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元興三十五年 祁京

祁京城的三月正是皇城柳初發新芽、天子花剛吐芬芳的絕佳妙時,詩賦歌謠傳唱曰:“祁京三月落花雪,點妝媚娘柳絮瞧。”便是贊那如飄雪般洋洋灑灑的柳絮和嬌俏的鮮花與美人。祁京城主大道朱雀大街貫穿城池,無數道路縱橫交錯,構出一方棋盤,方正嚴謹,肅穆工整。

飛樓之上姑娘往來嬉戲,沿街小販吆喝,讀書人相聚于樓閣之上相互飲茶敬酒,車馬經過,一架接着一架,送着達官貴人們往朱雀大街的北端頭去。

天藍得耀眼,高高的,一朵雲都飄不上去。

“咚——”

“咚——”

“咚——”

……

古樸沉肅的鐘聲自北方傳來,一聲接着一聲,驚起了停留在北方樓閣飛檐之上停歇的鳥兒,驚住了城中衆人齊齊北望的目光。鐘聲久久回蕩在整個祁京城,驚停了飄搖的柳絮和争豔的花朵。

一下

兩下

三下

……

四十五下

鐘聲響了四十五下,響了整整半個時辰!

小販無力地扒拉着自己蒸籠裏剛蒸好的包子,姑娘們站在飛樓上停止了嬉戲,眼中含淚,讀書人們狠狠灌了自己一口烈酒,只有朱雀大街上的車馬還在狠踏着青黑色的石磚,發出刺耳的聲音想要努力将鐘聲的餘韻壓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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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人或多或少,或老或少,在鐘聲敲響後都愣了半晌。

一個拄着拐杖的老人老淚橫流,沒了牙齒的嘴巴微微顫抖着,伸出滿是褶皺和黃斑的雙手,哭嚎道:“四十五聲鐘鳴——四十五聲——!”

他一邊哭嚎着,一邊直挺挺地跪倒了下來,面對北方,扣頭九下!

看到他之後,更多人在自己原本的地方跪了下來,齊齊扣頭九下。

這一切,也許只有從北方被驚飛的大雁注視到了。

北方,是大殷皇宮。

未央宮

“太上皇——駕崩——”

“太上皇——駕崩——”

“太上皇——駕崩——”

……

太監們一個傳兩個,兩個傳四個,四個傳八個就這麽一路數萬人将這句話送到了宮城門口。

“皇上!皇上……”總管太監一把扶住元興帝——他險些腳軟從未央宮的大門口滾下去,元興帝基本将自己身體的全部重量壓在了太監的身上才勉強能站得穩身體。他已經熬了兩天了,雙眼通紅,充斥着血絲,眼下烏青明顯,嘴唇起了皮,還在微微顫抖着。

“太上皇……駕崩了……”元興帝沙啞地開口,音都發得不完整。

總管太監也已經是淚流滿面:“皇上……保重龍體……”

元興帝還沒站穩,胸口起伏,遲遲不能調整過呼吸來。一雙手代替了老太監,牢牢抱住了元興帝顫抖的身軀,寬闊的胸膛和堅實的臂膀讓元興帝終于感到了一些安穩。元興帝擡頭望去,脫口喊道:“初麟——”

抱住他的是當朝二品武将,獲封虎威大将軍的穆初麟。

“陛下……”

“初麟,你怎麽……”元興帝睜着眼睛望着他。

穆初麟沉吟了片刻,聲音沉痛地道:“我受姑姑之命過來的。”

“來做甚?!”

“姑姑說,要我送把匕首進去。”

“……匕首……”

“我扶您進去吧。”穆初麟說完這話,就小心将元興帝扶穩,兩人互相抓着彼此的雙手,有些踉跄地走進了未央宮,身後一個太監都沒有跟着一起進去。

未央宮內的太醫都已經早早被請了出去,偌大的未央宮中沒有留下一個旁人,雕刻着山海升平圖樣的九扇屏風後面透出了一個靠着床邊的身影。

是個老太太,可看得出,這個老太太精氣神很好,一頭花發卻已然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床上還躺着一個人,身穿九龍袍,頭戴着珠簾玉冠,高高豎起鬓發,發根處插了一根暖玉打造的嵌珠發梳。

這也是個老太太。

元興帝悲從中來,甩開穆初麟的手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到了床面前已經是跪下了,小心翼翼地擡頭看清了床上那人的面容之後,又重新低下頭,終是抑制不住,眼淚掉了下來。

一國皇帝,九五至尊,跪在一個老太太的床前哭得泣不成聲。

坐在床邊的老太太擡起腳來踹了皇帝肩膀一腳,用力不大,皇帝連晃都沒晃一下。老太太中氣十足地喊道:“我都還沒哭,你哭個什麽勁!”

穆初麟上前,從懷中掏出了一柄匕首,恭敬地遞給了老太太,喚道:“姑姑,東西帶來了。”

老太太應了一聲,接過了匕首,熟練地抽出刀刃。銀光乍現,元興帝喊道:“姑姑——!”

“喊誰啊?”老太太笑話他,“沒所謂,過會兒兩個都要喊了。”

“陛下。”穆初麟跟着跪在了地上,手扶住皇帝的肩膀,“這是姑姑們的決定。”

元興帝不應聲,眼淚流得有多快自己都不知道了。

老太太放下了匕首,道:“景安,你在害怕?”

元興帝點了點頭。

老太太溫和地笑道:“有什麽可怕的?”

“怕見不到姑姑了。”元興帝低聲道。

老太太望着床上的那個人,嘆息道:“是啊,我也怕見不到你姑姑了。”

元興帝沒有應聲。

她轉過頭來,對着元興帝道:“景安,她從前沒有一點兒不放心你,從把帝位傳給你,到把兵權交給你,到你親政,都沒有一點兒不放心的。她走了,你也不會讓她不放心的,對不對。”

“……是。”

她轉頭看向穆初麟,道:“阿麟。”

“姑姑。” 穆初麟低着頭。

“等會兒記得把陛下扶出去。”她緩緩地摩挲着手上的匕首,“還有,買貢品的時候我要城東那老頭做的糖酥。”

她說完這話,又悵然若失:“哦喲,已經不是老頭了……應該是他的孫子了。味道應該沒差吧。”

“是!侄兒省得。”

“走吧……”老太太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穆初麟扶着元興帝,有一步一步像踩在棉花上面一樣地出了未央宮。

一腳踏出朱紅色的門檻前,穆初麟隐隐約約聽到姑姑蒼老的聲音:

“含章……我來了……”

穆初麟也壓抑不住,與元興帝抱頭痛哭出聲。

元興三十五年

元興女帝戚含章駕崩,淮北侯穆以安陪葬于昭陵。

史官們開始馬不停蹄地修繕元興女帝和淮北侯的大小事跡,呈上給元興帝閱覽的時候,元興帝一聲嘆息,留書曰:

“巾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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