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祭奠前塵

“這麽巧?”

循着聲音轉過頭,挎着大包的人一臉驚訝,片刻間就了然一笑,說:“你這小子,總算今年記起來了。”

簡言本來抱膝坐着,如今站起來,盯着師兄肩上的大包問:“這是什麽?”

師兄把包一下子扔在地上,砸起塵土飛揚。他指指面前的墓碑,說:“師父祭日。”

簡言的表情一瞬間非常豐富。

師兄笑起來,說:“你不記得也不奇怪……你父母的祭日,你不是一樣忘了?”

簡言低下頭,輕聲道:“我也不想忘。”

師兄了然地拍拍他肩膀,說:“既然對生死如此不能釋懷,幹嘛當初還逼着自己做殺手?”

簡言不說話了,跟在師兄後頭把香爐蠟燭一樣樣拿出大包,餘光掃到停在遠處的車子,問:“小顧公子跟你一起來了?”

師兄應了一聲,把紙錢掏出來,找了塊石頭壓上:“他不能過來,師父看見他會生氣。”

“為什麽?”簡言問。

“師父看見小顧,就會想起他的老師,看見他的老師,師父就要生氣。”師兄聳聳肩,看着簡言笑,“我哪敢叫師父生氣,師父生氣就托夢給我,惡夢做多了……惡!”

師兄打了個冷戰,把包底的一大瓶酒取出來。那正是師父生前最喜歡的一種酒,不是什麽大牌子,不過現在很難買到。夠香醇,酒勁上得慢,不知不覺喝多了,就是大醉一日。簡言探身取出香點燃,跟師兄一起跪倒。師兄草草拜了兩下,口中嘟囔着,不停跟師父說話:“夜也來看你了,喝了酒睡一覺,早些去投胎吧……那個人有沒有再來?再叫我看見,我還揍他,你要是心疼,就叫他以後都別來……你死那麽早,也不投胎,何苦來哉……今晚給我個好夢,別又托夢罵我……你去罵夜去,死小子這麽多年裝失憶不來看你……”

師兄說着說着,卻像要哭,抽抽鼻子,回過手狠狠打了簡言後脖子一巴掌:“快磕頭!”

簡言重重磕了三個頭,擡起頭,師兄已經把眼角的淚擦幹淨了。指揮他點燃紙錢,嗓子眼還是帶着哭腔,罵簡言:“死小子,哪個人死你都失憶,就自己死記得清楚,回頭我死了,你也好幾年再來拜我!”

簡言鼻子酸到極點,忍不住紅了眼眶:“師兄,你不要咒自己。”

師兄邊用棍子撥着火,邊說:“其實我一直在想啊,就你的反應速度和眼力,臨死前總有時間看清楚殺你的人是誰吧,你怎麽就一點也看不見呢?是不是到自己死的時候,也煩了老毛病,短暫性失憶?”

簡言想了想,點頭道:“也不是不可能。”

師兄又打他:“真是死了活該!自己死都不打起精神看看誰幹的!”

簡言垂下頭,拿起一把紙錢扔在火上,差點把火拍滅。師兄吓得趕緊用棍子把底下的火撥出來,搶救成功,擡起眼瞪簡言。簡言卻沒有回應,撕着紙錢,想了好一會兒,問:“你跟小顧公子是什麽時候開始的?為什麽我從來不知道?”

師兄愣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說:“你心裏頭是不是還怪師兄,有很多事瞞着你?”

簡言不說話,半天,點點頭。

師兄無奈地搖搖頭,說:“因為師兄了解你,有些事情,你一旦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會有什麽後果……你一定要知道?”

簡言看着他,堅定地點點頭。

師兄本來以為這樣的語氣,好歹夜會猶豫猶豫,他再勸幾句,以這孩子的脾氣,這事也就不了了之,沒想到夜這麽幹脆。看來真是想了很久了,師兄暗自頓足,早知道就不拐彎抹角!

“我跟小顧兩個人認識,也有七八年了。”師兄下意識撥着火,組織語言,“倆人一直是競争對手,互相只聽說過名字,後來真刀真槍搶了幾筆生意,就熟悉了。一來二去,就……咳,勾搭在一起,其實小顧手裏頭的消息網比我靈通,他那個神棍老爸平生交友廣泛,就連南美的毒枭那裏都能說的上話,可真是……我本來想利用他,踩着他,結果沒想到……”

簡言一臉平靜,心中大嘆一聲:原來師兄是受!

“販賣情報之類的,天賦是一方面,也要有人肯帶。小顧老爸的人脈裏,有個人很是厲害,小顧少年時拜他為老師,這些年一直默默受他提攜。幹這一行危險很多,沒個有利的靠山說不定昨天還活生生的今天就橫屍街頭。認識小顧之前我一直一個人刀口上散步,小顧就順利得多,那個人——暫且叫他是T——一直在用自己的勢力庇護小顧。”

簡言又扔了一把紙錢,火越燒越旺,一口便吞噬掉幹燥的紙錢。

“這個T先生,是個黑白通吃的人物,黑道起家,近些年洗白得差不多,也常常電視上露臉,做做慈善。可這人骨子裏是壞透了,”師兄頓了頓,“夜,你見過他。”

簡言皺眉:“誰?”

“你在拍賣會上買過一個杯子,那杯子是師父用過的。你還記得那個賣杯子的人麽?”

“……他跟我要師父的骨灰。”

“他是師父的同門,跟師父,曾經是情人。”師兄手上用力,撥火的木棍竟然被折斷了。他遠遠丢開木棍,又尋來一根,接着說,“可是他對師父不好,師父被他傷害得徹底,就逃了。師父的本事你心裏有數,可他寧可隐姓埋名,做個酒鬼,也不願意憑本事闖出分天地,就是為了躲這個人。二十來年,師父逃,這個人追……可真有耐性。我早就說,要把一切告訴你,咱們倆去把那人殺了,可是師父不讓。到最後也不知道師父是愛那人多些還是恨多些,夜,咱們的師父知道自己還是被找到時想了些什麽,咱們誰都不會知道。咱們知道的只是,他死了,寧死也不見那個人。”

說到此,兩人都有點難受,默然無語良久,師兄接着說:“小顧跟我在一塊了,也就見到了師父。意外的是,他竟然第一次見到師父就叫出了他的名字。這麽多年,夜,你知道師父叫什麽麽?說實話,如果不是小顧喊的那一聲,連我都不知道。T的卧室一整面牆都是師父的照片,那個混蛋人渣,他竟然敢!”一聲脆響,師兄折斷了今天的第二根木棍。他選了木棍裏比較長的那一截,反正紙錢剩得不多,湊合着使:“小顧從小就看師父的照片,當然認識師父。師父那時候大概就有點恐慌,可見我跟小顧那個樣子,不忍心棒打鴛鴦,就常常借口出國散心,躲到國外去。”

“第一個發現師父屍體的,是小顧。”師兄說,“他一直對T隐瞞着師父的消息,甚至有意誤導T的調查方向。T是老油條,到底有一天還是發現了。小顧比他晚了一步,到的時候,師父坐在椅子裏,眼睛閉着,就好像喝茶時打了個盹。T畢竟是小顧的老師,所以小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他走了,我趕到時,就看到小顧一腳把椅子踹倒。”

“現場的狼籍是你們造成的?”簡言問,“為什麽?”

“即便告訴你是仇家尋仇,你還是一個人默默找了所謂仇家那麽多年,我和小顧怎麽敢跟你說,我們知道是誰害得師父心髒病發?”師兄說,“以T的勢力,不是等于叫你送死?”

簡言的目光淩厲起來,師兄猜到他心裏想什麽,嘆氣道:“我不告訴你,就是怕你做傻事。聽師兄的,別去找他報仇,你拼不過他,更何況……我覺得,師父并不想他死。你要是信師兄,下回見到他,用上十二分的勁,往他下面踹,踹得他不能人道!”

師兄被簡言翻了個白眼。

但好歹眼神是緩和了,大約是磨砺多了,也知道以卵擊石是下策,人家勸了幾句,就偃旗息鼓。師兄喘了口氣,把紙錢燃盡的灰燼往一起攏了攏。簡言這邊幫他,那邊問道:“那個人,拍賣會上我給了他你的聯系方式,我覺得你應該會很好地應付,你……”

“他一看號碼就知道是我了。那件事後,他跟小顧的關系變得很僵硬。小顧沒辦法再對他叫老師,他那邊是什麽态度我摸不清,一會兒冷淡一會兒示好的。總之,他威脅我,要我交出師父的骨灰,我打死也沒給他。”師兄頓了頓,像是下面要說的話非常不好出口,他想了很久,問:“夜,T這個人,說他變态,是因為他的思維與常人完全不同。普通人想不到的,他能想到,普通人不敢信的,他就敢信。他曾經威脅我多次,我都當他是虛張聲勢,靜下心想想,也許這人發現了什麽。所以,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愛秦紹然。”

簡言本來聽得認真,所以最後那句話出口的時候他一點也沒多想,保持着前面的頻率,輕輕點了一下頭。頭擡起來就覺得不對了,連連擺手,想想,又把手收回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師兄心裏一沉,若是以前的夜,在這樣的問題面前,一定斬釘截鐵答一聲“殺手不能有感情”。

他心中的天平竟然已經如此傾斜。

師兄深感不妥,有義務幫師弟回到正軌:“T好像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夜。他調查師父這麽多年,對我跟你也算有所了解。看到你樣子大變,本以為是師父的易容術,可易容術總有破綻也不長久,便又猜你整容。但是時間對不上,從夜消失,到簡言出現,前後一個月多些,用來整容時間不夠。況且你的身高體型,跟夜完全不同。當正常的科學解釋不了一件事時,就開始求助鬼神。所有的證據都擺在面前,都說明一種可能,那麽,便由不得你不信。”

“就好像當初你在醫院給我打的那通電話。”師兄說,“再怎麽匪夷所思,當只有這一種可能時,我只有相信。”

“他已經知道了?”簡言後背一下子繃直了。

“我恐怕,的确如此。”師兄聳肩,“希望我的猜測是錯的,因為我的線人告訴我,前些天,T先生的心腹跟段鷹在深水山莊見面了。”

“什麽!”簡言大驚。

“他們最近有合作項目不假,但是合作項目這種事不是一直應該找劉勁周麽,什麽時候輪到段鷹了?”師兄說完,如意料中,簡言的臉已經由開始的驚吓引起的潮紅轉變為蒼白。師兄故作輕松拍拍他肩膀,道:“順便告訴你另一件事,唐憶舟回國後第一筆資金,是從T先生這裏得到的。他跟T先生很談得來,也是通過T先生,認識了小顧……”

“師兄,你……瞞了我多久?”簡言咬着牙問。

“不久,我也是前些天剛知道的,小顧比我知道得早一點,唐憶舟麽……大概還要早一點。”師兄觀察着簡言的表情,安慰道,“別一臉便秘的表情,萬事有師兄!”

有你才靠不住!

回程與師兄小顧同車,小顧一直通過後視鏡觀察他,被簡言狠狠瞪了一眼。小顧被煞到,轉頭跟師兄說:“你跟他說了?”

師兄使眼色叫他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心裏頭默念果然還是瞞他一輩子比較好,起碼不會收獲這麽多眼刀。他眼珠子一轉,轉移話題,回頭問:“你怎麽想起來看師父?”

“我想他了。”簡言冷冰冰甩過來一句話。

“怎麽?最近遇見什麽過不去的坎了,跟師兄說說。”師兄一臉讨好,“你從小就這樣,做噩夢夢見爸媽了吧,也不說,看見誰抱着誰……你說老頭子一身酒氣連我都嫌臭,你偏偏抱着抱着還能睡了,你可真是……”

“閉嘴!”簡言吼。

“好好好,不說那些。”師兄吐吐舌頭,“到底怎麽了?”

簡言下意識看了一眼小顧公子,低頭不說話了。師兄被他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使眼色問自家那位:你得罪我師弟了?

我哪敢!小顧一臉無辜。

師兄想來想去,忽然大徹大悟,八卦道:“跟秦紹然那方面不和諧?”

“滾!”

“那是他拉着你玩SM了?”

“別逼我動手。”

“說着玩的嘛……該不會他有了別人了?”

“……”

“還真的是?我就說嘛,你現在這個樣子,根本不合GAY的口味……”

“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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