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詞不達意

接連兩天姜茂都很忙,忙得吃飯都顧不上。馬上要和上東國際簽約了,她心裏總是不安。姜茂從不妄自菲薄,但也有自知之明,一般樓盤的精裝很難談,更何況她們只是一間略有口碑的工作室。

姜茂想了一下午,下班前給趙平壤打電話,把情況大概跟他講了,問他有沒有銀行的關系。趙平壤當時就托了關系查,已經有三家銀行開始回籠上東的資金了。

小省城不比一線,房地産基本飽和。姜茂擔心的是房精裝好,上東後期沒能力付尾款。

這兩年的爛尾樓大把,就算不爛尾,中間換了地産商也是麻煩事。

趙平壤出主意,讓她拿姜豫安的身份試探下,看對方什麽反應。果不其然,上東得知她是法院院長的女兒時,說合約不清晰,要法務重新打一份。

姜茂心裏有了底,開會把這件事大致說了。大家雖然失望,更多的是後怕,工作室接下這單子,需要巨大的財力和人力,這已經遠遠超出了她們的能力。如果中間再出差池,後果很難承擔得了。

第二天一早,上東就打來電話,說財務上把預算做差了,價格還要往下壓一成。姜茂順手推舟地就給拒絕了。

晚上在姜豫安的單位樓吃飯,姜茂和他聊到這事,姜豫安說:“你看現在創業多難,一不留神就……你們的起步點算是高了,有現成的人脈關系,可以提前看見未知的風險……诶你是托致和查的銀行?”

“不是。趙平壤幫我查的,”姜茂說:“他以前在銀行工作過。”

“我能查得更清楚,你怎麽不來找我?”姜豫安問。

……

“殺雞焉用牛刀。”姜茂說着微信響了下,趙平壤發的信息:上東還牽涉了幾宗民間集資。他原先是很有實力的一家老企業,連年虧損地厲害才轉投了地産。

姜茂合了手機沒回。

接着又一條:小心斟酌,不建議接,風險太大。

緊随着又一條:上東有兩個月沒發薪資了,正在拉投資。我姨夫是上東中高層。

姜茂反複琢磨着信息,還是一點沒變,找他打聽一件事,他會傾全力把所有風險都打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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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豫安還在說着:“我覺得平壤這孩子不懂事,讓我有點寒心。”

姜茂正要回複信息,一愣,看他道:“他怎麽了?”

“我們家沒男孩兒,我從前都是把他當兒子親。如今回來幾年了,一次都沒來看過我們。”姜豫安稍有些難過。

“爸你想多了,”姜茂想了會說:“趙叔叔家這幾年不順,趙平壤事業上也沒什麽成就,前兩年一直都在他舅舅那裏幫工。反觀我們家這幾年還不錯,你仕途很順,我媽也很厲害,我好歹也在國外讀了書……如果他們家過得很順,他一定早早就來看你了。”話落了會兒,姜豫安輕輕地應了句:“我們家也不順。”

姜茂給他盛着湯,笑道:“但至少表面還過得去。每個人都身體健康工作體面。”

姜豫安輕拍了拍她手,往她碗裏夾了塊肉,“你要是個兒子就好了。兒子不用嫁人,不用操心他會不會在婆家受委屈。”

姜茂猶豫了會,說:“爸,我好像都沒怎麽在家陪你們。”

“可不是,從上中學以後,你每個月才在家裏待八天,十個月八十天,一年滿打滿算才百十天。”

“大學就更了不得,一年才回來兩回,出國兩年一次沒回,這麽算下來确實太少了。”

姜茂撥着碗裏的米,“我很舍不得你們。”

“舍不得怎麽辦?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以後常回來看看就行。”

姜茂點點頭,“你那天說得沒錯,我結婚太早了。”

“是啊,那能怎麽辦,女孩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姜豫安惆悵道:“以後常回來看看就行。”

“結了婚就要生孩子,估計以後精力都在孩子身上,也很難常回來看看了。”

姜豫安心猛地一涼,“你啥意思?你生了孩子不打算要爹媽了?”

……

“我意思是回來的頻率會減少……”

“這不是一個意思?”姜豫安說。

姜茂手摸着脖子內疚,唾棄自己那點小心思。

姜豫安沒了什麽胃口,“我就說你結婚太早,我同事的兒子都四十了還不急。”

“要不問問你媽,把日子推推,晚兩年再結。”姜豫安不經深思地說着,拿出電話準備打給易妁秋。

“爸,趙叔叔查出了食道癌。”姜茂岔開話。

“誰說的?”姜豫安詫異。

姜茂順手接回他手裏的電話,“我媽說的,早期,已經好了。”

“癌那麽容易好?”

“發現得早,”姜茂說:“不要擔心,都控制住了。”

吃了晚飯的趙平壤去逛超市,生活用品該添置了。買了牙膏和洗衣液,經過水果區,看見香蕉蠻好,他喜歡上面滿是斑點的香蕉,更軟甜潤滑。但這種蕉不好放,隔天就壞。

這一串蕉太大,二三十個是有的,可他只想要兩個。他剛伸手拎起香蕉瓣,啪啪啪啪啪——二十多支蕉全掉了,只剩一個瓣在他手上。

……

簡直飛來橫禍。

他托着一兜香蕉回了樓下的燒烤攤前,由于香蕉太熟導致的自由脫落,超市給打了五折。吃香蕉的間隙看見前面停了輛打着雙閃的車,他望了一眼就沒再看,一直垂頭剝香蕉。

大概有十幾分鐘,車裏的人才下車過來,朝着他說:“剛從我爸那回來經過這。”

趙平壤擡頭看她,遞給她了一支香蕉。

姜茂看他腳下一攤子觸目驚心的香蕉皮,接過咬了口,坐下問:“你喜歡吃香蕉?”

“好吃麽?”

“香蕉有什麽好不好吃的。”姜茂說。

“這個品種的軟甜口感好,是自然長熟的。催熟的外軟裏硬,口感也澀。”趙平壤科普。

姜茂細品了品,确實口感好,“這是什麽香蕉?”

“9.9一斤的野生芝麻蕉。”趙平壤又剝了一支給她。

姜茂不常買這些,對價格沒什麽概念,點頭道:“還不錯。”

“對了,你打算什麽時間去我家坐坐?”姜茂問。

“下周去,下周不是秋姨生日。”趙平壤看她。

“你不說我都忘了。你怎麽記得?”

“剛好是教師節,好記。”趙平壤說。

倆人就這麽有的沒的,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姜茂忽然就有點疲于應對,她不想說了,一個字都不想說。她在車上掙紮了半天,由着心意下了車,此刻就坐在他對面,可此刻的處境讓她很難受。而造成這種處境的正是自己。

她擡頭看向趙平壤,他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她迅速別開了臉,他肯定清楚此刻自己正經歷的一切,他比誰都清楚,而且就眼睜睜地看着它發生。

她明白他幫不了自己,任何人都幫不了自己,她壓制着對自己的憤怒,任由此刻的感受蔓延下去,就這麽僵持了幾分鐘,将要逼近臨界點時,趙平壤問:“餓不餓?“

她忽然一輕松,可去他媽的吧,拿起桌上的車鑰匙離開了。

她很明白在他面前的種種不自在,和暗潮湧動的情愫是什麽。只是她不想去面對,也許是害怕去面對。

姜茂循規蹈矩地上班下班,沒再偷偷去趙平壤家,也沒與他有任何聯系。

趙平壤也是如此,也沒同她有任何聯系。

這天下班,她回易妁秋家轉了圈,拿了把剪刀給花修枝,易妁秋接過她剪刀說:“正準備開花呢,不要亂修。”

“葉都枯了,營養跟不上。”姜茂說。

易妁秋給花松了松土,鏟了一些肥料進去,手指輕梳攏着土壤。姜茂随手拽了一片葉子,易妁秋打她手:“手怎麽欠呢。”

姜茂沒應聲,趁機又拽了一片,起身洗洗手回了客廳,從冰箱拿了盒酸奶,坐在沙發上看新聞聯播。

易妁秋借着花盆地力起身,回客廳拆了盒口服液坐在沙發上,朝着不停換臺的姜茂道:“有事就說,我猜不出來。”

姜茂看她,“你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易妁秋不在意道:“這兩天沒休息好,也有點貧血。”說完指着一盆綠油油的綠籮花,“你看,又都活過來了。以後別有事沒事就去給花澆水,根都給泡腐爛了。”

姜茂手指摳着遙控器,說:“媽,我好像做錯了一些事。”

易妁秋在她對面坐下,“你怎麽知道是錯的?”

“因為我已經不能再說服自己,繼續心安理得下去了。“

易妁秋沒接話,傾着身子看她。

姜茂斟酌了一會,說:“我對自己的人生一直都有規劃,上什麽樣的大學,成為什麽樣的人,嫁一個什麽樣的丈夫,過什麽樣的生活,我自始至終都很明确。”

“那現在是哪出了問題?”易妁秋問。

“我本來在這條路上好好地走着,一直都目标明确地前行……”說着頓了一下。

“你慢慢說,我聽着。”易妁秋看她。

“我本來好好地走着,現在不知不覺就偏離了軌道。我根本就沒有意識,察覺出來的時候它就已經偏離了,”姜茂說:“我一直都試圖着想回去,但發現力不從心。”

易妁秋聽了會,問她:“原來的軌道回不去,偏離的也走不了?”

姜茂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對。”

“你現在的困擾是什麽?”易妁秋問。

“全都是困擾。”

“你想要我怎麽幫你?你具體講一件事……”

“就是正好好走着路,忽然發現方向錯了,回頭的路也不見了。”姜茂打斷道。

“總要有一個原因……”

“沒有原因。鞋子穿反了就是穿反了,沒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姜茂詞不達意地說。

“你不要急,慢慢說……”

“我沒急。算了,你也幫不了我。”

易妁秋也沒再接話,轉身去擺弄綠籮。

過了一會兒,姜茂又說:“傻子最幸福,沒心理負擔沒道德束縛,就算殺了人也不會良心不安。”

“你殺·人了?”易妁秋看她,“二十幾歲的人了,說話邏輯不通,還背後唧唧歪歪。”

“我唧唧歪歪了?”

“我不想和你說話,”易妁秋說:“姜豫安身上的優點沒遺傳,缺點一個沒落。”

姜茂起身回了卧室,趴床上睡覺。趴了會沒人理她,她又出去吃水果。半天挑了一支香蕉,剝開咬了口,真難吃,又把香蕉皮穿回去,放在了果盤裏。

易妁秋從廚房出來,拿起果盤裏的香蕉吃。姜茂雙手環胸地說:“這香蕉是催熟的,不好吃。你應該買軟甜的芝麻蕉。”

“賣正宗芝麻蕉的少。”易妁秋軟着态度說。

“回頭我給你買。”姜茂接了句。

易妁秋吃着香蕉在沙發上坐下。姜茂褪了拖鞋,踩着茶幾毯也盤腿坐在了沙發上。

易妁秋緩緩地問:“你想嫁什麽樣的丈夫,成為什麽樣子的人?”

“你們期待的那種,門當戶對的丈夫……”

“你本末倒置了,結婚是很個人的事,你應該選喜歡的丈夫,而不是我們期待的。”易妁秋覺得詫異。

姜茂看她,“你們以前老在我耳邊說,這家的女婿年輕有為,那家的女婿前途無量……”

“那是我和你爸聊家常,聊起同事間的女婿純屬是一種誇贊很欣賞,沒有任何的意思。”易妁秋解釋。

“你們的誇贊不也是一種期待?表姐因為生活拮據離婚的時候,你們不也說他們的結合就是門不當戶不對?”姜茂說:“周姨的小妹嫁了一個殘疾人,你們都說,他們的日子很難過好,果然兩年他們就離婚了。”

易妁秋啞口無言,一句話說不出。當時這些話是在特定情境下說的,她沒有別的意思。

“你們對于別人的評價,還有傳遞給我的價值觀,我就是應該找一個旗鼓相當的丈夫。我現在找了,你們又撇清說結婚是個人的事,應該選喜歡的。”

易妁秋抓住了重點,“致和不是你喜歡的?”

“沒有,”姜茂怔了下:“我當時沒有不喜歡。”

易妁秋都明白了,看了她會兒,緩緩地說:“我沒有任何撇清的意思。我對你未來丈夫是有期待,可這是為人父母的本能,我不覺得有什麽錯。你現在有點怪我們的意思,好像結婚是為了我們……”

“我沒有怪你們。”姜茂說得很輕,甚至有點筋疲力盡,她已經忘了自己到底要表達什麽。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這不是一件小事,你認真考慮,等想清楚了我們再聊。”易妁秋也有點疲倦。

姜茂躺床上想了會,也覺得自己說話前後矛盾,她出來客廳倒了杯水,悄悄推開易妁秋的卧室門,她正靠着床頭看書。

姜茂端着水杯坐過去,一口一口地喝,什麽話也沒說。易妁秋翻着書,也什麽話都沒問。

她忽然覺得難過和憤怒,背了下臉,淚往下掉。易妁秋合上書,摘下老花鏡說:“姜宓是姜宓,你是你,不要想着代替她來彌補我們。你要是過得不好,最受傷的是我和你爸,”說着掀開了被子,“不早了,快過來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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