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怎麽來了?”

黑袍人從黑暗中走出,道:“彥兒,不要岔開話題。”

夏彥知道今日之事躲不過去了,略微斟酌之後,才看似坦然地說:“徒兒去見夏灏了……”

不等夏彥說完,黑袍人就尖叫地打斷了他的話:“那個賤人的兒子?你去見他做什麽?!”黑袍人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就像兩片破碎的瓷器在相互刮擦。夏彥暗自叫糟,黑袍人可是恨蓉貴嫔入骨!

夏彥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師傅……”

不等夏彥說完,黑袍人已經尖聲叫出來:“你還記得我是你師傅?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你舅舅?你是不是忘記你母親的仇了?你竟然去見那個賤人的兒子,你竟然──”

“舅舅!”夏彥哪裏還能等黑袍人再說下來,連忙一聲喝斷,辯解道,“舅舅且聽我說!”

那黑袍人頓了頓,勉強控制了情緒,啞聲道:“好,你說,你倒是給我說!”

夏彥暗自吸氣,強作鎮定,将之前想過的理由說了出來:“舅舅,難得有機會接近他們,難道您不認為徒兒應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嗎?”

黑袍人一愣,稍稍冷靜了一些,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夏彥忙說:“師傅,徒兒和夏灏的相遇只是偶然,他并不知道徒兒的身份,只以為徒兒是宮裏的一個小太監。夏灏對徒兒十分信任,不但給徒兒帶來各種書籍,還對徒兒說了許多宮中的事情,其中就有許多關於他母妃的事。”

黑袍人沈吟片刻,反問道:“你是想通過那小東西接近那賤人?”

“正是。”夏彥道,“徒兒日前看了一本兵書,書上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徒兒想,若想報仇,像現在這樣對那女人完全不了解,是報不了仇的。”

黑袍人當下便點頭贊同:“說的是。”

夏彥暗自松出一口氣,但并未完全放心,又道:“舅舅,那夏灏還是個孩子,十分好騙,他對徒兒十分信任,幾乎無話不說,所以徒兒和他約定每隔五天便見一次面,剛才徒兒就是去見他了。”

黑袍人哈哈大笑兩聲,拍拍夏彥的肩膀道:“好彥兒,舅舅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人!姐姐的仇你可不能忘記!都是那死賤人害死的他,有朝一日,你定要将她和那個死皇帝碎屍萬段、挫骨揚灰!”黑袍人越說越是狠厲,但夏彥這時已經不擔心黑袍人會自行出去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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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彥終於放下心來,對這個舅舅,他的畏多過敬和愛。

在夏彥暗自吐出一口濁氣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從角落裏傳出:“呵呵,游師叔,我就說小彥不會做對不起皇後的事情的。”

伴随著話音落地,一個黑衣青年從黑暗中走出,那青年比夏彥高出許多,劍眉星目,一雙眸子熠熠生輝,端的是英俊不凡。他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卻已經透出一身沈穩的殺伐之氣,顯然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夏彥看到青年也不免面露欣喜,喚了聲:“昕陽大哥。”

陸昕陽笑著上前拍拍夏彥的肩膀,道:“小彥,幾月不見,你長高了。”陸昕陽又俯身附在夏彥耳邊輕聲說,“看來多和夏灏接觸還是好的,起碼你的臉色看上去好多了,不像以前那樣沒有血色。”

陸昕陽雖然和夏彥師徒的感情都很好,但畢竟是和皇後沒有半分關系的外人,他對蓉貴嫔等人并無特別的情緒,夏彥知道陸昕陽對夏灏不會有什麽殺念,聽到他這麽說也不緊張,只是微微一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陸昕陽說話只是普通的小聲,內功深厚的黑袍人依然聽得一清二楚,他也多看了一眼夏彥,果然見這孩子的面色紅潤不少。

黑袍人也不是不知變通之人,既能探查敵情又能給自己好處,如此一舉多得,哪有不好的道理?!黑袍人自然沒有了再要殺死夏灏的心。

黑袍人查了一下夏彥的武功,又傳授了一招便離開了,只留下陸昕陽。

陸昕陽在京城有事要辦,幹脆就留在育芳宮中,育芳宮空間極大,卻只住著兩個人,又沒有外人進來,可以說是一個十分理想的栖身之地。而且康國的皇宮分為內廷和外廷,皇帝、後妃、皇子等主子居住在內廷中,也就是普通人所說的內宮,外廷則是皇帝上朝、設宴,大臣理事的地方,而育芳宮正位於內廷和外廷之間,是最容易被人遺忘的地方,卻又和外面聯系緊密,以陸昕陽的武功要進出育芳宮可以說是毫無困難。

“小彥,你最近似乎真的壯實了一點。”陸昕陽捏捏夏彥的手臂,夏彥雖然練武,但身形消瘦,肌肉并不發達,以前捏進去是硬的──都是骨頭,但現在卻好像有了一點緩沖的彈性──長肉了。陸昕陽又捏捏夏彥的臉頰,調笑道:“這臉上也長肉了。”

夏彥偏頭避過,無奈道:“昕陽大哥……”

陸昕陽笑道:“呵呵,小彥長得好,大哥也高興。”頓了頓,陸昕陽就轉開話題,問道,“小彥,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是騙游師叔的,其實你和夏灏接觸根本就不是為了什麽打聽消息吧。”

陸昕陽說的雖然是疑問句,但口吻确實肯定的。黑袍人身在局中,有時被仇恨蒙蔽了目光,看的反而不如身為局外人的陸昕陽清楚。夏彥知道自己瞞不過陸昕陽,也不需要去瞞,當下坦白道:“我和夏灏只是偶遇,開始是他纏著我,但是這孩子并不讓人讨厭……”

夏彥沒把話沒完,他會答應和夏灏五天見一次面多半是因為夏灏會給他帶書,但他喜愛看書之事陸昕陽并不知道,夏彥不曾提過,此刻也不想特意說出來,他覺得自己就那樣被幾本書收買了,實在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

陸昕陽并未察覺夏彥的下文,只道:“我明白。不過你要小心點,日後他長大了,只怕沒有這麽單純,你也知道,這裏是皇宮,他是皇子,不可能就這樣無憂無慮一輩子。”

夏彥感激地看了一眼陸昕陽,換來陸昕陽的一只大手搓揉他的頭發,只聽陸昕陽笑道:“好了,給我一間房間吧,跟著師叔一路趕來我都累死了。師叔那一頭鑽死的性子啊……唉……”

在外人面前不茍言笑的陸昕陽此刻卻像一個孩子一樣抱怨著大人的缺點,軒昂而淩厲的眉宇間充滿了寵溺,如果是江湖上那些傾慕他的女子看到陸昕陽此刻這個樣子,大概會死心塌地一輩子吧,只可惜,這樣的陸昕陽不是她們能看見的。而能看見的那個人,此刻只是微笑地聽著眼前的大哥說著江湖上的趣聞轶事,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看見了這個男人多麽稀有的一面。

宮中記 11 不想麻煩你

看書、打坐、練劍,夏彥的生活簡單而充實,他從沒像現在這樣覺得生活也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以前看書總是看得不滿足,練劍也只能一個人比劃,反而是最枯燥的打坐成為最能消磨時間的事情,而現在夏彥有許多許多從沒有看過的深奧的書等著他去看去理解,似乎連時間都不夠用了,而陸昕陽在育芳宮中的停留又讓夏彥多了一樣有趣的事情可以做──

“昕陽大哥,這招是這樣嗎?”

夏彥提劍比劃了兩下,不知為何,每次他練到“仙人指路”這一式就覺得別扭。

陸昕陽看了兩眼,上前一手扶住夏彥的腰,一手擡高了夏彥持劍的手,道:“你的手太低了,還有腰太軟了。來,提氣,後腰繃緊。”

夏彥照著陸昕陽糾正之後的姿勢試了一下,果然順暢許多。夏彥收了劍,腼腆道:“昕陽大哥,以前練劍總覺得十分枯燥艱難,有你在真太好了。”

陸昕陽心下一動,多看了一眼夏彥,就見夏彥額上布滿了晶瑩的汗珠,但卻沒有普通男子的汗臭味,只是那股子皂子的清香飄散出來,清爽宜人。

“少年都是如此嗎?”陸昕陽不期然地萌生了這個念頭,他盯著夏彥練功後微紅的臉頰,心裏有些不知名的浮躁。只是陸昕陽早已練就了一番城府,心中異樣也不會在臉上表現半分。他聽了夏彥的話,便笑道:“怎麽,想留我下來嗎?”

夏彥沒有想太多,只是單純地說:“當然,如果可以,我希望昕陽大哥能在這裏住上三年,到時候我開府了,就能和大哥出去了。”

陸昕陽聽了也頗為心動,當下道:“大哥雖然不能陪你在這裏住上三年,不過三年,你離開了這鬼地方,就到大哥那兒去,到時候大哥天天陪你也沒有問題。”

夏彥聽了十分高興,但一時不知該如何表達心中歡喜,面對陸昕陽的目光,他略顯羞澀地笑了,頭低下去,只能讓人看到他微微彎起的嘴角和天鵝一般優雅的後頸。陸昕陽忍不住伸手捏捏夏彥的脖子,少年特有的纖細被他握在手中,有著與普通女子完全不同的控制感。陸昕陽不由得有些壞心眼地想:“好像在捏兔子……”

以往陸昕陽都是半夜匆匆而來,教導夏彥武功之後就趕在天亮前離去,但這次不知道這次他要在京城做什麽事,在皇宮裏一留就是好幾天,皇宮的守衛大概也是這些年太平慣了,竟然松懈至此,從未發現過還有一人在皇宮裏來去自如。

陸昕陽以前從未在夏彥身邊呆過這樣長的時間,他一向自認和夏彥感情很好,但在這短短幾天裏,陸昕陽卻發現自己完全不了解夏彥。

這晚陸昕陽和前幾日一樣在夜幕降臨之後出宮了,只是當他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夏彥并不在育芳宮裏,陸昕陽仔細一想,便想起距離自己到來那日似乎已經五天,夏彥大概是去見夏灏了。

夏灏母子對陸昕陽來說就是一個毫無幹系的陌生人,陸昕陽并不太能理解,這樣五天一次的偷偷見面究竟有什麽吸引人的?陸昕陽想到自己平日裏有時也會很想來見見夏彥,難道夏彥對夏灏也是如此?

心裏一些不知名的情緒像根雜草紮著陸昕陽的心,他轉念一想,便在夏彥歸來時必經的院子裏坐下,等待著夏彥的歸來。

陸昕陽沒等多久,夏彥就回來了。就看那夏彥穿著比平時鮮亮多的衣物,雖然是深色的,但在幽幽的月光下卻能泛起一道光澤,這樣美麗的衣服顯然更加适合這白皙的少年,将他與生俱來的高貴完全襯托出來。夏彥手裏抱著一個包裹,似乎有些分量,不過陸昕陽看不出是什麽,只是陸昕陽看到夏彥時不時看向包裹的目光是欣喜的。

不知為何,陸昕陽心中騰起了些許的怒氣,他突然覺得自己放任夏彥去和夏灏見面并不是一個好主意。

陸昕陽坐在那裏暗自生氣的時候,夏彥已經看到了他,夏彥快步走上前來,笑著打招呼:“昕陽大哥,你也剛回來嗎?”

夏彥自然是知道陸昕陽晝伏夜出的習慣的,他只是很順口地問一聲罷了。但陸昕陽聽到那個“也”字的時候心中的怒氣不期然地騰了起來。

但陸昕陽并沒有馬上發作,只是看似自然,卻沈了聲音問:“小彥,你是去見夏灏了?”

夏彥并沒有注意到陸昕陽口吻中的異樣,只是點頭應了一聲“嗯”。

陸昕陽狀似不經意地将夏彥上下打量一番,以開玩笑般的口吻地說:“晚上的小彥比較好看呢。”

夏彥看看自己,不好意思道:“這衣服是夏灏一定要我穿的,如果我不穿,他還要送的更多。”

陸昕陽稍稍釋然,目光落在夏彥懷裏的包裹上,又問:“這次他拿了什麽東西給你?”

夏彥一點也沒察覺自己正在被人“審問”,只是想到包裹裏的東西,他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包裹裏除了一些吃食,就只剩下書和筆記了。但夏彥從未對游天骐或陸昕陽說過自己喜歡讀書之事,他總覺得不好意思。

夏彥的師傅──那個黑袍人,名為游天骐,他是在夏彥六歲那年出現的,出現時就自稱是夏彥的舅舅,開始夏彥不信,但游天骐說了一些關於他姐姐也就是夏彥母親游皇後的事情之後,夏彥才漸漸信了,畢竟“皇後小腿上有一處被蛇咬的傷疤”這一類的事情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知道的。

游天骐性格偏激,執念極深,再加上是半途出現的人,夏彥感激游天骐的照顧,但卻不知該如何和這個舅舅溝通,因此他和游天骐之間的感情并不十分親厚,平時稱呼也都稱“師傅”而非“舅舅”。

夏彥本來就是臉皮薄的人,和游天骐又不親厚,所以有什麽事情都放心裏,從不對這個“舅舅”述說。不然縱使游天骐只是一介江湖人士,要買幾本書總不是問題。

而陸昕陽,這青年是游天骐的大師兄的兒子,後來那位大師兄死於非命,臨終前将陸昕陽托給游天骐。游天骐這人偏激嗜殺,但對真正的親人朋友也極重情義。因此,陸昕陽雖說只是游天骐的師侄,但游天骐卻十分看重和信任他,幾乎是當成兒子一般栽培,連夏彥的事情都毫不隐瞞,有時候游天骐有事無法入宮傳授武藝時就會讓陸昕陽前來,所以夏彥和陸昕陽也十分熟悉。

對於陸昕陽,夏彥也差不多是抱著“不可再麻煩他”的心态,所以夏彥從不對陸昕陽說自己想看書卻無書可看之事,甚至對自己的喜好也不曾一提──夏彥知道一旦自己提到了,陸昕陽肯定會給他帶書,那樣豈不是變相地要求了?

在夏彥心中,游天骐、陸昕陽和那送飯太監、夏灏之間是完全不同的:他和送飯太監之間不過是交易,我給了你錢,你幫我辦事,這是理所當然的;而那夏灏是對方自己提出帶書的,大家各取所需,也不為過;但游天骐和陸昕陽,一個是舅舅,一個是大哥,如果故意去利用他們對自己的好來滿足欲望,那太過分了。

夏彥懷著這種感情,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陸昕陽的問題,但落在陸昕陽眼裏,這種遲疑就變成了刻意的隐瞞。陸昕陽幾乎想一把将那包裹搶過來,好好看看其中究竟有什麽東西需要讓夏彥對他隐瞞,但陸昕陽畢竟不是熱血沖頭就不知所謂的少年了,江湖歷練早已讓他養出了城府,此刻陸昕陽雖然心中怒氣漸增,但他面上卻只是笑笑,以調侃的口吻說:“小彥也有秘密了呢。”

夏彥尚未答話,陸昕陽已經站起身來,揉揉夏彥的頭發,柔聲道:“很遲了,快回房休息吧。我也要去睡了。”

“昕陽大哥……”

夏彥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麽好,眼睜睜地看著陸昕陽回房,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不好的事。

宮中記 12 黑魚和白魚

很難說夏彥對陸昕陽隐瞞了自己的愛好究竟是對是錯。夏彥原是不希望給陸昕陽添麻煩,但他如此客氣小心,放在陸昕陽心裏卻是另一番滋味。

事實上陸昕陽很快就知道夏彥晚上帶回的包裹裏裝的是什麽了。他一個學武的人,對身邊的變化特別敏感,第二天早上起來後他就看到夏彥抱了一本書在看,陸昕陽一眼就看出今天夏彥看的書和昨天的不同,後來又找了個機會借故走進夏彥的房間,果然看到夏彥床頭的書也不同了,眼見夏彥看書看得癡迷,陸昕陽一下就明白過來:這些書就是昨天夏彥帶回來的包裹。

前幾日陸昕陽也看到夏彥在讀書,但夏彥終究是個皇子,讀書是理所當然的,陸昕陽自然不放在心上。但現在看夏彥拿著書籍愛不釋手的樣子,聯想一下夏彥昨晚看著包裹時那欣喜的神情,他哪裏還不知道夏彥是愛書的?!

陸昕陽也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他發現夏彥從未對他說過好書之事,而且看夏彥這行為,顯然冷宮中書籍來之不易,但夏彥竟從未開口提過,陸昕陽大概能猜到夏彥是怕麻煩他們才只字不提,但那種被排斥、見外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

陸昕陽想了想,找了個機會上前,對夏彥說:“小彥,你似乎很喜歡看書?我看你白天都在看書,不累嗎?”

雖然夏彥自己不會主動提起愛書一事,但陸昕陽提到了,他也不會再去刻意掩飾。夏彥略顯羞澀地笑道:“嗯,我覺得看書很有意思。”

夏彥這話說的很含蓄,但陸昕陽已經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便接話道:“你這麽喜歡看書,改天我出去的時候給你帶幾本吧。你喜歡看什麽書?”

夏彥驚喜非常,卻還是有顧慮:“會不會……太麻煩了?”

此刻陸昕陽真想給夏彥一拳讓他不要再這麽客氣,但這樣的事情也就是想想而已,陸昕陽擡手捏捏夏彥的脖子,道:“你叫我一聲‘大哥’,和我這麽客氣幹什麽!再說了,又不是什麽大事,帶兩本書而已。說吧,你喜歡看什麽書?”

至此夏彥也知再推脫就矯情了,當下擡頭,睜著他那晶亮亮的眼睛,滿懷欣喜地說:“我都喜歡!”

當天晚上陸昕陽出宮,果然如約給夏彥帶了幾本書回來。夏彥那個高興,笑得露出了一排白亮亮的牙齒,陸昕陽本該高興的,可是看到夏彥如此興奮,他卻又有點小郁悶:我還不如一本書麽?

陸昕陽隐約不太喜歡夏彥整天抱著書看,便找借口說他在這裏也不容易,不如多抽點時間陪夏彥練劍,如此硬是将夏彥從書堆裏拉了出來。不過夏彥也沒有不高興,反而覺得有道理,便和陸昕陽練起劍來。

“這招叫‘鯉魚躍龍門’,分八式,專攻敵人頭部。”

陸昕陽說著比劃了一招。他所練的黑白游魚劍法每招下面都分了若幹式,說是一招“鯉魚躍龍門”,但其實是一串連貫的動作,腳下連走十六步,手上使出二十四劍,這才算一招完成。這招專攻敵人頭部,二十四劍之下敵人避無可避,乃是極淩厲的劍法。

夏彥看得目瞪口呆,他和陸昕陽練的都是天非門的黑白游魚劍法,這套劍法分黑魚劍和白魚劍,黑劍主攻,白劍主守,可一人使單劍也可一人使雙劍,可雙人使單劍也可雙人雙劍相互配合,還可以多人組成劍陣,人數越多則威力越大,練到極致攻則所向披靡,守則滴水不漏,是江湖上出名可怕的陰陽兩儀劍法。但和它的威力同樣出名的是它的複雜,陸昕陽三歲習武,至今十六年,堪堪能将整套劍法流暢使用,若要做到如臂使指,那沒有二三十年的功夫根本做不到,要想人劍合一,只怕還要十年。饒是這樣,已經要說他資質過人勤奮刻苦了,像是夏彥這樣的也學了七年了,但一套較為簡單的白魚劍也不過學了二分一左右。

正是因為這套劍法的複雜,所以天非門中多半是兩人一搭檔,一人練黑劍,一人練白劍,對敵時也是兩人齊上,只要他們之間不發生矛盾,以游魚劍法的威力,旁人根本不要想攻破這個組合。只是這樣的配合方式對雙方的默契要求極高,所以搭檔的兩人多半是從小一起長大,共同生活十幾年,早已心意相通,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想法,甚至連說話都是異口同聲沒有半點差別。大概是因為這種特別的練劍法,所以天非門裏有兩多:雙胞胎多,情侶多。

話說回來,此刻陸昕陽露了一手,夏彥看得萬分崇拜,就聽陸昕陽說:“你應該練過‘萬龍擡’了吧?來,我用‘鯉魚躍龍門’,你用‘萬龍擡’即可擋住我的攻擊。”

夏彥連忙點頭,提劍下場。

“萬龍擡”是游魚劍法白魚劍中的第二招,當初夏彥十歲時學習此招足足學了半年才完全學會,相較之下,陸昕陽七歲練此招,不過用了三個月而已。

看夏彥準備好了,陸昕陽便揉身上前,使出兩分功力進攻,即便如此,兩劍相交之時,夏彥依然被震得虎口發麻!

陸昕陽的進攻持續著,夏彥不敢疏忽,慌手慌腳地用著他的“萬龍擡”,不過幾個來回過後夏彥漸漸找到了感覺,動作流暢了不少,看起來不再那麽狼狽。

陸昕陽見夏彥逐漸上手,便加了一分功力,一步上前,一招“錦鯉望門”直取夏彥眉心!

铿!

劍尖擦過夏彥的發鬓插入身後的木柱子中,幾根細發顫悠悠地飄落,可想而知,若是劍鋒再偏一毫,大概夏彥的臉上就要留下一道疤了。

看著明晃晃的劍身還在眼前輕微顫抖,夏彥一時有些發愣,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危及生命的脅迫,哪怕他知道眼前的人絕不會傷害他,但心髒還是禁不住緊縮。剛才他确實使出了萬龍擡,只是陸昕陽的力道卻直接破開了他的防禦,直取要害。

陸昕陽就這麽擎著劍看著夏彥好一會兒,看得夏彥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裏做錯了,可是他卻不知自己哪裏做錯了,雖說沒能擋住陸昕陽的攻擊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情,但黑白游魚劍法那麽複雜,夏彥沒練到家也情有可原……

夏彥咬著下唇想要道歉,卻不想陸昕陽緩緩抽出了長劍,擡起左手揉揉了夏彥的頭發,嘆道:“小彥,下次擋不住就要讓開,知道嗎?”

夏彥松出一口氣,乖乖地點點頭,倒還沒忘記送上一頂高帽:“我本來以為可以擋住的,但是昕陽大哥太厲害了。”

陸昕陽笑了笑,心裏很是得意,他拉著夏彥在臺階上坐下,旁邊青荷端上兩碗水。陸昕陽接過水碗就喝了,夏彥卻捧了碗坐在那邊呆呆地不知道在看什麽。陸昕陽察覺了,轉過頭來,順著夏彥的目光看去,就看到院子裏的一叢花草,今年春天來得早,那小小的野花也開得特別燦爛,還吸引了一只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這景說好也挺好的,但也就是普通的春景,似乎沒什麽特別的。

陸昕陽不由得問:“你在看什麽?”

夏彥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頭,班上,方指著花叢中的那只小蝴蝶羞澀道:“昕陽大哥,你看那只蝴蝶。”

陸昕陽順著看去,就聽夏彥在耳邊輕聲解釋:“這只蝴蝶是今年的第一只蝴蝶。以前蝴蝶都要等三四月的時候才會飛來,可是這只蝴蝶今年二月初的時候就來了,有時候停在花上我就過去看,它一點也不怕我,還會落在我手上。你看。”

夏彥說著擡手,沒多久,那蝴蝶真的飛了過來,在夏彥的掌心上盤旋了兩圈,仿佛夏彥的手心裏藏了一朵芳香四溢的花兒,令它流連忘返。

陸昕陽驚訝地看著夏彥和蝴蝶之間的互動,他下意識地低頭打量身邊的可人兒:白皙的後頸,纖細的脖子,若隐若現的青色的細小血管,還有那小小的隐約可以看見一層細細絨毛的小耳朵──這是兔子嗎?怎麽可以這麽纖弱這麽可愛?

兔子想和和蝴蝶做朋友?

陸昕陽忍不住搖搖頭,笑著捏捏夏彥的小脖子:真的好像剛出生的小雛兔哦!

宮中記 13 胖兔兔養成

夏彥突然發現夏灏的眼睛簡直比老鷹還尖,明明是半夜,明明天上只挂著一彎黯淡的新月,這小家夥居然看出自己鬓角少了幾根頭發?要知道若不是仔細看,夏彥自己都發覺不了。

當夏灏發覺夏彥的鬓角少了兩根頭發之後,他氣憤地叫道:“小安,是不是誰欺負你了?告訴本王,本王幫你報仇!”

夏彥哭笑不得,又不能說出實情,只得說:“殿下,是在下不小心碰到樹枝了,所以被勾斷了兩根。”

“真的?”夏灏将信将疑。

“是真的。”夏彥無奈點頭。

夏灏想想,他雖然不了解底層太監的生活,卻知道其中有許多卑鄙和龌龊,若真有人欺負小安應該不可能只是割斷了兩根頭發,或許真的只是不小心被樹枝勾到了。

夏灏不再追問,卻說:“小安,本王不許你再這麽不小心,你現在是本王訂下的人,你要好好保護自己,一根頭發都不許少!等本王長大了,你要完完整整地給我知道沒?!”

夏灏說的十分霸道,夏彥只當孩童趣語,好脾氣地笑笑,并沒有放在心上。

夏灏看到夏彥那樣微笑就知道夏彥沒将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但他也不在意。大康的太監入宮之後要等六十歲之後才能離宮,在這之前若是沒有主子的特許,是不可走出宮門一步的,否則就是死罪。夏灏只道夏彥是宮裏的一個小太監,雖然至今不知道“小安”究竟是哪宮的太監,但只要在這皇宮裏就跑不掉了。“小安”說他只有十三歲,要離宮就還要再等四十七歲,夏灏自覺有足夠地時間去長大,他已經決定,等他封王開府了,他就向父皇将小安要到自己府裏,到時候就能天天看到小安,也不用擔心母妃會對小安不利。

夏灏的小算盤倒是打得很響,只可惜夏彥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太監,這如意算盤注定要落空。

夏灏想著這些,一邊從包袱裏捧出一個大食盒,打開,裏面盛著各種糕點和美食,雖然都是冷的,但也比夏彥在育芳宮裏吃的不知好了多少倍。夏灏将食盒放到夏彥懷裏,又掏出一個大瓶子,不過這回裏面裝的不是酒了,而是羊奶。

夏灏在第二次見面時就嫌夏彥太瘦,於是每次都帶東西給夏彥。

那日夏灏聽乳娘說羊奶很補,就動了心思。以前夏灏嫌羊奶有味兒都不喝,可是現在卻又嚷嚷著要喝。蓉貴妃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就讓人弄來了羊奶,哪知道夏灏根本不是自己想喝,而是想帶給夏彥。只可惜羊奶不可長久保存,所以夏灏只能将見面當天的羊奶帶來,其他四天只能自己喝掉了,這倒是讓夏灏又健壯不少。不過現在夏灏為了在小安面前炫耀,又是刻苦讀書又是勤奮習武,每五天還要熬夜一次,體力消耗極大,小孩子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如此折騰也确實應該補補。

夏彥本來并不是特別想吃夏灏給他帶的東西,但夏灏威脅他不吃就不給他書和筆記,夏彥無法,只能一一吃下。

夏彥吃東西的時候,夏灏抱上他的身子,兩只小手在腰身上又摸又揉,夏彥怕癢,扭了兩下想閃開,但卻被夏灏用力抱住。周圍的空間不大,夏彥躲閃不開,剛想叫夏灏住手,夏灏自己就已經住手。

聽夏灏有些得意地說:“就是嘛,本王說還是有點肉抱起來舒服!”

敢情夏灏是在研究豬長肉了沒有。

“多吃點,你還是太瘦了,本王喜歡你長胖點!”夏灏理所當然地說,完全将夏彥當成他的私有物品了。

夏彥無奈,為了他的書和筆記,只能将東西全都吃下,撐得他難受。

夏彥在吃的時候,夏灏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小安,你知道妙意嗎?”

夏彥搖頭,他對宮裏的事情知道的不是特別細致,像一些沒名氣的小人物他就不清楚了。

“妙意就是意美人啊!”夏灏看起來很驚訝。

夏彥還是搖頭,他只知道三位夫人和幾個育有皇子皇女的妃子,地位最低的美人宮中無數,連皇帝都認不全,他怎麽可能都知道了。

夏灏撇撇嘴,雖然不滿意,但還是繼續說:“意美人本來是母妃身邊的侍女,那時候她長得挺好看的,對我也挺好的,母妃不讓我吃太多甜食,她有時候會偷偷塞幾塊糖給我。我挺喜歡她的……不過父皇喜歡她,所以就把她封為美人,前幾個月意美人懷孕了,我看見過,肚子鼓鼓的,人變胖了,臉也腫腫的,不像以前那麽好看了。聽說如果意美人能生下一個男孩,就能成為九嫔。不過前幾天意美人摔了一跤,小孩就沒了……我昨天去看她,她好像瘋了,我看到她抱著一團棉被唱歌謠……”

夏彥不由得停下進食,看了一眼夏灏,問道:“知道那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了嗎?”

“嗯……聽說是個男孩。”夏灏說,“我有兩個妹妹了,本來還以為這次可以有一個弟弟呢。”

夏彥聽了不再說話,默默地吃著食盒裏的東西。

後宮裏的事情就是這樣,每個女人都想為皇帝生個男孩,但每個女人卻又都不希望別的女人為皇帝生下男孩。宮裏夭折的孩子很多,有的出生了,有的沒有出生,這些死去的孩子絕大多數都是男孩……

或許因為夏灏對妙意比較有感情,親眼見了妙意的發瘋讓他有些郁郁,而夏彥對妙意全無感情,又經歷過游皇後那樣的事情,再聽這種事情也不覺得有什麽。

不過看到夏灏的沈默,夏彥想了想,道:“殿下,你知道貴嫔夫人并不是你的生母吧?”

夏灏點頭。

夏彥道:“當年你的母妃因為……中毒而流産,而且再也不能生育……可是你母妃并沒有瘋了,她當年只是淑妃,現在卻是貴嫔了,是後宮裏最有權勢的女人。”

夏灏看了一眼夏彥,他不知道夏彥想說什麽。

夏彥道:“殿下,如果你的母妃當年也她瘋了,她就不會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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