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對新人

戚玮端着酒獨自站在一旁,目光炯炯注視着站在陽臺邊的唐憶青。他身為西區刑堂堂主,又多得貝叔看好倚重,是炙手可熱的人物,想沾他的光的大有人在。可他冷着一張臉,對方說什麽,都只顧着往遠處看,實在不給面子。戚玮總算是個知進退懂禮節的人,今天大大失态。

反觀唐憶青,手指着窗外,正同某位名媛相談甚歡,不經意與戚玮視線相碰,竟然還禮貌地點了一下頭。要不是簡言窺測了那天的一切,只怕還不知這目光背後,藏着如此多的秘密。

大廳另一邊,貝家長子手臂裏挽着淩家的小姐,眉宇間掩不住的輕浮。這位貝大少爺是出了名的浪蕩子弟,老爸是西區老大,仿佛自己就用不着奮鬥,可以坐享其成。哪怕到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他老爸未必會把家業留給他,他也還是這副爛泥扶不上牆的德性。

在他身邊不遠,唐憶舟一身合體西裝,談笑風生。今天是他訂婚的日子,無論他愛不愛貝二小姐,這場政治聯姻都将讓他跻身西區的權力中心,表面上,已經完全能夠與戚玮在內的任何繼承人選一較高下。他應該是非常高興的,簡言覺得,自己也許是幻覺,總覺得這個人渾身上下透出一絲不安,甚至有些焦躁了。

“在看什麽?”秦紹然從包圍圈中抽身,換了杯酒,問簡言。

“為什麽唐憶舟的訂婚宴要請我?”他問。

“你直接問他不好?”秦紹然看看時間,笑道,“衛伯還擔心我們來晚了,其實我們到的時間剛剛好。”

兩人一同仰頭,就見樓梯上款款走來挽着父親的新娘。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時候,大概就是她嫁人的時候。貝素櫻今天是訂婚,卻也有種驚豔的美。她這個人的氣質其實是有點符合她的名字的,素淨又柔軟,一颦一笑都蘊含着良好的教養。貝叔年輕的時候風流多情,女人不少,孩子卻不見蹤影。

道上人傳說,貝叔年輕時候倒很是有些女人争着給他生孩子,貝叔嫌這些女人別有居心,都一一打發到地球另一邊了。萬一肚子裏有孩子,也是流掉了事。就是這件事做多了,遭了報應,等到年近三十,想要孩子了,身邊的女人卻怎麽都懷不上。

懷不上便罷了,貝叔身邊的女人走馬燈一樣換,也沒一個配得上給他生孩子。

就在這個時候,認識了留美的女畫家。

貝叔這個人,說白了,就是個混出頭的流氓,且不論肚子裏有多少墨水,就連修養都是後來坐上西區老大的位子有意培養的,至今遇見不痛快還願意罵幾句娘。留美的女畫家當初對他是不屑一顧,寧可跟調色盤戀愛。就是那個時候,世人見識了貝叔追女的手段,那一招接一招至今仍舊是年輕人努力的樣本。總而言之,女畫家成功泡到手,光速結婚,第二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

貝叔就此收心,左邊寵妻子右邊寵兒子,那幾年,東區的世家典範秦家都未必有貝叔這麽春風得意。後來又過了些年,妻子懷上第二胎,卻碰上難産。女兒好不容易生出來,身體卻垮了,沒挨上幾年,撒手人寰。貝叔原本豁達大度的性子就在那個時候變得陰沉,整日深居簡出,西區的事務雖然管,卻不上心了。西區就是那個時候漸漸敗落下來,什麽樣的雜碎都敢出來叫嚣。

扯遠了。

貝叔對自己這個女兒倒一向是自豪的,女兒長到十三歲,主動要求去美國學畫。貝叔看着女兒,就覺得自己的妻子好像複活了一樣,再看看兒子,整日就知道喝酒泡妞,心裏的天平就不自覺往女兒那邊偏。女兒要嫁給唐憶舟,他其實不是很同意,可女兒就是喜歡,就是要嫁,他也沒法狠着心去攔。說到底,唐憶舟是個肯吃苦要上進的年輕人,唯一的不好,就是家底太單薄了,不怕,嫁妝豐厚一些就是,或者,跟他談談,入贅也是不錯的主意。

司儀一臉笑容,把唐憶舟一起請上臺,介紹了一下今天的兩位主角,男的誇成天下難找,女的誇成世間少有。然後就是一個簡單的儀式,由父親把女兒的手交給他未來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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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叔很少露面,所以這是簡言頭一回見到這個傳說中的老人。說老人,其實言過其實,貝叔今年六十出頭,卻不顯老,看上去也就五十多歲。皮膚過于白了,顯得無力,但目光卻非常有威懾力。比起來,秦紹然終究少了幾分閱歷幾分陰鸷。

也難怪,貝叔的地位是自己一刀一刀砍來的,秦紹然則是家裏一代一代繼承來的。況且,年齡擺在那裏。

想到這裏,下意識看了一眼秦紹然,沒想到秦紹然正低頭望着自己。目光交彙,對方一笑:“從一進來,你就心事重重,究竟在想什麽?”

簡言搖搖頭,重新看着臺階上站着的唐憶舟。

“想不想知道一對新人的愛情故事?”秦紹然問。

簡言挑着眉毛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貝素櫻十三歲的時候去美國學美術,學了五年,升入芝加哥美術學院。”秦紹然停頓一下,“唐憶舟也曾經被母親的親人接走,到美國生活,你猜他讀的什麽專業?”

他這麽問,那麽結果只可能是……簡言轉過頭,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唐憶舟是貝素櫻的師兄,讀的是室內設計,且任職校內中國留學生會會長。貝素櫻進校那年,正是他任期的最後一年。他畢業之後,就由貝素櫻接任他,成為留學生會會長。你說,這一年的時間,夠不夠一場愛情萌芽到開花?”秦紹然輕輕笑着。

簡言望着臺階上相視而笑的一對新人,點點頭。

“唐憶舟畢業後沒有在美國工作,而是回到了祖國。他通過戚玮進入西區,開始時做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差事。誰知道他的本事呢?沒有任何資歷背景也罷了,偏偏還是沒落唐家的少爺。有多少人就喜歡踩在少爺的頭上作威作福,唐憶舟回國後吃的苦,可想而知。他就這麽熬了兩年,有次辦事時遇到了貝二小姐。貝二小姐喜形于色,原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人就這麽站在自己面前,壓抑許久的感情全部迸發。接下來,就是非常俗套卻普遍的劇情,富家小姐擋住射向窮小子的利箭,且讓世人——這次是她的父親——看到他的能力。窮小子擺脫窘境,開始向權力中心進發。”

看來,藝術還真的是來源于生活。簡言聳聳肩,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的酒。

“不過,我還有些小內幕,你想不想聽?”這麽問着的秦紹然,格外像個孩子。

簡言察覺到他今晚的心情似乎很好,可是為什麽呢?秦氏股票穩定?晚餐甜點可口?還是,其實他剛剛撿到了錢卻沒有告訴任何人?簡言一邊想着,一邊順口道:“什麽?”

“唐憶舟在美國時,一直住在LA,大學志願本打算報名工科,怎麽卻會在最後關頭,報名那麽一所學校?學美術的費用高昂,他母親那邊的親人并不打算供他讀這樣沒用的學科,他卻寧可每天打四份工也要賺學費去讀,為什麽?難道他當時的情況,不應該選擇更容易賺錢的工科麽?”秦紹然不出所料,見簡言的臉色漸漸變得微妙,于是補上關鍵的一句,“有時候生活就像一場賭博,你要會猜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加要肯放籌碼。賭注越大,一旦贏了,得到的回報就越豐厚。唐憶舟運氣不錯,他贏了。”

“現在贏了,以後未必不會輸。”簡言冷笑,“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八卦了?”

秦紹然得逞一般笑起來,他平時溫文有禮,卻總是讓人覺得,親切卻不親近。這樣一笑,整個人生動起來,更添了幾分孩子氣。他這樣子,簡言以前不是沒見過,更确切地說,是夜見過。兩個人在一起,放松的時候,也會互相講些冷笑話或者吐吐槽。簡言定定神,知道自己再想下去,也許就沒辦法再保持這樣平靜的表情。那邊,儀式已經結束,唐憶舟和貝素櫻無名指算是徹底被對方套牢。他們兩個都由國外生活背景,感謝來賓只是共同舉杯這麽簡單。簡言舉起酒杯,餘光看到唐憶青臉上笑着,手裏卻沒勁,靠着牆,對着手裏的酒發愣。

今晚最難過的,也許是他吧。

簡言不知道唐憶青對于唐憶舟是不倫的愛意,抑或是兄弟的親情。但可以确定的是,唐憶舟這樣步步為營的人,唯一的弱點,便是自己的弟弟。他覺得自己終于抓住了唐憶舟的一個死穴,以後不會再被唐憶舟牽着鼻子走,狼狽不堪。

當然,沒過多久,他就發覺自己錯了。這畢竟都是後話。

貝叔雖然老了,號召力還在。女兒的訂婚宴,社會各界都來捧場。唐憶舟和貝素櫻首先就來到秦紹然面前,端着酒杯一陣感謝光臨。儀式結束後,貝叔就借口身體不佳往後宅去了,貝大公子見老子閃人,他也擁着女伴溜走。秦紹然不以為忤,他是晚輩,按理應該給貝叔問好,這樣一來,叫貝叔女兒女婿轉達,也少了許多尴尬。

唐憶舟貝素櫻無名指一對發亮,看起來實在是鹣鲽情深。秦瀾擺脫了某位世家公子的搭讪,湊過來,語帶諷刺道:“這麽大的鑽,一定要攢很久的錢。”

這話太過惡毒,直接戳唐憶舟傷口。可偏偏秦紹然覺得有趣,簡言決定解氣。唐憶舟也不惱,拍了拍貝素櫻的手道:“沒有攢錢,貸款買來,利息本金加起來,要還一輩子。這輩子還不完,下輩子接着還,總之,生生世世,就這麽一對鑽戒,一雙人。”

貝素櫻本來帶點惱怒的臉頰漸漸染上紅暈,嗔怪地看了唐憶舟一眼,客套幾句,便往下個客人那邊走。秦瀾斜着眼看他們走開,譏笑道:“女人啊,果然抵不過甜言蜜語。我看唐憶舟這婚能不能跟她結!”

秦紹然笑了笑,對遠處的劉勁周一招手,劉勁周立即過來。本來還一頭霧水,見到眼睛裏噴火的秦瀾,便知道這位小爺又在發脾氣。秦瀾的小脾氣從來只有兩個人有辦法,夜的方式粗暴,直接一個眼刀甩過去,保證秦瀾服帖。劉勁周的方式就比較慢熱,平時說一不二的一方大哥,在秦瀾面前立刻化身忠犬。

見秦瀾被劉勁周纏住,秦紹然也禮貌避開其他人的搭讪。東區老大擺出“生人勿近”的架勢,誰還敢不自量力上前?簡言倒是無知無覺,肚子餓了,就抓起點心往嘴裏填。秦紹然微笑着看他狼吞虎咽,忽然說:“有一次,我跟夜去蹭飯,他也是吃得這麽沒形象。”

簡言叼着半塊蛋糕擡頭,不知道他說的是哪次。

“我跟他玩起來的時候,真是很瘋。開車兜風,見人家家裏舉行烤肉派對,就換上沙灘褲混進去,裝作跟主人很熟悉欺騙客人,又裝作是某位客人帶來的朋友,欺騙主人。總之,大吃特吃一頓,然後大搖大擺離開。”秦紹然想起那時,仿佛昨天剛剛發生一般。

簡言吃不進去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卻發現是果酒。他用紙巾擦擦嘴,說:“這地方很沒意思,我什麽時候可以走?”

秦紹然愣了一下,問:“你要走?”

簡言點點頭。每次秦紹然回憶過去,他都有種想躲開的念頭。對于秦紹然而言美好的回憶,于他卻是不願回首。

看看時間,實在還早,這時大搖大擺走出去,說不定明天西區就要猜測是不是哪裏得罪了這位老大。秦紹然絞盡腦汁思考脫身的方法,卻沒注意到,簡言一開始的意思,只是他要一個人離開而已。好不容易,想到脫身的辦法,對簡言一笑,道:“有個出口,大約可以離開。”

“什麽?”簡言跟不上他的大腦回路,脫口問。而秦紹然瞅準時機,趁着沒人注意自己,秦瀾又被劉勁周拉到別處,接着幾位肥胖大佬的掩飾,牽着簡言的手就往陽臺溜。

簡言忽然有種接下來的事情會不太對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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