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設防的熾熱歡喜

九日後,雲蘇城,柳巷。

入夜,燈火飄搖。

穿紅戴綠的鸨憂心忡忡地窩在房裏數銀子。

白花花的銀子在燈光映照下刺眼,她閉了眼,再睜開,還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負責伺候她的丫鬟不解:“柳姨,怎麽賺了銀子還不開心?”是嫌銀子燙手嗎?

銀子是挺燙手的。

想起三天前來樓裏的兩位貴客,老鸨愁上心頭,眉頭皺得能夾死兩只蒼蠅,再想到短短數日雲蘇城有名的青樓就先倒了兩家,一股莫名的恐懼湧上來,數銀子的手抖了抖。

“窗戶沒關好麽,怎麽總覺得後背涼飕飕的?”

丫鬟聽得茫然,走到窗前仔細檢查一番,回頭道:“關好了。柳姨,你身子不舒服,要我請大夫來嗎?”

“不用……”

話音剛落,門「砰」得一聲被踹開,為首的官兵生得方臉,剛正不阿的氣勢駭得老鸨膝蓋發軟:“官爺,您這是、這是做什麽呀!”

“做什麽?你做了什麽喪盡天良的事,自己心裏不清楚?”

三層樓,一扇門從裏面被推開,錦衣玉帶的男子領着面色冰冷的少女緩緩走下樓梯,走出烏泱泱亂糟糟的煙花柳巷,走到護城河邊。

晝景撕下人?皮?面?具,笑吟吟道:“可解氣了?”

憐舟停在那,看着那張俊秀如玉的臉龐,恍然如夢。

前後在青樓裏住了九天,整整九天,從最初踏入青樓就忍不住畏懼戰栗,從看到裏面形形色色的男人就忍不住惡心作嘔,每一個不眠之夜都是阿景陪她度過。

她目中流露出感激:“我替那些苦命的姑娘謝謝你。我也要謝謝你。”

走出噩夢最簡單直接的方式便是撕裂噩夢,憐舟比誰都清楚。

世間男女,有好有壞,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可以厭惡品行不端的男子,卻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更不能心生懼意。

九天的經歷,阿景用實際行動告訴她,那些人沒什麽好怕的。黑暗沒什麽好怕的。

以前是她偏激。

她釋然一笑,笑容明媚如初陽:“回家罷……”

眼看着她踉跄地走出兩步,晝景急忙伸手去撈,撈到了疲憊暈倒的舟舟姑娘。

“你呀你,真是逞能。”

晝景将人抱在懷,嬌弱的少女臉色隐隐泛白,睡得很安靜。

她心疼地嘆了口氣,九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要克服心理的恐懼與舊年埋下的陰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住在青樓,很多個夜晚都是睜眼到天明。

直面人性的醜陋和肮髒,舟舟眼裏時常彌漫着憤怒的光。

這也是九日之內雲蘇城有三座青樓轟然倒下的原因,有一大半,是舟舟從那些苦命的姑娘口裏得來的線索,官兵照着線索去查,揪出一串的陰私事。

堅持了九天,用韌性和執着推倒了那座用恐懼堆積而成的牆。

舟舟是勇敢的,也是可敬的。

人乖乖巧巧地趴在背上,臉頰一側依稀能感受到少女輕淺的呼吸,晝景走得穩穩當當,雲蘇城悄然落起了雨,在街邊買了柄大傘,笑着踏上回家的路。

這一覺憐舟睡得沉。

睡醒已經躺在魚水鎮寧家院的閨房。

窗外落着淅瀝瀝的雨,天色陰沉,房間昏暗,睜開眼,憐舟怔然盯着房梁,暈倒前的記憶紛至沓來,她輕輕歪頭,看到趴在桌子昏昏欲睡的某人。

“阿景?”

聲音雖弱,晝景猛地醒過神來:“舟舟,你總算醒了!”

憐舟掀開被子坐起身:“是呀,我醒了,辛苦阿景了。”她眼睛浸着笑,自然而然地整理微皺的衣裙:“餓不餓?待我梳洗一二,再去做飯。”

“慢慢來。我去給你打水。”

憐舟一覺睡醒心情好極了,就那樣看着身份尊貴的晝家主走出門,她愉悅地勾出一抹淺笑,為這全新的一天,也為了全新的自己和更加可愛的景某人。

她可忘不了阿景在青樓是如何不怒自威,褪去那層耀眼的光環,竟然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饞貓。

春花秋月服侍夫人梳洗完畢,總覺得夫人笑起來和以前的感覺不一樣了。像是放下了一層重擔。

一頓中飯,吃得所有人開開心心。

午後天氣依舊沉悶,雨越下越大,到了黃昏時分才停。

“袁姑娘被判流放,要去送送她嗎?”

“不去了……”憐舟執筆桌前靜心畫着她最愛的大狐貍,“心思用錯了,路也就錯了。我與她沒什麽可說的。舊夢已遠,我當以她為鑒。”

晝景單手撐在桌沿:“這裏畫錯了。”

“哪錯了?”

“狐貍尾巴啊,它喜歡蜷縮尾巴,而且尾巴尖要畫得漂亮一些,還有這兒,左爪搭在右爪,看起來蠢蠢的,換個姿勢,它不喜歡這樣。”

話題一下子從袁麗瑰繞到大狐貍,憐舟筆尖一頓:“這話說得古怪,你沒見過它,怎麽知道它所想?”

“這……”晝景摸下巴:“這我随便說的,你別當真。”

“是嗎?”憐舟握着筆杆輕掃耳邊碎發,眉眼彎彎:“阿景,你不會有事瞞着我吧?那只大狐貍是不是被你藏起來了?我說怎麽好久沒見它!”

“我怎麽會藏狐貍?舟舟你別冤枉好人。”

“真不是你藏起來的?”

晝景沉着自若:“騙你是小狗。好了舟舟,別再想那只狐貍了,明天咱們就該啓程了。這個給你。你慢慢看,我去鎮上逛逛。”

少女接過帛書,一目十行看下去,不禁露出笑:“這個阿景,小心思可真多。”

回到浔陽,又要恢複逢場作戲的狀态,帛書上寫的正是一出新鮮出爐的話本子,文辭優美,筆力深厚,照上面的按部就班演出來,不怕沒人相信,這就是一對恩愛眷侶緣分走到盡頭因觀念喜好産生沖突,分崩離析最終無奈走向和離的怨侶。

反複看了幾遍,她收好帛書,乍然想到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心漏掉一拍。

有朝一日和阿景分開,也是計劃之中的事。畢竟假的就是假的,作不得真。習慣是種可怕的力量,憐舟心跳恢複如初,再提起筆,興致平白減了兩分。

回程的前一晚,憐舟依舊窩在被衾等狐貍來,狐貍沒來,啓程的當天,竟來了。

少女抱着狐貍喜不自勝,平安上前一步:“浔陽城傳來消息,家主先走一步,便由我等護夫人回府。”

憐舟克制着自己去看他的眼睛,甚至穩着手撫摸狐貍頸後的長毛,每當她心生怯意舉步不前時,回蕩在眼前的都是阿景篤定相信的眼睛,他相信她能做到。知己難求,她怎能教他失望?

“有勞諸位了。”

浩浩蕩蕩的人馬出了魚水鎮,圍觀的人群,心思浮動。

賣醬油的醬婆婆見識了更大的天地,萌發攢錢去往浔陽做買賣的主意。街坊四鄰感嘆生女兒很好,奈何寧家爹娘沒福氣。有心懷壯志的,有羨慕嫉妒的。

彼時的憐舟坐在馬車對着一臉沒睡醒的狐貍親親抱抱舉高高,晝景脖頸挂着小鈴铛,四爪懸空,一陣無語。

“看來阿景說得對,你果然喜歡。白貍,你上次來了又走,我好傷心,說好了,從現在開始,你歸我養了,同意的話眨眨眼。”

見識過少女對養大白狐貍的執着,若是大狐貍拒了,可想而知舟舟會有多失落。晝景簡單想象了畫面,心生不忍,當做哄小姑娘開心,她眨動漂亮的眼睛,換來疊聲驚呼。

“白貍!你好乖啊!”

啧……

晝景狐貍頭微揚。

“一言為定,不準反悔。”憐舟用額頭蹭了蹭雪團子的頭,溫熱的觸感,晝景眯了眼,順帶親了回來。

“白貍,好奇怪。”

晝景擡起頭:什麽奇怪?

“你知道嗎?我昨夜竟然夢到阿景變成你了,這太奇怪了!”

少女抱着狐貍喃喃自語:“諸如此類奇奇怪怪的夢還有好多,比如阿景變成女孩子了,比如阿景忽然和哪個男人成親了,一個美夢,一個噩夢……”

“難得有知我懂我的朋友……”她笑了笑,神情腼腆羞澀:“若阿景能一直陪着我那就好了。我想,這就是對朋友的占有欲罷。”

晝景聽得臉色複雜,哪怕作為狐貍的她并不能清晰表達複雜的情緒,她一動不動窩在少女懷抱,這懷抱溫暖柔軟,是不設防的熾熱歡喜。

以她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經驗來看,舟舟莫不是對她……

“如果他是女孩子,我會問她要不要考慮我。可喜歡一個人太容易,是一瞬間的事,愛一個人太難,要一輩子相愛相守。我不想阿景為難。

他為男子也很好,但他太漂亮了,我很容易當他是女子來相處,你說我要不要提醒他,哪怕是斷袖,也不能随随便便仗着美色勾?引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晝?無辜?狐貍?景:你胡說,我沒有。(吧唧又親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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