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住。”
“那你一早便知曉這件事鬧大會将自己逼上死路,又何必……”
“這樣活着又有什麽意思呢?”洛秋顏偏頭微笑,“我比不上你。我無法在對一個人的思念裏争着另一個人的寵愛,日複一日地做我自己都厭惡到極致的事情。我以為有了他的孩子,我便有了寄托。可是意識到孩子恐怕保不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這輩子算是完了。”
洛秋顏重新坐回了木欄上,烈烈長風吹起黑色的發絲火紅色的衣裙,如競相吐蕊的烈火,烈火中一直冷靜的人,卻驀然地淚如雨下。
“為什麽呢……你說為什麽呢……”洛秋顏突然嘶聲痛哭起來,“他為何負我?為何騙我?為何連我腹中胎兒都不管不顧?這十年癡心相對,竟是春秋夢一場麽?”
洛秋顏一哭,整個人都搖搖欲墜,白穆一面嘗試着靠近她,一面哄着她道:“或許是有什麽誤會呢?我們一起下去找他問清楚可好?”
洛秋顏使勁搖頭:“我若去找他只會連累他,父親不會放過他……所有人都不會放過他……”
“那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可好?路并非只有一條可走。想想孩子,他還未成形……”
“孩子又如何?有了孩子你也不願來多看我一眼!有了孩子你也終究寧願負我!有了孩子只是枉送一條性命!”
白穆看她神色,恐怕已經有些迷糊,把她當成那男子了,沉聲道:“你過來,我解釋與你聽可好?事情到今日這個地步,并非我心中所想,你聽聽我的解釋可好?”
洛秋顏迷惑地看着她,似乎有些動搖,轉而又笑着落下淚來:“事已至此,沒有回頭路了。洛臨十歲,洛宇也不過七歲,我抱過他們,逗過他們,教過他們,看着他們長大,我不能讓他們因為我這個不争氣的長姐此生都擡不起頭來。我無顏面對父親,面對兩位弟弟,面對洛家上下……”
白穆趁着她說話間,小心翼翼地上前,眼看就到了她身前,卻被她一口喝住:“你站住!你走得這樣近,就不怕待會他們認為是你推我下去的?”
洛秋顏冷笑,只是一瞬便恢複平靜,擦去眼淚,高聲道:“星竹,進來吧。”
大門馬上被打開。
星竹一見洛秋顏又坐回木欄上,連忙跪地求她下來。
洛秋顏只是淡淡地掃過所有人,眼神空洞地落在她身上,沒有半點起伏,整個人如同淋了暴雨的花朵,黯淡了顏色,凋零了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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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她看回白穆,眼底才恢複了些許生機,輕笑道:“想不到最後,我想看到的人,竟只有你。”
白穆離她不遠,輕而易舉地看到她眼底釋然的笑意,心頭一緊,大步向前傾身想要攔住她,五指卻只劃過柔滑的紗布,還未來得及抓住,便已飄然在空中。
那一刻她與洛秋顏極近,她與她之間從未有過的距離。
她眼睜睜地望着那一襲紅衣仿佛驕陽最後一道殘光,在墨染的天際劃出猩紅的傷口,穿着紅衣的女子仰面望着天空,溢滿淚水的眸子裏浸淫着溫暖的笑意,仿佛見到了什麽令她極為歡喜的物什,一瞬不瞬地、飽含情意地望着,然而,下一刻便猝然下落,只留下一聲極低的長嘆:“這輩子……終究是無緣長相厮守。”
白穆驀然想起那日朱雀宮那一片随風而落的秋葉,拼盡全力在生命盡頭勾勒出最美的歸程,她想要伸手阻住,卻只能徒勞無功地任由秋風掃過全身,帶來一片刺骨的涼。
閣樓上響起星竹的失聲痛哭,宮人淩亂的腳步聲,禦林軍低沉的喝令聲,白穆跪坐在地上,倚在木欄邊,擡頭望那銀盤似的圓月,耳邊婉轉徘徊只有那一句——
這輩子,終究是無緣長相厮守。
作者有話要說:
就像文案說的,這篇文V得太過匆忙,再次給大家道歉,實在對不起!後面會争取給大家放免費的番外出來。
這篇文寫到現在,是我更新最快的一篇文。看到有些姑娘說不喜女主的性格,寫文之初我就預料到了,只是她的設定注定了不可能像傾君那樣張揚,像子何那樣沉浸隐忍,她的成長方式和傾君不太一樣。
因為V得突然,也沒像從前那樣給大家一些後文的簡介啥的,姑娘們也看到我的标題基本是“真假XX”,于是我列出現有的一些标題,當是V文簡介吧,咳咳~
大概按照順序,還有:真假青梅,真假皇子,真假柴福,真假情逝,真假母女,真假妃嫁,真假離誓。
中間應該有插入章節,真假離誓也不是最後一章,不過其他的章節名還木有想好~總而言之,某後媽會努力寫好後文,不讓大家失望滴~
29、真假龍種(八) ...
白穆也不知自己在摘星閣的觀景臺上坐了多久,似乎素顏的她始終沒有人認出來,于是一直沒有人來搭理她。直到身子被一片暖意包裹,她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渾身冰涼,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商少君一言不發地将她抱下了摘星閣,她始終閉眼埋在她懷裏,不願多看這個地方一眼。
但這個夜晚之後,她又開始生病,高熱不退,困溺在昏睡中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一會看見宮妃裝扮洛秋顏冷眼盯着她聲聲說着嫉妒她,一會看見少女裝扮的洛秋顏在河岸奔跑,笑容明媚地高喊着你來抓我呀,一會看見一身紅衣的洛秋顏,搖搖欲墜地坐在摘星閣的頂層,蒼白的臉上挂滿淚痕,眼底是冷銳的恨意,說這次你救不到我了。
話剛落地便輕巧地向後一倒,整個人落葉般翩跹落地,開出一朵血紅色的花。
所有夢境的終點,都是洛秋顏的那一聲輕嘆,帶着些微釋然,些微遺憾,些微笑意。
這輩子,終究是無緣長相厮守。
每每聽到這句話,白穆便會從夢中驚醒。那仿佛是一句詛咒,一聲預言,讓她莫名膽顫,心下寒涼。
每每驚醒,白日對上的是碧朱擔憂的眼,夜晚對上的是商少君厚實的胸膛。他常常都是摟着她,整個身子都貼過來,或從背後環住,或從前面護住,她微微一動,他便會安撫地将她抱得更緊,或是輕輕拍打她的背。
這日她再次醒來,正好他也是清醒的,一雙黑色的眼清亮得仿佛映入暗夜的星辰。兩人對視了半晌,白穆才緩緩挪開眼,商少君卻低聲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白穆略有怔忪,想着許是自己說了夢話,搖頭。
“洛秋顏最後都與你說了些什麽?”商少君略略側身,将她納入懷中。
白穆嗅着他身上帶着暖意的氣息,微微閉眼,嘆息道:“她說,這輩子,終究是無緣長相厮守。”
話一出口,白穆便酸了鼻尖。
原來她是在怕。
她日日困在夢魇中,是在怕這句話。
怕有朝一日她也落得和洛秋顏一樣的下場;怕漫長的堅持與等待之後,只換來這一句無緣長相厮守。
多情女子負心郎,太後如是,淑妃如是,女子的心太小,只容得下一個男子的分量,男子的心太大,卻不願給女子一角容身之處。
商少君傾身吻上她的眼角,她才發覺自己已經哭濕了枕巾。
“有緣與否,朕說的算。”
商少君的吻順着白穆的眼角一路向下,輕磨細碾,惹過她的唇瓣,滑過她的頸間,逶迤而下的氣息漸漸灼熱,身子亦越貼越緊,本是環在腰間的手帶着滾燙向上,探入白穆的衣襟。
白穆的身子微微一顫,握住他的手,阻住了去路。
商少君急促的呼吸頓了一頓,反手将白穆的手握在掌心,俯身将她壓在身下,埋首在她發間,漸漸平緩呼吸。
白穆擡眸望着床榻上皙白的帷幔,在月光的照映下疊影重重,倒影到漆黑的眼底,便化作了一抹極淡的自嘲笑意。
“有緣與否,你又何嘗期盼過?”
這并不是一句诘問,而像一聲輕嘆,一聲自嘲,傾覆在她身上的身子卻驀然一僵。他讓出一個手臂的距離,俯身望着她,臉上不再帶着慣常的笑意,眸子裏細碎的光點漸漸凝聚,專注地一寸寸掃過她的眉眼,落在她眼角的淚漬上時,那光點便如燎原之火,一瞬迸發。
他霸道地扣住她的額頭吻住她的唇,不再如剛剛那般細磨慢撚,而是夾雜着烈火要将她吞噬一般,另一只手毫不猶豫地撕開她的亵衣,在她胸前肆掠。
白穆的眼淚瞬間就流下來,連連将他往外推,雙手卻被他反剪在背後,整個身子更加密實地與他貼合。他放開她的唇,銜着火熱一路流連向下,膝蓋微微一動,輕而易舉地打開她的雙腿,重新将她壓在身下,空出一只手撕扯她的亵褲。白穆雙手得了自由,幾乎用盡全力将他推開,淚水珠子般滑落臉頰,大聲哭道:“我何嘗有錯?你可曾期盼過?你何嘗在乎過?你幾時有過真心實意?你像待其他後宮女子那般待我,需要的時候連哄帶騙,不需要的時候棄如敝屐,你覺得我很蠢很可笑很好利用對不對?”
白穆無所顧忌地将枕頭往商少君身上砸,本就因病昏沉的腦子哭過之後更加沉重,只覺得眼前泛白,耳畔嗡鳴,夢中壓抑的委屈和恐懼一股腦地化作眼淚沖了出來。
一年多前她就是這樣,成日對着商少君哭鬧,她知道商少君不喜,卻無法控制自己。後來她學會收斂自己的情緒,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讓自己冷靜,讓自己再等等,但是病中的虛弱和連日來夢魇困擾的脆弱讓她顧不了那麽多,想不了那麽多。
“我不是你的柳湄!那麽多女人你找她們去!你給我滾開!”白穆哭着将商少君往一邊踢,扯着被子裹住自己半裸的身子。
商少君渾身都被汗水浸透,幾縷散發濕濘地搭在臉頰上,眸子裏炙熱的火光化成沉不見底的墨色,一瞬不瞬地盯着白穆,粗重的呼吸并未平緩。
白穆見他不過來,也不再吵鬧,只是抱着被子縮在榻角,睜大了眼不讓眼淚流下來。
兩相對峙,許久,才聽聞輕輕一聲嘆息。
商少君上前,溫熱的指尖抹去白穆臉頰上挂着的淚,将她淩亂的發順在耳後,吻上她的眼角,“我知道你不是她。我知道你是誰,你呢?阿穆。”
我知道你是誰。
你呢?
阿穆。
白穆略一擡眼,便見到那張熟悉的臉。入鬓的長眉,深邃的雙眼,英挺的鼻子,微薄的雙唇,她日日想念,夜夜期盼的人。
“我是誰,阿穆?”商少君沉眼望住白穆,眸子裏的微光明明暗暗,倒影着她略顯蒼白的臉。
“商少君……”白穆眸光一柔,伸手摟住他的脖子,閉眼吻住他的唇。
商少君的身子微微一顫,複又燃燒起來,緊緊摟住紙片似的人,輕而易舉地剝落了挂在她身上的幾片衣裳。
白穆同樣摟着他,指尖滑過他厚實的胸口,婉轉流連覆住他的背,一寸寸地愛撫。
他這一身的傷口,當初撿到他時,柴福那裏并沒有太好的藥,救回一條命已是萬幸,疤痕是永遠抹不去了。她曾無視男女大防,替他一點點地清理傷口,上藥換藥,頻繁到她幾乎記得每一條疤的紋路。
他是闖入她生命的第一個男子,給她擔憂,給她歡笑,給她眼淚,給她誓言,給她等待。
她覺得全身都融成了一灘水,明明是秋日的夜晚,卻仿佛看到斑斓的□在眼前一點一點地綻放,帶着三月的陽光,融成一陣蘊暖的風滑過眼前,滑化了身子,滑濕了眼角。
她察覺到他柔軟的唇,輕細地吻過她的後背,順着她背上的傷,輾轉到她左肩上的傷口,輕啜啃咬,仿佛要将那傷痕抹去方肯罷休。本就發熱的發膚愈加地灼熱,骨子裏卻越來越覺得寒冷,只拼命地攀住身邊的滾燙,似乎要融入骨血才能驅散那份寒意。
“商少君……”他的吻讓她驀然想起那兩次,一次面對餓狼,一次面對怒熊,沒有一絲猶豫,一毫懼怕,只想着救他。
她□的身體哆嗦着,攀上他的肩頭,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仿佛恨不能嵌入其中,哽咽着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麽地……愛你……”
尖銳的疼痛穿透身體,白穆的聲音驀然一哽,雙眸有一瞬的空洞,眼角便滑下淚來。攀在她身上的人傾身吻她,吻去她眼角的淚,灼熱的氣息緩緩驅散體內的寒冷,身下緊密的切合讓她恍惚看到了漫天飛舞的火紅色同心結。
“阿穆你看,我和你的命綁在了連理樹上,再也分不開了。”
再也分不開了……
再也分不開了。
秋風鑽透窗間縫隙拂過紅燭的發梢,燭光微閃,幔影綽綽。一只翠鳥停在窗棂上,清鳴幾聲又振翅飛去,不知何時下起綿綢的細雨,一聲聲地敲打在窗紙上,如同水墨作畫,少許,雨勢愈大,雨點漸重,淹沒了原本的畫色,只留下光影逶迤,靜默了一室缱绻□。
作者有話要說:首先說一下V文的事,因為開文至今都沒跟編輯溝通過,我嘩啦啦一個月就更到10W字了,之前又是周末,所以說到V文的時候,比較匆忙……沒來得及提前在文裏通知大家,真的對不起!也感謝一路跟過來的姑娘們~我會繼續努力更新,乖乖碼字滴~
其次預感這章會遭拍,嗷,拍磚的姑娘輕點哈~~~~嘿嘿~~~~
看了下大家的留言,似乎有些姑娘誤會了……所以加了一句話……黃桑說的“我知道你是誰”,是指他沒把阿穆當柳湄。
不好意思僞更了,之前被鎖了~~~
30、真假青梅(一) ...
後宮變故,淑妃一身紅裙從摘星閣跳下,當場身亡,但禦林軍搜出一封無頭無尾只有一句話的信,上書“日日思君念君故,七月十五,子時”,時間地點都與禦林軍發現淑妃時相符,但經驗校,并非是淑妃的字跡。
于是各種傳聞紛亂,有人說是淑妃欲與男子私奔,不料被人發現,情急之下奔向摘星閣,縱身跳下;有人說從淑妃有孕,到最後那封私會的信,都是遭人陷害,最後不得不效仿十八年前華貴妃從摘星閣跳下,證明自己的清白;也有人說淑妃與人私通有孕,自知無顏面對洛家上下,欲掩蓋真相私造了那封不是她寫的信,再跳樓為洛家脫罪。
事情到底如何,沒有人證物證,更重要的是死無對證,下不了定論。
一時間,洛秋顏,乃至洛家上下,都成了商洛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許多有眼色的人都稱洛家百年來首次出仕,未必能在官場游刃有餘,如今又受此大擊,恐怕也如柳家一般,再不複往日風光。
再有些心思剔透的談及此事只笑而不語,最多嘆一句,少年天子不可小觑啊。
淑妃不再,裴昭儀也跟着失了顏色,皇帝心系政事,甚少出入後宮。但皇嗣匮乏,後位空虛并非什麽好事,朝廷頻頻有官員進言,雖說秀女三年一選,也可酌情更改制度,特別是空置的後位,當初先皇剛去,皇帝悲痛不願大婚,時過兩年,國不可一日無母。
選秀女事小,選皇後,可是舉國上下都瞪眼盯着。
皇帝尚是太子時便将太子妃位許給了前丞相之女柳湄,奈何突生意外,既然柳湄不再,衆人猜測後位必屬洛氏女子,哪知最後淑妃竟是那麽個結果。
朝上大臣雖頻頻提起,商少君并未明确表态,是以,這件事從初秋拖到了初春,再過半年便是祖制的選秀之期,也無人再有多言。
這一年剛剛過去的冬日不出所料地冷,初春時節,仍舊不時地下一兩場小雪。
“不行!你必須把這個穿上!”碧朱拿着一件小夾襖,叉腰皺眉道,“外頭那麽冷,你凍壞了可怎麽辦!”
白穆無奈地望了望窗外:“今日并未下雪,而且勤政殿可比朱雀宮還暖。”
碧朱不依不饒:“不行!前日你不聽我的,回來就咳嗽了半宿。勤政殿太暖,你就把它脫了呗。”
白穆面上一紅,噤聲。
碧朱打量了她一眼,笑嘻嘻道:“你不會還跟皇上不好意思吧?都老夫老妻了……”
“去你的……”白穆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拿過夾襖便去了裏間換衣服。
正午時分,一身宮女裝扮的白穆默默出了朱雀宮。
碧朱站在門口望着她的背影,一面笑着一面搖頭:啧啧啧啧,從前是皇上傍晚偷偷來朱雀宮看阿穆,如今皇上太忙,阿穆便扮作宮女偷偷前往勤政殿,這兩只要不要這麽有情調的?
這年冬日大雪連綿,商洛又較為偏北,許多地區飽受雪災之苦,直至初春,仍舊有不少災民大規模往南部遷移避難。
商少君為此,已經連續大半月就直接歇息在勤政殿。
白穆進去的時候,商少君難得不在批閱奏折,而是站在書桌前,提筆畫着什麽。白穆還未走近便伸脖子瞧了瞧:“你……在畫畫?”
白穆的聲音裏帶了笑意,盡管并不明顯。商少君擡頭昵了白穆一眼,淺笑道:“臣妾在取笑朕?”
“我可不敢。”白穆揶揄道。
商少君不擅作畫,很久以前她便知道,曾經他送來讨好她“一對熊掌”,第二日被碧朱嘲笑了好久,逼着她問到底是不是她畫的,怎能畫得那樣難看。
白穆湊過去,想看看商少君在畫什麽,卻被他阻住道:“就在那兒坐着看會書,別過來。”
商少君指着白穆向來喜歡的矮榻。白穆讪讪地停住腳步,轉而坐到矮榻上拿了本書看起來。
約摸過來半個時辰,她才再聽見商少君的聲音。
“好了,你過來瞧瞧。”
白穆饒有興致地起身,一眼望去,淨白的宣紙上,只有她一人躍然紙上,微微垂首,專注看着什麽,雙手的姿勢是捧着什麽,可偏偏手上空空如也。
商少君竟能畫出一幅像樣的畫,或者不止是像樣,可說栩栩如生,雖然有些地方很是怪異。
白穆按捺住驚奇,只問道:“這不正是我在矮榻上看書的模樣?矮榻呢?我憑空坐着不成?”
商少君蹙眉搖頭,“朕愚鈍,畫不來。”
“那書呢?皇上連我這樣大的人都畫得出來,不會一本書都不會吧?”
商少君仍是搖頭,“朕愚鈍,畫不來。”
白穆昵了他一眼,“皇上這是戲弄我呢。”
商少君笑着從身後抱住她,手臂攬過她的腰肢,溫熱的鼻息噴在她脖間,笑道:“豈敢。當真是朕愚鈍,不得入心者,不得訴之筆端。”
白穆的眼簾微微一顫,心頭便向是被浮柳劃過的春水,漣漪般圈圈蕩開。她推開他的手,面上帶笑地回矮榻,一邊道:“你還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朕只說阿穆愛聽的話。”商少君笑容溫和,目不轉睛地盯着白穆的身影。
白穆剜了他一眼,颔首看書,半張臉都埋在毛領子裏,透着微微的粉紅色。
“阿穆,我們再去一次瀝山如何?”商少君突然問道。
白穆看着書,漫不經心道:“為何?”
商少君并非貪玩之人,去年冬日瀝山之行,後來想想,他必然是在那個時候與柳行雲串通好對付柳轼。
這次又去瀝山,也不知他還有什麽打算。
“朕想借機去災區瞧瞧。”商少君随手打開本折子,道,“朝廷派去的人力不少,花的銀子不少,時至初春,暴雪不再,何以那些災民還是大批湧往南方?”
白穆托腮想了想:“瀝山雖偏北,周圍環境較好,并未受災,去了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所以朕說借機。”商少君無奈地揚了揚眉頭,道,“朝廷那群老頭子,朕若直接說去災區,必然各個小題大做,膽戰心驚地說什麽龍體要緊,國不可一日無君。”
白穆撇了撇嘴。
雖然柳家和洛家的勢力大為削弱,保皇派一時間風頭乍起,但為首的都是些思想守舊的老臣,雖然護擁皇權,卻未必支持商少君所有的想法。
商少君登基的時日畢竟還短,還未來得及培植真正屬于自己的勢力。
“你帶我去?”白穆眨眼道。
“你願意留在宮裏?”商少君側目,笑望着他。
白穆當然不願意,只是她若去了,賢妃複寵,朝裏那些個看見皇帝盡寵些沒身份沒地位的女子,又該啰嗦選秀立後的事了。
“朕身為一國之主,出行帶個把宮女還是惹不來非議的。”商少君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一邊翻着奏折一邊笑道。
“那帶兩名如何?”
阿碧好久沒出宮了呢。
“碧朱是朱雀宮的宮女,人人都認得,不行。”商少君搖頭道。
白穆失望地撇了撇嘴。
“好好,你說帶便帶,都依你。”商少君笑睨她一眼,并不掩飾眸中的寵溺。
白穆眉眼一彎,起身道:“我去給你拿些點心。”
平成三年三月初三,昭成帝再次出行瀝山,随行禦林軍總領裴瑜,尚書殷明,少尉馮晉。
此行聲勢不及上次,但此行之後,無論朝廷或是後宮,風起雲湧。
作者有話要說:
鑒于向來三章連更,留言肯定最少滴,呼喚一下霸王~~~~~~~留言過25字有分送哈~~~~~
31、真假青梅(二) ...
這次抵達瀝山,比白穆印象中快,一路快馬加鞭也不覺得累,扮作商少君新提拔的貼身宮女雖讓不少人眼紅,卻也無人敢欺。商少君也不讓她吹風,除了如廁,用膳,偶爾遇上客棧歇腳,都只讓她待在馬車內。
馬車上看書眼睛總會有些不适,于是她一整日裏有大半的時間裹着狐裘睡覺。以至于到了瀝山的第一個夜晚便無論如何都睡不着了。
她既冒充商少君的貼身宮女,必然是要随身伺候着,夜晚也是一樣,不過她當然不會是躺在外間的榻上。
白穆輕輕翻了兩次身,便發現商少君已經醒了,眨了眨眼,看着他。
“睡不着?”商少君捋開她臉頰上的散發。
白穆點頭。
商少君笑了笑便起身。
“你不用管我,自己歇着就是。”白穆跟着坐起來,看他穿着亵衣在衣櫃裏翻騰,也不知想翻到什麽,将衣物扔了一地。
“這件較為合适。”商少君低語了一句,扯出一件長袍便自行更衣。
白穆在一旁看着,默默地窘了一窘。
還是和從前一樣,自己穿衣服都穿不清白。
從前她當真以為他是傻的,否則怎麽會連穿衣這樣簡單的事情都不會。後來她以為他患了失憶之症,連如何穿衣都忘得一幹二淨。如今她才明白,不是傻也不是忘,而是自小到大都不曾做過,這樣的小事也不曾放在心上注意過,自然不會穿了。
白穆對他沒有章法的動作無奈地搖了搖頭,下榻替他穿衣。
雖然許久都輪不到她來做這些事,白穆的動作仍舊熟稔。她太過熟悉了,他的身形,他的習慣,熟悉到閉着眼都能給他整理好衣襟。
她的手理過領角的時候,突然被握住。
商少君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低笑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白穆昵他一眼,抽開手背過身去,道:“這麽晚穿得這樣整齊,你要出去?”
“你也一樣。”商少君說着,便将一件長袍替白穆披上。
白穆疑惑地回頭。
商少君刮了刮她的鼻頭,“不是說好借機出去走走?”
白穆一面穿着衣服,一面低聲道:“我們就這樣走?倘若……”
“朕吩咐過了陵安,這幾日無論誰來,都說朕在休息。”
白穆仍舊不太确定,這樣偷偷跑出去,若是被發現了必定鬧得人心惶惶,傳回朝中更是不知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朕已經半年不曾踏足後宮,好不容易閑下來貪戀紅燭帳暖軟玉溫香,纏綿了幾個日夜他們也不忍打擾吧?”商少君眼底噙着揶揄的笑意,灼熱的唇暧昧地滑過白穆耳畔。
白穆面頰一紅,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他牽着手出了行宮。
***
北方連綿大雪,凍死的貧民不計其數,即便是富足一些的人家,後期也因為交通不便、資源匮乏而只能艱難地維系最簡單的吃用。幾場雪後,不少人家熬不過寒冷,舉家遷移,但大雪一場接着一場,路有凍死骨幾乎已司空見慣。
商少君只帶着白穆一人,雇了輛馬車,經過好幾個小鎮都幾乎已是空城,但一路陸續見到有人又在舉家遷回,到了邊境卞城情況便更好,比想象中熱鬧許多。
白穆望着馬車外所剩無幾的積雪,卞城門口人來人往,輕聲道:“倒不似你說的那樣嚴重,天氣再暖一些,說不定有更多人回來。”
商洛遇到雪災的時候實為少數,北方陽光雖較少,土地卻格外富饒,種出的糧食少而精,賣出的價格相當可觀。此前商少君擔心災民南遷便不再回來,浪費了土地不說,邊境土地肥沃卻人煙稀少,極容易讓鄰國觊觎。
商少君眯眼看着車外,搖頭笑道:“還真是有意思,你再想想,事情可像表面那樣簡單?”
白穆凝眉。
從商少君開始為大批災民不停向南遷移擔心,到他們抵達瀝山,算上朝廷消息的延遲時間,也就是半個月的時間。
半個月前災民們還在洶湧地南移,半個月後那種現象迅速消失,且遷移出去的人陸續返鄉。
白穆心中一亮,道:“若非實在無路可走,他們也不會舉家遷移,既然決定走了,不會輕易回來。而且,雪災剛過,他們南移已是困難,不該這麽快便有多餘的心思和銀錢返鄉……”
“走,我們下去看看。”
商少君饒有興致地掀起裙裾,率先下了馬車,再伸手将白穆抱下。
兩個人再次扮作普通夫妻,在商賈往來頻繁的卞城,并不打眼。稍作休息後有默契地穿梭在各個酒樓茶館間,很快便摸清了近來民間最為熱門的幾個話題。
一個自然是雪災。
一個是南遷和北回。
還有一個,桑姑娘。
“你快去聯系你家裏的老九,讓他快些回來!回來之前記得去桑姑娘那裏登個記,便可以領一大筆銀錢。”
“桑姑娘真是大善人啊,月前若非她出資讓百姓南遷,不知還有多少人凍死在自個兒家裏!現下又給銀兩讓大家返鄉,真是觀世音菩薩現世啊!”
“只是這桑姑娘到底何許人?”
“人家大姑娘,怎會抛頭露面?咱們就別瞎打聽了!”
聽多了人們的議論,再與人套套近乎問問話,不難了解到,百姓嘴裏的“桑姑娘”,在雪災的時候送上銀兩,出錢出力幫不少人南遷過,如今天氣好轉,積雪融化,眼看到了春耕的日子,又出銀子送他們回來,還稱會補償他們在雪災中所有的損失。
白穆瞥了瞥商少君越來越深的笑容。與他處的時日長了,她能敏銳地察覺到他何時的笑容是喜,何時的笑容是怒。
此時那笑容裏,顯然是帶着怒意的。
也是,那桑姑娘明面是出資讓百姓避難,再送他們返鄉,甚至不計回報地賠償他們的損失,實際上呢?以安撫災民為借口,租下他們并不知明年會收效如何的地,短的三年,長的五年十年都有。
百姓們大難剛過,正缺銀子,又不篤定明年是否會再遇見這樣的大雪,自然對她感恩戴德。若她進行地順利,恐怕這北方大部分的富饒土地都被她收入囊中了。
而商少君身在朝堂,竟從未聽聞此人此事,不怒才怪。
“這便是朝廷那幫老頭子幹的好事。”明明是咬牙切齒的話,商少君卻笑得春風一般。
不僅是在商洛,其他四國也是一樣,商人總是因為滿身“銅臭”被人瞧不起的。朝中那群保皇派,思想迂腐,只管準時保量地收稅,恐怕是對民間這肆無忌憚地收買人心,租讓土地視而不見。
至于柳行雲和洛翎……
這橫空出現的桑姑娘,還不知是不是受誰人指使呢。
白穆撇了撇嘴,垂首吃飯。
其實這些家國大事,從前她壓根不懂,現在略懂一些,以商少君的心思,也輪不上她來說話。
果然,用過膳,商少君便帶她找了間客棧,将她安置在房內,揉着她的發,柔聲道:“你一夜未睡,也該歇息歇息了,我出去辦點事,傍晚便回來可好?”
白穆愣了一愣。
這半年來商少君雖待她好,畢竟是在宮裏,各種禮數要守,他一說“朕”,再溫柔的話語,也與現在的感覺不一樣。
白穆乖巧地點了點頭,商少君笑了笑便轉身欲要離開。
“等等。”
白穆拉住他的手,抿着笑容緩步過去,踮起腳尖,輕輕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
商少君眉眼一彎,笑意便潺潺流水般從眼底溢出,捧着白穆的臉深深吻下去。
“等我。”
“嗯。”
商少君說的也不錯,白穆一夜未眠,的确困乏了,躺在榻上便沉沉睡去。待她醒來,一抹斜陽正好透過窗棂打在床頭,明媚而溫暖。
白穆徹底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是被一陣哄鬧聲吵醒,盡管門窗關得嚴實,她仍舊聽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