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不肯再碰我了?

“後來呢?”小樹睡眼惺忪,可仍聽得津津有味,“後來小鹿有沒有被救出來呀。”

淩意捏了捏他的臉,“後面的故事下回再講,你該睡覺了,出去找爸爸吧。記住我們的約定,別告訴奶奶我在這裏。”

他把孩子從身上放下去,抻平他的牛仔夾克,“乖,去吧。”

小樹懵懂地點點頭,搖搖晃晃出去了。

沒過多久,玄關附近傳來聲音,應該是厲微走了。淩意打開房間的燈,重新坐回桌前心無旁骛地工作,刻意不去想外面的人在做什麽。

一個小時後,圖做得差不多,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雙腿,起身想去找厲醒川來看。一推開門卻發現客廳不知什麽時候關了燈,電視裏放着地理紀錄片,只有畫面沒有聲音。

小樹呢,醒川呢?

他往牆邊走了兩步,剛想開燈,就在沙發上發現了那個人。

厲醒川仰面斜躺在沙發上,頭枕扶手,左臂擋着眼睛,一條腿垂到地上,另一條腿伸直在沙發上。

睡着了?

剛一走近,淩意鼻間就聞到一股酒精的氣味。他轉頭一看,茶幾上多了個沒見過的杯子,裏面的琥珀色液體想必就是酒了。

再看厲醒川,他呼吸均勻,沒遮擋的下半張臉泛紅,胸膛微微起伏。随手扯開的襯衫領口下,凸起的喉結跟随呼吸頻率輕微滑動。

“醒川。”淩意輕輕叫了他一聲,“你睡着了?”

沙發上的身體動也不動。

淩意只得蹲到他旁邊又叫了一次,這回聲音大了一點,不過仍然沒人應。

不過才一個多小時,竟然就睡得這麽死。

不便搬動他,淩意起身去卧室找了條毯子出來,想着給他蓋上以免着涼。中途他甚至還去小樹的房間看了一眼,确定孩子好好的睡着才放下心。

回到客廳,他把毯子展開蓋到厲醒川身上,抖開時其中一角不小心拖到地毯上,就又蹲下去整理。誰知頭一低,卻在地毯上發現一板膠囊。

已經吃掉大半的藥板,上面沒有成份和療效,連名字也很陌生。不知道為什麽,淩意心髒突然劇烈一跳,腦海中出現了一些不好的聯想。

在監獄裏,有獄友吞藥自殺,更有人攢藥來嗑,其中不乏藥量不當鬧出事的。再看向醒川時他胸肺都有些發緊。

“醒川,”他俯身推了推厲醒川的肩,“醒川,厲醒川——”

末梢神經被濃烈的酒味刺激,一瞬間他的大腦就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了,慌不擇路地想讓眼前的人醒過來。

“醒川,醒——”

下一秒手腕卻感覺到一股力道。

厲醒川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手臂一揚将他推開,血絲密布的眸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淩意跳到嗓子眼的心驟然回落,幾乎發出咚的一聲,“你沒事吧,剛才一直叫不醒你。”

“能有什麽事……”厲醒川的嗓音比平時要遲緩一些。他掀開毯子,醉意熏熏地坐起來,背部松垮地靠着沙發。很少見他這樣有些頹廢的姿态。

淩意松了口氣,從地上把被他扔掉的毯子撿起來慢慢疊好,“有小孩子在家你怎麽也喝酒,萬一有什麽事怎麽辦呢?”

“他自己會睡覺。”厲醒川可有可無地揉了揉鼻根。

為了培養小樹從小獨立,剛滿三歲父子倆就開始分房睡,他自己會用小馬桶,會倒水喝,打雷時害怕也會喊爸爸。

“就算沒什麽事,要是他半夜起來去衛生間,看見自己的爸爸醉得不省人事,這樣也不好吧。”淩意早就覺得,厲醒川帶孩子的方式有問題,想着以後再見不易,今晚終于忍不住指了出來。

“聽小樹說你經常一整天也不管他,随便他自己在家裏玩,這怎麽行呢?他還這麽小,什麽都不懂,你應該多點時間和耐心陪陪他,哪怕一起看看動畫片也可以。”他字斟句酌,語氣溫和,“小樹沒有媽媽,已經夠可憐了,你應該盡力當好他爸爸。”

這是他的真心話。

“說完了沒有。”厲醒川顯得不耐煩,“說完了就走。”

淩意抱毯子的手緊了緊,“我把圖畫好了,你要不要看一看,看完我就走。”

厲醒川聞言反應了一小會兒,緩慢地站起身來,身體還微微有些搖晃,“在哪兒。”

“在卧室的電腦裏。”

他開始往卧室走,腳步發飄。淩意想扶他,手動了動但最終沒有上前,只是默不作聲地跟着。

一路上沒人開燈。

進了卧室,他示意淩意把3d圖展示給自己看。淩意就坐到他跟前的椅子上,将自己的電腦接到顯示器,“稍等一下,我電腦有點卡。”

話音剛落,頸後襲來一陣酒氣。

厲醒川略微俯身,一手撐住椅背,一手抵在桌沿,将淩意半環在身體前,酒後變沉的頭壓得很低,“什麽破電腦……”

聽得出來是真的醉了。

略顯粗重的呼吸自耳後傳來,淩意強迫自己鎮定心神,打開制圖軟件,鼠标清脆的點擊聲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好了。”他穩住指尖,視線牢牢看着屏幕,“可以看了。”

身後的人沒說話,只是發梢又近了稍許,幾乎已經頸挨頸。片刻後連帶身體往前一壓,右手包住他握鼠标的手。

淩意被他壓得上身不自主往前,胸膛抵在硬木桌邊,連動一動都做不到。

厲醒川一言不發地控制鼠标,翻圖,沉默許久後低聲問:“什麽時候學會的。”

“學會什麽?”

“軟件,我記得你以前不會。”

這些制圖軟件對厲醒川而言是看家本事,對以前用慣了畫筆顏料的淩意卻很陌生。

但監獄是個不會讓人閑下來的地方。為了讓服刑的人以後不再為非作歹,條件稍好一些的獄所都會組織犯人學點一技之長。女的學紡織和美容,男的自然就學修理和計算機,會這些往後總能混口飯吃。

淩意學的是制圖,2d、3d的都有。

他喉嚨滾動了一下,把手從厲醒川掌下抽了出來,“最近才學會。其實沒有什麽難的,跟着網上自學就好了。”

“為什麽不畫畫了?”

“不想畫就不畫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他嘴角擡起一個難看的笑,“你以前不是也說過我畫得不好,應該早點轉行嗎?”

“我說過嗎。”

“你不記得就算了。”

身後的厲醒川緘默片刻,無意識抵得更緊:“我說過那麽多話,你是不是就記得這一句。”

時隔許久終于又這樣近距離說話,可惜內容尖刻,物是人非。淩意心裏空落落的,所有情緒無處落腳。

從重逢以來,有些問題已經在他心頭盤桓許久,如果以後真的不再見面,那麽現在不問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醒川,你什麽時候結的婚?”他雙唇微張,“怎麽沒通知我。”

也好叫我死心。

肩上的手臂肌肉微僵,厲醒川低聲反問:“你覺得呢。”

以他的性格,決定要孩子就一定會結婚,不會糊裏糊塗無名無份。小樹已經快四歲,意味着他結婚也至少四年。淩意心裏一清二楚,但卻斂眸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厲醒川聲音忽愠,“以前說過的話你是不是全忘了。”

以前那麽多話,淩意偏偏知道他指的哪一句。多少次午夜夢回,耳邊都是兩人在樓頂的那番對話。

“醒川,我能做到一輩子不結婚不要孩子,你信不信?”

“一輩子的事誰知道。”

“你不信?我是說真的醒川,我說真的!這輩子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少說瘋話。”

“不信算了,反正這都是我的心裏話。你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的。”

“以後啊,我問以後。你以後會不會和人結婚生孩子……你把頭轉過來……你看着我……”

“我不喜歡孩子。”

往事歷歷在目,如今醒川的孩子就在隔壁安睡。想到過去,淩意胸腔裏那顆心揪成一團,勉強穩住聲線:“忘了的是你。”

下一秒厲醒川就摔開鼠标,将他從椅子上一把提起來,大力推倒在桌上,“誰忘了?”

身後的相框掃落在地,臺燈音箱全部傾倒,嘩啦啦一陣亂響。淩意被激得雙眼通紅,雙手反撐桌子倔強地看着他:“你。”

“你再說一遍,”厲醒川欺身向前,壓得他整個人往後彎折,“誰忘了?”

聲音啞得像砂石碾過。

淩意腰痛得快要失去知覺,噙滿淚的雙眼卻仍與他對視,重壓之下也沒有絲毫退讓。

兩人四目相對,厲醒川眼神昏沉,兩只手緊緊攥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骨頭捏碎,“到底誰忘了。”

說完,眼底卻充血般霎紅。

就這麽一個瞬間,淩意心裏那座堅塔轟然倒塌,雙手攀住他的胳膊艱難地直起身來,不顧一切地仰頭去找他的唇想親他。可厲醒川醉後仍有三分清醒,只要他一湊過去就猝然推開,不給他任何一點機會,甚至連被他碰一下都不肯。

兩人在桌前糾纏,沒多久就聽咣當一響,桌上的顯示器應聲倒地,砸得地板都震了震。淩意仿佛沒聽見,仍然揪着厲醒川的袖子執着地問:“醒川,你到底忘了沒有?”

厲醒川偏頭躲開。

“醒川……你抱抱我……醒川”

淩意滿臉是淚,這輩子所剩的勇氣一次性全拿了出來,固執地要聽到一個答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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