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第七章

“二娘,夫人吩咐人過來說,明日相公的壽宴你不要露面。”沉香低着頭,聲音也壓得極低,在這個香料混雜的香塢裏,顯得格外的壓抑。

孟桐正在調墨,指尖處沾染了漆黑的色澤,和她白皙的手背相比,突兀而醜陋,她似乎并不在意,專注于手上的事情,連眼皮都不擡一下。

“二娘,你倒是說句話啊,夫人這麽欺負人,你跟相公說說,整個京城都該忘了您才是相公的女兒。”沉香替孟桐抱不平,自從三年前孟桐被山賊綁架得救後,她也因此被毀了名聲,一個出身官宦尚未出閣的女子和山賊共處了兩夜,且在第二日才送來消息,誰又能知曉在失蹤的空白中發生了什麽,因為姚若水墜崖而被懷疑與薛隐有染的她,已經成為壞女人的典範,被文人墨筆口誅筆伐,即便是貴為當朝執宰的女兒,也難掩悠悠衆口。

孟桐停了手上的動作,擡起頭左右轉動,“忘了不是更好,這三年來我就怕被人惦記,可還是沒人會忘了孟桐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

“可是長平王也已離京三載,這謠言也該不攻自破了吧。”

孟桐淡笑,“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又能如何?”

“二娘,不是這麽說的,都三年了,您的婚事……”

“好了。”孟桐打斷她,“把這些墨條送到城西西門家。”

沉香不悅地噘起嘴,“又是西門岸,二娘不要忘了西門岸已經成親。”

“他的妻子已經病逝了不是嗎?”孟桐阖了眼睛靠在椅上,“你就不要再啰嗦了,再不走天就黑了。”

沉香走後,香塢陷入無邊的沉寂,香爐內的火苗時明時暗,淺淡的香氣缭繞,驅散心中無盡的黯淡。

她再也不是當年受盡萬千寵愛的孟家女公子,她被父親遺忘,被胡氏欺壓,被京城的貴女圈排斥,唯一的容身之所只有這片融了清疏花影的香塢。她就像是一個瘟疫般的存在,沒人敢靠近,更不必提什麽親事。

日頭漸漸沉了下去,孟桐坐在位置上不知何時已陷入夢鄉。夢中的她行走在一片空曠的沙漠,看不到前方,也看不到盡頭,她努力地前行,可是除了漠天的黃沙模糊她的視線之外,再無其他。

她怕極了,睜開眼睛逃開這場虛幻的夢境,卻落入一彎溫柔似水的眸光中,在那雙幽深明亮的瞳仁裏,她看到一臉驚恐的自己,無措而又驚慌。

“別怕,是我。”那人将她擁進懷中,語氣輕柔地詢問:“又做噩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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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說話,輕輕地推開他,“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那人的手撫上她的側臉,“才幾日沒來,你又瘦了,抱着你都沒感覺到重量。”

“姚侍郎是抱府中的侍妾抱多了,難免覺得我幹瘦無肉。”孟桐起身理了理衣裳,“你快走吧,今日孟府送禮的人多,別叫人碰見了。”

姚若麟淡然地直起身,“我從後門進來,沒有人會發現的。”

“我倒是忘了,姚侍郎喜歡偷偷摸摸。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這偷偷摸摸的滋味倒叫你上了瘾。”孟桐唇邊滑過一抹苦澀的笑,“回去吧,我不想見你。”

“可是我想見你,瘋了一樣想見你。”姚若麟從身後抱住她,動情地說:“桐兒,我帶你離開這裏,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厮守一生。”

“我為何要躲過來過日子?難道我孟桐就如此地見不得人嗎?”孟桐揮開他的手,“三年前若是你提這樣的要求,或許我會放下一切和你雙宿雙栖,可是你讓我等你三年,這三年我等了,結果卻是無奈的逃離,你覺得我會嗎?”

姚若麟挫敗地垂了頭,當年鮮衣怒馬的少年被磨平了棱角,投身于爾虞我詐的朝堂,他想要位居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給她風光無限的正妻之位,可是身處于姚孟兩黨的夾縫之中,他只能仰他人鼻息才能坐上今日禮部侍郎的位置。而這個人不是自己的父親,而是孟謙。

“我讓你帶進宮裏的香品,太後可還滿意?”

姚若麟一瞬間回過神,方才的失态一掃而光,“滿意,太後命你明日進宮。”

“那就多謝姚侍郎。”孟桐福了福身,“不知大人可見過齊王殿下新收的侍妾錦繡?”

姚若麟不解地蹙起眉,說到齊王殿下新收的侍妾可謂是一件最荒唐的豔事。半年前,齊子行在京郊的莊子避暑,突然心血來潮到水月庵上香,一眼相中庵內的一名女尼,将其帶回王府賜名錦繡。據說,這位女尼長相酷似姚若水,故而得到齊王的青睐。姚若麟只當是笑談,并沒有在意,此時被孟桐刻意地提及,他突然有一種不安的預感。

沉香在暮色四合時回了府,帶來了三年來西門岸的第一次回禮,一瓶化瘀去疤的藥膏。孟桐捧着青花瓷瓶端詳半天,有些失望地扔在一邊。

“這是西門先生親手交給你的嗎?”

沉香搖頭,“是他的書僮拿出來的,說是先生交代的。”

“他不在府中?”

“他還在守靈未歸。”

“快一年了吧?他也該回來了。”

三年前的綁架事件,孟桐最終得救全賴于西門岸的通風報信,她感恩于他的仗義相助,多次示好被拒,礙于他已有妻室,她也不便多有騷擾。去年,西門岸的發妻因病去世,孟桐一直差人送去不少的禮物,可都被西門岸退了回來,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收下孟桐的禮物,并有了回禮。

“二娘,就算再不濟,您也不能給人當填房,還是個沒有功名的郎中。”松香端着晚飯進來,狠狠地瞪了沉香一眼,沉香不服氣地瞪回去。

“松香,你別罵沉香,是我讓她去的。西門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的幫助,我可能就回不來了。”

松香放下盤子,“二娘,帶兵救你的人是長平王薛隐,他是兵不血刃地把你救回來。”

“兵不血刃?”孟桐冷笑,“沒有西門岸的機智,他如何能兵不血刃?”

松香還想再說什麽,被孟桐冷冷地打斷了,“不必再争,明日我要進宮,要早些歇息,晚飯就不吃了。”

隔日一早,孟桐拿出一襲新置的粉色襦裙,一掃這些日子以來素雅的裝扮,将自己打扮得如同三月的海棠,悄悄地從後門出府。

華太後和她算是舊識,曾經在元宵燈會上見過一次,當日華太後對她頗為滿意,想召她入宮侍候今上,後來因為種種意外而夭折。華太妃随薛隐遠赴西南災區後,華太後似乎也沒有争奪孟桐的心思,依稀只記得她是一個容顏出衆的女子。可是當她面若桃李地跪倒在大殿之上,華太後還是被她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無怪乎她會成為衆矢之地。她擁有太多別人想要得到的東西,出衆的相貌,父親的寵愛,所以她理所當然地隐藏她同樣出色的才華,而這份才華她到今日才讓它重見天日。或許已經有人窺見一二,才會對她下如此狠手。華太後開始有些後悔。

“你制的香品,哀家很喜歡。和當日姚家九娘的香品比起來,你的香更清朗明媚,不似她的香那般勾人心魄,卻有着蕩氣回腸的空曠委婉,特別适合宮裏。”華太後雖然知道她是為了投她所好而制的香,但不得不佩服她調香的手段,恰到好處,讓她挑不出半點毛病。

她低着頭,雙手掩于袖中,“謝太後誇贊。”

“今日召你前來,哀家是想當一次媒人。”

孟桐掩飾不住心中的不安,雙手在袖中絞得緊緊的,“臣女不敢。”

“是這樣的,哀家的姐姐,也就是你的義母長平太妃向哀家求親,要哀家把你賜給長平王。可是數年前京城那段未了的謠傳至今仍未散去,若是讓你嫁給長平王,恐怕會遭人诟病,毀及長平王的聲譽。哀家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把你賜給長平王當侍妾為好。一來,你的名聲已毀,若是聖上将他賜予長平王為妃,那就是看不起長平王。二來,長平王至今未再立妃,已有人猜測他是為了娶你而不近女色。是以,哀家這次會賜下三名女子與你同行,前往西南。”

孟桐臉上血色全無,似被人掐住咽喉,無法呼吸,“太後,臣女不願意。”

她就算再不濟,也不能嫁給毀了自己聲名的薛隐。這三年來,他逃到偏遠的西南,留下她一個人面對所有的流言蜚語,她恨他都來不及,怎麽能嫁給他,而且還不是正妃之位。

“孟桐,你應該想想你現下的處境。”華太後有些遺憾地看着她,若是沒有這些蜚短流長,讓她入宮是再合适不過的選擇。只可惜,一場流言,一次綁架,就讓她變成人人唾棄的不潔之人。

孟桐回府的時候,正是觚籌交錯,賓主盡歡。酒至微醺,人與人之間也變得不那麽拘束,宿日的政敵變成親密的酒友,一醉泯恩仇。

她沒有再走後門,而是擡着頭從正門堂堂正正地進去,曳地的裙擺劃出張揚的弧度,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她是孟家的二娘,人人豔羨的孟府女公子。三年的蟄伏并無損于她的美貌,相比年少的青澀稚嫩,此時的孟桐就像任人采撷的桑果,嬌豔欲滴。可是卻沒有人敢上前輕薄,在她的眼中有着比往日更甚的疏離與冷漠。

孟謙把她帶至書房,臉色微變,“不是讓你不要出現嗎?”

“我又沒有做錯事,為何不能出現?”

孟謙心疼地看着他最疼愛的女兒,“桐兒,為父這是在保護你。只要你不再出現,流言遲早會被人遺忘。”

“可是并沒有人遺忘,我為何還要繼續躲起來,等到我人老珠黃,無人敢聞嗎?”孟桐受夠了這些的日子,她一再地退,退到無路可退,可還是不放過她。

“那你要為父怎麽辦?”

孟桐苦笑,“太後要把我賜給薛隐為妾,你知道嗎?”

“什麽?”孟謙暴跳如雷,一向溫潤的孟相氣得臉都扭曲了,“她怎麽敢讓我最心疼的女兒給別人當妾。”

“一日為妾,終身為妾。根本大周的法度,為妃者終生不能為後,為妾者終生不能為妻。為了怕女子惑亂後宮擾亂綱常,太祖皇帝曾立下此法,至今無人敢逆。華太後這一招可謂是高明之舉,既不拒絕自己的姐姐,也不讓你和薛隐有更深的聯系。”

孟謙掃落桌案的鎮紙,雙目如炬,“你錯了,這不是太後的主意,這是薛隐前日的上疏……”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補昨天的。

等會可能還會有一更。。

今天太冷了,碼字都好糾結,爪子僵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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