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的生活

簡言從車上跳下來,旁邊一個曬太陽的大爺仰着頭問他:“小夥子,剛搬來啊?”他點點頭,本不想搭話,一擡頭看到師兄抱着滿懷的書本斜着眼看他,只能調動面部肌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

“對,今天剛搬來。”

大爺被這孩子燦爛的微笑閃着了眼,又問:“一個人住啊?”

簡言拍拍身上的灰塵,可是拍不幹淨,索性就這樣站着跟坐在門邊的大爺說話:“對,我住二樓東。”

大爺樂呵呵地笑開了:“還挺獨立。我就住在一樓,跟兒子媳婦住在一起,有事你敲門就成。”

簡言有些不自在,舌頭卷了半天,說:“謝謝大爺。”

大爺更加喜歡這個乖乖巧巧的男孩子,說:“別客氣,看你歲數不大,一個人住可不就靠鄰裏照顧麽?咱們這個樓啊,一向都是和和氣氣的……”

過了能有十幾分鐘,簡言才走到樓上,一進門,就看到師兄那張欠扁的笑臉。師兄吊兒郎當慣了,笑起來嘴角歪着,總有點痞氣:“現在是不是覺得,人跟人之間的關心照顧能帶來無限溫暖啊?”

簡言扁扁嘴,嘟囔了一句:“煩死了。”,避開師兄仿佛知曉一切的目光,打量租來的這間屋子。

房間不大,四五十平米,必備的家具擺上之後,也就沒了多少運動的地方。簡言這才明白為什麽師兄無論如何不準自己把沙袋往家裏擺,這要是打起拳,恐怕花瓶啊衣架啊連書桌都保不住。

家裏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家政剛走,師兄順手抹了桌子一下,滿意地看着桌子上毫無灰塵。簡言每個屋子轉了一圈,出來就看到師兄點燃一支煙,對自己說:“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缺錢……打我電話。”

簡言輕輕笑起來:“你放心。”

師兄敲了他頭頂一下,罵了聲:“也不體諒我賺錢辛苦。”狠狠帶上門走出去。簡言又環視了一遍自己的新家,雖然老舊,雖然局促,雖然牆壁都發黑了,但的确,比自己以前住的那間設計精妙的高級公寓更像個家。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條內褲,順手拽下搭在繩子上的毛巾。他想洗澡的心情早就抑制不住,一路走一路脫,到浴室就已經光溜溜的了。等待熱水的這段時間,又看了一遍自己現在這副身體。

嘆氣。

太瘦太弱,就這副樣子,別說殺人了,在街上見到古惑仔都要繞道走。在醫院裏稍稍恢複力氣的時候曾經對着牆壁來了一拳,牆壁沒事,護士小姐往他手骨上楞纏了好幾圈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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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此,師兄說什麽也不肯同意他重操舊業,并且一臉羨慕地贊嘆,他這是什麽運氣,換個身體,年輕不說,順便從良了。

想到這裏,簡言就一陣氣悶,索性把開關扳到冷水那邊。被涼水沖了一會兒,整個人也冷靜下來,靠在牆壁上,長長出了口氣。

那一天是什麽樣的呢?

早上醒來,那個人已經走了,屬于他那邊的被褥已經冰涼。自己在床上趴了一會兒就起床,毫不意外地在床頭櫃上發現他留給自己的字條。那時候自己的名字還叫夜,那個人囑咐自己不要忘記晚上跟他約好一起去看夜場電影,婆婆媽媽的樣子讓人一點也想不到這家夥其實是個叱咤風雲的黑社會老大。

下半身只圍了一條被單去洗澡,路過廚房時發現桌子上擺着早餐。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清理幹淨,順便慶幸昨晚某人記得戴套。幹幹淨淨坐在桌子旁狼吞虎咽掉早餐,慣例的一份培根兩片面包一杯牛奶,然後取出一顆口香糖邊嚼邊走進卧室。昨晚剛剛翻滾過的床鋪下面有個巨大的抽屜,拉開,手順着上面一點點摸索,撕下強力膠帶,毛瑟SP66狙擊步槍就落入手裏。

怎麽說呢?夜搔搔頭,秦紹然這個人溫柔體貼,技術到家,有需要時召之即來沒需要時揮之即去,但終歸,只是個床伴而已,自己在是否要殺他這件事上猶豫這麽久,真是丢人。

不過現在不用頭疼了。

那時候像現在一樣,家裏喜歡藏着把槍,這是不是屬于每個殺手的怪癖?他打車到了秦紹然工作的大廈,走樓梯一路到頂樓,很好地避開所有監控錄像。今天打算給秦紹然一個驚喜,在一個他從來不注意的角度,用自己從未用過的方法,去殺掉他。

既然第一次上床的時候秦先生如此糾結他已經經驗豐富。

把槍的角度調整好,看看時間,每天的這個時候,秦紹然都會去街對面的咖啡店喝杯咖啡。那家店的老板是秦紹然少年時的好友,也是這世間少有的能讓他全然信任的人。夜的槍口從他閃出大樓遮擋的那刻就一直跟随着他移動,對于自己技術的自信讓他有把握在秦紹然剛剛走過斑馬線的時候就對穿他的顱腦。

那個人今天有些淡淡的疲憊,對馬路對面迎接的摯友打招呼時,笑容也有些勉強。他最近在為某個競标案而頭疼,昨晚接電話的語氣非常不好,回到屋裏卻還裝得天下太平。夜緊緊自己虛扣着扳機的手指,秦紹然,馬上你就可以不必為此煩惱了。

紅燈變綠,秦紹然邁開步子向對面走去,一步,兩步,槍口随着他的移動而輕微調整角度。他融入了人群裏,又漸漸從人群中分離出來,這個人的腳步總是充滿堅定,夜眯起一只眼睛,就是此刻!

步槍的扳機仍未扣動,夜卻聽到了另一個聲音。有些悶,卻絕對幹脆的聲音,那是他熟知的,子彈破空而來的聲音。夜一瞬間只覺得身子像被誰重重搡了一下,整個人不可抑制地向一邊倒去。這就是死亡來臨時的感覺麽?沒有痛感,世界在暗下去,甚至,沒有力氣轉過頭,看看是誰先他一步,射出了那顆要了他命的子彈。

再醒來是在醫院裏。

品學兼優的十八歲少年簡言與母親一起去大學報到的路上遇到車禍,母親當場死亡,兒子重傷,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不知是哪位好事記者寫文章報道之後,社會各界的愛心潮水般湧來,足夠手術治療以及這孩子一年的學費。夜醒來後,就只看見一個碩大無比的話筒,激動的女記者把口水噴在他臉上,不停問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麽。

這個問題,夜想了三天三夜,他想,自己只想知道,是誰殺了自己。

他接下的每一宗生意都很安全,這世界上除了師兄,連中間人都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至于這樁生意,他特地叮囑中間人保密。他第一次選擇這種狙擊方式,是誰事先知道自己會在那裏下手,并且所處角度恰好讓自己毫無察覺?秦紹然去喝咖啡的時候嚴禁保镖跟随,更何況,哪個保镖會從比自己還高的角度對自己射出一枚子彈?即便有個傻子會背着槍在這城市的高樓頂學習蜘蛛俠,那他為什麽要殺自己?

他閉上眼,這世界上能讓自己毫無防備就被射殺的有那麽幾個,可他們殺自己的理由是什麽呢?

有一瞬間,他自暴自棄地想,死都死了,好歹問明白,你是誰,為什麽殺我。

于是安然了簡言的身份,用可憐的眼神借了護士小姐的手機,電話接通,自己那一百年都好似睡不醒的師兄靜靜聽完自己的敘述後,又靜靜放下電話,只用了一個多小時就飛奔到醫院。請相信,一個多小時之前,這個人完全身處另一個城市。以家屬的名義接走簡言,師兄請來師父留下的醫療隊伍全面檢查自己的身體,并針對性地進行一系列的體能恢複訓練。

但訓練進行一個月後,毫無轉機。

無力的手臂比以前結實了些,骨頭間的肌肉緊實許多,但距離一名職業殺手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以前面不改色跑完全程的路線現在跑到一半就一頭栽倒,更不用提那略有些近視的眼睛,離開隐形眼鏡之後,也就等于離開了一切槍支。

簡言在跟師兄過了三招之後,雙雙沉默,然後師兄走到他身邊,用一種沉痛的語氣說,去上學吧。

簡言這輩子沒有經歷過學校,他十六歲出道,那之前的時間全被用來培養自己成為頂級殺手。師父本預備在他三十歲,智能與體能都處于最頂端的時候,見證一個頂級殺手的誕生,無奈,這個計劃被那枚子彈中斷。

簡言不願意住集體宿舍,在校外租了個房子,師兄咬牙切齒地給自己掏錢,他佯裝看不見地規劃自己房間擺設。大約這裏放個沙袋很好,那個地方擺個櫃子,牆挖空一個暗格,放槍,自己不怎麽會做飯,調料罐裏正好放些新型麻醉藥迷幻藥。門口再養條狗,藏獒太大,蘇格蘭牧羊犬也許是不錯的選擇……

擦幹淨身上的水走出浴室,簡言赤腳走在地板上,門口的蘇格蘭牧羊犬被貼在門後的月歷牌取代,沙袋被師兄在最後關頭奪下,好在,他不知道自己的牆裏保留了兩把槍,廚房的調料罐全是各種新型藥粉。撕開杯面,倒上熱水,順手打開電腦浏覽網頁,恍惚間似乎聽到有人在敲門。

筷子放下,關掉音箱,豎起耳朵,的确是有人在敲門。

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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