沒進宮,薛揚回娘家了,“爹,娘,撫寧侯府舉家南遷,只有之翰依舊在京任職,公公讓我帶着孩子們和之翰一起留在京中。”

薛能本來是愁容滿面的,聽了這話大喜,一疊聲道:“留下好,留下好。”祁玉呆呆站了會兒,慢慢轉身回屋,換下盛裝。

鄧麒離京之前,青雀在萬芳閣擺下戲酒,為他餞行。鄧麒幾杯酒下肚,唠唠叼叼,“妞妞,我舍不得走啊,我真是舍不得走。”青雀氣悶看着他,你到底是舍不得誰呀,是舍不得我,還是舍不得我仙女娘?

薛家姑丈是好人,你們不能這樣。

鄧麒跟小聰聰、小明明、小勇一一告別。小聰聰送了他一副畫,“我親手畫的,你喜不喜歡?”小明明在他頸間挂了個護身符,“開過光,很靈的,平平安安。”小勇捧着個金色小帆船送給他,“一路順風!”

鄧麒感動的不行。

鄧麒出了宮,帶着撫寧侯府衆人,浩浩蕩蕩離開京城,上了去往南京的官道。

他這一去,估計有生之年都回不來了。

第168 時光

鄧家這一走,偌大的撫寧侯府,頓時空曠凄涼起來。再精美的房舍,若是無人居住,也顯的沒有生氣。曾經的衣香鬓影、盛世繁華,都成了昨日春夢。

薛揚随着鄧之翰搬到了鄧家一所別院。這別院位于棋盤街,齊齊整整的五進院子,清幽雅致。一家五口,數十名侍女、婆子,數十名仆役、家丁,正好夠住。

薛揚住慣了撫寧侯府,乍一到這兒,總覺得淺窄,“姐姐也真是的,把咱們留下來了,倒把侯府收回去了。”忍不住抱怨發牢騷。

鄧之翰笑,“若是咱家在南京有新的撫寧侯府,京城撫寧侯府還留着,又該被文官們批評奢靡無度了。到時候,又有人跟皇上啰皂。”

“不是說,大臣們認為應該厚待功臣?”薛揚怔了怔,“朝中收回侯府,還有閣老為咱們抱不平呢。”

因為公公站起出表明态度,事情才平息的。也是,公公心疼姐姐,哪會跟閣老們站在一起,跟皇上過不去。

“收回,他們說刻薄。不收回,他們會批評奢靡。總而言之,他們一定有話說。”鄧之翰皺皺眉,“文官們就這樣,什麽都看不慣,動不動就要講大道理,很讨厭。”

文武殊途,文官們大多看不起武将,武将又怎麽會喜歡文官呢?鄧之翰提起文官來,滿是不屑。

“你這麽一說,我覺着皇上也挺為難的。”薛揚同情的說道。

“皇後也不容易。”鄧之翰小心的提醒妻子,“兩宮皇太後都很是慈愛,可是還有昭穆皇後呢。”

有人在旁虎視眈眈,這個時候,皇後的家人、親人可千萬別拖後腿,別惹事。

薛揚想明白了,甜甜笑,“只要能和你厮守在一起,住的淺窄些也沒什麽。”鄧之翰心裏熱呼呼的,珍愛的把妻子抱在懷裏,“嗯,咱們守在一起。”

薛揚和鄧之翰過起一家五口甜蜜厮守的小日子,十分美滿。不必像從前一樣照管撫寧侯府繁雜的家務事,薛揚時時帶上兒女回娘家,有時還小住幾日,其樂融融。

祁玉很不快樂,即使薛揚常帶外孫子、外孫女回家看望她、陪伴她,她還是不快樂。薛揚不滿,“您有了我還嫌不足?”祁玉默然。

祁玉心情郁結,生了場大病。皇帝、皇後幾回差人探望,賞賜珍貴藥材,派來太醫,祁玉的病情只是不見好。“心病,無法藥醫。”林太醫瞧過她,也沒什麽好法子。

皇帝、皇後親自來看望她。皇帝、皇後出行是大事,羽林衛提前一個時辰到了陽武侯府,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守衛嚴密。薛護的妻子程氏也算出身大家了,看着這副架勢,也覺戰戰兢兢。

皇帝不好進姑母的卧室,只在廳上坐了會兒。祁皇後到姑母病榻前問候,祁玉恹恹的,不愛理她。

“我走啦。”青雀見她這樣,未免有氣。

“我不過是和他說了幾句話。”青雀正要轉身,耳邊傳來祁玉幽幽的聲音,“你過生日,我們想起往事罷了。”

女兒就在眼前,做爹娘的回憶一番過往,很過份麽?因為這個,你竟把鄧家逐了出京。你……你令人好不寒心。

“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青雀幹脆的反對。往事有什麽好回想的,回想何益。

一行清淚順着祁玉的臉頰流下,青雀心軟,俯身替她掖掖被角,低聲道:“你好生養着,莫想太多。阿揮在西北很好,哪天他願意回京了,我會召他回來,陪在你身邊。”

青雀小心的替祁玉拭去淚水。她和祁玉不熟悉,不親近,這本該親密的動作顯的笨拙而生疏,祁玉心裏一酸,眼圈又紅了。

“你趕緊好了,給阿揮相個小媳婦兒,阿揮該娶妻了。”青雀替她出着主意,“往後阿揮、阿揚都在你身邊,你含饴弄孫,不是很好?”

祁玉眉目間含着哀愁,不點頭,也不搖頭。

青雀對仙女娘的想法一向不大明白,哄了她半天,不得要領,只好罷了。皇帝還在外頭等着她,不便久留。

“你好好的,我走了。”青雀輕聲道。

“他說,若能重活一回,他不回京城,帶着我和你到南方去,尋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一家三口和美度日……”祁玉望着青雀的背影,低語喃喃。

他後悔了,他腸子都快悔青了。青雀,若是時光能倒流,他帶着我和你到江南隐居,該有多好。

青雀來過之後,祁玉慢慢的好了。雖是好了,她依舊不快樂,眉間總含着憂愁。這憂愁,大概會伴随她一生吧,年青時的遺憾,永遠也彌補不了。

因為,時光不會倒流,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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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興元年九月,金風送爽,朝中接二連三傳出好消息:黃河水清,天降祥瑞;朱裏真進犯廣寧,被遼東總兵張祜率兵擊退,大勝;西北的鞑靼企圖南下,也被寧夏總兵鄧昆率兵攔阻于長城之外。

對于新登基不久的皇帝來說,這全是好消息。皇帝大喜,遣使祭河神,嘉獎遼東、寧夏軍,張祜加太子少保,鄧昆蔭一子,世襲千戶。

清興宮邵太後性情慈愛仁厚,推己及人,為成化皇帝留下的諸位太妃嘆息,“子在藩地,母留後宮,骨肉分離,人間慘狀,莫過于此。”

邵太後親自訓誡皇帝,“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皇帝能和吾母子聚首,誠為幸事;汝為皇帝,縱不能惠及萬民,亦應友愛兄弟。太妃為汝兄弟之生母,和親子團聚,安享晚年,方是正理。”

皇帝是個孝順的,畢恭畢敬的聽了,畢恭畢敬的答應,“太後教導的是,臣遵旨。”

皇 帝下了谕旨,允許太妃們出宮和親生兒子團聚。只有一個兒子的,沒的挑揀,直接出發即可;不只一個兒子的,自然要挑一個兒子孝順、兒媳懂事、藩地富庶的,很 費心思。張太妃有三個兒子,看看哪個都好,定不下主意挑哪個。祁皇後笑咪咪給她出主意,“您抓阄吧,抓着哪個算哪個!”張太妃果然依言抓了阄,抓的是她大 兒子益王,遂死心踏地去了撫州。

益王是很好的,益王妃也很賢德,藩地撫州也還算富庶,只是益王節儉,大概張太妃過不上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對于一位母親來說,一頓少吃幾個菜、一年少添幾件衣裳有什麽呢,有兒孫在膝下承歡,便會笑口常開。

皇帝允許太妃們離宮和親生子團聚,大多數朝臣都是贊成的。“親親為大”,天朝最講究的是孝順,讓藩王們也能孝順親生母親,德政啊。

李首輔考慮的比較深遠,一臉嚴肅的提出,“我朝向來沒有太妃随子出宮的舊例,祖宗之制不宜改。”

皇帝溫和的反駁,“有子的太妃出宮了,無子的太妃們還留在宮中奉養,安享天年。若說祖宗之制不宜改,這些無子的太妃們早該殉了成化皇帝。李卿博學,自然知道祖宗制度原是有妃嫔殉葬的,到了英宗皇帝,方才廢除。”

英宗皇帝能改,為何我不能改?我祖父能做的事,為何我不能做?

李首輔肅容道:“太妃留在宮中,藩王便多有顧忌,不敢輕舉妄動。”你不怕藩王造反啊,還特地讓人家把親娘接走。真是年紀太輕,想的不長遠。

皇帝微笑,“一個人眼中若無君父,還會有誰?敢藐視君王,親娘還會放在眼裏麽?諸王之中,生母已去世的也為數不少,這些人難道便全無顧忌?”

皇帝雖是微笑,眼神咄咄逼人,淩厲銳利。李首輔被他的氣勢震攝,也無法回答他一連串的質問,伏地請罪,“臣,惶恐。”皇帝聲音冷淡,“卿為閣臣之首,宜奮發努力,報君報國。”

李首輔只有唯唯答應。

從這往後,李首輔再到幹清宮單獨晉見皇帝,都是跪着回話了。李首輔的地位一落千丈,心懷不滿,上了辭呈。

皇帝不許,溫言挽留,“卿正值盛年,安可言退。”

皇帝神情誠摯,李首輔大為欣慰,繼續回到內閣辦公。

有子的太妃們出宮之後,祁皇後整頓宮務,放大量宮女、女官回家和親人團聚,唯王太後宮中、昭穆皇後宮中,無所裁撤。

這一番作為之後,宮中人員減少許多,費用節省,戶部大感輕松,極為稱頌。得以回鄉的宮女、女官更是心懷感激,一時之間,中外稱賢。

“祁青雀将軍出手不凡啊。”坤寧宮裏,皇後極為自得的吹噓。

皇帝很殷勤的拍馬屁,“那是,妞妞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一番清理,看着不順眼的人攆走了,留下的都是心腹,嗯,後宮清爽多了。

皇後輕輕嘆了口氣,“只是,本可以指揮千軍萬馬的祁青雀将軍,如今只能管些宮女、嬷嬷之類,未免大材小用。”

皇帝伸手攬住她的腰肢,低笑,“你管着皇帝呢!好妹妹,指揮皇帝,不比指揮千軍萬馬有趣麽。”

皇後嫌棄的說道:“指揮千軍萬馬,我能打一場大仗。指揮你,我能做什麽啊。”皇帝眼角眉梢都是春意,“好妹妹,指揮我,咱們可以打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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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皇後對昭穆皇後和其家人的優待,有目共睹。弘治皇帝很得人心,朝臣中滿心敬愛他的,大有人在,新皇帝、祁皇後待昭穆皇後優渥,朝臣們看在眼裏,暗暗點頭。

昭穆皇後的兩個弟弟在勉勉強強安靜了一陣子之後,開始蠢蠢欲動,“依我看,他怕咱們。”張延不屑的說道:“他這位子是咱姐夫傳給他的,他敢不厚待咱家?”

張鶴也有些動心,“我看着也像。他清理皇莊,沒敢查姐姐的。清理勳戚莊田,沒敢動咱們一根毫毛。他呀,根本就是心虛!”

這兄弟倆行兇做惡、肆意妄為已經十幾年,習慣了。一旦要他們改,真比要命還難受。到了這會兒,再也忍不住。

張延和張鶴大搖大擺的帶着家丁出門,在街市上橫沖直撞了一回,調戲了幾位美女,命家丁抓住幾個過路人拳打腳踢,心情大好。

做惡真好啊,真舒暢!兩人眉飛色舞。

第169 軒轅劍

他倆故态複蒙,重又開始強占民田、強搶民女、虐殺僧奴、在京郊開店鋪強行買賣等,無惡不作。從前,地方官敢怒不敢言,遇到張氏兄弟的事都是繞着 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會兒卻不是了,張氏兄弟在宛平強占鄉民田地,鄉民到衙門告狀,宛平縣令杜峻接了狀子,親至張家詢問案情。

張氏兄弟不幹了。張延直問到杜峻的臉上,“你會不會當官?會不會當官?”張鶴嚣張的唾了杜峻一口,“呸!我是堂堂壽寧侯!我是侯爺,你懂不懂?”

要是弘治皇帝還活着,他們準會叫嚣,“我是皇上的小舅子,你敢惹我?!”而弘治皇帝呢,這位明君一定會縱容他們,哪位官員敢和張氏兄弟較真,不是被貶,就是被罰。

杜峻慢吞吞擦幹臉上的唾沫,回去把詳情細細寫了,逐級上報。壽寧侯啊,好大的官,快吓死我了!我管不了,往上報吧。要是上峰也管不了,壽寧侯,你繼續嚣張跋扈,魚肉鄉裏。

一級一級的,誰也不敢管,最後到了內閣,到了皇帝面前。

除了強占民田這件事,另外還有強行攔劫過往客商、強行買賣,強搶民女,虐殺童兒等事,都有苦主上告。

皇帝很痛快,“本朝律法,皇後小工以上親,犯罪當議。公侯伯犯罪,當議。張氏兄弟一為侯,一為伯,同為昭穆皇後親弟,犯罪當議。諸卿請各抒己見。”

弘治皇帝對張皇後好到無以複加,對張皇後的兩個弟弟也格外優待。張鶴是壽寧侯,張延是建昌伯,文官們苦熬大半輩子也得不到的爵位,武将們血染征袍也未必能掙到的爵位,他家就因為出了位夢月而生、富貴無比的張皇後,輕而易舉的弄了兩個。

還不能說是兩個,他們已去世的父親還是位國公呢,更為尊榮。他們的同族兄弟、表兄弟,任指揮使、指揮同知等官職的,不可勝數。

皇帝這話說的滴水不露,一點兒毛病也挑不出來,官員們自然遵命,開始廷議。只有一小半人比較激憤的主張嚴懲,“身為皇親、侯伯,不顧身份,肆意妄為,為皇家增羞,此風不可長!”有不少人沉默不語,面露躊躇之色的,倒占了大多數。

卓次輔審時度勢,委婉為張氏兄弟開脫,“下人嚣張罷了,他們未必知情。為今之計,退回田地、貨物,安撫苦主,對壽寧侯、建昌伯善加勸慰,令其約束下人,不得再犯。”

大 多數人都同意卓次輔。他們其實是很反感張氏兄弟這種行為的,因為勳貴、外戚們常這麽無法無天的胡作非為,給地方官的治理帶來極大困擾。可是,張氏兄弟是昭 穆皇後的親弟弟,他們不忍加責。弘治皇帝英年早逝,兒女全部先他夭折,唯一留下的就是昭穆皇後。對昭穆皇後的家人,不是應該寬容對待麽。

卓次輔言辭懇切,極力為張氏兄弟辯解,主張不加罪,只提醒。皇帝環顧群臣,漫聲道:“準。”

你們說不追究,成啊,那就不追究。

張氏兄弟強占的,不是你家的田;強搶的,不是你家的女兒;虐殺的,不是你的孩子;強行買賣的,不是你家的貨物。你們當然可以一臉誠懇的說,“不必加罪、委婉提醒即可”。

站着說話不腰疼。

張氏兄弟雖然面上很嚣張,其實心裏也是有些擔心的。畢竟他們的皇帝姐夫已經不在了,如今坐在皇帝寶座上的人,跟他們半分也不熟,根本沒交情。

昭穆皇後在後宮之中,也是懸着心的。她是長姐,打小照顧、遷就兩個弟弟,對兩個弟弟十分關愛。知道弟弟闖了禍,鬧到皇帝面前,昭穆皇後心裏很是沒底,不知皇帝會不會趁機把張家給收拾了。

“阿延,阿鶴,你們鬧什麽事。”昭穆皇後抱怨,“此一時彼一時,你們姐夫已經不在了,還敢胡鬧?萬一遼王較起真來,你們豈不吃虧?”

“我已經沒有丈夫,沒有兒女,孤零零留在這後宮之中,好不凄涼冷淡。我不能再失去你們,阿延,阿鶴,你們千萬不能出事,要争氣啊。”

輕描淡寫的延議結果出來,不只張延、張鶴仰天狂笑,昭穆皇後也是長長松了一口氣,心中得意,“雖然我只是皇嫂,遼王也不敢怠慢于我。他不敢怎樣,有我在後宮鎮着,他便不敢為難我的家人。”

張延、張鶴更加放肆狂妄。

張 延好色,各種各樣的美女搜羅了不少,妖豔的、風騷的、清純的、溫柔的,全都膩了。有一天他在街上偶然看見位三十多歲、大餅臉的婦人,不知怎麽的就看對眼 了,涎着臉上前求歡。那婦人見他細皮嫩肉的,穿戴又華貴,笑道:“你送上門了,我便嘗嘗鮮。”張延一聽這話,更為傾倒。

兩人成其好事後,張延覺得別有一番風味,當即解下腰間玉佩相贈,又定下明日之約。婦人也甚是得趣,笑吟吟收下玉佩,欣然允諾,“你若不懼,便來。”張延對着這一張醜臉,抓耳撓腮,“我必來,必來!”

次 日又來,歡好之後,婦人忽問道:“看你衣裳光鮮,是貴人吧?你聽說過益王沒有?”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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