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3

這一夜,薛隐不敢去睡,他一直坐在廊下,聽着屋內傳來陣陣呓語,心中莫名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忍。

他,做錯了嗎?

或許從回京伊始,他所做的一切就已經無關對錯,和數十萬薛家軍的性命相比,其他人都無足輕重。在這個失衡的天秤上,他早已做出選擇,所以他只能一路向前,不能回頭。因為他的貪心,而讓一個無辜的姚若水跳懸身亡。而今,他不過是想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可結局似乎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兩軍對壘時,他可以快速而正确地掌控局勢,并取得最後的勝利,不管順境逆境,他都能突出重圍,一舉定乾坤。可是,離開戰場的他,卻有太多的無奈。

門打開,一條濕答答的帕子迎面飛向薛隐,他穩穩的接住,皺眉道:“西門岸……”

“我累了,你去守着,熬過今夜就沒事了。”西門岸似乎并不想聽他廢話,揉着僵硬的腿朝另一側的屋舍邁開步子。

薛隐攔住他,“你什麽意思?”

“去守着,盡量讓她體熱降下來。”

薛隐撓撓頭,一臉的懊惱,“我該怎麽做?”

西門岸睨了他一眼,“你平日體熱是如何處理的?”

“洗冷水。”薛隐想了一下,“似乎沒處理……”

西門岸嘴角抽了抽,對他實在不該抱太大的希望,一個從來沒對自己好過的人,怎麽能夠盡心照顧別人,“算了,你去守着就好了,讓蘇淺二個時辰後再熬一碗藥喂下去。”

薛隐沒說什麽,轉身就進了屋。

孟桐仍在昏睡,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包紮傷口的棉布已經被汗水浸濕,鬓發貼面,顯得那般脆弱無助。這不正是他最想看到的畫面嗎?盛氣淩人,冷漠疏離的女子,如今卻像是任人宰殺的羔羊般,無力抵抗。可他沒有感到一絲的快慰,雖然這不是他的錯。

“娘,娘……不要走,不要走,女兒一個人好怕。娘,娘,娘……”床上的孟桐突然失聲痛哭,原本平靜淡漠的臉緊緊地皺成一團,似乎正在經受極大的痛苦,“娘,我答應你會保護昶兒,可是女兒好累好累,讓女兒好好睡一覺,就一下……”

薛隐怕她傷着自己,上前架住她的手,制止她抱住額頭的動作,可是卻被她一把抱住,就像是溺水者奮力掙紮抓到的最後倚仗。她的力道大得驚人,薛隐的身體失去平衡,跌落在榻上将她擁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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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女兒一定會保護昶兒的,一定不會讓娘失望……”孟桐的唇邊漾開一抹滿足的笑意,看着薛隐失了神,全然沒有發現她已經枕着他的手臂在他懷中安然入睡,等他回過神來,卻不知該如何推開她。

一夜相安無事,孟桐的體熱也漸漸褪去,西門岸又來診了一次脈,開了幾副藥就下了山。他和薛隐雖是一起長大,但自從他的腿被薛隐廢了之後,兩個人的相見總是尴尬的。

臨走前,西門岸對他說:“你準備娶她嗎?”

薛隐愣了一愣,“我不……”

西門岸啞然失笑,“你這般擄人留宿可有通知她的家人,或是征得她家人的同意。看她姑娘的衣着不是普通人家,你可知大周朝未出閣的女子都不得獨自在外留宿,你……”

糟糕!

“蘇淺,快去送帖子,問孟府要贖金!”昨夜太過匆忙,忘了先前策劃的綁架一事,按照計劃他該向孟謙勒索金銀保全孟桐的名節,如此過了一夜,想必孟府已是人仰馬翻。

“薛隐,讓我說你什麽好呢?如此不通曉人情世故,你還想留多少遺憾?”

孟桐醒來的時候,臉上仍是蒙着黑布,雙手被綁在身前,身上蓋着厚厚的棉被,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啊……”醒來的孟桐再一次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在穿越過來之前,她就患有嚴重的幽閉恐懼症,如今被蒙着眼睛,比在幽閉的空間更讓她感到恐懼。

薛隐被她的尖叫聲吓到了,躺在隔壁房間已然入睡的她驚得從床榻滾落,拔腿跑到她的房門前,卻不敢打開那道緊閉的門。

他穩了穩心神,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間,奮力拍了拍相隔的牆板,捏着鼻子說:“吵什麽吵什麽,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隔壁立刻陷入一片無邊的沉默之中,良久,孟桐沙啞地發出聲音:“誰?你是誰?”

薛隐繼續捏着鼻子說,“姑娘,我是大夫,也是被他們綁來的。你昏迷了一夜,我怕你出事都沒敢阖眼,這才剛睡下你就鬧騰,哪裏不舒服嗎?”

“綁來的?”孟桐終于明白自己的處境,“這是哪裏?”

“我哪裏知道,我跟你一樣,眼睛蒙着黑布被抓來的。”

孟桐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夫,我怕黑,我不敢一個人呆着,若是我再尖叫,你就一直跟我說話,直到我平靜下來。”

“我為何要跟你說話,我很困。”薛隐真的是困了,一整夜不敢挪動分毫,僵着身子和她躺在一張榻上,看着她平靜的睡顏,他一刻也不敢歇息。說不上原因,只是不想再有遺憾。

“大夫,你是怎麽來的?馬車嗎?你家住何方,可還記得馬車行駛的方向?”孟桐不顧他的抗議,一連串地提出問題:“此處可有獨特的香味?”

“我被敲暈了,什麽也不記得。我住城西。”薛隐說的是西門家。

“城西嗎?城西沒有藥鋪,也沒有醫館。但是,卻是住着大周有名的杏林世家西門家。”

薛隐恨不得甩自己一記耳光,“姑娘真是厲害,在下西門岸。”

“這綁匪真是了不得,連西門家的人都敢擄來。”

“可能他們也不知道我是誰吧!當時在下正背着藥箱出外行醫,可能是這樣才被綁來的吧、”

孟桐覺得這似乎也有可能,便不再多想,“西門先生既是醫者,應該能辨別出這四周的香氣。京郊各處都種有不同的灌木和花卉,西郊因與西門家相近,有大片的藥田,長年散發着草藥的清新與濃烈。”

薛隐清了清嗓子,“此時正是冬季,萬物被冰雪覆蓋,在下委實無法分辨。”

“可我卻能聞到西門先生身上有鐵鏽氣息,先生昨日為我把過脈敷過藥,被褥裏殘留的氣息似乎也有先生獨有的味道,先生除了藥草,對兵刃也有研究吧?草藥的味道壓不住兵刃的鋒利。”孟桐的嗅覺最為敏感,特別是在黑暗的環境中,嗅覺更為靈敏。

薛隐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姑娘真是厲害,在下少時也曾習武,在軍中呆過幾年,平日喜歡舞槍弄棒強身健體。”

“原來是這樣。”

薛隐抹了一把冷汗,“姑娘還有何疑問?”

“我猜綁匪應該很快會放先生下山,先生下山後可否去往玄武大街的孟府告知孟尚書,就說孟桐在此。”

“這……姑娘,不是我不說,而是我不知道這是何處,如何告知?”

“這個先生不必擔心,你只需告知孟尚書,到水月庵附近探尋即可。”

薛隐再度冒了一身的冷汗,若他只是普通的綁匪只怕很快就會被找到,還好他是薛隐,身經百戰的薛隐,如若他不知道如何隐藏大軍行進的蹤跡,早已不知道死過幾百次。

與此同時,蘇淺将一份信函用箭射進孟府,直直插進孟謙的書案上。一夜未眠的孟謙看到這封信函,無異于五雷轟頂。他在乎的不是金銀,而是孟桐的名節,這份晚來的勒索信函即便是讓他千金散盡,也無法買回孟桐的聲名。

早在昨夜,已經有人四處擴散孟桐失蹤的消息,姚若水養的門客早就按捺不住,指出孟桐與薛隐同時不在京城,恐怕是一起私奔了。無獨有偶,薛隐昨夜也不在王府內,正好給了這些人可乘之機。

綁架他孟謙最疼愛的女兒,真是找死!他若是不能蕩平這些匪類,為女兒找回清白,他還如何為人父。

孟謙托病不朝,策馬出城,直奔薛隐的京郊大營。

回到大營的薛隐狠狠地吐出一口濁氣,“蘇淺,快,準備把孟桐送回去。”

“将軍,恐怕很難啊!”蘇淺臉色尴尬,“方才,孟大人借兵一萬,說要蕩平匪寇。”

“你借了?”

蘇淺點頭,“他說要交贖金,先将城外十裏坡圍了起來。”

“你……”薛隐焦頭爛額,“借我的兵抓我的人,我說蘇淺你腦子清楚嗎?”

“孟大人拿着勒索的信函而來,我怎敢不借?而且京城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說你和孟二娘私奔,為了洗刷将軍的冤屈,我能不借嗎?”

“你現下立刻把孟桐送回孟府,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回去,知道嗎?”

蘇淺面有難色,“将軍,你從來沒有這麽方寸大亂過,再難打的仗你都不會自亂陣腳,這次卻弄得如何尴尬難以收拾,難道在京城呆久了,你真成了魯莽武夫?”

薛隐不得不板起臉,控制住不安的心神,“蘇淺!你再敢廢話一句,自己去領二十軍杖!”

“将軍……”

“算了,我自己去。”

薛隐的計策本是天衣無縫,吓唬孟桐的同時,也能知道孟府的家底,神不知鬼不覺,可是他忽略了人心的難策和謠言的可畏。這或許不該怪他,因為孟桐實在是樹敵太多,以至于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足以造成致命的影響。

一個本該萬衆矚目的女子,卻被一連患的謠言诋毀,而失去她賴以為生的聲名。

在薛隐離京前,這成為他此生最大的遺憾,比起西門岸廢了的腿,這讓他更加的無言無對。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咳咳,新年快樂……

我會用日更來贖我斷更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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