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便走一走,吹吹風。”

裴瑜不再說話。

白穆繼續緩步向前,到了摘星閣前,擡頭望了望,回頭笑道:“裴總領随我上去看看可好?”

裴瑜又蹙了蹙眉,颔首。

白穆一步一步地向上。

這是她第四次登摘星閣。

第一次她撞破柳轼和太後的私情,慌亂之下跑上二層,縱身躍下,被商少君抱住。第二次她被誣陷有孕在身,想拖柳行雲下水,怕他臨場逃竄,約在了摘星閣頂。第三次洛秋顏尋死,她與她向來不和,卻仍舊不願看到一屍兩命的下場,不顧一切奔了上去。

想來這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每次有難時,絕望時,她來的都是這裏。

再次登上樓頂時,她一點兒都不覺得累。夜色正好,圓月當空,星辰滿布,宮牆外的世界冷靜而寂寥,正如此時迎面吹來的秋風。

她剛剛靠在圍欄邊,裴瑜便神色一閃,正要向前,白穆已經取下發上的簪子,對準自己的喉頭。

“你也覺得我很蠢是不是?”白穆笑得蒼白,眼底生氣全無。

裴瑜只是望着她,立在不遠處,面色一如既往的冰冷。

“你是誰?”白穆盯着他。

說她天真愚蠢也好,說她後知後覺也好,她曾經相信自己,相信她那雙眼所看到的,事實卻告訴她,人的表皮是不可信的。

若說裴瑜是因着對她的憐憫之心,近來才頻繁在她眼前出現甚至帶她去天牢,洛秋顏十年傾心相待都沒打動他,她何德何能?若說裴瑜是奉商少君之命保護在她左右,剛剛那樣秘密的事情被她旁觀,他豈能縱容?

“你不是裴瑜。你到底是誰?”白穆聲色一冷,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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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前的确很少和裴瑜有接觸,但基本的模樣身形她還是記得住。她自認打小眼神極好,記性極好,不會認錯人,不會記錯事,然而這世間事,豈是她一雙肉眼便可參透?

裴瑜只是稍稍怔了一瞬,眼底便有釋然的神色,身子略路一松,整個人便有了不同的神氣。盡管還是同一張臉,同樣的身形,透出來的氣息卻不再相同。

“我不管你是誰,我要見商少君。”白穆逆着夜風,聲色尖銳。

裴瑜轉目望着他,“你還要見他?”

“你去叫他過來,我要見他!”白穆的簪子已經戳破頸上的皮膚,沾了血跡。

裴瑜負手而立,望向蒼茫的夜色,只淡淡道:“你若想走,只需一句話,我便帶你離開。”

“我要見商少君!”白穆低吼,眼淚随之奪眶而出。

裴瑜眉尖微蹙,半晌,才恢複到他應有的神色,冷聲道:“娘娘請稍等。”

商少君來的時候,身邊還帶着柳湄。

白穆望着兩人攜手而立的般配身影,嘴角不由地撇出笑容。

是她癡,是她傻,是她奇異,無論他說什麽,她都信。他一句“事情并非盡如世人所言”,她便相信他和柳湄的青梅竹馬另有隐情。他一句秀女入宮之前會将事情解決,她便相信他不會輕易讓柳湄入宮,卻不曾想過,解決的到底是柳湄,還是她?

“你怎麽在這裏?”商少君眉頭微微一蹙,眼底的寒意便幽幽透出。

白穆突然想到當年她初初入宮,他也時常這樣看着自己,這樣久的缱绻糾纏,竟讓她将他曾經的一面忘得一幹二淨。

不,不是他曾經的面貌,而是他原本的面貌。

“那我應該等着被你送出宮,等着你安排的刺客來取我性命麽?”白穆譏笑。

商少君眼神略略一沉,展眉道:“那你讓朕來這裏,又是何意?”

白穆盯着他,一瞬不瞬,似要一眼看入他心底去,良久,聲調突然柔和下來,緩緩道:“商少君,當初阿爹為了你身上的傷,整日上山采藥。阿娘為了籌買藥的銀子,日夜織布繡花,你可還記得?”

商少君神色晦暗不明,只是立在她身前不遠處睨着她,并不言語。

“當初我帶着你上山打獵,湖邊垂釣,藍天白雲,水秀山青,你說從未這樣快活過,你可還記得?”

“當初跪在阿爹阿娘面前說非我不娶,會一生一世憐我、惜我、敬我、愛我、疼我,你可還記得?”

商少君眸色愈暗,神色亦愈冷,對白穆的聲聲質問不發一言。

“你對她所說,到底是真是假?”白穆指着一旁的柳湄,盈滿眼眶的淚水撲簌落下。

柳湄聞言,粲然一笑,“傻姑娘,當初我幾番提醒你不肯信,事到如今還問真假?”

白穆并不理會柳湄,只是盯着商少君。

“你不是要我死麽?只要你點一點頭,不勞你精心設計,我馬上縱身躍下,看能不能誘出你想見的人來!”白穆笑言。

商少君仍是凝視着她,眸子裏的光明明滅滅,緩緩向前踱了幾步。

白穆整個身子都貼在圍欄上,與當初的洛秋顏一無二致,只是她不甘心。盡管事實一清二楚地放在面前,她仍舊不甘心。

不甘心這麽些年的付出付諸東流卻沒有一個解釋,不甘心不曾親耳聽見他說一句是或不是便死得不明不白,即便明明知道,昔日的溫文軟語,體貼入微,明寵暗寵,都是假的。

對她說過的話,他可以對另外一個人說,對她做過的事,他可以對另外一個人做,對她所有的依依許諾,他都可以在另外一個人面前不假顏色地推翻。

甚至……

“你記得阿不對不對?你從來不曾忘記他對不對?否則怎會知道我左肩後的胎記?”白穆以為自己已經冷靜,但話一出口,仍舊痛哭出聲,“為何你不承認?為何你要騙我?為何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她不怪他幾番利用,不怪他心機深沉,不怪他忽冷忽熱,她甚至可以理解,身為商少君他應該有自己的城府,身為一國之君他應該有自己的手腕,她只是不明白,身為阿不,他何其忍心?

白穆的眼淚大雨般滂沱落下,她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這樣多的眼淚,從傍晚到現在,似乎要将這一生的眼淚都流盡方才罷休。

商少君舉步上前,月光下的臉色驀然柔和,微微笑了起來。

“你想知道為什麽?”

白穆淚眼迷蒙地望着他的笑,他曾經對她有過許多笑,溫暖的笑,寵溺的笑,嗔怪的笑,只是這些笑……全是假的!她想要後退,卻是退無可退,半個身子已經緊緊靠在圍欄上,剩下半個身子搖搖欲墜。

“朕告訴你為什麽……”

不過眨眼間商少君便走到她身前,突然将她擁入懷中,溫暖的氣息泅起更多的眼淚。他像從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安撫地輕拍她的背,輕柔地撫順她的發,傾身抱着她,鼻息噴薄在她耳邊,情人般地輕聲低語。

他說:“阿穆,我和你的命綁在了連理樹上,再也分不開了。”

幾乎是與此同時,尖銳的冰冷直入心髒。

白穆驀然睜大了雙眼,眸中的光點漸漸暈染成墨,随之一片空洞。

她愛着的那個人,耗盡全部身心去愛着的那個人,永遠……永永遠遠地,說着世上最好聽的情話,做着世上最狠絕的事情。

柳湄說得對,要比狠心,世上無人可及商少君。

白穆握着插入心口的那把匕首,鮮血順着手心淌下,身子因着無力而順着圍欄滑落,一瞬不瞬地盯着望着商少君刀刻般的臉龐。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

她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力氣,用力拔出匕首,甩開,噴湧而出的鮮血在商少君明黃色的衣襟上留下猩紅的一筆,與他在她生命裏篆刻出的痕跡一無二致。

商少君神色不變,居高臨下地冷昵了她半晌,才轉身攬着柳湄離開。

末了,不忘吩咐道:“放火,燒了。”

大火很快便肆掠在摘星閣頂端,白穆望着眼前越竄越猛的火光和她身上流下的血融成一片,挂滿淚水的臉上綻放出嬌豔的笑容。

她的身子被烈火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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