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是人還是畜生?

“爸爸……”

“給我。”

“好吧——”

匆忙之中,淩意慌不擇路地挂斷。他怕厲醒川接過電話問他是誰,屆時無話可答。

見他靠着玻璃半晌沒動,民警納悶:“找着了?”

他這才回過神,擱下聽筒連連道謝,“找到了,是我自己粗心,還好沒有丢。”

“找到了怎麽還愁眉苦臉的?”

“因為……”

因為不知怎樣去拿回來。

十點半過後就沒有地鐵了,回家只能靠夜間公交。淩意翻出兩張零錢,沿路燈步行去站點。

要想拿回手機,不跟厲醒川照面是不可能的。見了面說什麽,還裝不認得嗎?

恐怕不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麽,明明這兩年也曾發了瘋一樣地找人,等到人真的出現,卻開始踟蹰不前。

等了約摸十分鐘,夜班車到跟前。門一開,下來兩個女高中生,笑着炫耀彼此的手機桌面是偶像的哪張帥氣寫真。正要上車的淩意聽見後如遭雷擊,心裏一聲慘叫,雙手捂住了臉。

手機桌面還是他跟醒川的半副合照。

“到底上不上啊。”司機大聲催促。

“上、上。”

此後好幾個小時他都神經緊張,忍不住想厲醒川有沒有看到,會不會認出來。如果認出來,又會怎麽想自己。

當晚輾轉反側到三點,第二天頂着巨大的兩個黑眼圈、冒着被辭退的風險又請了半天病假。

他決定去碰碰運氣。

早上十點抵達帝景,按下門禁時心跳逼近180,一接通,又驟停。

沒人說話。

厲醒川一向不主動,因此仍由淩意主動。他輕輕道:“早。”

結果回應他的卻是女人的聲音:“你找誰?”

應該是昨天那位保潔吧。失落的同時他也松了口氣:“您好,我昨天來量房的時候把手機落在小朋友的卧室了,方不方便現在上去拿一趟。”

門禁裏靜了一會兒,大概是在确認是否确有其事,然後才說:“上來吧。”

聲音莫名威嚴。

淩意一怔,覺得不像保潔。坐電梯上樓,神經忽然緊繃,說不出緣由。到大門口,門已經是開着的,他沒站太近,“您好,我來拿手機。”

裏面的人說:“稍等一下。”

不知為什麽,聽見這個嗓音,他後頸忽地一涼。很快門被人打開,出來的根本不是保潔,而是——

他不自覺後退半步。

“伯母……”

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厲醒川的媽媽,厲微。

兩人猝不及防相見,厲微先是詫異,緊接着瞳仁縮緊,畫了淡妝的臉上五官通通移位。

“淩意……怎麽是你?”

“你、你居然敢找上門!”

本來鼓足勇氣脫去口罩來見另一個人的淩意毫無準備,一下子被十足的惡意潑了整臉,骨縫中都透着寒,“伯母你誤會了,我只是來拿手機的。”

“好啊你!”厲微根本聽不進去,右手将他的手機握得死緊,手筋都凸出來,“你們什麽時候聯系上的?我兒子剛過上幾天安生日子你又來糾纏他,當初我說的話你當耳旁風是不是!”

“伯母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

“我——”淩意手足無措地低頭去翻包,剛翻出工牌的帶子就被厲微奪去。

她念出牌子上的工作室名字,擡起一雙眼睛剜住他,紋過的眼線下射出銳利的寒光,“醒川見過你了?”

淩意先是點頭,然後又用力搖頭:“沒有,沒有,我來過但他不認得我。”

厲微不信。

“真的,”淩意不知在說服她還是說服自己,“他早就把我忘了,認不出我了。伯母你放心,答應過你的事我一定做到,你放心。”

“你叫我怎麽放心!”

就在厲微身後,遠遠的有一雙眼睛,是小樹藏在門後注視着外面的一切。他一定是好奇奶奶在跟誰說話,為什麽發這麽大的火。

“淩意,做人要是不懂得知恩圖報,那就跟畜生沒什麽兩樣。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我不想把話說得那麽難聽,但你要是再耍什麽心眼想跟醒川——”

“不不,”淩意急忙否認,“我知道……我明白的,伯母,我沒有你想得那麽糊塗。”

“你還當自己不夠糊塗?”厲微将手裏的東西啪一下扔到地上,“想當初你就差點害死你媽,我還以為你改了,知道錯了,沒想到居然過了五年還是陰魂不散。我真是求求你幫幫忙,可憐可憐我,也可憐可憐你那個病得連自己都不認得的媽!以後千萬不要再出現在醒川面前。”

砰得一聲,大門關緊,一股勁風拍在淩意臉上。他眼睛用力一眨,身體在劇烈的顫抖中蹲下來,低頭拾起已經開裂的手機。

午飯随便對付了一口後,淩意在麥當勞趴了一會兒,啓程去乘地鐵。

下扶梯的時候後面的人推推搡搡,他毫無防備,整個人撲到冰涼的地板上,右手在梯子裏卷出長長一道口子,殷紅的血一路蜿蜒到胳膊。周圍人一陣驚呼,七手八腳地将他扶到最近的衛生站,簡單地消毒加處理傷口。

衣服上還好,文件包上全是血。縫完針以後他找護士要了兩個酒精棉球,坐在走廊上将包外的血漬仔細擦淨,交完費很禮貌地告辭。

“真不簡單。”兩個護士即便見過大場面,此刻也瞠目結舌,“眉頭也不皺一下。”

她們哪裏知道,再多的血淩意也見過,這一點算得了什麽。

剛到公司,遠遠的就聽見玻璃房裏有人發脾氣。

“哎淩意,”人比較好的一個女同事拉住他,“你先別過去,總監正在氣頭上。”

他們總監脾氣不好,這誰都知道。淩意以為她是怕他遭受池魚之災,剛要去倉庫放東西,江昊卻從總監辦公室出來,黑着一張臉叫他,“淩意,跟我過來!”

他把淩意叫到角落。

“解釋解釋吧,怎麽回事。”

“什麽?”

“還裝蒜,投訴電話都打到總監那兒了!你說你身體不舒服想請半天假,我好心讓你休息,你就這麽報答我?”

“我——”淩意還沒鬧清怎麽一回事。

“真服了你了!”江昊如同火藥桶,指着他的鼻子罵,“誰批準你一個助理直接跑到客戶家裏去的?你算老幾啊!搶客戶都搶到我頭上來了!過幾天是不是還打算到我頭上拉屎撒尿?!真他媽是人不可貌相,平時看着老實巴交的一個人,一見到錢跑得比誰都快,心思比誰都活!”

罵聲響亮,周圍同事漸漸聚過來看熱鬧。

“經理,我沒有,我只是——”

“還敢說你沒有!客戶在電話裏明明白白說是你淩意,要不是人家明白事理,知道你一個破助理屁都不懂,我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呢!現在好了,人家直接說不需要我們服務,你他媽的偷雞不成蝕把米,把公司的項目就這麽攪黃了,老子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這樣一單預算充足的項目,公司賺三萬,設計師至少能抽一萬,淩意這是造成了江昊真金白銀的損失,難怪他氣成這樣。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職業道德四個字,被手底下的徒弟搶生意對師傅來說是奇恥大辱。

話說到這兒,淩意總算明白。自己剛離開帝景,厲微的電話就打到了公司。

不該讓她看工牌的。

他深吸一口氣,攥緊雙手,“經理,是我的錯,但我真的不是想搶你生意,我只是去拿昨天落下的東西。”他用左手艱難掏出碎屏的手機,“客戶跟我的确鬧得不太愉快,她可能覺得摔手機不夠解氣,所以才會打電話投訴。”

剛才江昊是在氣頭上,機關槍一樣發了一大通火,這會兒多少也冷靜一些了。

他冷眼看着面前的手機,掃到慘不忍睹的屏幕,擡頭讓其他人散開,“去去去,沒你們的事。”

衆人尴尬離場。

“手怎麽了?”

“路上摔了一跤,縫了幾針。”

“說說吧,怎麽得罪的客戶,那個厲醒川不像是随便跟人動氣的主。”

淩意右手痛楚明顯,忍不住用左手擡住,“不是他,是他媽媽。”

“你怎麽那麽牛逼呢你,去拿個手機還能把人家媽給得罪了。我告訴你,她電話裏說了,這件事已經反映給小區物業,以後但凡是咱們公司的人,一個也別想進帝景。”江昊大約也覺得對方不可理喻,低聲咒罵,“狗眼看人低。”

他們之間的事別人又怎麽明白。淩意只說:“是我不會說話,惹客戶不高興。”

“我早就跟你說過學學說話學學說話,你不聽,成天的我行我素,你說你也快三十的人了怎麽心裏就一點兒都拎不清呢?我要不是你師傅我才懶得——”

話音未落,總監推開門喊:“江昊,過來!客戶又打電話來了。”

他急忙收住,帶着淩意走到辦公室,就見總監單手捂住座機的話筒:“我再給你們倆一次機會,好好跟客戶道歉,要是以後真進不去帝景江昊你自己看着辦。”

連江昊都要看着辦,淩意更不用說,試用期未滿直接走人。

說完,總監按了免提。

淩意知道,症結在自己身上,因此不等任何人催促,自行走到桌前,低頭喊了一聲:“伯母。”

周遭寂靜。

總監斜眼瞅着他。

他白着一張臉撐住桌子,低聲重複:“伯母,我是淩意,能聽見嗎?”

又是數秒安靜。

淩意想拿起話筒,好好跟厲微道個歉。手指剛碰到電話線,一道沉郁的嗓音傳出來。

“是我。”

他的手觸電般收回。

是厲醒川。

江昊馬上反應過來,搶前發言,“厲先生,您好您好,我是江昊,今天的事真對不起,是我沒有管教好下屬,您看我們這邊還可以怎麽補救一下,真的非常不希望失去您這個優質客戶。”

“聽說你們的員工從我家拿走了一部手機。”

“那是……那是我手下人的,不小心落在您家了,這事您看……哎他确實粗心。”

“送回來。”厲醒川語調冰涼,聽不出是生氣還是平靜,“如果不想吃官司的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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