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陳立淵俯下身,劍眉深鎖地仔細觀察者地面上橫卧的同門屍體。

巨大的血洞帶着令人反胃的空洞橫貫在死者的胸口,空氣中彌漫着絲絲血腥氣,聞之欲嘔。

一襲深藍色長衫的年輕掌門卻只是容色淡漠地仔細觀察着那道致命的傷口,長發遮蓋下衆弟子看不清陳立淵眼裏的神情,只是隐隐覺得氣氛肅殺的快要将一切凝固起來。

雖是晴朗天氣,卻好似冰雪相加。

“昨天晚上可與人聽到什麽聲響?”陳立淵的聲音依舊往常般淡漠。

“回掌門,什麽也沒聽到,事情發生時各位同門應該都在熟睡。”持劍的小弟子回答很謹慎,低頭回答是指望着地面,既不去看掌門的神情,更不敢低頭看地上死狀恐怖的屍體。

在陳立淵面前他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疏忽或是輕慢,何況是如此嚴重的事态。

掌門淡淡吩咐:“從今天開始,整個蜀山上下各個出口派弟子嚴加防範,夜晚要有輪班巡邏,發現可疑人物立即禀報。違規者門規處置!”

“是!”小弟子傳話去了。

陳立淵皺了皺眉,眼中冷芒閃爍,一雙星眸死死盯着地上的屍體。

一擊斃命,殺手直接剖心而出,根本沒有留有任何猶豫或是耽擱的餘地。死者更是毫無反抗的機會。

那張臉上死前凝固的恐懼、意外、驚訝以及不敢置信盡數收入陳立淵眼中。

難道殺手竟是本門中人!還是出了內奸?

倘若是私人糾紛,為何一定要用這等血腥殘酷的手段?

還是因為兇手其實是嗜血的惡魔,剖出人心只為一解飲血之渴?

除非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妖魔,只有這種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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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立淵隐隐感覺到,某個巨大的陰謀正如迷霧毒瘴盤繞在蜀山上空,準備擇人而噬。

那一抹亮紅自人群中向他緩緩走來,她帶着淡淡的、安慰人心的微笑喚道:“相公。”

仿佛細雨飄絲,輕柔的化解他心中陰霾,以柔和而溫暖的力量。

他猛然回身,張開手臂輕輕擁住她,用手擋住她探尋的目光,匍匐在她耳邊輕聲道:“閉上眼睛,太過血腥,不要看。”

在他看來,她是出水的芙蓉,沾不得半點塵世的污穢和血腥。

朝顏回抱住他,笑容溫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會怕看這個?”

陳立淵僵了一下,松開朝顏,神色有些尴尬。

朝顏明白,其實她早就感覺到,在某些方面,她與林凝素是相似甚至一樣的。

在重蓮宮的時候,蘇墨曾指點她有關林凝素的行為性格,有句話她至今記憶猶新。

“其實林凝素和你很像,你們這樣的女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一生卻只懼怕一件事。”蘇墨說這話時,漂亮的眸子裏盈了苦澀的笑意。

“哦,你倒說說看。”朝顏頗不服氣他這副運籌帷幄的模樣。

蘇墨眸色幽深,好似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蕩漾潋滟深不見底。

他輕輕開口,一字字地、緩緩道:“愛別離。”

朝顏猶記得那時頭頂一行驚鴻掠過,排開的雲影在心底輕輕搖晃。

“凝素?”

陳立淵在喚她。

朝顏終于回神,淺淺一笑:“我沒事,好歹是同門情誼,既然有人不幸離世,我這個掌門夫人至少也該去祭奠一下的。”

陳立淵怔了怔,他竟忘了,她是執拗的性子。

可是他要怎麽提醒她祭奠不是用這種方式呢?

陳立淵神色有些古怪。

朝顏笑着撫開陳立淵的手掌,落目只覺那弟子死得甚是凄慘,忍不住面露悲戚之色。

修道之人,日夜參拜天道,竟也免不了生死輪回,竟也無法逃脫夭折的命運。

參拜這天地究竟所為何來?

朝顏凝神端詳那巨大的創口,心底不由暗暗心驚,竟非人力所為之。

別說是人,就是整個妖界也沒有幾個人能有這樣殘酷的手段。

某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朝顏臉色一白,忍不住後退一步。

陳立淵連忙扶住她,抱怨道:“告訴你不要看的,非要學的這麽倔強,吓着了吧?”

朝顏勉強擠出一個淺笑,向他搖了搖手。

于是當天下午蜀山爆發兩條驚天大新聞。

一、某弟子半夜練劍被人挖了心。

二、一向處變不驚古井無波淡定如水的掌門夫人被吓得臉色發白寝食難安。

消息創出的一瞬間頓時沸沸揚揚鬧遍了整個蜀山。

朝顏對此表示淡定,自那日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起了閨中少婦。

順便找了個為人和善的師姐學了刺繡。

所謂琴棋書畫,當代少女少婦甚至老婆婆必備的四大技能,朝顏樣樣不會。

幸好假借失憶為名得以瞞天過海。

日子過得倒也惬意。

“怎麽想起學琴了?”陳立淵坐在朝顏身旁柔聲問道。

朝顏托着腮無聊道:“不然還能幹什麽?”

“最近門中事務過多,恐怕我不能教你。”陳立淵神色很抱歉。

朝顏郁悶了。

“不如去找你金師姐,她琴藝也還不錯,想必能教你。”

金盈未麽?算了吧。去找她豈不是自讨沒趣?

這麽長時間以來,無論金盈未怎麽笑臉逢迎,朝顏始終都覺得那笑容下深藏一股殺氣。

這大概就是琮玉所說,各物種的感官靈敏層度是不一樣的。譬如陳立淵就感覺不到。

朝顏憤憤不平地如是想。

于是朝顏終究還是放棄了學琴的念頭。

轉眼幾天轉過,蜀山之上平靜無事。

一直到那個晚上。

那股肅殺之氣緩緩漫上蜀山的時候,衆人依舊在沉睡。

直到聽到密林之中的一聲慘叫。

其撕心裂肺比之前那聲有過之而無不及。

傳話來的是當晚巡邏值班的小弟子,捧了仙劍哆哆嗦嗦直沖進了陳立淵的房間,又哆哆嗦嗦口齒不清的做了一番報告。

只見案前陳立淵端坐的身影猛地站起。

冷月之下,慘白的月光籠罩在屍體上,泛着死氣沉沉的白光。

與之前一般的死相,只是那雙眼珠瞪得更大,幾乎要突出眼眶之外。

四個字,慘不忍睹。

小弟子站在一旁,心驚膽戰地為陳立淵舉着火把,頭頂火把燃燒“噼啪”的響聲使他抖得更為厲害。

“方才弟子在這邊巡邏,忽然聽見一聲慘叫,于是急忙跑過來,就看到一道詭異的人影在原地晃了幾晃就消失不見了。”小弟子說話時只覺得牙齒也跟着打戰。

陳立淵皺眉,面沉似水:“那人影是男是女?身材如何?穿戴可曾看清?”

“看身形像是個年輕女子模樣,身上的衣裙似乎是特別亮眼的火紅色……”小弟子猛地住口,在一瞬間心念急轉,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同時他也發現,面前的掌門臉色變得蒼白如雪,冷月之下幾乎與屍體的臉龐同色。

黑暗的夜色中,頭頂的柏樹枝葉恍如一只巨大的手掌,以鋪天蓋地之勢狂舞着。

陳立淵擡頭凝望片刻,心上憂思,明日怕是有暴風雨。

朝顏看到陳立淵走進來的時候,秀眉微蹙。

陳立淵的神情看上去并不輕松。

“發生什麽事了?”她很熱切地上前。

陳立淵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語。

看到她手中完成了一半的刺繡,戲水的鴛鴦,還只有淺淺的一層針腳。

心底輕嘆一聲,日光下陳立淵的臉色有些疲倦,道:“別不停的繡,那樣傷身子。”

他終究還是不想說出心底的疑慮。

“哎呀,我沒關系的,反正一天也沒什麽事情幹,學點針線活打發時間嘛。”

她向他撒嬌,明眸中滿是清純喜悅。

“最近山上事情繁雜,你自己注意小心。”他只能握住她的手細聲安慰,不敢告訴她外界的風雨交加,他已經很累了,不能讓她一起累。

風風雨雨,有他一人承受就足夠了。

那個溫暖的懷抱擁上來,朝顏伏在他肩頭,笑容暖暖的:“你知道嗎?既然我們已經是夫妻,就已經成為一體,你不可以抛棄我、獨自一人面對風刀霜劍,”她松開他,目光靜靜的,“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陳立淵愣住了,她竟然細心如初。

話語出口,發現聲音變得幹澀:“凝素,你的記憶還沒有恢複……”

朝顏莞爾一笑,眨了眨眼睛道:“可是你說我們是夫妻啊,是夫妻怎麽能抛下我自己承受煩惱和痛苦呢?”

“山上又有弟子死了。”陳立淵的聲音無比疲倦。

朝顏沉默了一會,“還是沒有線索嗎?”

“有。”陳立淵只說了這一個字。

朝顏很關切的注視他,等他說完。

陳立淵忽然厭倦的擺了擺手,淡淡撂下一句:“我以後再告訴你吧。這對你只怕不利。”

那清冷絕塵的眉眼間疲憊可見,讓人看去淡淡的心疼。

此後每日,陳立淵忙于山中事務,極少與朝顏碰面。

那個紅衣少女依舊每日天不亮就早早守候在門前,看着淡金色的陽光淺淺的浮上面頰,一直照射到那只火紅的海棠花上。

色澤妖豔無匹。

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她也沒有再去過問,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讓她的丈夫不為他擔心。

她用她每一天的虔誠守候她要等的那個人到來。

就像當年那個青衫書生攜一襲風塵緩步而來。

一個月來,蜀山上連續發生了六起慘案。

死者皆是被剖心致死,死狀大致相同。

那個紅色的妖豔身影總是在子夜飄蕩而來,仿佛厲鬼幽魂,誰也看不清楚她的真正面貌。

那只掌控黑暗的手掌正在慢慢收攏。

第六起慘案發生的第二天,陳立淵終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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