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3)
高嶺被薛隐擰下屋頂,悄悄落在客棧的庭院,找了一個偏僻的樹蔭,遙望着孟桐那道緊鎖的門。他的眉峰微挑,唇角上翹,和平時一樣,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高嶺無從得知他此時的心情。
她變得局促不安,手中的劍尴尬地握着,他不說話,她也不敢發問,異樣的沉默伴随着姚若麟急促的敲門聲,聲聲敲在她虛懸的心上,蒙臉的布讓她快要不能呼吸。她最怕薛隐不說話,這說明他生氣了。
在出門前,她曾經許諾不會闖禍才讓她跟着蘇淺進京,可是這才幾天,她就被抓了現行。薛隐最恨別人撒謊欺瞞,一旦被他發現,後果都很嚴重。
高嶺擔心地摸了摸自己完好的翹臀,離上一次軍杖似乎還不到三個月。
薛隐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那道緊閉的門,“知道自己做錯什麽了嗎?”
高嶺溫馴地點頭,“出門時我答應過你,會把孟家二娘平安送到西南。”
“那為何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他微擡下颌,“你預備如何處置?”
高嶺面露難色,“我預備打他一頓,把孟家二娘關起來。”
“你打得贏嗎?”薛隐這麽問的同時,孟桐的門應聲而開。
“我……”高嶺咽了口水,“我不會輸的。”
薛隐玩味地看了她一眼,操手靠在樹上,目光牢牢鎖定踏出房門的女子,“我拭目以待。”
這時,隔壁的西門岸睡眼惺松地走出來,只披了一件外袍靠在門上,“姚大人,您還讓不讓人睡覺?大半夜的,私會良家女子非君子所為,姚大人可是京中名士,青年才俊,堪為後世楷模。怎會幹出如此荒唐之事呢?”
一大頂高帽扣下來,姚若麟即便是辯才出衆,也因心虛而無言以對。
“西門先生誤會了,姚侍郎只是有事與小女商議,才會如此唐突。”孟桐微微一笑,對答如流,“打擾先生安寝,真是過意不去。”
西門岸在房內早已聽得一清二楚,“孟姑娘若是有意離去,我可以幫你搪塞一二。”
孟桐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先生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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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隐不是什麽好人,跟着他不如跟着姚大人,肯為你放棄一切的男人,是女人最好的歸宿。只是……”西門岸搖頭嘆息,“想走并非那麽容易。一個蘇淺就夠你們應付的,還有多少不知道的暗衛,再加上高嶺,這丫頭蠻勁十足,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即便是舍了性命,也會完成薛隐給她的任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角色。在不知道薛隐給她的任務之前,你們最好是不要輕舉妄動,從長計憶,才能安然脫身。我太了解薛隐,姑娘既是他上疏要的人,就不會輕易放手。”
姚若麟擰着眉思考着,孟桐越過他走向西門岸,“西門先生與長平王是故交?”
“嗯,有些交情。”
孟桐又問:“先生若是放了我,長平王追究起來,先生該如何自保呢?”
“他敢?看在我這條廢腿的份上,他不敢。”
孟桐疑惑地望向他屈起的腿,“敢問先生前往西南是長住還是……”
西門岸想了想,“這個還未曾想過。”
“打擾先生了。”
西門岸轉身回屋,留下孟桐立在原地若有所思,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他身上的味道不是當初隔屋而居時的冷冽渾厚,而他單薄的身材也不是她驚慌無措時能給予她力量的溫暖寬厚。雖然那時的她不甚清醒,但是第一次在陌生男子的懷裏尋求慰藉的她,是如何也忘不了那時的感動與溫暖。
“五哥。”
這是三年來,孟桐再一次喚他五哥,姚若麟雙眼盈滿淚水,指尖輕顫,“二娘,五哥對不起你。”
孟桐握住他的手,貼在她的臉頰,“忘了我吧五哥。離京前看到你出現,我就知道這是早有預謀。只是送幾個侍妾去西南,用不着禮部侍郎親往,又不是長平王妃,怎能勞你大駕。西南是我自己要去的,沒有人逼我。為了姚孟兩家,我們都不能任意而為。”
“若不是為了姚家,我早就帶你走了。”淚水滑落,無聲無息,就如同他無力頑抗的單薄力量,沒有人會在乎他的心有多痛。她是他第一眼愛上的女子,這麽多年來他很慶幸能遇見她擁有她。原以為,他們會順順利利地成親,幸福地生活,紅袖添香,舉案齊眉,可是美好的憧憬只能留存在的夢中,随風而逝。他一直在後悔,為何他要主動請纓前往西戎議和,倘若他能星夜兼程趕回來,往後所有的紛亂都将不存在。她還是他的妻,唯一的妻,此生不變。
“我們都有無法推卸的責任。我不能看着阿爹以身涉險,而致一生努力皆成泡影。縱使你能舍得下姚家百年門楣,我也絕不會跟你走。忘了我,繼續做你風光無限的禮部侍郎,加官進爵,娶妻生子。”孟桐的眸中充滿堅定的力量,她一旦認定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後悔。
孟桐原以為自己說得很清楚,可是她還是低估了姚若麟的決心,那是一種放棄一切的堅定與果決,為了他至愛的女子,他可以什麽都不要。
半個月後,送親的隊伍進入穎州地界。穎州曾經大周最大的糧倉所在,但因為連年災荒,百姓顆粒無收,四處逃散,這裏變成了一座只有老弱婦孺的城池。
一進城中,馬車就被乞讨的人群包圍,寸步難行。
孟桐從車內探出頭來,“我們的幹糧還有多少?”
“還有半月。”蘇淺行伍出身,講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次出門也不例外,先行備足糧草,以免遭遇不測。
“都拿出來。”
“這可不行。”蘇淺立刻拒絕,“未來數日将進入長達七日左右的空曠山林,若是沒有幹糧,我們會餓死的。”
“蘇将軍,這不是行軍打仗,我們可以避開山林而取道荊州,雖然繞遠了些,但能得到幹淨的食物和舒适的客棧,而不必夜宿山林,擔驚受怕。”
蘇淺仍是不同意,“王爺命我等要盡快回去,只給了一個月的期限,若是不能按時到達,軍法處置,末将也是聽命行事,還請孟姑娘見諒。”
“你忍心看着這些老弱婦孺挨餓受凍嗎?你也有父母,難道你希望在你照顧不到的地方,他們在需要別人施以援手的時候,被人無情地拒絕嗎?”孟桐據理力争,“你看看他們,骨瘦如柴,面黃饑瘦,看似有多日未曾進食,你……”
“恕末将難以從命。”蘇淺不是沒有恻隐之心,只是軍令如山,他不敢冒險。
“你別為難老蘇了,要是不能按時到達,薛隐哥哥真的會罰他。”高嶺兩眼賊兮兮地向四周打轉,就好像薛隐真的在旁邊。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兩位。”姚若麟從袖中取出數錠銀兩扔在人群,“各位父老鄉親,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你們拿去分了,填飽肚子。”
“不行。”蘇淺還來不及阻止,姚若麟已經扔出數錠的銀子,圍堵的人潮頃刻間哄搶離去。
姚若麟滿意地收手,“好了,可以走了。”
蘇淺一夾馬肚,“快,快馬加鞭,不要被他們再圍上。”
可惜,已經太晚了。大批的人潮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瘋狂地乞求着。最後,蘇淺不得不把準備的幹糧盡數散出去解圍。穎州已不能再留,只好沖出城去,夜宿荒野。
“你是讀書讀傻了嗎?救急不救窮,你就算是有再多的銀兩,也填不滿他們的胃口。”高嶺一邊生火一邊數落姚若麟,“現下好了,沒有吃的,還要在這種荒郊野嶺露宿,就等着成為野獸的盤中餐吧!”
姚若麟反倒不急,施施然地坐在火堆旁邊,“都說薛家軍能征善戰,特別是在惡劣的環境中求生,難道在這種地方你就找不來食物嗎?看來,薛隐也是虛有其名。”
“你敢侮辱我薛隐哥哥。”高嶺揮拳要打,被蘇淺一把抓住,她氣得把火堆打散,火苗四濺,“老蘇,我去找吃的。”
蘇淺拍拍她的肩膀,“快去快回,天就快黑了。”
高嶺臨走時瞪了姚若麟一眼,“哼!”
姚若麟淡笑不語,盤腿坐定,閉目養神。
“老蘇,去幫我打點水來,我渴了。”西門岸把水囊扔過去,“最好是能有酒,這荒山野嶺的,我的腿最怕受寒。”
蘇淺不聲不響地接過去,認命地策馬而去。西門岸的腿是怎麽傷的,他比誰都清楚,這是他家王爺欠下的債,他有責任替他贖罪。
“好了。”西門岸望着遠離他們的另外三名女子和随行的丫鬟侍衛,對姚若麟道:“蘇淺會去很久,依他的性子應該會回穎州城買酒,來回尚需半個時辰。你們有多遠就走多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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