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家長會

心裏的悲傷沒有淡去,只是被梁赫完好地隐藏起來。他借着刷題、看書轉移注意,小考的成績甚至比上學期更好。

住宿生活有條不紊地展開,他也漸漸适應。趙卓陽沒再故意找刺,偶爾帶些零食回來,跟他分着吃。“卷毛”和“中分頭”更溫和,相處起來不累。

按照學校安排,十一長假前夕,将舉行高三生的家長會。

以往家長會,都是秦穎代替梁赫的父母來學校,現在她住院,沒辦法參加。而梁政這幾天出差,他提前跟羅茗钰進行通話,為自己的缺席道歉,并與之交流了梁赫最近的學習與精神狀态。

家長會那天是三十號,下午兩節課後。除了梁赫,其他同學的家長全部到場,學生提前放學。家附近的基本都自己回家了,有些住宿生則等着家長一起走,比如沈喆。

太陽還沒落山,只是被雲遮着,昏黃的天際有着老電影似的色調。

教室下面的籃球場上,一些低年級生在打球。梁赫的家長沒有過來,但他沒有早早離開,向暫時休息的學弟借了個球,練起了投籃,打發時間。沈喆在不遠處的樹下靠着。

很久沒碰球了,梁赫有點手生,好幾次失手。他在球場上帶着球跑動兩圈,再次來到籃下,輕輕一躍,看着那個球沿着籃筐邊緣滾繞一圈,像是完成使命,安然落入網中。

“不錯。”沈喆從樹下走出。

“你要試試嗎?”操着疑問的口氣,梁赫卻提前動作,直接把球往沈喆身前抛去。

沈喆反應快,雙臂一伸,正好接住。

“我沒怎麽玩過。”他對運動的興趣都很一般,頂多偶爾和沈思鴻打羽毛球。

“沒事,”梁赫出了汗,揮動右手扇風,“閑着也無聊。”

沈喆沒有太靠近籃下,就在罰球線附近向上投,沒想到第一次就中了。他活動了一下手臂,又把球撿回來:“哎,我還挺有天賦。”

梁赫笑笑:“繼續投。”

投了十次,至少一半進筐,沈喆自我感覺良好。

Advertisement

“要跟我打嗎?”梁赫問。

但是沈喆還沒來得及回答,借球給他們的學弟說要走了,梁赫只好把球還回去。

天色更暗了一些,家長會沒那麽快結束,沈喆等沈思鴻,梁赫也不說離開,兩人慢慢踱至球場外緣。

阒靜萦繞于二人之間,放佛自動隔絕了一旁籃球撞擊地面的噪音。

“最近去過醫院嗎?”良久的無言後,沈喆還是開了口。他只說去醫院,而實際上他們都明白,去醫院意味着去探望秦穎。

“上個禮拜去了。”

梁赫的雙目毫無神采,看樣子也知道老人的情況不樂觀,沈喆沒再就着這個話題追問。

“那你一會兒你打算去哪?”

“先在外面吃飯吧,然後……”梁赫垂着頭,“還想去醫院。”

“今天?”沈喆看了看表,就要天黑了,“會不會太晚了?”

“沒事,可以住‘天苑’。”

低年生走後,籃球場上仍有少數幾人在打球,腳步聲零零碎碎,毫無急迫。梁赫很安靜,有意讓視線追随跳動中的球,直到天色愈發暗淡,學生們的輪廓模糊得幾乎成了剪影。

他擡頭望着身邊的教學樓,每一扇窗戶湧瀉出的燈光在昏暗中交融,似乎這幢樓本身就會發亮。窗邊開始有人影晃動。

“差不多完了,”梁赫面沖他們教室的方向說,“你去找叔叔吧。”

“那你呢?”

“我等下再走,”梁赫沒動地方,“還想待一會兒。”

沈喆凝視身邊亮起的路燈,因為離光源太近,燈下兩人的影子看起來矮矮的,而且幾乎疊在一起。

“去了‘天苑’給我打電話吧。”他說。

“嗯。”

沈喆快步返回三樓,找到了剛從教室走出的沈思鴻。

“今天晚上不回家吃了,”沈思鴻告訴他,“你媽媽剛才打電話來,醫院有事她出去了。”

沈思鴻不太愛做飯,他單獨帶沈喆的時候,倆人常常去外面吃。

“去飯店嗎?”沈喆立刻反應過來。

“嗯,前面路口有家粵菜館,”沈思鴻接着說,“先不開車了,咱們走過去吧?”

“我随便,”還沒走到樓梯口,沈喆突然停住,對沈思鴻說,“爸,我一個同學,家裏沒人,讓他跟我們一塊兒去那邊吃可以嗎?”

既然梁赫也打算到外面吃,沈喆琢磨着,不如把他叫來。

“可以啊,”沈思鴻毫不在意,“你同學在哪呢?”

“就在樓下籃球場,”樓梯附近人來人往,嘈雜喧嘩,沈喆提高嗓音,“爸,你在校門口等我,我去叫他。”

“行。”

沈喆飛奔着向樓下跑去,超過了一個又一個正常步速的學生。沈思鴻在背後喊了一聲“慢點啊”,也不知道他聽見沒有。

可是等沈喆再到籃球場上,根本找不到梁赫的影子,只有剛才幾個打球的學生正在收拾書包,好像也打算要離開了。

“同學,”沈喆上前,對其中一人說,“不好意思問一下,剛才站在這裏的一個穿校服的男生,你們有看到他離開嗎?”

“啊?有這麽個人嗎?”幾人面面相觑,十分困惑。

的确,對不認識的人,即使在身邊站一下午恐怕也不會留下任何印象。沈喆也覺得自己的問題強人所難。

“好像有吧……”終于有個男生猶豫着回答,“但是走了。”

沈喆擡起眼,半自語地問:“他……出校了嗎?”

“那就不知道了,”那人繼續說,“這又看不到校門口,不過我記得是往大門方向走的吧,走了好一會兒了。”

“那……謝謝你。”沈喆機械地說着,轉身離開。

梁赫很可能已經離開學校。沈喆也不知道他是去哪裏吃飯,還是直接去了醫院;最後失望地回到校門口。

“怎麽了?”沈思鴻問,“你同學呢?”

“他走了。”沈喆的心裏有股說不出的難受,還有點落寞。

沈思鴻以為他是為沒能和朋友共進晚餐而遺憾,寬慰道:“以後還有機會,我們走吧。”

梁赫确實直接去了醫院,他沒有完全說實話。

自己的事已經讓對方屢屢費心,他不懷疑沈喆上樓後會請求沈思鴻帶上自己,所以先離開了。

傍晚,住院部大樓燈火通明。但秦穎休息得早,屋裏只點了盞夜燈。護工沒想到梁赫這個時間過來,問他想不想和奶奶說話。

“不用,我坐一會兒就行了。”梁赫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秦穎現在很虛弱,睡着以後一時半會估計醒不過來,他也不打算驚擾她。

他沒在裏面停留太久,之後走出病房,視線望到了走廊盡頭,心下茫然。回家嗎?不知哪個是家。于是靠牆繼續坐着。為了避開刺白的頂燈亮光,他一直低着頭。

一個護士模樣的女性從他面前走過,又退回來,似乎在打量他。被陌生人注視,梁赫不太舒服,又不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于是擡起頭回望過去。

“你是——”那人問他,“梁赫嗎?”

“是,”梁赫詫異地站起身,他對這個中年女人完全沒有印象,“您是——”

“你是沈喆的同學吧?我見過你們的合影,”她說,“我是他的媽媽。”

梁赫立刻記起,沈喆的母親就在第一醫院工作。

“阿姨好。”

“你好。”

另一個年輕護士迎面叫她:“白姐,怎麽來這邊了?”

“我來看看,”小護士只是打聲招呼就離開了,白豔茹繼續對梁赫說,“我在別的科室,但是沈喆跟我提過你奶奶的事,奶奶休息了吧?”

“嗯,”梁赫回答後,意識到她的言外之意,“您是——來看我奶奶的嗎?”

“我暫時忙完了,”她邊點頭邊說,“沈喆也很惦記你奶奶。”

“啊……我知道。”其實梁赫不太清楚。這段日子沈喆對他的關心的确比往日更多,但不常直接問起秦穎。

“晚上家裏有人嗎?”白豔茹又問。

梁赫在說出“沒”字之前改變了主意,對白豔茹撒了個小謊:“我爸爸在。”

“那就好,”白豔茹沒有懷疑,“我本來想如果你家裏沒人,放假可以到我家來,沈喆應該會很高興。”

“以後有機會吧。”梁赫忽然感到無所适從。沈喆和他的父母都很熱心,但那裏不是自己的容身之所,“阿姨,謝謝您,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啊。”

“嗯。”

梁赫當晚沒有留在“天苑”,而是返回了四中的老宅。

小賣店在半個多月前正式停止營業。家裏亂做一團,無人有精力顧及,自然不必再續租。銀冷的卷閘門上貼着“轉租”的告示。

阿花徹底消失了,或許已不在人世。梁赫收走了樓道裏的食盆,只有鞋架還放在那裏。那麽舊了,拿回家也沒什麽用。

這裏不像“天苑”,有梁政請的保潔人員定期打掃。一陣子沒進過家門,裏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然而梁赫不怕麻煩,獨自整理讓他感到久違的踏實。擦洗過客廳的地板後,電話鈴響了。

有點意外。秦穎住院,他也住校了,最近家裏的來電顯示上只有幾個像是廣告的號碼。所以這次,會不會又是毫無意義的外人呢?

接起之後,那邊有微弱的吸氣聲,梁赫瞬間預感到了是誰打來的電話。他低頭察看來電顯示。

“沈喆?”

“你怎麽回四中了?”沈喆的聲音有些急促,“騙我好玩嗎?”

聽見他的抱怨,梁赫不知怎麽忽地想笑,卻還是誠懇地道歉:“對不起。”

“想回去就回去吧,”沈喆的語氣軟了,“你碰見我媽媽了吧?”

“嗯,阿姨人真好。”

“那是肯定的,”沉默一剎,他帶着些遺憾問道,“她邀請你來我家,你怎麽不來呢?”

“我……”梁赫握着話筒,想不出更合适的組織語言的方式,“我現在想一個人……對不起。”梁赫不确定這麽說了,沈喆是否會不開心,可是他不願再找借口敷衍對方。

“那也沒什麽好道歉的啊,”對面馬上恢複了明快的嗓音,“我還以為你不願一個人的……”

“謝謝你。”梁赫喃喃地說。胸腔內微窒,這次不是為了奶奶的事,只因為沈喆的一句話。

“如果改變主意,可以再來找我,我這幾天在家,”國慶節他們放四天假,“或者打電話聊聊天也行。”

“好。”梁赫在電話裏答應。

盡管直到假期結束,沈喆都沒有等來他的回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