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灏還是不解。
“在這個皇宮裏,軟弱的人是無法生存的。”夏彥說。
如果意美人沒有瘋,她還年輕,那麽她還可以再次得到皇帝的寵愛,可以再次懷孕,可以學會小心,好好保護她的孩子,當孩子誕生、長大,她可以靠著這個孩子去争取更多的東西……
如果她願意,她還有很長的未來。
但是對於軟弱的人來說,或許逃避是最好的選擇。瘋了──從此完全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裏,這或許是軟弱的人所能選擇的一個好結局。
夏彥想起了母後,母後曾對他說過:“彥兒,你和我像,我們都不是應該留在這個皇宮的人……彥兒,不要走出這裏,十六歲之前不要走出這裏,讓大家忘記你,這是保護你最好的辦法……彥兒,有機會你就離開這裏,離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回來,永遠不要和這裏的有任何聯系……”
離開也是一種逃避,雖然這種逃避或許看起來會稍微多了一點尊嚴──起碼你還能離開。
夏彥看了一眼夏灏,他突然覺得自己或許做錯了,他不應該和這個孩子有更多的聯系,日後身份一旦暴露,這個霸道的孩子又會怎樣呢?
夏彥嘆了一口氣,但陷入自我思緒中的夏灏并沒有注意到夏彥突如其來的傷感。
宮中記 14 尋人啓事
夏彥随口的感嘆讓夏灏陷入了一種繁亂的心緒中,夏灏也不知道為什麽,但似乎那句“軟弱的人無法生存”給了他很大的觸動,夏灏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麽,但卻依然有一層薄紗蒙在眼前,怎麽也看不真切。
夏灏想得太多,晚上沒睡好,第二日起遲了,上課就遲到了。
夏灏之前素行不良,那老先生怕夏灏舊态複萌,故而見夏灏遲到就将夏灏好好地念了一頓,念得夏灏煩不勝煩。沒想到下學後,蓉貴嫔不知怎麽得了消息,為了遲到這事又将夏灏叫到合馨宮中訓斥了一頓。蓉貴嫔明顯心中有事,她說個沒完,夏灏都聽出她話中有話,夏灏自小長在宮裏,也不是笨蛋,依稀聽出母妃似乎在為一些後妃間争寵的事情煩心,但夏灏畢竟還小,還沒深切體會過後妃争寵背後的意義,只覺得母妃把她自己的不快發洩在自己身上十分煩人,可夏灏對蓉貴嫔頗為畏懼,縱然心中不爽到了極致,卻只能低著頭老實挨訓。
這被訓了半個下午,還是一個宮女進來對蓉貴嫔說了什麽,蓉貴嫔才讓夏灏離去。這時夏灏的心情已經像炸了毛的地毯一般煩躁,哪想到回到寶毓宮中,又碰到柔沙那女人跟在屁股後面。其實平時夏灏回宮後柔沙都會跟在他身邊,只是今天夏灏心情特別不好,看柔沙也就特別不順眼。
夏灏開始還想裝做沒看到忍著,但他回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那茶水是剛泡的,滾燙滾燙的,夏灏一口喝下被燙得說不出話來。夏灏頓時爆發了,氣急地将茶壺砸在柔沙臉上,一壺滾燙的茶水澆了了柔沙滿頭滿臉,轉眼就起泡了,旁人的宮人看了都吓得跪下求饒。但這并不能讓夏灏消氣,他對跪了一地的宮人咆哮:“誰泡的茶,給本王滾出來!”
一個小太監從人群裏哆哆嗦嗦地爬出來。夏灏立刻沖上前給了那小太監狠狠一腳,同時對旁邊的人厲聲吩咐:“把這個人給我拖下去杖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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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人紛紛求饒,那柔沙不顧自己被燙,也開口道:“殿下……”
但這回夏灏是真的氣瘋了,轉身踹了一腳柔沙,罵道:“你給我滾!本王最讨厭的就是你這個醜八怪!來人!把這個醜八怪也給我拖下去杖斃!”
柔沙雖然也只是個宮女,但她是蓉貴嫔派來的人,這件事人人皆知,平時連夏灏都不得不讓她三分,普通宮人哪裏敢上前将柔沙帶走。
看周圍的人都哆哆嗦嗦地不敢動,夏灏更是生氣,當下說:“你們都不聽本王的話是不是?好,本王留你們也沒用!來人啊!都給我拖下去,全都打死!”
“殿下饒命啊!”
一時間屋子裏哀鴻一片,但夏灏哪裏管他們,此刻他煩躁極了,看到這些人就讨厭,他想起了小安,那個安安靜靜清清涼涼的人,夏灏從未如此渴望要将小安帶到身邊來!這個念頭一起就止不住了。夏灏開始設想如果是小安跟在身邊,那生活一定會十分愉快,他喜歡小安安靜的眉眼,喜歡小安無聲的微笑,喜歡小安身上淡淡的香,小安身上似乎沒有一處不是好的,和眼前這些賤人比起來,簡直是白雲和泥土的區別!
夏灏無法抑制自己的渴望,他不再管屋子裏跪著的人,一路小跑沖入後院,叫出夏彥給他的那只小鳥,卻突然想到自己要的說話還沒寫成字條,於是又跑回屋裏尋了紙筆,寫下:“小安,本王要你到我身邊來!”抓了這小字條,夏灏又跑入後院,将紙條系在小鳥腿上,将鳥兒放飛了。
那鳥兒撲騰幾下翅膀就飛入樹梢不見了蹤影,夏灏便在院子裏等待。
那鳥兒飛的不快,但從寶毓宮到育芳宮也沒有很遠,夏彥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夏彥和夏灏有約定,如果不是要取消見面,那就盡量避免使用小鳥傳信。但一般取消見面的決定都是在見面那天的傍晚才會送來,昨夜他們才見過面的,今天怎麽突然來消息了?
夏彥不解,取下小鳥腿上紙條一看,不由得失笑。
夏彥不知夏灏為什麽突然作出如此決定,但這是不可能的。夏彥想了想,紙筆回信道:“不可。貴嫔娘娘必不許。”
鳥兒又飛回寶毓宮。夏灏看了夏彥的紙條,當即虛火上揚,回複道:“本王說要你就要你!”
夏彥看了回複只是無奈,他自恃夏灏決計無法找到他,故而面對這霸道的宣言也就不再回複了。
那邊夏灏久等等不到“小安”的回信,知道小安肯定是不同意了,他也就不再被動等待,回到前院,找來太監吩咐道:“本王命令你們在宮裏給我找一個小太監,十三四歲,這麽高,瘦瘦的,眉毛細細的,眼睛大大的,脖子很細,皮膚很白。趕快給我去找,找不到本王要你們的命!”
太監得了命令惶恐地下去了,卻十分苦惱:瘦瘦白白十三四歲的小太監,這宮裏有多少啊!
因為夏灏的一句話,後宮被鬧翻了天,連身在冷宮的夏彥都得了消息:祜王在找一個小太監。
陸昕陽聽了便問:“小彥,這夏灏是在找你吧?”
“是啊,他突然要我到他身邊,我怎麽可能過去?我拒絕了,他就突然找起來了。”
夏彥苦笑,知道夏灏找的一定是自己,但既然是個“太監”,那再怎麽找也找不到他頭上了。
果然,那些太監們拼死拼活地找了三天,符合描述的小太監都被帶到夏灏面前走了一遭,卻沒有一個是“小安”。夏灏大怒,責備這些太監不上心,認定了他們肯定有将人藏起來,杖責一群人之後又發起第二輪搜查。但他們再怎麽查也沒有用,夏灏做夢都不會想到,他口裏的小太監其實正是他的哥哥。
又到了見面的那個晚上,夏彥卻給夏灏發了消息:“殿下如此大動幹戈,在下也不好再出現了,今日見面就此取消。”
消息到手,夏灏氣得将寝宮裏的花瓶都砸碎了,但這沒用,“小安”說不來,那就是絕對不來了。
夏灏本想帶人去禦花園埋伏,但他總算還沒有氣到全無理智,關鍵時刻還是想到了他和小安半夜見面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這個認知如同一盆冷水潑在夏灏頭上,讓夏灏稍稍冷靜了一點。睡前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突然想到自己這次大動幹戈,母妃居然毫無聲息,這實在有些奇怪。
以往夏灏若是如此鬧事,蓉貴嫔就算不是把夏灏叫去責罰,好歹也會派人過來傳個話,說一些“适可而止”之類的告誡。但這次卻沒有。
夏灏年紀尚小,很多事情倒未必想的那麽清楚,但也正因為他年紀小,所以直覺比普通成年人更強,他不見得能說出母妃這次究竟哪裏奇怪,卻知道母妃一聲不吭是很奇怪的。
夏灏想了想,叫來随侍的太監,問:“母妃有沒有差人來說過什麽?”
那太監搖頭說沒有。
夏灏又問:“母妃最近很忙嗎?”
那太監遲疑了一下,上前湊在夏灏耳邊輕聲說:“殿下,最近陛下十分寵信徐惠妃,似乎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去娘娘那兒了,所以……娘娘最近可能心情不大好……”
夏灏只道父皇冷落了母妃,所以讓母妃不開心了,可能母妃不開心了就暫時沒心情來管他了。
夏灏也沒多想,他知道後妃争寵的事情很平常,只是自他有記憶來後宮都是他母妃專寵,對於後妃之間的争寵,他并沒有太深刻的認知。
宮中記 15 美人之死
今天春天特別暖,花開的早也開的豔,蓉貴嫔在禦花園裏開了一個賞春宴,邀請了宮裏幾乎所有有名分的嫔妃,皇子們也收到了帖子,夏灏自然也去了,他母妃舉辦的宴會他不可能不去。
禦花園裏難得這樣熱鬧,一群盛裝的後宮男女們聚在一起享受著難得的輕松。夏灏和其他兄弟姐妹的關系并不是很好,他也懶得去和那些客套,便坐在蓉貴嫔身邊吃著糕點想著關於小安的事。
夏灏在想著要如何将小安從深宮的角落裏挖出來,從此跟随在自己身邊,但他派人找了卻找不到,如今小安連他的面也不見了,令人無法可想。
“……你看,是徐惠妃……”
一絲低低的議論飄入夏灏耳朵裏,夏灏擡頭看到兩個竊竊私語的嫔妃。
夏灏朝著院門看去,果然看到款款而來的徐惠妃。
夏灏記得,徐惠妃是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三個月前那個美人新年宴會上時她在皇帝面前跳了一支舞,於是全場都安靜了,每個人都盯著她的容顏看得不目不轉睛。夏灏還記得那時候自己還說要讓這美人做自己的妃子,只可惜當天晚上那美人就進了父皇的寝宮,第二天她就被封做了麗嫔,這轉眼不過三個月,又成了惠妃。
夏灏還記得惠妃跳舞時那舞衣的裙擺輕飄飄地蕩開,如同一朵盛開的荷花,卻是紅豔豔的,宛如天邊的紅霞,猶如盛開的薔薇,傾國傾城的風姿,驚心動魄的美麗。
是那樣的美人在和母妃争寵?夏灏突然想到這事。他下意識地看著一眼近在咫尺的母妃。蓉貴嫔十六歲進宮,十八歲得寵,如今也近三十了,雖然容顏依舊豔麗,但比之夏灏記憶中的惠妃,似乎自己的母妃顯得黯淡許多。
女人老了就是這樣嗎?
夏灏不确定地想。
徐惠妃漸漸走近了,夏灏再次看見了那張美得令人屏息的容顏。
徐惠妃如同驕傲的公主,昂著下巴,款款走到蓉貴嫔面前,她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位子上的蓉貴嫔,年輕而美麗的容顏和蓉貴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牛奶般幼滑的肌膚,鮮花般嬌嫩的嘴唇,還有那天池一般靈動的雙眸,這一切都是蓉貴嫔曾經擁有但現在卻慢慢失去的。
徐惠妃的眉毛讓所有女人嫉妒也讓所有男人垂涎。
夏灏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蓉貴嫔,就見蓉貴嫔嘴角噙著淡笑,沒有露出絲毫不滿或慌亂。
蓉貴嫔不慌不忙地看著面前的美人,那雙狐媚的杏眼中透出的是上位者的沈穩。這樣的蓉貴嫔擁有著徐惠妃所沒有另一種風姿:雍容。
徐惠妃嘴角噙著冷笑,聲音卻如雛鳥初啼般清脆婉轉,溫柔地說:“妹妹來遲了,蓉姐姐莫怪呀。”
蓉貴嫔微微一笑,道:“哪裏的話,妹妹陪伴聖上,來遲片刻也是自然。”
徐惠妃頗為得意,道:“姐姐這話說得妹妹惶恐!”
徐惠妃說的好像她好像多歉意似的,但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出她話中的炫耀。
蓉貴嫔神色不變,只笑道:“妹妹辛苦了。妹妹稍等,讓姐姐叫人加張桌子,好給妹妹坐下休息休息。”
蓉貴嫔讓人搬來桌椅,讓徐惠妃在自己身邊坐下。坐定後兩人之間并無過多交談,夏灏不免多看幾眼徐惠妃,卻不想蓉貴嫔身邊的一個女官走到他身後,輕輕道了一句:“殿下請自持。”
夏灏一驚,看了一眼母妃,心下冰冷,不敢再看徐惠妃。
沒多久,一名神色憔悴的婦人在兩名宮女的陪伴下到來。夏灏多看了兩眼,才看出這已經消瘦得近乎脫了型的女人乃是妙意。
聽聞這妙意已經瘋了,按說不會在出現才對。
夏灏看看蓉貴嫔,不知母妃将妙意叫來是何用意,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在蓉貴嫔也中看到了驚訝,似乎蓉貴嫔也沒想到妙意回來似的。
妙意在蓉貴嫔下手不遠處坐定,神色消沈地不言不語,外界的喧鬧根本無法影響到她。
夏灏多看了兩眼也就不再注意,只聽周圍的人偶爾提到只言片語,大多也是奇怪為什麽妙意會在此出現,也有人隐約提到妙意的孩子沒得如何蹊跷之類的。
酒過三旬,不知是誰發起的,衆嫔妃開始向三位婦人敬酒。
夏灏看一名女官在妙意耳邊說了什麽,那妙意黯淡的雙眸透出些許光亮,她擡頭朝四周看了兩眼,似乎是猶豫了片刻,終於端起酒杯走入敬酒的行列中。
夏灏頗感驚奇,他以為妙意今天來不過是做個擺設的,沒想到還會參與敬酒。
當妙意走到蓉貴嫔面前時,妙意對蓉貴嫔舉起酒杯,輕聲道:“娘娘,妙意多蒙您的照顧才有今日……妙意敬娘娘一杯,娘娘莫要推辭……”
本來只是很普通的敬酒詞,但從妙意口中用那低啞得仿佛喪失了魂魄一般的聲音說出,便在不經意間被賦予了更多的含義。周圍不少人都看過來,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蓉貴嫔也微微皺了眉頭。
只是轉瞬間,蓉貴嫔又回複了笑容,道:“妙意是本宮的好姐妹,這樣的話說來可就生分了。”
妙意輕輕一笑,說不出是冷淡還嘲諷,但她沒說什麽,仰頭喝下了手中酒。
蓉貴嫔多看了她一眼,這才擡手将酒杯送到唇邊。
就在蓉貴嫔以手遮杯酒水即将入口之時,突然妙意突然扔開手中酒杯,瘋了一般撲向蓉貴嫔!蓉貴嫔措手不及被壓了個正著,狼狽倒在地上,就見妙意面色猙獰,轉眼間從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狠狠紮向蓉貴嫔!
周圍人的驚叫聲這才響起,後退的,前進的,場面一片混亂。
夏灏因為一直注意著妙意,此刻妙意發難他是最早反應過來的,在妙意拔出匕首的時候夏灏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就朝著蓉貴嫔的方向撲去,想要将妙意攔住。就算蓉貴嫔平時對他嚴厲,但那終究是自己的母親啊!
然而就在夏灏沖到蓉貴嫔身邊時,蓉貴嫔卻不顧想要刺殺她的妙意,而反手将夏灏推了一把,雖然倉促間使不出大力,卻依然将夏灏推得一個踉跄跌了出去。因為蓉貴嫔的這麽一推,妙意的匕首落下狠狠地紮入蓉貴嫔的肩膀!
“啊!”
蓉貴嫔慘叫一聲,鮮血噴出,轉眼就将她一身華服浸透!
妙意不知是得了什麽失心瘋,被濺了一臉鮮血,先是一愣,後是瘋狂大笑她從蓉貴嫔身上爬起,剛才那劇烈的撲殺讓她的發髻散開,沾滿鮮血的雙手毫無規律地在空中揮舞,她像是一個厲鬼狂笑著漫無目的地游走在人群中,引來圍觀者的陣陣驚叫。
夏灏顧不得妙意,手腳并用慌亂地怕到蓉貴嫔身邊抱起她,緊張地大叫:“母妃!母妃!”
蓉貴嫔雖然受了重傷,但神智無礙,只是面色蒼白,虛弱地握住夏灏的手,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似乎是為夏灏沒受傷而高興。
“灏兒……沒事吧……”
“母妃!”
過往的嚴厲、責罵都一瞬間消失,夏灏的眼淚無可抑制地簌簌落下,他第一次知道原來母妃是愛他的!
就在夏灏抱住蓉貴嫔大哭時,人群中又傳來一聲驚叫,這回人群更是慌亂,隐約可以聽見別人叫喚“徐惠妃”的聲音。夏灏往那邊看了一眼,目光穿越人群,他似乎看到一抹淡黃倒在地上,而血泊中,那張豔冠天下的面容上正挂著死不瞑目的驚恐!
徐惠妃死了?
夏灏驚愕於自己認知,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蓉貴嫔,匆匆一瞥間,他仿佛看見了蓉貴嫔嘴角上那轉瞬即逝的冰冷的笑意,夏灏一個激靈,心裏有什麽東西被這笑容捅破了。
徐惠妃真的死了。
第二天,夏灏聽宮人說起昨日之事。
妙意在刺傷了蓉貴嫔之後游走於人群之中,慢慢的,她來到徐惠妃身邊,或許是徐惠妃輕蔑的躲閃态度激怒了她,她突然撲上去掐住徐惠妃的脖子,口裏喊著“去死!你們都去死!”,就這樣生生将徐惠妃掐死了。
而沒多久,妙意也走入禦花園的湖中,溺死了。
因為徐惠妃的死和蓉貴嫔的受傷,皇帝又回到了合馨宮。
這天晚上夏灏做了一個夢,夢見妙意抱著棉被唱著哄孩子的歌謠,夢見身著淡黃衣裳的徐惠妃緩緩倒下,夢見蓉貴嫔嘴角浮起的冰冷笑意。
一覺醒來,夏灏發現自己的亵衣已經被冷汗浸濕,當清晨的第一抹陽光射入房間時,他突然明白了一些事,關於宮裏的那些事情,關於那些事情之後的晦澀,那種淋漓,那種殘酷,那種幸福!
當皇帝投入麗美人的懷抱時,夏灏給夏彥傳了消息:“我不找你了,我們晚上見面吧。”
宮中記 16 泰康十年
春去夏來,夏走秋到,秋過冬至,冬去春再來,如此又是一年,泰康九年在徐惠妃的風波後安安靜靜地過去了,夏彥在夏灏和陸昕陽的有心喂養下白嫩了不少,個頭也長了,但笑起來的時候還是改不了那種腼腆,看上去依然像是白兔子。
泰康十年的新年,北方下了一場瑞雪,春天比往常來得更早,雨水卻比晚年多了一些,麥苗早早就抽了芽,長勢喜人,但這對於康國來說并不算一個好消息。果然,秋天北方的農田獲得了大豐收,農忙時節一過去,蘇國就宣戰了。
偌大的中原被漓江分為南北兩塊,自前朝大一統崩潰之後,歷經十幾年混亂的戰争,最後形成了南康北蘇的局面。論民生,似乎富裕的康國更勝一籌,但論軍力,骁勇善戰的蘇國則更顯優勢。蘇國的騎兵銳不可當,但是再厲害的騎士來到漓江邊,也只能被康國的水師攔住,但是康國雖然占據了漓江,卻因為陸軍衰弱而無力反攻,於是南康北蘇就這樣僵持下來了。
早些年蘇國的皇帝熱衷戰争,一些小規模的騷擾性進攻兩三年就有一次,搞得像蘇國的實戰演習似的,不過三年前老皇帝駕崩了,一個剛剛滿六歲的小皇帝上臺,右相和左龍大将軍争權,朝廷政局不穩,也就沒有心思來攻打康國了,而康國也不主動進攻,故而兩國之間的戰争就暫時停止,一停就是三年。
然而,如今蘇國又打過來了。
兩年前,左龍大将軍在政治鬥争中擊敗了以右相為首的文官集團,蘇國政權完全落入他的手中,兩年後,蘇國軍隊經過修整,這位被譽為“不敗鬼将”的左龍大将軍終於再次打過來了。
三年的時間并不算長,康國滿朝文武聽到“不敗鬼将”這個名字都覺得頭疼。
“不敗鬼将”本名韓式希,其實他“不敗鬼将”的名頭大半不是在蘇康兩國的戰争中獲得的,而是蘇國對北方的游牧民族的戰争中獲得的。在中原分裂的時候,塞外的游牧民族倒是形成了一個短暫的統一政權,被中原人稱為“塞丹”。塞外民族民風彪悍,因為生活環境惡劣,每年開春都會進入中原掠奪。康國位於漓江以南,和塞丹八竿子打不著,都是靠蘇國抵擋,這也是造就蘇國強悍騎兵的主要原因。
十六年前,韓式希這個人出現在老皇帝視線內,甫一出現,就得到了老皇帝的信任。他戰争中漸漸嶄露頭角,短短幾年間就成為十二護國将軍之一。蘇國的五官體制是左右龍虎大将軍最高,其次是四方上将軍,再次就是十二護國将軍。為了防止武将奪權,左右龍虎大将軍要麽是空缺,要麽是名譽性的虛職,也就是說四方上将軍實際就是武官中最高級別的實權人物了,而韓式希此時離巅峰也不過一步之遙。
成為護國将軍後不久,韓式希提議将塞丹政權一舉摧毀,這個提議得到了老皇帝的支持,韓式希作為左路軍統帥出擊,在這場戰争中獲得了極大的功勳,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這就是“不敗”的由來,而“鬼将”則是說韓式希始終帶著一張鬼面具,關於面具下的模樣卻無人知曉。
這場戰争韓式希徹底擊垮了塞丹政權,讓塞外游牧民族再次分裂成幾十個大小政權,無力再入侵中原。戰争結束後,韓式希就被封為鎮北上将軍,位極人臣,深得皇帝寵信。
因為游牧民族無法再對蘇國形成威脅,韓式希改封平南上将軍,調任蘇國南方軍──也就是和康國對峙的那只軍隊,於是韓式希漸漸成為讓康國頭疼的人物。
大約是五年前,老皇帝可能是自覺命不久矣,找了一個由頭,将韓式希封為左龍大将軍。這可不得了了。要知道老皇帝雄心壯志,他十六歲登基,以雷霆手段除去了當時握權的左右龍虎大将軍,此後左右龍虎大将軍兩個位子就一直空懸,兵權始終抓在老皇帝自己手裏,現在他卻突然将兵權交給韓式希了?
旁人都看不明白為什麽,只知道韓式希權柄日大,又過了兩年,老皇帝病重,大家都在猜測他會傳位給誰。老皇帝有七個兒子,不過有四個都在前一輪的皇位争奪中或死或瘋或流放,如今剩下三個小兒子,較大的兩個都是碌碌無為之輩,最小的那個還是懵懵懂懂的年紀。左看右看,滿懷抱負的老皇帝恐怕不會想選擇其中的任何一個。
不過還是要選擇,老皇帝駕崩,留下诏書,将皇位傳給了小兒子,封小皇帝的母妃為慈仁太後,原皇後為惠寧太後,命右相和韓式希在皇帝成年前輔政。
之後就是右相和韓式希的權力争奪之戰了,最終韓式希勝利,将蘇國大權徹底抓在手中。
韓式希取得大權之後對右相在朝廷中的殘餘勢力進行了一個拔除,之後就是整頓吏治,改善民生,休養軍隊,如此兩年,蘇國國內欣欣向榮,今年恰逢大豐收,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於是韓式希就率軍打過來了。
當韓式希率軍向漓江北岸集結時,康國朝廷之上也在商量這次的統帥人選。
康國其實并不是很著急,因為韓式希就算被譽為“不敗鬼将”,面對滔滔漓江和康國引以為傲的水師也只能望洋興嘆,最起碼,讓水師抵擋那麽個把月是沒問題的,所以康國的朝廷自認有足夠的時間商量那些瑣碎的事情。
康國皇帝昏庸,但下面的文武百官卻相當厲害。畢竟是處於戰亂之中的國家,必要時刻還是比較團結的,而且一些勢力之間的潛規則也會讓他們在适當的時候選擇妥協。皇帝在上面昏昏欲睡之時,下面幾十個人通過争吵已經将各将軍人選确定了,現在唯一商量不下來的就是“監軍”這個職位由誰擔任。
監軍其實是一個虛位,是專門給皇帝彙報軍情但毫無實權的位子,一般都是由皇帝信任的人擔任。因為監軍是絕對不可以幹涉軍務的──不過如果你想沖在第一線和其他小兵一樣抛頭顱灑熱血那是沒人會阻攔的,所以皇帝派什麽人都無關緊要。以往的慣例都是派一個中臣(也就是太監)或是皇子擔任。
當然,也不能說監軍毫無用處,如果監軍在皇帝面前亂說話,還是會給将領帶來很大的麻煩──如果皇帝極其信任他的監軍的話。
如果是派中臣那就沒什麽好說的,這不是大臣可以左右的,但如果要派皇子擔任那麽其中就有一番斟酌了。
這幫大臣多半各有各支持的皇子,雖然監軍沒有實權,但作為一次歷練卻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若是能在戰争中有那麽一點上佳的表現,那就是日後争奪皇位的資本。所以,當前面各将軍的人選确定,各方勢力都在這場肉骨頭争奪戰中取得一個平衡的時候,這個“監軍”一職反而争執不下。
“請陛下定奪!”
百官的異口同聲讓差點就要睡著的皇帝驚醒,皇帝茫然地看著下面齊齊躬身的大臣,似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旁邊的大太監附耳輕聲道:“陛下,大臣們正在為讓哪位皇子擔任監軍煩惱呢。”
皇帝反應過來,他也不笨,在這種時候還是拿出了皇帝的威嚴。他想了想,道:“既然愛卿們無法決定,那就讓朕的皇子們自己選擇吧。宣所有的皇子上殿!”
宮中記 17 兒臣想看大船
“父皇宣我上殿?”
夏彥驚訝地看著傳話的太監,他不敢相信居然還會有人記得育芳宮裏還有一位皇子的存在。
那太監說:“陛下的意思是讓‘所有的皇子’上殿。”太監擡頭對夏彥眨眨眼,道,“殿下,您在這裏太委屈了,這是一個好機會,若是能由此讓皇帝注意到您,您就可以回到宮裏了。”太監似乎是怕夏彥不信,又說,“殿下,小的當初受過皇後的恩惠,這些年來一直銘記於心,只可惜人微言輕,也無法給殿下什麽幫助。這次小的聽到消息就趕過來給您說一聲,也算是略盡綿薄之力。”
夏彥頓時明了了。果然不是皇帝特別宣旨的,而是這太監想著報恩才來通知一聲,皇帝說的是“所有的皇子”,夏彥也是皇子,自然是有上殿的資格,只是若是沒有這個太監私下通知,只怕夏彥等戰争打完了還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自然也就将機會錯過了。
夏彥有些遲疑,若是所有的皇子都上殿,他必然會和夏灏碰面,到時候身份曝光……
謝過了太監,夏彥并沒有上殿。他又想起母後曾說過的話,既然上殿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他何必要去?
那邊太監對夏彥告辭時,夏灏已經穿戴整齊來到了大殿之外,和他一樣還有其他四位皇子:大皇子夏錦,六皇子夏曦,七皇子夏烨,八皇子夏淩。在這些皇子裏,夏灏是最小的,夏灏之下只有十二和十三兩位公主,至於十、十一、十四尚未出生就已夭折,連名字都沒有。
“參見父皇!”
皇子們站在大殿之中對皇帝施禮。
“免禮。”皇帝一手虛托,示意他們平身,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各位愛子來時應該已經知道朕為什麽宣你們來了。兩國開戰,朕需要一名監軍,你們有誰自告奮勇的?”
此話一出,六皇子夏曦的臉色首先白了一白,随後就低垂著頭站在那裏不說話。
夏烨和夏淩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野心,夏淩立刻上前一步,道:“父皇,兒臣願往!”
夏淩話音未落,大皇子夏錦也站了出來,大聲道:“父皇,戰場兇險,八弟尚且年幼,還請讓兒臣前往!”
此時夏淩不過十二歲,而夏錦已經十九歲,早已封王開府,他說這話倒也十分貼切。
但這是夏淩不服氣了,針鋒相對道:“大哥,小弟已經很久未在武場裏見過你了,你确定你的弓馬還娴熟嗎?那可是戰場,一不小心就要喪命的!”
夏淩這話說得很不好聽,夏錦臉色變得很不好看,支持夏淩的幾位臣子也連連搖頭。
夏錦寒聲道:“小弟筋骨尚未長全,只怕連跨上戰馬都要人扶吧!”
“我!”
夏淩想要争辯的時候,卻被一人打斷了:“大哥,八弟──”說話的是七皇子夏烨,他打斷了兩位皇子的争吵之後轉身對皇帝說,“父皇,依兒臣看,八弟年幼,大哥又不善弓馬,倒不如讓兒臣試試。兒臣年滿十三,這些年在武場中跟随将士們練武,早有出去歷練一番的想法,不如趁此機會讓兒臣見識一下我大康軍隊的英武。”
夏錦沈了臉色,夏淩瞪起眼睛,兩個人對這個突然殺出的黃雀很不爽。
皇帝遲疑一下,也不知該如何決斷,似乎每個人都說的很有道理。
正在皇帝猶豫間,夏灏一蹦一跳地跑上丹墀,在衆人錯愕的目光中,他雙手揪住皇帝衮服的衣袖,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嘟起紅潤的小嘴,以軟得像糖漿一樣的稚嫩童音撒嬌道:“父皇,兒臣想看大船!”
夏灏要去戰場了,他用蜜糖政策擊敗了所有的對手,一句撒嬌比所有兄長的長篇大論都管用。所以說,昏君和明君是要區別對待的。
出征是在三天後,而剛好出征前的那個晚上是夏灏和小安見面的時候。
“小安,我要去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