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氣
“你的作業呢?”
梁赫晚上沒睡夠,一大早趴在桌上打盹,沈喆的聲音從頭頂上劈下來,不重卻不容忽略。
“都這麽晚了啊?”他看了下表,再看看被自己的胳膊壓得有了折痕的語文練習,尴尬地與沈喆對視,他的作業還沒有補完。
“我下午再交吧,”高中生了,偶爾忘帶作業,老師也不會說什麽,“說我沒帶。”
沈喆沒應聲,只是把手頭上的作業整理了一遍,離開了他的座位旁。
第二節 語文課,羅茗钰拖堂幾分鐘後,宣布“下課”。下一節體育課,雖然現在學校的操場在施工,不方便進行統一的體育項目,但籃球場等設施仍然可以使用,一般安排學生自由活動。羅茗钰放行之後,班上的人陸續出了教室。
唯獨梁赫在經過講臺的時候,被她叫住。
“梁赫,”她一臉不悅,“昨天的語文作業你是不是沒寫?”
梁赫以為謊話被羅茗钰識破了,猶豫着是否再掙紮一下,就聽對方說:“我都知道了,你根本沒寫多少吧?”
怎麽知道的,顯而易見,只有沈喆見過他的作業。
梁赫稍稍咬了下嘴唇:“對不起,昨天晚上有點事耽誤了。”
“現在已經是高二了,你應該知道這一年有多重要,”羅茗钰倒不是完全不近人情,但說話語氣仍然嚴肅,“特殊情況誰都會有,我就不說什麽了,你留在教室補作業,寫完交給我再去上體育。”
羅茗钰撂下話後就出去了,同學也都離開教室了,空蕩蕩的屋子裏只剩下梁赫一個人。他悶頭走回自己的位置,站在桌前,半晌沒動。
心裏湧上股惡氣,右腳猛地踹在桌子腿上,一下子踢歪了不大的方桌,同桌的也受到波及,刺亮的“桄榔”聲從耳邊擴散開來。現在他一點都不怕被班主任聽見,或許回來再罵他一頓更好,反正他不高興,也不想別人痛快。
很顯然羅茗钰沒聽到,因為她沒有再折回來。梁赫無處宣洩的挫敗感似乎從桌子下方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打小報告……真他媽有病……”他的嘴裏嘀嘀咕咕,接着又一腳踹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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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為班民服務,穿小鞋還差不多。
他死盯着窗外,樓下人打球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過了五六分鐘梁赫始終沒管被踢歪的桌椅,就那麽直接坐下來,不情不願地補作業。等把作業交上已經快下課了,他懶得再去上體育,繼續坐在原位發呆。沒過一會兒,聞昊他們上來了。
“你沒上體育啊?”
“沒。”
“為什麽啊?”聞昊課上沒見着他就覺得奇怪了,“你不是挺喜歡上體育嗎?”
梁赫煩躁地說:“沒上就沒上,有什麽好問的。”
“吃槍子了?”聞昊莫名其妙,“我又沒惹你。”
的确不是他惹的自己。
梁赫往門口看了一眼,沈喆剛進來,接觸到他的目光時迅速垂下眼,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回了自己座位。
與梁赫鄰桌的曹蕾發現桌子歪着,剛想說什麽,見他目光不善,只好獨自整了下桌椅。
下午放學後,梁赫才願意跟聞昊提起這事。
聞昊家經常沒人做飯,一般在學校外面吃。梁赫今天也不在家吃,倆人一塊出學校,順着街邊晃悠。
放學時間,校門口不缺吃東西的地方。他倆進了常去的一家小面館,梁赫點的炒面,聞昊要的牛肉刀削面。九月份天涼了,店門口風直吹進來,可在裏面坐上幾分鐘,再等面上桌,熱氣迎着臉往上撲,又燥起來。
“補作業?”聞昊聽了,幾分詫異,“她怎麽知道你沒寫作業?老羅這麽精?”
“她能知道什麽……還不是聽沈喆說的。”
對方罕見的怨婦口吻讓聞昊愣了幾秒,随後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
梁赫涼涼地說:“我把你抄作業的事告訴嚴岳怎麽樣?”
嚴岳是他們的數學老師。
“別啊,我是站在你這邊的,”聞昊把嘴裏的面咽下去,才勉強收了笑,“他這人怎麽這樣啊?小學生吧?”
“算了,理他呢,”梁赫認為沈喆的小報告行為非常幼稚,可又覺得為這麽點破事計較的自己也很幼稚,“我看你語文作業也小心點吧。”
“我臉皮厚,罰站都不怕,還怕補作業?把我攆回家最好,”聞昊渾不在意地說完,扒拉了兩下碗裏的料,“哎老板,今天怎麽這麽多肉?”
聽見聲音,門口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回過頭,眼角的皺紋随着笑容聚攏在一起,狀似刀刻:“這不看你們辛苦嗎?”
他倆是店裏的常客,尤其是聞昊,老板比較眼熟。
“高二忙了吧?”他還給二人送了份小菜。
“那可不,”聞昊說,“天天開動員大會,跟明天就要高考似的。”
“那也沒動員到你。”
梁赫的話音剛落,店裏進來一波人,老板顧不得聊天,沖着門口喊道:“來,随便坐。”
“這家怎麽樣啊?”
“挺好的,我以前來過。”
梁赫和聞昊不約而同地擡頭,向這聲音的主人望過去,最後進來的兩個人正是沈喆和他的同桌徐文珊。
徐文珊性子活潑,主動招呼起梁赫二人:“哎,你們也在啊!”
“嗯。”梁赫只沖她點頭,完全忽略了沈喆。
“要不我們幾個一起吃吧。”徐文珊以詢問的目光看向沈喆。店裏的位置不夠,不和他們拼桌,也是和別人。
“不用了,”梁赫扯了張紙巾,往嘴上一抹,“我倆剛吃完,你們吃吧。”說完示意聞昊動地方。其實他還剩下一點,就是不想繼續待着了。
“哦,拜拜啦。”徐文珊倒沒多想,仍然愉快地拉着沈喆坐下。
之後的幾天梁赫沒跟沈喆說過話,更沒有再一起打水。有幾次他站起來,往後排一望,沈喆已經拎起水壺,他便坐回去,不再操心打水的事。
班上的座位正常半個月一調,第一次輪換之後,梁赫從近窗的位置到了對面挨牆的縱列,與聞昊、沈喆之間只隔着一列和一個過道。梁赫的同桌曹蕾是班上的學習委員,成績相當優異,沒有一項短板,上課專注,下課也都在學習或看書,非常安靜。
聞昊下課更愛找梁赫了,隔着個曹蕾跟他閑扯。曹蕾雖然沒說什麽,但總皺着眉,露出一副被打擾後不太舒服的表情。周二大課間,聞昊又過來的時候,梁赫拉他到外面走廊。
“就問你個事,出來幹嘛?”
“你沒看人家刷題呢,”梁赫往教室那邊努了努嘴,“你在旁邊嘚嘚個沒完。”
“誰啊?曹蕾?”聞昊後知後覺,“下課還刷題,也不怕學傻了。”
“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啊?”
他啧了一聲:“學霸的境界,咱的确不懂。”
兩個人趴在挨走廊的窗口上,不遠處是施工中的操場,塵沙飛揚。由于這項未完工的工程,這個學期的大課間出操也取消了。
“你要問我什麽啊?”
“就……你什麽時候回家啊?”聞昊低下頭,“我是說……叔叔家。”
“問這個幹嘛?”梁赫一看他那表情猜出個七八分,“你想去我家玩電腦?”梁赫中考完回家那會兒,聞昊就跟着去蹭過。
聞昊點頭如搗蒜:“那個梁赫你看——”
“做夢!”梁赫也沒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幻象。
“你怎麽這麽小氣啊!”
梁赫小聲地說:“我不想回家。”
“怎麽了?”聞昊暗暗觀察他的神色,“又和你爸鬧別扭了?”
“想多了,”梁赫否認,“還不如鬧別扭呢。”他越來越不知道如何跟梁政相處,是親人,好像不該那麽陌生,可偏偏熟絡不起來,就原地踏步地僵着。
“你有毛病啊?”聞昊說完,又意識到什麽,拍下他的肩膀,“算了,別談這個了。”
第三節 是數學課。這節課主要講解之前布置過的作業,進行複習總結。
“那麽這道題,有兩種最簡單的解法,第一種我來說……”粉筆在板面上飛速劃動,發出“篤篤”的聲音,嚴老師在臺上邊寫邊解說,寫完半面黑板之後,停頓了半分鐘,等下面的學生抄完。
嚴岳是個快退休的老頭,個子不高,黑瘦黑瘦,兩鬓微白,看着精幹,說話語速比班主任還快,經常要刻意停下來,察看學生的接受情況。
梁赫練習上寫的基本與老師給出的答案一致,他稍微補充了一些格式上的漏洞,便把剛用過的水筆掂在手上随意轉了起來。
“第二種解法,找一位同學來說吧。”嚴岳雙手撐着講桌,往臺下望過來。
梁赫原本想舉手,不過他的手剛一動,還在轉悠的筆便輕巧地飛了出去,在曹蕾面前畫了道扁平的曲線,“啪”的一聲落在靠近沈喆桌角的過道上。
安靜的教室中,這聲音清脆響亮,仿佛帶着回音,個別同學開始竊笑。
嚴岳口頭上沒有發作,視線掃過那幾個調笑的人,成功讓全班噤聲。梁赫大氣沒喘一下,筆只能等到下課再撿了。
“就請課代表——梁赫同學講一下吧,”嚴岳轉過頭對他說,“我猜你剛才是想要舉手的。”
“嗯,”梁赫從座位上站起來,“還有一種方法就是……”
“對,”嚴岳不住點頭,等他說完再總結道,“就是像梁赫說的這樣。”
梁赫松了口氣。嚴岳姓嚴,卻不是過分嚴厲的老師,這事若發生在語文課上,估計就沒完了。
他坐下的那瞬,沈喆彎腰拾起地上掉落的水筆,回身遞給曹蕾,曹蕾又傳給了梁赫。梁赫收拾好文具,往斜前方望了一眼。
沈喆已轉過頭去,繼續聽課,握筆的右手動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