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日頭已經西斜,于秋仍舊緊盯着從山中上來這望雲臺的方向,揪心地等待着最後一刻。
時間一點點地往後推移,西邊的日頭一點點落下,石階上卻始終都沒有再出現人影,一個都沒有。望雲臺的側邊倒是一道亮光閃出了一個人,于秋揪着一顆心去看,卻也并不是他所想看到的那一個。
直到天色已經擦黑,顧如雪施施然地再度出現在衆人眼前。
衆修士的目光頓時全部投注在了她的身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後的結果,包括于秋。現在還陷在玄陽山內的那些人,會在這試煉第一關結束的那一刻,全部被顧如雪的法力傳送過來。如果曉春眠還活着,自然也會一起過來。
“第十五日已經要過去了,”在衆人殷切的期盼下,顧如雪卻只偏頭一笑,說了一句話,“我決定延長兩個時辰。”
什麽?
衆修士一瞬間都愣了神,等他們回過神來,顧如雪已經施施然地坐到了望雲臺中央的座椅上。
有好些人忍不住在心中罵了一句,但顧如雪畢竟是個金丹宗師,沒人敢罵出聲。
于秋想到心髒又要多受兩個時辰的煎熬,自然也忍不住在心中罵了一句。
就這麽,日頭總算下了山,望雲臺四周的燈臺上都亮起了火焰。前些天這個時候,衆人都已經下到臨時住所休息了,而眼下,為了等待試煉第一關的最終結果,衆人卻都只得繼續留在這望雲臺上吹風。
于秋暗嘆一聲:曉春眠果然依舊沒有出現,看來還是得等那最後一刻……
終于,這兩個時辰也過去了,顧如雪再一次站起了身。
然後她笑着又說了一句話,“我決定再往後延長兩個時辰。”
“……”
終于有人忍不住罵出了聲。
“憑什麽!玄陽宗就能這樣耍人嗎!”這般按捺不住的修士,自然是本身就很容易暴躁的。于秋四顧一看,高從寒那個暴躁的家夥果然也從角落向前走了幾步,一張臉黑漆漆地看着顧如雪,只是沒像其他人一樣罵出聲。
“就憑我是這次試煉的考官。”顧如雪微微笑道,“就憑我是金丹。”
這是很有分量的兩句話,但容易暴躁的人一旦真暴躁起來,總是會失去理智。有那麽于秋兩個不認識的修士就好像已經不顧性命了,被這兩句話激得滿臉通紅,居然就這麽舉着家夥沖了上來,竟像是想給顧如雪一個教訓。
顧如雪看了他們一眼,并未出手。
身為金丹宗師,她如果對這些人出手,掉的是她的面子。
但就算她不出手,那些人最終也沒能碰到她的衣角。只見兩道流光,許鴻和沈姑娘一左一右,兩樣法器從手中一擲,沖來的數人便都倒飛了回去。
高從寒本來也差點沖來,看到這一幕腳步頓時一滞,竟然原地停了下來,啥事冷靜了,還四顧望了望,試圖掩飾自己剛剛的舉動。于秋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高從寒停下的位置,剛好就在他的旁邊。
“你這小子,”聽到這聲嘲笑,新仇舊恨一起湧上,高從寒更加咬牙切齒,“現在心情很好嗎?”
“哪能啊。”于秋道,“沒見我正苦中作樂嗎。”
高從寒一愣,略一沉思,又冷笑一聲,“我就說小子最近不太對勁,是出什麽事了嗎?”
于秋不搭理他。
于秋的視線還落在顧如雪身上。根據上輩子的記憶,這位師叔,雖然确實喜歡我行我素,卻并不會無理由的我行我素。這般一而再地延遲期限,總不至于只是純粹地拿腔作勢吧。
這一看,只見顧如雪始終看着望雲臺入口的方向,嘴角含笑,目光中似有興味,好似正在等待着什麽有趣的東西。
還不等于秋再多思量,高從寒又在邊上多了一句話,“你那道侶呢?”
于秋一愣之下,才想起當初在方北山上的口角——這道侶二字,是在奚落他和曉春眠的關系。
非但觸及到了心中的禁區,還是用這麽一個詞來代指,于秋的眼眶一下子就被氣紅了。
“哎喲,這是怎麽了?”高從寒先是因于秋的反應愣了片刻,然後像是找到了一個樂,哈哈笑道,“莫不是……你那道侶死在路上了?”
于秋猛地轉過身,氣急敗壞地看了他片刻,末了卻又将目光收了回來,收了氣焰,整個人卻都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半晌,于秋道,“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幹?”
高從寒又是一愣,“你們吵架了?”
緊接着他又是一樂,“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你說什麽?”于秋剎那間就将符箓掏了出來,結果許鴻和沈姑娘各朝這邊掃了一眼,于秋只得又将符箓給放了回去。
“小家夥,脾氣別這麽大。”高從寒此刻顯得有些得意忘形,“你和他本來就不合适,你不覺得嗎?現在不吵,遲早也得吵,早吵早了,難道不是好事?”
于秋咬牙切齒,“和你有關系嗎?”
“相比他,其實我和你的脾氣更加相投。”高從寒道,“你不覺得嗎?”
“半點不覺得。”于秋恨不得翻他一個白眼,“相投在哪?都是小心眼?”
一句話剛落,于秋忽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忍不住一頓。
再看那邊高從寒,被罵小心眼了,竟然不氣,只樂,“我上次給你那戒指,你不是也好好收着嗎?”
于秋一顆腦袋,就像個少了油的機器似的,一動一卡的轉了過來,木木地看着他,“那戒指,你真是送給我的?”
“不然還能送給誰?”高從寒笑道。
于秋總算想起是哪裏不對了。
他曾經以為高從寒是因為也知道曉春眠是女扮男裝,看上了曉春眠,才會對他與曉春眠之間曾有過的親密關系表現得那麽憤怒,而送那戒指自然也是為了追求曉春眠。但是實際上曉春眠不是女扮男裝,而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這劇情整個就不對了!
“……戒指是送給我的?”于秋忍不住又确定了一遍。
“是啊。”高從寒點頭。
于秋渾身的汗毛,就沿着背脊,猛地從下到上一層層地豎了起來。
“為什麽要送給我?”于秋問。
“你這小子,怎麽就這麽木呢?”高從寒又是一笑。
接着高從寒正準備再說點什麽,四周衆人卻都忽然一陣騷動。
于秋跟着衆人的視線一看,原來是顧如雪忽然站起了身。
這兩個時辰終于也過去了嗎?最後一刻就要到了嗎?曉春眠究竟是否還安然無恙?于秋整個心思立馬全部被這些念頭占據,完全沒給高從寒的那檔子事再留下一點空隙。
顧如雪卻不說話,只笑着往入口那臺階的方向看。
衆人也都随着她看去,但那臺階依舊和已經過去的幾個時辰裏一樣,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沒有。
實際山,自打第十三天往後,走上那臺階的人便已經越來越少了。畢竟玄陽山就這麽大,望雲臺就在這裏,方向距離都有印記标明,花了這麽多天都找不到這裏來的人,絕大多數都是永遠不會再有機會過來的。
但是于秋深信,曉春眠是不一樣的,曉春眠是個修真天才,又那麽聰明,那樣的事情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雖然玄陽山中有着八階妖獸,雖然曉春眠到現在還沒有出現,但是曉春眠肯定還是活着,只是被困在了玄陽山中的某個角落,等待時限一道就會被立即救出……于秋一直這樣深信着。
他也随着顧如雪的目光,一起看着那入口處的臺階,越看,心中越是忐忑不安。但顧如雪嘴角那抹笑容,卻是越來越大。
于秋感覺她正在等待什麽。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等到風中忽然夾雜了一抹血腥,于秋終于聽到石階下方傳來了腳步聲。
顧如雪在等待一個人,一個能令她将試煉第一關的最終期限一再延後的人。
那個人一步一步地從石階下方上來,終于漸漸出現在衆人眼前。
于秋的呼吸簡直都停了。
他想象過無數次再見到曉春眠時的景象,卻獨獨沒有想過眼下這種。
那道被于秋劃出的傷依舊留在曉春眠的臉上,血液幹涸了,留下一道醜陋的疤痕,突兀地躺在那張漂亮的臉上。但這道突兀醜陋的疤痕,并沒有那麽引人矚目。因為曉春眠現在渾身是血,遍體鱗傷。
外衣早已破破爛爛,露出裏面那件軟甲。而那件軟甲竟然也被撕爛出一個巨大的裂口,露出裏面血肉模糊的傷。
曉春眠就這麽,每走一步腳底就留下一個血印的,漸漸出現在衆人眼前。
不再是分別前的煉氣中期。
于秋驚愕的發現,不過十天來不見,曉春眠竟然已經突破到了煉氣後期……不,這分明是煉氣巅峰!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曉春眠現在受傷了,于秋想要沖過去。
高從寒卻拉住了他的胳膊,在他耳邊低聲道,“你過去,想做什麽?”
于秋就這樣頓下了腳步。是啊,就算過去,他又能做什麽,曉春眠真的還需要他嗎?曉春眠從出現到現在,連看就沒有擡頭看過他一眼。
剩下就這麽幾個臺階,曉春眠已經靠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地踏了上來。
就這最後一步,曉春眠卻忽然一個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這一瞬間于秋什麽都忘了,掙脫高從寒的手就要沖過去。高從寒卻從後面又狠狠拉了他一把。于秋無防備地被拉得往後一倒,剛好讓高從寒接住了。
一路上都沒有朝這邊看過的曉春眠,忽然就在這時擡起了眼,涼涼看了那兩人一眼,看到高從寒順勢将兩只手都繞在了于秋肩上,正得意地與他對視。
于秋用手肘狠狠往高從寒的肚皮上撞去,曉春眠的視線卻已經一掃而過,移到了別處。
最終還是有一個人沖過去接住了他。
不是于秋,是之前正站在另一個角落的那名沈姑娘。
玄陽宗第三十五代弟子,顧如雪親傳,沈千蘭,現在亦是許鴻的未婚妻子。卻在曉春眠剛剛一個踉跄的時刻,便極快地反應過來,從另一個角落沖了過去,穩準狠地接了個剛好。
別說于秋了,就連原本比較靠近的、正準備伸手去接的許鴻,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曉春眠落在沈千蘭懷裏,朝着她露了一個極端輕柔的笑,然後便暈迷過去,任沈千蘭将他摟着,一路送到了後面的那片房屋中。
于秋回味着曉春眠對着沈千蘭露出的那個笑,總覺得哪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