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3)
冬節将至,一年也快到盡頭。孟府的家事已漸漸轉到胡氏的手中,她懷有身孕,不宜過度操勞,冬節的祭祀和元月的采買籌備仍是由孟桐接手。一連數場雪過後,孟昶因身子單薄又染風寒,哮喘發作,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喘,急得孟桐來不及等郎中的到來,抱着弟弟就上了馬車。
自西南水災,流民紛至,入冬後幽州以北大雪未止,已有大片的山林被冰雪覆蓋,逃難的流民紛紛湧至建康,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忍饑受凍的災民,不少的醫館都人滿為患。
孟昶常看的大夫姓秦,祖上曾是禦醫,醫術高超,在城中開了一間回春醫館,時常接濟附近的貧苦百姓,免費為他們治病,聲名遠播。孟桐一下馬車,就看到偌大的藥房都是排隊抓藥的人,問診處更是大排長龍。
店堂的夥計認得孟桐,常年往戶部尚書府送藥,知曉孟家這位公子的哮喘發作起來甚是厲害,忙将孟桐引向內堂,“孟姑娘這邊請,我去請秦大夫。”
孟桐的插隊行為立刻遭到滿堂的漫罵聲,已排了大半個時辰的百姓見到她一身華服錦衣,仇富的雙眼倏地紅了起來,全都一擁而上。
“我們排了大半天的隊,這個人怎麽能不排隊就上,這不是欺負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嗎?”
“有錢了不起啊,有錢也要按規矩來,秦老爺子濟世為懷,怎會為這種人看病。”
“就是,排隊,來了秦老爺子這,都一視同仁,不分貴賤。”
孟桐就這樣被硬生生地擠出來,懷中的孟昶臉色發青,呼吸艱難,她已顧不得這許多,眉峰蹙起微擡下颌,眸中寒意盡現,厲聲道:“看診也分輕重緩急,若是耽誤了我弟弟的醫治,你們誰擔待得起,一命償一命嗎?”
她的神情肅穆,下颌崩起,抱着孟昶往人群裏擠,“讓開,誰要是敢攔我的路,我弟弟要是有什麽閃失,我讓你們所有人陪葬。”
許是她的眼中寒意太甚,阻攔她的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再無人敢阻。
說來也巧,因大雪封山,宮中缺少的草藥無法如期抵達京城,華太妃的藥方裏有一味藥引子太醫院正好用完了,醫正原是派了院丞出外尋找,可薛隐嫌人家腿腳太慢,帶了他的骠騎營諸将分頭尋找,正巧也尋到回春醫館,親眼看到孟桐的所作所為,心中對她的厭惡又加了幾分。
不過就是個尚書府的千金,耀武揚威,連貧苦百姓的便宜都要占。尚書府要請個大夫何其簡單,她卻這般欺行霸市,如市井潑婦一般,簡直有辱斯文,枉費孟謙的滿腹聖賢。
在薛隐的心中,孟桐就是一個恃寵而嬌的千金小姐,詭計多端,眼高于頂,嚣張無禮。
秦大夫為孟昶施了針,才把他的哮喘暫時控制住,“孟姑娘,老夫先前已多次囑咐,嚴寒或是酷暑都會誘發令弟的哮喘,加之吸入不知名的香料或是花粉,發作起來較之以往更難控制。”
“香料?”孟桐疑惑,她的院落和孟昶相距甚遠,孟昶因體弱之故需要靜養,避開府中的正堂和孟謙的書房,四周沒有花草,只餘幾棵梧桐高聳入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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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聽聞孟姑娘對麝香過敏,一聞此香必定呼吸困難,窒息昏厥,不知令弟是否也對此香過敏?”
孟桐搖頭,“三郎的起居是我一手料理,在他的屋中從不曾焚香。”
孟桐不用麝香,調制香品亦從不添加此香,府中更是難覓,興許是有誰燃了有麝香的香品,叫孟昶聞了去。
回去後,孟桐清點府中上下,從李氏和趙氏的屋中搜出不少摻有麝香的香品,一問才知是胡氏所贈,當下了然,順水推舟到孟謙跟前告了一狀,孟謙向來不管內院,交由孟桐和胡氏商議解決,倘若真的有人故意為之,嚴懲不貸。
孟桐自然不會傻到與李氏和趙氏成仇,嚴令禁止她們再用麝香制品,閉門思過。
“母親大人留步。”
胡氏自知理虧,卻又不得不挺直背脊相對,“二娘,我已差人到宮中去請禦醫,三郎的病……”
“母親,你不就是想知道姚九娘的香品是不是出自我手嗎?她的香中沒有麝香,你想借由兩位姨娘之手試探我的反應,順便讓她二人暫時懷不上身孕,你這一石二鳥之計果然是妙。只是你這次害到的人是三郎,他身子本就單薄,經不起折騰,還請母親手下留情。”
這确實是胡氏始料未及的。“二娘,我沒想到……”
孟桐打斷她,目光淡漠,語氣疏離,“是,母親沒有想到三郎的反應這麽大,換成是我,若是無人發現,亦是會窒息而亡,無聲無息。九娘的香品确是由我一手調配,沒有麝香的香品這京城之中恐怕只我一人。母親若是還有何疑問,不妨現下提出來,桐兒經不起再一次的驚吓。”
“你為何要為人做嫁衣,成就她的萬千風華,而你如何甘心躲在他人身後,籍籍無名。”在孟府将近一年,胡秀蘭始終摸不清楚孟桐的性子,她太想知道孟桐的弱點,她看起來總是那麽地淡然,除了孟昶似乎沒有什麽可以撼她分毫。她害怕一旦她生下來的孩子對孟昶構成威脅,也會像新生的六郎那般,被永遠地逐出京城。
孟桐微微一笑,唇角帶起無限凄冷,仿若平靜湖面上掠過的一絲冷風,漣漪過後仍是長久的平靜無波。
“無論是你萬千風華,還是平凡至極,終歸都只是女人。女人的最大用處不外乎兩個,一個是讨好夫君,一個是傳宗接代。擁有那些虛名,你就能過得更幸福嗎,還是你能逃脫女人的宿命?”
孟府重又恢複平靜,孟桐和胡秀蘭仍就像從前一樣,彼此互不過問,只是主持中饋的人變成胡氏,而孟桐則居于深閨之中照顧孟昶,準備來年的嫁妝。
在又一場大雪紛飛中,冬節悄然而至。朝堂在經歷過薛隐回歸的短暫平靜後,迎來新的紛擾。冬節當日,孟謙在太極殿上直谏自先皇以來近三十載的征戰已經讓大周國庫空虛,加之西南水澇、燕山以北雪災,百姓流離失所,赈災銀兩和物資遲遲沒有着落,必須盡早結束戰争,休養生息,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薛隐早就知道會有這天,他靜靜地站在百官的最前端,等着更多反對的聲音,卻沒有吐出一個字。
朝會結束後,孟謙尋到心神恍惚的薛隐,深深一揖,“王爺千歲,下官無意冒犯,只是戶部今年所征賦稅低于往年,若是再支付平西軍和遠南剿匪的軍饷,如何重建西南災區。王爺心系百姓,也不願意見到百姓居無定所。”
薛隐一甩袍袖,微惱:“在孟大人的眼中,本王不過是一介武夫。”
“王爺乃我大周良将,多年來南征北戰,掃平蠻夷,保我大周疆土。若是沒有薛家軍,我大周哪能有今日之繁盛。”
“孟謙,你不要以為本王不知道,在本王回京前,你已着手彈劾本王。若是我沒能趕回京城,只怕你彈劾的奏章已遞至今上跟前,而本王将永世不得回京。本王只知道,我的将士們在流血,可他們卻沒有一天吃飽飯。你戶部籌措的糧草辎重,有一半是發黴的大米和扛不住風沙的棉襖,你還有臉在大殿之上大言不慚。至于你所說的龐大軍費,本王亦是懷疑。”
薛隐無疑是驕傲的,容不得半點的置疑,即便他深知百姓的溫飽比戰争更重要,但他還是不願意承認這麽多年的征戰,給百姓帶來更加深重的負擔。他是一個武将,從一出生就注定了他這一生要走的路,橫刀縱馬,戰死沙場,而不是在朝堂上面對唇槍舌劍,不置一辭。
回京城的這些日子,除了見識到王公貴族的豪奢,更多的是散布在大街小巷的流民,他們離鄉背井,餐風露宿,颠沛流離。倘若戰争的目的不是為了讓百姓安居樂業,他舍生忘死的拼殺,又有何意義?
“王爺,敢問王爺是否清點過陣亡将士的遺體,他們被利箭穿心而過時,是從背後還是身前?”
“孟謙!”薛隐怒不可遏,“你是說我薛家軍都是逃兵?”
孟謙把頭壓得更低,言辭懇切,“王爺,下官只是想請王爺三思。戰亂征伐,多少人家破人亡,家中沒有男丁耕種田地,延續子嗣,我大周朝将只剩老弱病殘,再過三十年只怕連征兵都成問題。”
薛隐拂袖上馬,胯下白龍馬尥蹄長嘶,風馳電掣絕塵而去。
朱雀大街熱鬧非凡,往來皆是寶馬香車,兩側的高門宅院,雕樓畫棟,富麗堂皇,氣派非凡。而誰又能想像,穿過這條大周朝最為豪奢的街道,是滿目的瘡痍。粉飾太平的平靜下充斥着無家可歸的流民,他們面黃肌瘦、衣不蔽體、食不裹腹。
朱門酒肉臭,路上凍死狗。
可是在這裏,凍死的又豈止是狗。
突然,不知道誰哪一句,“快,快去那邊,有人施粥。”大批的流民成群結伍,興奮莫名。
薛隐下馬,跟着湧動的人群走過去。
不遠處的小巷口,姚若水正帶着仆人丫鬟赈濟流民,面前擺着數桶冒着熱氣的熱粥,在熱粥後面還放着一撂分裝好的大米。已經餓了數天的流民蜂擁而至,擠得水洩不通。
“都排好隊,不要擠,每個人都有。”姚若水绾着簡單樸素的發髻站在冒着熱煙的木桶後面,手裏拿着大勺子,面帶微笑,甚是親切,“小妹妹,慢點吃,管夠。”
“我能給我爹娘也拿點嗎?”隊伍前,一個面色蒼白的小姑娘低聲乞求着。
姚若水問:“你爹娘在哪?”
小姑娘說:“我爹病了,娘在照顧她。”
“他們在哪?”
小姑娘指向東面破敗的房屋,“在那邊的小巷子裏。”
“小琮,把吃的送過去,徐大夫,麻煩您也過去看看。”姚若水把小姑娘的甕盆裝滿,“小妹妹,我讓大夫給你爹瞧瞧病。”
小姑娘局促不安地看着她,“可是,可是我沒有錢。”
姚若水輕撫她的發頂,安慰道:“這位大夫看病不要錢的。”
“真的嗎?”小姑娘兩眼放光。
姚若水略微點頭,“真的。”
此時的姚若水,在備受非議的薛隐眼中就是一個從天而降的仙女。她不止才情出衆,心地更是善良,不顧身份冒着大雪在髒亂的巷陌施粥放糧。孟謙嘴上說的好聽,口口聲聲為了天下蒼生,卻沒看到他的女兒接濟流民,哪怕只是做做樣子也沒有。
薛隐的腦海中不期然地出現那日孟桐在醫館盛氣淩人的模樣,都是出身官宦之家,可人與人之間卻是如此地不同。
隔日的朝會,薛隐請求卸去平西将軍一職,自願到西南災區幫助災後重建,所有赈災的物資和銀兩由薛家軍一律承擔,此後三年薛家軍不要朝廷的糧草軍費,但條件是他要娶丞相姚歷隆家的九娘姚若水的為妻。
朝野嘩然。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犯花癡渣韓劇,喜歡李鐘碩和金宇彬,覺得他們才是CP才是真愛,被同事各種吐槽,怎麽喜歡這麽醜的,什麽審美,什麽眼神……可俺就是喜歡腫麽辦?嘤嘤嘤,誰來告訴我,我的審美正常嗎?
然後,你們都不理我,我決定停更一天,以示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