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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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篤定她出事,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柳行雲,篤定柳行雲一旦被牽扯其中,洛家不會放棄打壓他的機會,他甚至沒有道理地篤定淑妃懷子而洛翎不知,否則不會沒有早作準備。
他似乎有無數雙眼,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算得到。
現在卻說她難以捉摸?
“朕讓你受了委屈,是朕的不對。”商少君撂下筷子,舉目看住白穆,神色誠摯。
白穆未料到商少君會道歉,詫異地打量了他一眼,見他嗤笑道:“朕以為你會怨朕,即便不像從前那般與朕大吵大鬧,也會冷着臉不願搭理朕。朕還準備好了說辭解釋,想要哄回你,不想你竟如此冷靜。”
白穆意外地揚眉,掀起嘴角道:“皇上準備了什麽?臣妾想聽。”
“你既不生氣,便罷了。”商少君輕輕握住她的手,笑道。
白穆将手抽出,同樣笑道:“是因為皇上發現如今的白穆并非初入宮的白穆,無論什麽樣的說辭,都無法讓您自圓其說,全身而退吧。”
對付洛家的方法千萬種,一時半會洛家還能篡位不成?他卻偏偏選擇最快最猝不及防卻對她傷害最大的一種。無論哪種解釋,他不在乎她的感受,才是最真實的原因。
“但是……我的确不怪你。”白穆低垂着眼,繼續笑道,“你捉摸不到,只因為低估了我對你的情意。”
商少君的眼神一閃,白穆擡眼望住他,眼底的暗芒閃閃爍爍,猶如湖面蒼茫的波光,潋滟生姿。
“我曾不顧一切地希望你記起我們的過往,那樣我牽挂的那個人就會回到我身邊。後來我發現那是遙不可及的事情,我明明日夜都想着你,卻仍舊要面對你的冷漠獨自難過,于是我對自己說你是你,他是他,壓抑自己的感情冷靜地待你。再後來……”白穆自嘲一笑,“就是你刻意待我好的那一陣,原來即便你沒有記起他,即便明知你或許有其他的目的,只需你那一點點溫柔,還是能讓我欣喜若狂。其實你就是他,他就是你,阿不和商少君,根本不可能分成兩個人來看待。”
原來感情付出的時候情不自禁,想要收回的時候,也不由自己。
即便她理智上再清楚,這個人不是從前的他,這個人并不愛她,這個人給不了她想要的未來,感情上卻不是她想放下就能放下。她仍舊擔憂他的生死,在乎他的喜樂,期盼從他那裏得到一星半點兒的回應。
她厭惡這樣的自己,卻也拿這樣的自己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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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改變自己,我始終惦念着你,我亦無法改變你,你始終記不起我不願真心待我,我只有接受現實。”白穆輕嘆了口氣,并不掩飾笑容裏的苦澀,“所以商少君,無論你做什麽,無論我有多麽難過,我都不會怪你,我都會原諒你,在我還愛着你的時候。”
白穆擡眸,驀然見到商少君的眼,那片墨黑不再沉不見底,而似有水光氤氲,就如曾經他看她裝作柳湄撫着柳湄最愛的琴彈着柳湄最愛曲子時的眼神,那時她認為這種眼神是他情動的表現。
白穆還未來得及看清那眼神,便被他一手擁入懷中。
他的手臂緊緊摟着她,溫熱的鼻息浸染在她耳邊,情人般的溫柔缱绻,輕聲道:“最後一次。我不會再瞞你。”
白穆反手摟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頭,緩緩閉眼,道:“只要你說,我便信。”
夏末秋初,窗外銀杏樹上落下今秋第一片黃葉,緋紅色的夕陽斜照而來,映得黃葉脈絡分明,不經意間微風一掃,便游龍般旋轉翩跹,逶迤而下,搖曳出短暫一生的歸途。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乃們信不?
對了,kb19姑娘,不用每次來都扔地雷呀~~~心意到了就好~~~
27、真假龍種(六) ...
日子一天天地過着,宮裏宮外,都發生了細微卻不可小觑的變化。芙蓉宮一日比一日冷清,宮人們紛紛找機會尋借口地換去了其他宮殿;原來依附洛家而生的大小官員們,略有異心又有其他門路的,都無聲無息地換了陣營。
替淑妃拿脈的禦醫幾番推換,最後還是交給了資歷最老的麥禦醫。每日他把完脈出來,都有大小人物明問暗探地想知道把脈的結果。盡管淑妃久不出門,衆人仍舊從麥禦醫緊鎖的眉頭裏看出一二來。
這日傍晚,朱雀宮來了名不速之客。芙蓉宮的星竹在外頭求見賢妃。
白穆雖與洛秋顏不和,卻從來沒刻意與她交惡,聽到碧朱說起,便傳了她入內。
星竹一見白穆便噗通跪下,哭道:“奴婢參見賢妃娘娘,娘娘千歲!奴婢求娘娘,去救救我家小姐吧!”
白穆蹙眉。
星竹繼續哭道:“我家小姐已經兩日不曾用膳,再這樣下去,身子哪裏受得住……”
白穆仍舊蹙眉,道:“她不吃飯,你來求本宮有何用?”
“小姐……小姐她……”星竹擡頭,哽咽道,“小姐向來固執,只稱想見娘娘,否則便米粒不進。”
白穆覺着有點好笑。
洛秋顏從入宮開始就沒給她看過好臉色,如今竟拿進食來威脅她去芙蓉宮?她的生死,與她又沒什麽關系。
“那便随她去吧,本宮忙得很。”白穆昵了星竹一眼,起身便打算讓碧朱送客。
星竹連忙道:“小姐說要見娘娘,是有些話想與娘娘講,娘娘必然會感興趣。”
白穆的步子頓了頓,回頭望住星竹。
星竹接着道:“如今娘娘在宮中的地位,只是去看小姐一眼,小姐動不到娘娘分毫的!”
白穆垂眸想了想,吩咐碧朱道:“去知會皇上一聲,說我去了芙蓉宮,晚膳不必過來了。”
碧朱馬上機靈地心領神會,領了吩咐退下。
白穆讓蓮玥與她随行,去了芙蓉宮。
芙蓉宮并不如想象中的落寞,宮人雖比從前少了許多,比起朱雀宮,還是熱鬧許多的,各個井井有條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白穆看到洛秋顏的時候,她正拿着剪刀在後院剪花,優雅閑适,并不是宮人口口相傳的落魄模樣。
畢竟是大家長女,該有的傲氣與風範總是丢不掉。
“我真讨厭你。”洛秋顏頭都未回,準确地察覺到了白穆的出現,冷笑道。
白穆嗤笑一聲,道:“彼此彼此。”
洛秋顏拿着花枝轉身,妝容精致,精神奕奕,并看不出半點失意模樣,掃見白穆便笑道:“我讨厭你,卻并非因為你與我争寵。”
“我也無所謂你為何厭惡我,你想與我說什麽,盡管說便是。”
洛秋顏卻不搭理白穆的話,只看着手裏的花,嘆息道:“都說女子心眼小,我也不例外,心眼極小,你并未做錯什麽,可我偏偏讨厭你,看見你不如意,我便開心得很。其實……就是因為嫉妒你。”
洛秋顏巧笑輕言,“你是否覺得可笑?我堂堂洛氏長女,出身顯貴,家大勢大,即便淪落到了今日,也無人敢欺,卻嫉妒你這個一無所有的山野丫頭?”
白穆凝神,不解地望着她的笑容,明明很燦爛,夕陽下卻莫名地透着一股慘淡。
“你有兩位極為疼愛你的父母,可對?”洛秋顏笑問。
白穆眉頭一皺,洛秋顏又道:“看來是了。你來看看。”
她上前幾步,撥開花叢,招呼白穆過去,并道:“星竹與你說我幾日不肯進食可對?”
白穆探身望去,花叢裏是倒掉的殘羹冷炙,那一片的花草已然枯萎,旁邊還躺着幾只蟲蟻老鼠的屍體,看得白穆一陣反胃。
“飯菜是昨日中午父親特地囑人送來的。”洛秋顏仍舊笑着,異常明媚,“你和那個宮女碧朱不過相識兩年,卻情同姐妹可對?”
白穆似乎明白了洛秋顏大概要說什麽,并不插話,只是輕蹙眉頭看着她。
“星竹自小在我身邊長大,只是無論我怎樣待她好,她永遠膽戰心驚地小姐前小姐後。吶……”她無謂地指了指花叢裏的飯菜,“那飯菜,她親自去拿回來,說試過毒才給我吃的。”
“哦,你還有名與你傾心相許的未婚夫。”洛秋顏惋惜道,“可惜我始終查不出他到底是誰,否則我絕不會讓你這樣好過。”
明明是當着白穆的面說着記恨的狠話,洛秋顏卻說得極為坦然,并不覺得尴尬,也不以“嫉妒”為恥。
“你可想知道,我這腹中胎兒是誰的?”洛秋顏揚着眉頭笑問。
白穆心神微微一動,想不到洛秋顏竟會大方承認自己當真有了身孕。
“你與我入殿說吧。”洛秋顏捧着一束剪好的鮮花,也不管白穆有沒跟着,率先上前入了寝殿。
白穆也不多想,緊接着進去。
寝殿還是從前的模樣,殿裏空無一人,洛秋顏站在長桌邊往花瓶裏插花,擡頭瞟了白穆一眼,“你自己随便坐吧,反正你碰過的東西,回頭我就全扔了。”
白穆嗤笑:“你既讨厭我到如此境地,又何必……”
話未說完,便被洛秋顏打斷。
“我與他算不上青梅竹馬,卻也是自小相識。我十歲那年,他年方十五。”
白穆微微一怔,她見過的洛秋顏,時而刁鑽,時而傲慢,時而清高,卻從未有過提及“他”時,臉上的那一抹溫柔與幸福。
“我偷偷跑出家門玩耍,結果失足掉到河裏,他救的我。如今我二十,他二十五,這麽多年每次我與他吵架,就往水裏跳,他臉色慘白地救我起來,也不敢責備我,只好什麽都依着我。”洛秋顏仿佛又回到了十歲的光景,臉上露出略帶頑皮的笑容,“其實他都不知道,我雖養在深閨,卻是識水性的。”
“我入宮那年,大雨下了三個日夜,碧波湖的湖水都漫出來了。我失足掉了進去,卻沒有人再救我。你不記得這件事了吧?”洛秋顏看住白穆,少見的眼神溫和。
白穆入宮的時候,後宮只有她一人而已。後來選秀日期提前,白穆知曉有不少女人要入宮,與商少君吵得更加厲害。那時候碧朱就在她耳邊不停地提起洛家長女如何如何,說她要小心些。結果秀女入宮當日,就傳來洛秋顏落水的消息,盡管還未受封,商少君卻将随行的宮人統統責罰了一遍。碧朱還不屑地說那是她在給宮人一個下馬威呢。
如今從洛秋顏嘴裏聽到,卻不想真相會是這個樣子。
“瞧,你入宮的時候,全天下都知道你有個未婚夫婿,可事到如今都沒有人知道,我愛一個人愛了十年。你說,我怎能不嫉妒你呢?”洛秋顏的眼神又變得尖銳,眸光如尖刀冰冷的鋒芒,笑道,“我嫉妒你有疼愛你的爹娘,嫉妒你有無話不談的朋友,嫉妒你可以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心意,嫉妒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吵鬧就吵鬧,無所顧忌,無所牽挂,無所擔憂!嫉妒你活得比我真實灑脫,潇灑恣意!”
白穆的眉頭越皺越緊,洛秋顏說的這些,她不置可否。
幸福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資格說誰比誰更不幸。
“你找我來若只是想說這些,那我聽夠了,保重。”白穆轉身便走。
“慢着!”洛秋顏喚道,“我是想請你幫個忙。”
白穆回頭,不掩臉上的訝異神色。
宮人皆知,賢妃與淑妃從來都勢不兩立,針鋒相對,現在洛秋顏竟請她幫忙?
“這件事,我一直瞞着父親……他若知道,定不會饒了他。”洛秋顏撫向自己的小腹,緩緩道,“本以為屆時收買禦醫,再制造意外讓孩子‘早産’便可躲過一劫,不想……皇上竟知道了,還鬧得天下皆知。”
洛秋顏自嘲一笑:“我知曉算不過他,卻也想不到這麽快讓他發覺。他借着洛家的勢推波助瀾,讓天下人唾罵你,馬上矛頭一轉,就會變成唾罵我。洛家本就承着當年先祖讓位的賢德才在民間有如此聲望,我身為宮妃卻與旁人私通,有了他人的孩子,這件事一旦傳出去,洛家何來臉面再在商洛立足?憑什麽再做商洛第一大世家?”
白穆暗暗嘆了口氣,“所以左相想在你顯懷之前毒死你……”
“沒錯。我一個人的命,總比洛家的顏面,洛家子孫的前程來得重要。”洛秋顏眼底浮起水色,卻仍舊倔強地挂着笑,“身為長女,我理應深明大義,以死謝罪。可……我卻舍不得,舍不得這大千世界,舍不得這秋光旖旎,更舍不得……我腹中的孩兒。”
白穆與洛秋顏向來無甚交情,但同為女子,竟十分能體會她的感受。只是此時不知該以什麽立場來與她說話,只默默地聽着。
“我厭惡深宮,卻不得不為了整個家族放棄一切入宮為妃;我厭惡人心算計,卻不得不為了生存學着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我厭惡與別的女人搶同一個男人,卻不得不裝作喜歡皇上的模樣與人争寵;現在我受夠了,我想走了。”洛秋顏定睛看住白穆,神色鎮定而複雜,“你可願幫我……白穆?”
白穆乍然聽見自己的名字,心下一驚,洛秋顏轉而笑道:“整個洛家調查你那麽久,這麽點消息還是查得到的。不過你放心,我走了,不會有人再幫洛家來對付你。裴雪清那個不成器的……你也瞧不上吧。”
白穆沒有答話,洛秋顏卻仿佛已經得到她的應允,随手從袖間抽出一封信,遞給白穆道:“幫我放在摘星閣入門第二棵桃樹下面,他看到了,自會來帶我走。”
“你……”白穆猶疑問道,“要與他私奔?”
“想不到我竟會淪落至此,要一直以來的敵人幫自己。”洛秋顏又是自嘲地笑,眸子裏波光潋滟,“你可願意幫我?”
白穆的眼神落在那封信上,幹淨的牛皮信封,未提一字,燭光下音樂可見其中紙箋的痕跡,黑黑白白的墨跡也透了出來,只是并看不出寫了什麽。
猶豫不過一瞬,她接過去,塞入袖口,問道:“摘星閣第二棵桃樹下,可對?”
洛秋顏未答反道:“這也是你讓我嫉妒的地方。”
白穆一怔。
“即便在深宮兩年,幾度深受迫害,你仍舊不失本性,可以相信旁人,願意幫助旁人,即便是我這個一直視你為眼中釘的敵人。”
白穆亦跟着自嘲笑了笑,“我本就不是與你們一樣的人,理解不了你們的道理和邏輯。為何要因為處在你們所處的環境裏,把自己變成令我自己都厭惡的人?”
白穆拿好了信,轉身便走。
“你不累麽?”洛秋顏在她背後問道,“我知道你愛的人是宮外那個,這樣日複一日漫無盡頭地在宮裏守着,你覺得他會出現,會帶你走麽?你守得來你想要的麽?”
白穆的腳步滞了滞,并未回頭,只沉聲道:“何必去在意結果?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為了我想要的拼盡全力去争取,不覺得苦,亦不覺得累,無論最後是否能得到,我盡力了,便不會後悔。”
初秋的涼風掃落幾片懸在枝頭的枯葉,羽毛般輕盈落地。本在深秋才綻然怒放的芙蓉花今年開得格外早,灼灼其華,卻似在昭示着又一個寒冬的到來。
白穆回到朱雀宮,猶豫了許久,還是将袖裏的信打開。
“日日思君念君故,七月十五,子時。”
商洛每逢十五都會有夜市,一直持續到子時。而七月十五正是中元節,那夜不僅有夜市,為慶祝節日,城門大開,宵禁取消,的确是出逃的好時機。
白穆這樣想着,心下盤算着時間,左右不過五日時間了。
她盯着那封信看了許久,遲疑是否要交給蓮玥讓她去送,幾番權衡,還是自行換了宮女裝扮,親自去了摘星閣。
作者有話要說:
努力沖榜,還差幾名呀,姑娘們給力呀~~~~~~~
28、真假龍種(七) ...
七月十五,中元節。
中元節在民間又稱鬼節,傳說是鬼門關大開的日子。每年這日天子祭天,百姓祭祖,民間有各種自發的請神驅鬼活動。
商少君一早便出宮祭天,白穆算着時辰,待他回來還有政事要議,奏折要批,許是沒有時間過來她這邊了,因此早早吃過晚飯打算早些歇息。
哪知戌時剛過,他便從側門進來,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白穆還未來得及問,他便笑道:“你可想出宮走走?”
白穆已經卸了妝換好了衣服,躺在榻上打算看會書便休息,商少君這樣一問,她略作猶豫,便笑着點頭應了。
離上次出宮已經有半年,初秋與初春的風光當然迥異,但都是踏着夜色出宮,也看不太清明,同樣的淨涼讓白穆恍惚覺得時間似乎從未由指尖滑過。
中元節的集市比起平日的十五更加熱鬧,多了許多賣鬼頭面具的小攤,一堆一堆的人聚在一起圍觀捉小鬼的舞蹈,酒樓茶館也都十分應景地請了說書先生講些鬼怪的故事。
白穆起初還心事重重,挂記着洛秋顏私奔的事情,後來故事聽得上了瘾,跟着商少君一家酒樓一家酒樓地聽,也不亦樂乎。
“怎地這麽有趣的故事我在宮中從未見過?全都是些無趣的史記資料,治國之道。”白穆剛剛聽完一個書生與女鬼的故事,聽到書生為了女鬼與樹妖大戰,幾乎喪命,一面感動得在下面直鼓掌,一面埋怨道。
“這些書如何登得了大雅之堂?盡是些男歡女愛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故事,讀多了會挫人心氣。”商少君啜了一口茶水,悠悠道。
“為了心愛的女子拼死相救,如何是英雄氣短?如何挫人心氣了?難道要逃之夭夭才叫英雄,才是心氣高?”白穆一到宮外就恢複幾分本性,又正在興頭上,也不管宮中那一套,脫口譏諷道。
商少君無奈地昵了她一眼,替她倒了杯茶:“故事而已,何必當真。”
商少君這樣說,白穆更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卻也不知自己氣什麽,只得端杯喝茶。
商少君看她沉着臉喝茶,笑了笑,又道:“好吧,姑且當這故事存在。首先,那書生明知是女鬼而心生愛慕,便是不該。其次,他明知自己一介凡夫俗子,怎打得過妖?白白送命豈不愚蠢。其三,女鬼與樹妖争鬥多年未果,那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偏生最後除了妖,與女鬼長相厮守,哪有邏輯可言?”
白穆可不會聽個故事想這麽多,只低聲道:“人說書先生是說書生與女鬼的愛情感動了天上的神仙,于是下凡将妖收了,再賜女鬼複生,與書生長相厮守。”
商少君笑得更歡了:“這便更不合邏輯了。人間疾苦之人數之不盡,神仙何以偏偏被那不自量力的書生感動?女鬼既已飄游上百年,也不在乎那一兩年,書生明明可以出山尋來懂得道法之人助他救她,找不到,自己學也是可行的。若當真那般深情,十年學不好,二十年呢?三十年呢?最後等着神仙來救,豈不是在宣揚不勞而獲,挫人心氣?”
白穆被他堵得無話可說,最後悶聲道:“故事而已,何必當真。”
商少君低笑出聲,愉悅地飲着茶,不再與她争論。
白穆不理會他那些說辭,總歸只是故事,不管是否現實,是否符合邏輯,聽着故事裏有那樣為了愛人不顧一切的男子,至少會覺得溫暖。
從前她在茶樓聽說書,聽的多半是些民間野史,前朝戰事,還有些流傳過來的鄰國轶事,商洛民風雖然開放,但大庭廣衆這樣宣講愛情故事的時候,還是少之又少。
白穆又聽了幾個,時辰漸晚,酒樓準備打烊,商少君也準備回宮了。
白穆見離子時還有些時候,長了個心眼,特地道:“今日中元,公子送我一頂面具可好?”
自從上次的談話,商少君對她的态度大為改變,幾乎是千依百順,這次也不例外,昵了一眼酒樓外的人,便留下陵安下樓買面具了。
白穆本是找借口拖一拖回宮的時間,或許能讓洛秋顏的出逃更順利些,但商少君一去,竟去了半個時辰都未回來。她莫名地想到當初撿到他時他一身的傷和瀝山之行的刺客,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帶着陵安便四處找人。
已近子時,街道上仍舊人來人往,熱鬧不減。白穆着急地想找到人,越是着急,越覺得眼花缭亂,只覺得眼前都是戴着各種鬼頭面具的人,分不清誰是誰,直到陵安扯着她的袖子興奮道:“夫人,那裏。”
她順着陵安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連忙跑了過去。
“商……”她拉住他的手,正要喚出口,剩下的兩個字咽下了肚中。
手心的溫度不對,身上的氣息不對,雖然戴着面具,但看得到雙眼,那眼神也不對。
她吶吶地放開手,抱歉道:“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不想那人一手取掉面具,喚道:“穆姑娘。”
白穆乍一見那人的臉,怔忪了片刻。
燈火闌珊,光影閃爍,他站在她身前,面容幹淨,眸色剔透,隐隐的喜悅從中溢出,從中閃過的一抹暖色喚醒了她的記憶。
竟是慕白。
這個叫慕白的人,巧合地與她有着相似的名字,莫明其妙地出現又消失,還在不知情的時候被她利用過一次,已經有近一年未見,她幾乎都已經忘記他的模樣。
“穆姑娘與在下真是有緣,雖然在下并不知這穆是哪個穆。”慕白笑着拱手,有禮道。
白穆還惦念着商少君,無心與他多說,客氣地笑了笑便道:“如湄還在找人,先行一步。”
“稍等。”慕白喚住她,“這玉牌,是你的吧?”
白穆一眼掃去,默默地窘了一窘。
她用來騙柳行雲的玉牌,竟然真在慕白手中,那豈不是她忽悠柳行雲的話,他也知道了?
似乎看出白穆的尴尬,慕白收起玉牌,轉而道:“在下有一事相問,不知……”
“夫人。”
商少君陰測測的叫喚聲不偏不倚地傳來。
白穆心頭一松,還未回頭,便被他攬住了腰。
“原來是慕公子,久違。”
商少君笑着,白穆卻覺得與最初面對慕白的笑容不太一樣,藏了些說不清的敵意。
“商公子,久違。”慕白恢複了淡然的神色,拱手道。
“在下帶夫人出來散散心,是時候回去了。”
“二位好走。”
兩人短暫的交談迅速結束,商少君帶着白穆離開,回宮的路上不如出宮那會心情愉悅,略沉着臉不知在想些什麽。白穆也想着自己的事情,一直沉默不語。入了宮門後商少君徑直回自己的寝宮,臨行前不忘囑咐道:“早些休息,明日再來看你。”
白穆回了朱雀宮,卻并睡不着。
宮中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詭異。
她記挂了整晚的洛秋顏。
若她出逃成功,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若她出逃不成功,又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私奔……且是宮妃私奔,這是一個大膽到不計一切後果的念頭。
白穆翻來覆去,最終還是換了衣服起床,打算出去看看,卻不想未出門便被蓮玥攔住了。
“你……”白穆眉頭一皺,突然想到了什麽,“你那日跟蹤我了?”
蓮玥垂着眼簾,并不答話。
“你把那封信告訴商少君了?”白穆又問。
蓮玥仍是不答,只淡淡道:“淑妃趁夜與男子私會,被禦林軍抓住後拒不認罪,現在上了摘星閣。”
白穆聞言,只冷笑道:“你竟如此鐵石心腸!”
說着便推開蓮玥的手。
蓮玥卻并不輕易放過她,只淡淡道:“好不容易做成的局,皇上不會輕易放過洛家的。”
“那又何須讓一個女子來承擔?”白穆低斥,“讓開,我只是過去看看。”
“娘娘,摘星閣今夜恐怕不會太平,娘娘還是待在寝殿較為穩妥。”
“讓開!你有幾條命來攔着本宮?”白穆怒喝。
“奴婢不敢。”蓮玥跪下道。
白穆不再搭理她,繞過她的身子便奔向摘星閣。
摘星閣下,堵滿了禦林軍。
白穆順着他們的眼神望去,便見到頂層的欄杆上,坐着一襲紅衣的女子。
月正圓,月色如絲,那襲紅衣迎風飄舞,像極了秋日的紅楓,璀璨而耀眼。
除了禦林軍,還聚集了許多圍觀的宮人。白穆并未上妝,身上也穿得随便,一時沒有人認出她來。她駕輕熟路地上塔頂,歇都未歇,上去才發現狹窄塔頂還有些人,近十名禦林軍嚴正以待,星竹和芙蓉宮的宮人都跪在地上哭。
“小姐你先下來,有什麽話我們好生與皇上說,再大的冤屈也是能洗清的,您莫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啊!”
星竹泣不成聲,洛秋顏卻側坐在欄杆上,看都未看她一眼,似乎掃到白穆的身影,眼神才閃了閃,望向她。
“你們都下去,本宮要與她說說話。”洛秋顏指着白穆,從欄杆上下來了。
星竹見洛秋顏終于下來,面上一喜,連忙起身,呼道:“都下去,都下去!我家小姐若有什麽閃失,你們擔得起嗎!”
白穆的氣息還未平穩,頂層上的人已經都退到了樓梯間。
“關門。”洛秋顏又沉聲道。
門“嘎吱”一聲關上。
白穆只道:“并非是我……”
“你辛辛苦苦跑上來,不會就是為了對我說不是你向皇上通風報信吧?”洛秋顏突然一笑,踩着月光走近,紅色的衣衫襯得身形格外妖嬈。
白穆正要說話,洛秋顏嗤笑道:“你還真是天真。”
白穆一怔。
“你以為……沒有我的有意放縱,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洛秋顏眼底閃着冷傲的光碎,“從禦醫診出你有喜脈,而你抵死不認時,我便察覺到了。這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情,我有孕,你也莫明其妙有孕。”
“那你……”
“我只是想看看結果而已,看看他會不會想辦法救我,出面保我。”洛秋顏笑道,“那封信,他收不到的。即便收到了,也不會來。從頭到尾,他不曾再與我說過一句話,傳過一條訊息。”
白穆沉默。
洛秋顏道:“抱歉騙了你,我只是想要一個機會,讓皇上錯信,容我到這摘星閣來罷了。”
白穆道:“那人既負你,你來這摘星閣尋死又有何用?”
洛秋顏不答,自顧自道:“你可知這摘星閣是從何而來?”
白穆只覺得她或許受的刺激太大,精神有些恍惚,順着她的話道:“略有耳聞,聽說是先皇為貴妃所建。”
“你可知曉華貴妃其人其事?”
白穆搖頭。
她能将現今宮中的局勢摸清已屬不易,還沒閑工夫去研究先皇那些過往。只聽聞先皇對那位貴妃極為寵愛,除了這摘星閣,上次他們去的瀝山行宮也是他不顧群臣反對為她而建。
“華貴妃究竟來自哪裏,其實也沒人知道呢。只知她極為不喜宮中生活,皇上為了讓她高興,便建了摘星閣,站在這裏,可以一眼望到宮外的人來人往。”洛秋顏一眼看向閣外蒼茫的夜色。
“只從這件事,你可以估出先皇對華貴妃的寵愛吧?”洛秋顏嘆息道,“但華貴妃年紀輕輕就過世了,你可知為何?”
白穆仍舊搖頭。
洛秋顏臉上又浮現若有似無的笑意:“貴妃有喜,禦醫診脈,稱華貴妃已有三月身孕。但三個月前,先皇正出征在外。貴妃堅持稱自己只有兩個月的身孕,卻無人肯信。先皇緘默不語,只道孩子出生再說。”
白穆想到那日麥禦醫的欲言又止,還說重蹈覆轍什麽的……原來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孩子出生時,與禦醫所料的月份一致。先皇滴血驗親,結果血不相溶,先皇大怒,當場下令賜死,卻仍舊不舍處罰貴妃。”洛秋顏的面色在月光下略顯蒼白,說起這段往事來,眼中有淡淡的嘲諷,“當夜華貴妃一襲紅裙大笑着登上摘星閣,衆目睽睽下指天起誓,一誓死去的孩子乃皇上親生骨肉,若有妄言,死不超生;二咒害她之人子子孫孫衆叛親離,求而不得,得而不惜,永生孤苦;三誓來世若再投生為人,永不碰‘情愛’二字。三誓之後,縱身躍下,當着先皇的面摔得面目全非。”
一陣夜風刮過,白穆只覺得心驚膽戰,從不曾想過,那傳聞裏備受寵愛的華貴妃,竟會有這樣一個慘烈的故事。
“那之後,盡管沒有證據,所有人都相信是有人陷害華貴妃,直到多年後,一名宮女臨死前留下遺書,稱當年收人錢財,在滴血驗親的水裏動了手腳。”
“你想效仿她,以死明志?”白穆問道。
洛秋顏笑道:“其實那日我也未盡數騙你。本來只是想等他再來見我一面,等他給我一個解釋,結果等來了父親的毒。其實即便父親不要我死,我也非死不可。”
洛秋顏略略垂眼,眼角勾勒出輕慢的哀婉,“皇上已經知道這件事,我腹中胎兒是不是他的,他再清楚不過。我若借着洛家勢力茍且偷生,只會讓皇上逼出他,屆時洛家的顏面保不住,他也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