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3)

春日溫暖潮濕的風帶來一股不屬于這個季節的香氣。都說八月桂花香,可薛隐卻在陽春三月聞到屬于秋夜獨有的氣味,低回婉轉,萦繞其身,仿佛置身太虛幻境。一腳邁進梧桐軒的他,不太敢相信地環顧四周。梧桐參天,風過樹搖,春日的濕氣在夜晚似一層薄薄的輕紗,籠住這個他親手布置的院落,心中莫名地淌過一抹來不及抓住的快慰與欣喜,他終于有機會親手彌補當年的遺憾。

“王爺。”蘇淺很煞風景地打斷他無盡的遐思,“二娘在等你。”

薛隐擡頭,倏地發現倚在廊下一襲紅衣的孟桐。從京城到西南的這一路,他始終都在遠處窺視,她清瘦的臉依舊美豔動人,比三年來更加的清冷孤傲,如此喜慶的紅衣穿在她身上,竟被她穿出冷豔華麗的凄美。白皙無瑕的肌膚,冶豔誘惑的紅唇,玲珑有致的身段,無一不在訴說着洞房花燭盼郎歸的誘惑,可是一對上她那雙清冷如水的眸子,薛隐的呼吸變得困難,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難耐地掙紮着。

往前一步是萬丈懸崖,退後一步是無邊沼澤,他站在原地擡頭望天,重重夜幕之下星輝遍地,他卻看到黑暗如初,無力撥雲見月。

他是戰場上的常勝将軍,破軍殺敵他當仁不讓,可是這三年來他想了無數次,卻還是沒有做好面對孟桐的準備。他有太多的愧疚無法彌補,把她從京城要來成為她的妾,也實屬無奈之舉。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硬着頭皮走進梧桐軒,随意找了個話題緩解那份尴尬:“你燃的是什麽香?”

孟桐的語氣不甚熱絡,“回王爺,是桂花。”

“桂花?”薛隐驚訝不已,“如何保存?”

“趁桂花開至三四分時,将花摘下,用熟蜜拌潤,密封于瓷罐之中,将瓷罐深埋地下窨香,等一個月後取出,随時将窨過的桂花取用,放置于香爐中的銀隔火板上,随着炭火悄熏,桂花一邊吐香一邊慢慢綻放,待花朵完全開放,也就是其花香散盡之時。這便是王爺方才所聞之香。”孟桐有問必答,在薛隐繼續發問前,把所有的可能都一一表述。言罷,她頓了頓,在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又說道:“與姚小九的香品相比,我這只是凡品,王爺不必在意。”

薛隐揚眉,須臾間垂眸輕嘆,轉身進了屋。而此舉在孟桐的眼中,等于是默認他對姚若水未曾消失的挂念。想當年,他連品香會是何物都不曉得就興沖沖地去了,一身劣質的沉香味粗俗難耐,可今日他卻能聞出她在屋內燃了香,且不同于平常香品,足見他下過功夫。

愛一個人如斯,竟連她的喜好也一并珍藏。姚若水究竟何德何能,能讓一個男人對她魂牽夢萦,久久不忘。

紅燭垂淚,錦帳高懸,只差一個大紅喜字,就是洞房花燭。于男人而言,應該是雀躍而欣喜,但對薛隐來說,卻如坐針氈。因為此時孟桐正端着一盆水置于他的腳邊,要為他洗腳。

薛隐的腳往裏縮,“不,不必了,我方才已經沐浴過。”

“王爺不必在意,身為王爺的侍妾理應侍候周全。”孟桐半蹲着,紅裙委地,嬌豔如花。

可落入薛隐的眼中,卻是滿滿的委屈與妥協。當年京城清傲不可一世的女子,怎麽能做出如此低賤的事情。這些年在京城,她飽受流言蜚語的折磨,竟把她變成這副模樣。誰之過?薛隐如鲠在喉,厲聲道:“我說了不用。”

“王爺是嫌棄孟桐?”孟桐的唇邊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艱澀,“孟桐本就是不潔之人,怎配為王爺梳洗,王爺不願也是情理之中。說到底,王爺把孟桐要來西南,恐怕不是當侍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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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戳中心事的薛隐目光閃躲,“你……你……你怎麽知道?”

孟桐高仰起頭,露出頸側那道醜陋的傷痕,“孟桐本想忘了,可是每次攬鏡自照,都很難讓我忘記王爺曾經加之于我的累累傷痕。”

燭火搖曳,晦暗不明,但薛隐還是看到她那道時隔經年仍未褪去的疤痕,他倒吸一口氣,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如今孟桐已是王爺的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她真的很佩服這個男人,等了漫長的三年,終于能為他心愛的女子報仇。

他的聲音哽咽,帶着一種渴望信任的莫名期盼,“倘若我說,只是想把你要來西南當侍妾,你可願相信?”

“相信。”孟桐沒有遲疑地回答,“把當朝執宰最寵愛的女兒要來當侍妾,王爺覺得這是無尚的榮光嗎,亦或者你想讓全天下的人知道,我孟桐要靠你的施舍和成全,才能走出孟府,順利地嫁出去?這比殺我剮我更讓我感到難堪!倘若不是為了阿爹,為了孟家,我怎會到你這長平王府當一個任人宰割的侍妾。薛隐,你的手段真是高明,你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魯莽武夫,你學會了很平靜的方式去折磨一個人。”

薛隐阖上雙眸,不敢去直視她憤怒的雙眼,“那你為何不逃?”

“逃?”孟桐笑了,“我如何敢逃?孟姚兩家數百口人命,我如何擔待得起?當年,姚九娘不正是為了保全孟姚兩家而縱身跳崖,難道你忘了不成?不過,也難怪,王爺手中的人命不知凡幾,怎會把我的性命看在眼裏。”

積蓄在心中三年的憤怒終于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孟桐頓時覺得快意恩仇的恣意揮灑,所受的那些委屈不管來自何方都可以在薛隐的身上盡情地發洩,因為她的命或許只能到這為止。

薛隐被滿目的喜慶刺痛了雙眼,“既然你知道我不會放過你,為何還要如此打扮,這紅燭,這錦被,這紗幔?”

孟桐慢慢地起身,環顧四周,清冷地勾起唇,“我以為我可以委身于你,讓你因此而放了姚五郎。”

“那你為何不繼續下去?”

孟桐回眸,眸光閃過一抹未定的光芒,“在姚若水死後,長平王薛隐不近女色,送來多少風華正茂的絕色女子,他看都不看一眼就送給部下,我孟桐一介殘破之身,如何能得王爺寵愛?”

她的話深深地刺痛薛隐,她的現在正是他一手造成的,她沒有為自己争辯,而是一再地貶低自己,這讓薛隐感到十分難堪,可此情此景,他如何能對她說出一切,讓她更加地悲慘。

“你沒有試過,如何知曉?”他想對她好,真心實意地對她好,再無其他。

“是嗎?”孟桐仍是冷笑,她沒有停頓地解開外袍,任由衣裳落地,一步步地向薛隐走過去,“是這樣嗎?”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天有事情都回來晚了,沒有碼字。

我會努力日更,不會斷更的。

請看我誠懇的小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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