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于秋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但最後終究還是轉了身,向東面的小路繞去,徹底與曉春眠所走的方向岔了開來。

大雨綿綿長長地又下了一夜,直到第二日辰時才終于雨過天晴。

在久違的陽光之下,玄陽山一角,有一個人正在絕望。

張冬瓜,男,三十五歲,從二十九歲至今已經參加過六次玄劍宗入門試煉,其中五次被中途淘汰……而第六次,似乎也就在眼前了。

張冬瓜絕望地看着眼前這條巨蟒,神識早已經牢牢裹住了最初顧如雪分發下來的那個印記。

除去标明目的地方向之外,這個印記的第二個作用,便是能讓參加入門試煉的修士們随時選擇棄權。在性命攸關的時刻,一旦選擇棄權,便能在顧如雪法力的幫助下全身而退、保住一命,卻也會徹底失去通過試煉的希望。

眼下張冬瓜一行,有兩人是在方山集收過他靈石的,另外兩人是路上正巧遇上的,五人結為一個小隊,卻只能在這頭九階巅峰的巨蟒之前不斷掙紮。

巨蟒忽然一吼,漫山遍野驟然降下了一片妖火。

有兩人不小心被妖火燒上了身,其中一人眼見無力回天,果斷激發了印記,頓時只見一道橙光拔地而起,裹挾着此人便向山上飛去。而剩下那人,卻似乎還心有不舍,反應稍慢了一拍,瞬間被妖火燒成了一地焦灰。

張冬瓜看着頭皮都在發麻。

眼見妖火已經快要燒到跟前,他咬了咬牙,哪怕心中極端不甘,似乎也只能激發那印記了。

卻就在神識初動之刻,四周忽然起了一陣迷蒙的薄霧,霧氣很快凝結成珠,霎時紛紛揚揚地下期了一陣小雨。雨中帶有靈氣,一時間竟然壓下了妖火的兇勢。

但眼前畢竟是相當于煉氣巅峰的妖獸。巨蟒又一聲怒吼,妖火再盛,便不是這點帶着靈氣的小雨所能壓下的了。

然而這忽然出現的水霧也不甘示弱,噌噌噌地不斷加厚,原本薄薄的一層硬是在這麽短短的時間裏便厚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就像是十幾層莎帳疊在了一起,淋漓小雨也霎時變成了瓢潑大雨,始終死死壓着妖火一頭。

張冬瓜這才回過了神,驚喜得話都不會說了,“于于于于秋大俠?”

眼下這場面,用法術是辦不到的,因為法力對靈氣的消耗太大。煉氣期要想多法齊施,只能用多張符箓疊加而成。而能用符箓做到這種事情的人,張冬瓜只認識一個于秋。

果然,話音剛落,于秋便從樹後轉了出來。

同時出現在這一隊人眼中的,還有于秋手中的那一大把符箓。

妖獸被靈雨壓得不斷怒吼,幹脆将妖火收回,唰地掄起了那條巨大粗長的尾巴,就要朝幾人拍去,卻被十幾道猛然出現的土牆攔了下來。

“還愣着做什麽?”于秋問。

剩下這三人如夢初醒,連忙抄法器的抄法器,掐法訣的掐法訣,再次和那巨蟒拼起命來。

因為現在有于秋在旁輔助,在失去了兩人之後,他們反倒還比之前還要輕松惬意了不少。

于秋卻是一聲冷笑,“你們難道就只有這種本事?真是一幫廢物!”

張冬瓜忍不住看了于秋一眼,果真見于秋一張臉拉得比馬還長,嘴角下彎,面色比苦瓜還苦,眼底還沉着一大片深深的青黑色,整個人像是剛被誰欠了上萬顆靈石一樣。

聯想到當初被一堆符箓砸得繞市場跑了三圈的輝煌經歷,張冬瓜縮了縮脖子,好似什麽都沒有聽到,繼續專心應敵。

另外兩人卻不知此時的于秋有多麽可怕,被那話氣得臉色發白,當即叫嚣道,“你行你來啊!不過是一個只知道躲在最後的符修……”

聞言,于秋勾起了一個涼涼地微笑。

張冬瓜趕緊離那兩人遠了一點。

“兩百顆下品靈石。”于秋慈眉善目地笑着,但這種笑容配上那深黑的眼底,簡直說不出的驚悚。

“什麽?”那兩人不知所以。

“這一張符箓,”于秋從那一堆符箓中挑出一張來,“兩百顆下品靈石。”

“你開什麽玩笑……”

話音未落,于秋一張符箓已經甩了出去。

甩,是真的甩。他一只胳膊從身側自下而上掄到身後,又自上而下掄到身前,掄出好大一個園,掄搬磚一樣将這符箓給掄了出去,甩得力道十足,簡直像是想要用那符箓直接砸死什麽該死的東西,好一出胸中的惡氣。

甩到最後,那被激發的符箓頓時化為一道冰制的長矛,霹靂一樣擲向了那條巨蟒。只見藍光一閃而過,一路上的水汽都凝結為了冰粒,下方的草木也通通凍得僵硬,就連其中一人剛好被這藍光擦過的胳膊也凍得一下子沒了知覺,至于那正好被冰制長矛穿心而過的巨蟒,更是瞬間從傷口處翻出了一層層冰淩。冰淩波浪般散開,很快覆蓋過全身,将這巨蟒裝點成了一座活靈活現的冰雕。

萬籁俱靜。

“兩百顆下品靈石。”于秋微微笑道。

那被凍傷的修士這才反應過來,疼得臉色發白,卻不敢再大呼小叫,只趕快給自己加上治愈的法術。

“兩百顆下品靈石。”于秋笑着環顧一圈,“誰付?”

“我付,我付!”張冬瓜連忙沖上前來,解開自己的儲物袋,“不愧是于秋大俠,別說區區兩百顆了,就算一千顆,買你這一出手,也值了!咦,下品靈石沒帶夠,您看這是兩顆中品靈石……”

于秋看着他。

張冬瓜被看得一頭冷汗,“大俠……你可是遇到了什麽糟心的事嗎?”

于秋眉頭一擰,一把将靈石抓到自己手中,也不和他廢話,挑了條路就走。

張冬瓜默默比對了腦中印記的方向,确定于秋走的是條彎路,猶豫再三,最終咬咬牙,還是跟了上去。走前他當然沒忘了給另外兩人也打個顏色,而那兩人雖然被于秋的下馬威吓了個夠嗆,卻也知道了于秋的厲害,連忙也跟在了後面。

“對了……”張冬瓜跟在于秋身旁,忽然想起這次于秋是和曉春眠一起來的,剛準備問上一問,就對上了于秋看他的眼神。

張冬瓜當即一個激靈,立馬将那句問話咽回了脖子裏。

要不怎麽說他是個有眼色的人呢?

于秋滿意地收回了視線。

他現在聽不得曉春眠這三個字,誰敢提他就敢摁死誰。但是這種心思他是不會說出口的,不然豈不是顯得他太在乎這碼事了?所以這個時候,一個有眼色的人,就會顯得十分有用。

于秋告訴自己,雖然這三個字已經成了他心中的禁區,但是他不在乎曉春眠,一點也不。就算曾經在乎過,在被那樣地趕走了之後,必然也不會繼續在乎了。

于秋可是一個很小氣的人,想當初青頭幫幾人和他的關系也不錯,就因為顧青那不識好歹的幾句話,便被于秋果斷決裂得一幹二淨。難道曉春眠就很特殊嗎?曉春眠都是那副态度了,難道于秋還會舍不得嗎!

別人敬他一尺,他就敬別人一仗,反之亦然。于秋從來不做倒貼的事情,如果別人不稀罕他,那只能證明別人不值得他稀罕。

所以于秋現在已經不在乎曉春眠了,一點也不在乎。

如此志得意滿地想着,于秋走在前面,忽然身形一晃,一不小心一腳踩進個溝裏,嘭地摔了個狗啃泥。

“于秋大俠……”張冬瓜的冷汗又下來了,忍不住在一瞬間懷疑自己這次是否信錯了人,“您……您這是……”

于秋抹了把臉上沾到的泥水,也不起身,就原地一翻,把自己翻成了肚皮朝上,茫茫然地看了看還挂着日頭的天,“天色不早了,我們先休息吧,明早再繼續。”

張冬瓜也擡了擡頭,看着這日上中天,“這……是不是太早了一點。”

“我困了。”于秋面無表情。

“哦。”張冬瓜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那您先休息,休息。”

于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後面跟來的另外兩人,雖然諒他們不敢撐着自己熟睡做什麽動作,卻還是用符箓布下了幾層防護,然後雙眼一閉,竟然真的就這麽大白天的沉沉睡去。

他是真的困,太困了。

第一個晚上追在曉春眠的身後,片刻都沒有合眼,第二個晚上被曉春眠丢在了雨裏,片刻都合不上眼。整整兩天兩夜,哪怕煉氣期修士的體質比凡人略強,也吃不消了。

但只要一合眼,心中總會翻湧出一些念頭,讓他寧願站起身來,繼續走眼前的路,也不要躺下,讓自己有回頭去想的空隙。

直到現在困到極致累到極致,心中那些翻湧的念頭才終于放過了他。

于秋這一睡,就是幾個時辰沒有動彈。

張冬瓜和另外兩人在另一邊等着,聚在一起說了些話,向他們強調了一下于秋的厲害,又給那個被凍傷手臂的人一張回春符作為補償,漸漸地日頭也就真落了。

這三人看着于秋還沒有醒來的趨勢,也就各自找了個地方,都睡下了。

而于秋……在最初幾個時辰的清靜之後,又開始在那一小塊地方不安地翻滾起來。

那些念頭到底還是沒有放過他,于秋在睡眠中不斷做着夢。

一下子是當初在魚連縣時,曉春眠躺在自己家中發着燒,卻無人照看的可憐模樣。

一下子是兩個人依偎地坐在火堆旁,于秋的雙唇上忽然被印了一個即輕柔又青澀的吻。

一下子那個吻卻忽然又變得暴虐,雙手粗暴地撕爛了他的外衣,伸入裏面肆意揉搓,連雙腿也被對方用膝蓋頂開。

一下子曉春眠臉上又是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只是那張漂亮的臉上多了一道傷,從顴骨一直劃到鬓角,鮮血淌滿了半張臉,看起來恐怖之極,卻讓人心疼。

于秋在原地不斷翻來覆去,最後終于紅着眼眶翻起了身。

半晌,他伸出雙手捂住臉,大力地抹了幾下。

可恨啊,明明已經決定不去在乎了。

但是于秋竟然還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當初從沒有碰到那張符箓,沒有傷到曉春眠,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說起來,如果那時候真的沒有碰到那張符箓,會怎麽樣?

于秋原本正抹着臉的雙手停了下來。

是啊,會怎麽樣呢?

于秋的腦子裏空茫了。

他當然知道曉春眠那時候是想要對他做一些事情,但是究竟是什麽事請呢?現在想來他當初真是太沖動了,當然這也是因為曉春眠太沖動了,壓根就沒有給他考慮的時間,以至于他那時候完全沉浸在本能地害怕裏,根本沒有想過一些最基本的問題。

雖然恐懼是本能的,但于秋并不是一個喜歡按本能行事的人,他是一個非常具有研究精神的符修。所以在于秋的概念裏,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為了決定自己是否要繼續恐懼下去,他首先應該努力弄清這些基本的問題。

比如男人和男人……究竟應該怎麽搞?

第二天淩晨,張冬瓜合着鳥叫聲睜開了眼,然後被近在眼前的兩只碩大黑眼圈差點又吓暈了過去。

于秋終于等到他醒了,連忙緊張地搓了搓雙手,老熟人一樣坐在他的身旁,露出一個充滿親和力的笑,“老張啊……”

張冬瓜被他笑得直打哆嗦,“大俠,你有什麽事情就直說吧!”

于秋一臉神秘地,小心翼翼地向左右看了看,像是要說什麽驚天大秘密一樣地壓低了聲音,“你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叫做斷袖嗎?”

張冬瓜:“……”

“你不知道?”于秋失望。

“我知道,”張冬瓜抹了把汗,“問這做什麽?”

于秋大喜過望,又略微羞澀得捏了捏衣角,“就是想知道一些事情。”

“什麽?”

“比如說,如果一個斷袖想要霸王硬上弓,究竟應該怎麽搞?”

“……”

于秋雙眸亮亮地看着他。

頂着一個外表僅在十四歲的少年的純潔目光,張冬瓜忍不住又抹了把汗,“大俠,我們談點別的好嗎……這種事情有什麽好知道的,根本沒必要知道啊……”

“可是我不想再出現那天的情況了。”

“什麽情況?”

“那天我和我家那個誰霸王硬上弓到一半。”于秋知道這種時候應該實話實說以表明自己是誠心求教,便咬了咬牙,懊惱地道,“但是我發現我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張冬瓜:( ⊙ o ⊙)少年你對你家曉春眠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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