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3)

薛隐趕到的時候,西門岸已經到了,面色凝重,目光和他短暫的接觸之後,憤怒地投向正喘得厲害的孟桐,一手按住她的脈搏,一手果斷地拔出銀針,迅速紮在她身上的幾處穴道。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薛隐怒極,向立在一側哭得滿臉是淚的沉香和松香咆哮着。

沉香咬了咬唇,“回王爺,二娘她只要一聞到麝香的味道,就會引發劇烈的哮喘,若是發現不及時,會有性命之憂。二娘用香向來是自己調制,絕不假手他人,卻不知是何人在屋中熏香加了麝香……”

“麝香?有誰知道她對此香過敏?”

“除了我和松香,長平王府尚無人知道此事。”沉香據實以告。

孟桐臉色蒼白,劇烈的喘息漸漸地平息,但仍是上氣不接下氣,雙目迷離。

“你二人說說,究竟誰會在熏香裏加入麝香,用意何在?”薛隐目光如炬,“要是答不上來,你二人難辭其咎。”

沉香和松香雙膝一軟,雙雙跪地,“請王爺明查,奴婢二人自幼跟随二娘,與二娘相依為命,又怎會做出這等殘忍之事。”

“那好,爾等倒是說說,還有誰能在二娘的熏香動手腳?”

“這……”松香和沉香對視一眼,說道:“除了我和沉香,還有合香和檀香。”

薛隐眸子微眯,“她二人現下何處?”

二人皆是搖頭。

“蘇淺,帶人去尋。”

孟桐的呼吸終于恢複正常,西門岸再施一針,她阖了雙眼陷入昏睡。

“在熏香加入麝香,這是宮裏常用的避孕方子。”西門岸撩袍起身,淡淡地瞥了薛隐一眼,“夫人和王爺朝夕相對,怕是有人不想讓她懷上子嗣,故而在她的香中加了麝香,卻不曾想到,夫人對麝香過敏,誘發哮喘。”

“你是說宮裏的方子?”薛隐難掩驚詫,神情複雜地望向孟桐沉睡的平靜容顏。

Advertisement

“如今普通百姓也都知道此方,只是麝香價高,不是普通人家都用得起的稀罕之物。”西門岸停了下來,微微蹙眉,随後又道:“據我所知,合香和檀香是太後賜下,而董夫人和安夫人也都出身掖庭,她們從宮中都能輕易地拿到麝香。自古以來,後宮的争鬥慘烈而無情,王爺的後院只怕也難以安寧。”

夜風微涼,星輝遍地。

薛隐守在榻前,一刻也不敢離開。他向來知曉後宮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女人之間的争鬥卻比刀光劍影更加讓人無法防範。他從來不曾經歷,也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看着自己心愛的女人那般無助地喘息着,只要稍一不慎,就有可能呼吸全無,而他卻只能無能為力地看着她,什麽也做不了。

合香和檀香已經被他處死,不管她二人如何為自己辯解,都是留不得的人,這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處置掉太後和皇帝可能布下的眼線。只是董氏和安氏尚無證據證明她們與合香、檀香合謀,尚且不能動她們。

而此刻在凝和軒內,也同樣是一片混亂。

離春聽說合香和檀香被處死,孟桐昏迷不醒,第一個想到的卻是董氏。這些天來,董氏和那兩個丫鬟過往甚密,時常是徹夜長談。

“沒想到,你這麽歹毒,想讓王爺無後。”

董氏卻是一臉的錯愕,“離春,你這是做賊喊抓賊,明明是你幹下的好事,卻嫁禍給合香和檀香。你想向王爺表忠心,我不反對,殺了那兩個丫鬟,我也沒意見。可是,你怎麽倒打一耙。”

“你還說不是你,這些日你和兩個丫頭時常在一起,不是你背後指使還有何人。”

“我和她們都是從宮裏來的,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交州,自然有更多的話聊。不像你,自幼在太妃身邊長大,長平王府就是你的家,你看着家被人霸占了,心情不佳,也是自然的。可是你想讓孟桐懷不上子嗣,也沒必要連累兩個無辜的孩子。”

離春急得直瞪眼,“你血口噴人。”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想爬王爺的床,我也想,你我各憑本事,我董宛平只是從掖庭裏爬出來,只要能活命,我什麽都幹得出來。”掖庭是一個人吃人的地方,能活着從裏面出來的人,都會拼盡全力地活下去。

孟桐醒來後,第一眼對上薛隐關切而焦慮的目光,歉疚地垂了眼簾,不敢正視他清湛的雙眸。

薛隐關切地追問,“你醒了?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搖頭,“我很好,只是究竟出了何事?”

薛隐把大致的情況向她說明,安慰道:“你放心,合香和檀香已經處死了。”

她大驚,“那是太後賜下的婢女。”

“意圖謀害主子,這種人如何能留?就算是太後怪罪起來,也是無可指栽,你大可放心。”薛隐早就讓人在備好的供詞上按了她們的手印,八百裏加急送至建康,想必三日後皇上和太後就能知曉經過。當然,他在上面沒有提及避子一事,只說合香和檀香意圖謀害孟桐,致其險些喪命,他愛妻心切,怒殺婢女。

除去心頭大患,孟桐難得一身爽利地出門,沒有時刻監視的目光,她可以随心所欲,無後顧之憂。

“沒想到王爺這般雷厲風行,我原想着以王爺的性子,會下不去手。”沉香驚訝不已,“他連問都沒問,就把她們倆殺了。”

松香扯了扯她的袖子,“你別忘了,長平王原是什麽樣的人,他殺伐果決,乃大周第一勇将。只是對咱家二娘有那麽一絲英雄氣短罷了……”

“二娘此舉雖然冒險了些,但是鏟除了那兩個耳目,成功讓離春和董氏有了分歧,總算是能輕松一些。”

“你們倆今日說說就罷了,往後可不許再提半個字。”孟桐在市集上四處觀望,“我上次記得見過很多賣花的小姑娘,怎麽都不見了。松香,你去問問。”

松香在路邊問了幾個攤主,才知道長平王府收購時花,許多百姓都紛紛把家裏盛開的花卉送至府衙。

孟桐莞爾,一路聞着花香來到府衙門前。府衙門口大排長龍,各色花卉争奇鬥豔,芬芳撲鼻。

孟桐尋到滿頭大汗的蘇淺,“蘇将軍,這是為何呀?”

蘇淺頓時松了一口氣,“夫人,你來了正好,王爺見你種的花都被雨水侵襲,面目無非,想為你重建香塢。可是他對這些花花草草又沒有研究,這上百種的花卉,到底要怎麽收購,末将也是焦頭爛額。”

“王爺呢?”

蘇淺指了指裏面,“王爺正在看書。”

孟桐吩咐沉香和松香留下來幫蘇淺,自己提起裙擺悄悄地走進府衙,前腳見踏進屋,就聽到薛隐的聲音傳過來,“蘇淺,你瞧瞧有沒有郁金香、迷疊香,雀頭香,茉莉就算了,到處都是。”

“郁金生大秦國,二、三月花,如紅藍,四、五月采之,甚香,十二葉為百草之英。”

薛隐回頭,孟桐笑意盈盈逆光而來。

“迷疊則出西域,前朝曾有文帝作《迷疊香賦》:播西都之麗草兮應青春而凝晖,流翠葉于纖柯兮結微根于丹墀,信繁華而速實兮弗見凋于嚴霜,方暮秋之幽蘭兮麗昆侖于芝英,既經時而收采兮遂幽殺以增芳,去枝葉而特禦兮入绡穀之霧裳,附玉體以行止兮順微風而舒光。”

“而這雀頭香即香附子也。所在有之,葉莖都是三棱,根若附子,周匝多毛,交州者最勝,大如棗核,近道者如杏仁。”孟桐展顏淺笑,“如此說來,王爺僅能得雀頭。”

薛隐不好意思地放下書卷,“還是桐兒見多識廣,本王自嘆不如。”

“王爺,花有花期,花開花謝總有時,如此收購囤積,并無多大用處。王爺之心,孟桐笑納。不過,還是讓他們散了吧,此事還需從長計憶。”孟桐走上前與他攜手而立,“花是要收,但要分類,不是全收。收也不是真金白銀地收,而是以花抵稅,可免除百姓的賦稅,也能讓百姓廣植花卉,增加收益。”

“此話怎講?”

合香和檀香一死,孟桐已然放下心中的顧忌,“王爺眼下入不敷出,雖百姓已有收成,但都是些粗糧,尚不夠儲備更多的糧草,更不必談增收。想要讓百姓過上富足的日子,自然要廣開財路,這香品在京城可是價值千金,比起普遍的作物,一本而萬利。王爺據交州之地,四季皆春,适宜種植花卉,又與占城相鄰,得海舶之利,從南海而來的香料取之最利。将這二者制成各色香品,何愁百姓不富,百姓富,則王爺富。”

“只不過呢,王爺對外不能說是制香富民。”

薛隐詫異,“那該如何?”

“孟桐既是妖婦,自然是迷惑主上。王爺只管以花抵稅,對外宣稱為搏美人一笑,重建香塢,讓百姓盡管種植。再者,尋一方僻靜之所,孟桐想建一處花房,培育西域的珍稀花卉。當然了,王爺上次遠征占城已有人稱是為孟桐而戰,不如以孟桐之名再戰占城,踞海上之利在占城開設互市,将珍稀香料暗中收購。”

“可是這太委屈你了。”

孟桐笑着搖頭,“若非如此,王爺怎逃得過今上的耳目。合香和檀香已除,我行動不再受限,王爺盡管把一切的罪責推到孟桐身上。”

薛隐自嘲地一笑,松開她的手,“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長平王過得太窩囊。”

“不!”孟桐擡眸,目光真誠地與他交彙,“能帶着薛家軍從西北到西南,不損一兵一卒,王爺已是不易,重建西南,安然度過三年,王爺又豈能是窩囊之輩。若果真如此,我阿爹又怎會在朝堂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請求今上,鏟除王爺,以安天下。”

薛隐滿目蕭瑟,“那你可知,我如何度過的這難以為繼的三年?”

“世人都在猜,朝堂也在猜,隴西薛家究竟藏着多少不為人知的寶貝,可以讓薛家軍吃了三年,還沒吃窮。”

薛隐輕笑,“那你呢?想知道隴西大族的薛家到底有什麽嗎?”

孟桐疑惑,蹙了眉看他。

“我已上疏今上,帶你回鄉祭祖,若是今上應允,月底即可啓程。”再也沒有遲疑,她是他以命相護的妻。

“你這是……”孟桐不敢相信地捂着嘴,淚意盈目。

“大周不是有條不成文的法度,娶妻三月若是未帶她祭拜祖先,婚姻無效。現下你到交州已有月餘,此去隴西一月可達,應可趕在三個月內。”薛隐拉下她的手置于掌中,“我雖不能給你妻之名,但我能予以妻之實。等來日,我定然讓天下臣服在你腳下,予你最尊貴的名份。”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