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

看着薛隐眸子半開,虛弱地倚在榻上小口喝粥,時而眉心微蹙,時而勾唇淺笑,孟桐虛懸多日的心終于慢慢地歸位,唇邊滑過一抹歷盡滄桑的篤定笑意,有淡淡的無力,卻又充滿力量。

趁着太妃和蘇淺他們圍在榻前,孟桐悄悄退回自己的屋子,命沉香燃了一爐安神香,去疲定神。香爐袅袅,熟悉的味道彌散,青煙環繞間,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淌。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壓抑的呻吟如同困獸的嗚咽。

沉香不敢勸她,默默地立在一邊,不去打擾。她跟着孟桐已逾十年,記憶中的她從來不哭,當年夫人過世時,她抱着剛出生的弟弟跪在靈堂,讓每一個人吊唁者都明白孟謙的正妻用生命的代價為孟家留後,同時也是在提醒她的父親,縱然他以後還會納妾生子,但孟昶的地位不容否定。那時候,她沒有掉過一滴眼淚。而現下,她哭成了淚人,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肩膀微微顫動,連悲傷都無法盡情宣洩。

她哭了很久,直到隔壁的喧嚣散去,她才止了淚水,“沉香,太後指給我的兩個丫鬟今年多大了?”

沉香答道:“蘇香十八,檀香十九。”

孟桐眸中閃過一絲陰冷,“回頭尋個錯處,把她們痛打一頓關起來。等過段時日,找個人家把她們嫁了。”

“二娘,這樣會不會不好?萬一太後和今上怪罪起來,咱們不好交代。”

“天高皇帝遠,就算知道又能怎樣?我連自身都難保,把這兩個丫頭留在身邊,總有一天會被牽連。洪欣已經死了,再把她們兩個解決了,就可以高枕無憂。”孟桐扯開譏諷涼薄的笑容,清絕的臉上平靜如水,“我之前有過掙紮。在與五哥私奔或是到西南為妾,我選了後者。因為我要保住孟家。到了西南,我仍在掙紮。一邊是孟家,一邊是薛隐。我恨薛隐,恨他帶給我的恥辱,恨他打亂我步步為營的計劃,以後他的心中只有姚小九,他要報複我,我只能漁死網破,是以我選的只能是孟家。讓五哥離開的話亦真亦假,若他真的與薛隐相抗,也能從中助我,若他知難而退,與我也沒有任何影響。這段日子以來,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爹爹是守信之人,他答應護着昶兒,我也沒了牽挂。心不甘情不願地進了王府,一邊告訴自己接受現狀,一邊拼命地想要逃離,越是掙紮越是逃不開。我想借洪欣的手殺了薛隐,可是他卻舍命相救……”

“你知道嗎?這麽多年來,我辛苦地維系孟府,保護孟昶,讨好姚家,可是在我遭遇困境之時,又有誰能公然站出來維護我。孟昶還小,阿爹有阿爹的無奈,五哥有五哥的責任,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備受非議,對我許下那些虛無缥缈的承諾,任由我自生自滅。三年了,整整三年,姚若麟最後給我的答案卻是隐姓埋名,亡命天涯。這與我在孟家如同隐形人般的生活有何區別?我不過想要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平平淡淡地過活。這麽微小的心願都不能實現嗎?”

“二娘,你別說了。咱們以後在這裏好好地過,遠離京城的是是非非。”沉香心疼她,絞了濕帕子給她擦臉。

孟桐胡亂地臉上擦了一把,鼻尖紅紅的,眼眶紅紅的,一副我見猶憐的可憐樣兒,但她的目光神采熠熠,閃爍着這三年來從不有過璀璨的光芒,如同灰燼裏複燃的烈火,熊熊燃燒,“在孟家和薛隐之間,我已經有了決定。他能舍了數十萬薛家軍和西南百姓,傾身相護,我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孟謙位高權重,就算她生也好死也好,于他都不會有影響。帝王權術在于制衡,姚孟兩黨如今相互制約,缺一不可。今上就算有鐵腕,也難以壓抑。可惜,大周皇帝并不是一代明君,否則也不會任由薛隐在西南囤兵多年。而讓今上最放心的,莫過于孟謙主張削弱薛隐,甚至是以非常手段消滅這個朝中大患。

然而,朝堂紛争終究是男人的事情,她已遠離京城偏安于此,就讓她過幾天她想要的日子。

“二娘,你不覺得當侍妾很委屈嗎?”沉香為她不值,以孟桐的出身嫁進宮裏當皇後都綽綽有餘。

“既來之,則安之。”

沉香撇嘴,“太妃總歸是王爺的母親,關鍵時刻肯定是護着兒子。那些将軍們也是跟薛隐出生入死,沒容易好對付。咱們想要立足,似乎也不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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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那些做甚?有薛隐那份情,就足夠了。”以前的她走每一步都是靠自己的努力,而今她要試着學習如何去依賴一個人。

薛隐昏迷數日剛醒,進了一小碗的粥,服了兩碗湯藥又沉沉睡去。太妃大喜過望,過了晌午便由離春扶着回去睡了一個安穩覺,醒來又來看了一回,坐在榻前輕撫兒子清瘦的臉頰,熱淚盈眶,确定薛隐真的沒事,她才放心離開,臨了把離春留下來照顧薛隐。蘇淺還是盡職地守在門口,高鑒和秦飛他們待了半個時辰,有很多未決的軍務需要薛隐拿主意,可他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幾個人一商量,還是分頭行事,等薛隐傷勢好轉再做定奪。

相比之下,西門岸的心情複雜許多,親手救醒傷害過他的人,讓他非常的抵觸。他希望薛隐死,可又不希望這麽就死了。可他還是松了一口氣,少小相伴,即便已如陌路,他也抹殺不了成長的那份回憶。

新月如鈎,清輝遍地,皎潔的月光鋪就一地蒼茫。西門岸低下頭,孤單的身影一如往昔。風過樹搖,他的身影紋絲不動。這就是如今的他,無人為伴,孤單與風舞,風卻不願為他停留。

孟桐見人潮散去才出來,眼尖掃過梧桐樹下,形單影只,“先生,方才松香去尋先生,四處都找不到,原來先生在此逍遙。”

“夫人。”西門岸擡眼,微微詫異,“夫人哭過?”

孟桐尴尬地垂眸,“有些感觸罷了。”

西門岸眸光暗淡下去,“王爺已經無礙,只是身體虛弱,尚需精心調理。”

“妾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勞煩先生,先生請先下去歇息,可別累壞了身子。”孟桐微微福了福身,明媚地一笑,“妾先告退了。”

西門岸望着她的身影發呆,最後搖搖頭,惆悵離去。

孟桐進門時,薛隐正好醒了,餘光掃到她纖細的身影,趕緊阖了眼裝睡。孟桐端了藥坐在床前,在他額間輕輕一探,眸光在他微顫的眼皮處停留許久,唇邊漾開一抹淡笑。

孟桐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王爺,該吃藥了?”

床上的男人雙眼緊閉,不見醒來的跡象。

孟桐輕聲嘆息,自言自語道:“看來還不是很清醒,這藥難道要捏着鼻子灌進去?還好我常灌昶兒喝藥,一手扶着下颚把藥送進去,再強迫他阖上嘴,再不行就捏鼻子。大人和小孩應該沒多大分別。”

薛隐眼皮微動,啓開一條眼縫,“何事啊?”

“王爺醒了?”

“嗯,累,讓我再睡一會兒。”翻個身想背過身去,扯動腰側的傷口,疼得他不敢輕舉妄動,只好說:“放着吧,我自己喝。”

孟桐眨了眨眼睛,道:“王爺不是肩傷未愈,右手不能自如,怎麽能讓王爺自己喝藥,萬一灑了怎麽辦?”

薛隐很想繼續昏睡過去,起碼不用如此尴尬地和她共處一室。活了這把年紀第一次向心愛的姑娘表明心跡,還以為會是臨終遺言,他沒有想過會有醒來的一天,和她四目相對時,他該如何自處……

“王爺,張嘴……”

薛隐很聽話地張嘴。

“閉了。”

薛隐又很聽話地閉上,把藥吞下去。

“張嘴……”

薛隐不敢有違,聽話地把那碗藥喝了。

“好了,你可以閉上眼睛繼續睡。”

孟桐端了空碗要走,轉過身要走,裙裾被他伸出的手指勾住,燭光下他幽深的目光含着微芒看着她,“別走。”

孟桐笑意盈盈,“王爺不是累了嗎?”

他搖頭,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我以為再也醒不來了。”

“我明白。”孟桐放下空碗,坐在他身邊,“睡吧,還有很多事等着你定奪。他們都在等着你呢,你可不能再一睡不醒。”

“那你呢?”他的聲音暗啞低沉,隐含熱切,“你也在等我嗎?為何不早早離開?”

“就如王爺說的,你如此折騰,我怎能離開,怎敢離開?”

他的眸光迅速沉了下去,“就因為我為你挨了一劍嗎?”

“有王爺這樣的夫君,孟桐很滿足。”孟桐伸手為他掖好被角,“夜裏霧重,別着涼了。”

“夜深了,你也去歇息吧!”薛隐心裏的微芒熄滅,別過臉不願再多問。他早就明白,想改變一個人的心意絕非易事,他也沒有想過要用這種的方式得到她的垂青,可他還是希望會有轉變,雖然這樣的轉變僅僅是因為感恩。

“去哪?這些日子妾都是和王爺同榻,難道王爺醒了就要趕我走?”

作者有話要說: 路還很長,甜蜜好象還為時尚早……

有神的展開,但不一定會有神的實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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