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交鋒
穆以晨行禮,大步流星地走出帳外,不多時,兩個禁軍就拖了一個臉上被劃開兩道大口子、衣衫破爛的肥豬進來。那人臉上的口子已經被太醫草草處理了一番,糊着草藥,冷汗順着臉頰淌進脖頸之中,顯然被吓得不輕。禁軍直接用力,将他甩在了地上。
那肥豬在地上還不停地哀嚎打滾,眼淚鼻涕伴着滿腦門的草藥蹭在大帳的地毯之上,散發出腥臭味。他一邊伸出手去拽皇後的衣擺,一邊涕淚縱橫:“姑母!姑母救我!姑母救我!好疼啊!好疼……”
跪在另一邊的王夫人見獨自受這麽大的傷和委屈,竟也顧不得禮數,當着皇帝的面就一嗓子跟着嚎出來:“兒啊!我的榮兒啊!他們、他們竟将你打得那麽慘!他們怎麽那麽黑心啊!怎麽能下得去手啊!”
她又轉向自家老爺和跪在他們身前的皇後:“老爺!娘娘!這是動了私刑!動了私刑!榮兒可是王家唯一的獨苗!求老爺、求娘娘救他啊!娘娘!還有沒有公道啊!王法呢!”
戚含章冷笑一聲,轉身對着延和帝道:“父皇恕罪,刑罰是兒臣的命令。此人嚣張跋扈得很,口出污言穢語,敗壞皇後和兒臣的名聲,謗議皇室。兒臣一時激憤,掌嘴三下。”
延和帝眯着眼睛盯着王大,只是耳朵聽着女兒的陳述。
王夫人哭嚎道:“掌嘴?!公主掌嘴動刑,我等小民自然不敢不從!可公主您睜開眼看看!這是刀劃開的啊!是刀啊!”
穆以晨道:“陛下,公主與臣等趕到之時,見此人欲對謝小姐與小妹同時下手,情急之下,只能擲出随身佩劍,以示警告。不想傷着了王大公子,臣願領罪!”
“看啊!看啊!私刑!這就是動了私刑!”
“夠了!”延和帝怒吼一聲,額頭上青筋爆突,雙拳緊握。總算是王大也停了嚎叫、王夫人也蔫了聲響,大帳之中重歸寂靜。卻只聽見延和帝道:“來人!先打二十棍!”
禁軍應道:“是!陛下!”
于是出帳取來長棍,毫不留情地抽在了王大身上!
“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陛下……陛下!”
“姑母、姑母救我啊!啊——娘!疼!疼啊!”
穆家衆人冷眼旁觀,戚含章亦是雙手緊握放在腰前,眯着眼睛只恨不得現在就殺了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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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還想撲上去救自己的兒子,卻被王國舅硬生生攔了下來,一直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垂淚的皇後也柔聲警告:“嫂嫂!夠了!”
王夫人終究不敢造次了,連哭都不敢哭,只能看着禁軍二十棍打完之後,王大癱成了一灘肥肉,黏在了皇帝營帳華美的地毯之上。
“皇後。”延和帝低吼一聲,“此事可與你有幹系?”
戚含章立刻轉過身去,盯着皇後,剛想開口說話,卻被穆以寧死死地拽住了袖子,拖了回來,難得帶了幾分嚴厲警告,沖她搖了搖頭。
戚含章一愣,一時間竟也沒有開口。
皇後道:“教導無方、禦下不嚴,自是臣妾之幹系!”
延和帝怒不可遏,直接掀翻了放在自己桌案上面的折子。一疊疊折子掉落在地上,直接砸在了皇後的腦門上。皇後顧不得疼痛,只得跪着往前行進了幾步,悲泣道:“陛下!陛下恕罪!臣妾沒能看顧好家中,竟讓這孽障犯下如此膽大包天的罪責!臣妾教導無方、難辭其咎!請陛下降罪!”
王國舅也不禁悲號出聲:“娘娘!”
延和帝目光中流露出不忍:“此事,可與皇後有幹系?!”
“朕是問你!是否知曉此事?!”
皇後瑟縮了一下肩膀,抖聲道:“臣妾……并不知情。”
延和帝松了口氣,面色舒緩了些許。
戚含章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父皇。”
“兒臣請奏,茲事體大,一時間在帳中也無法查清。請父皇允穆國公一家先行返回京城,着京兆尹細查清楚,屆時就罪論罪,還以安一個清白公道,還國舅一個是非黑白!”
延和帝右手虛握成拳,微微敲了自己腦袋兩下,顯然是頭痛不已。喊道:“李德!”
“奴才在!”
“宣旨!”延和帝吼道。
“明日一早,即刻拔營返回京城,着大理寺卿鄭廣三天之內将此時查清楚了!另外!今日之事若是被朕聽到有任何人說閑話,同罪論處!”
“遵旨!”
李德匆忙出去傳旨了。
延和帝走下主位,攬住了穆國公的肩膀,輕聲道:“朕明日再回去,免得惹起別家的猜忌和懷疑,平白污了名聲,對以安也不大好。”
穆國公眼角通紅:“臣明白,多謝陛下體恤!”
“以安是阿榛的女兒,是你老穆家獨一個兒的閨女。此番,她受委屈了。”
“陛下言重。”穆國公沉聲道。
延和帝嘆了口氣:“此事,朕定會為以安做主,嚴懲不貸!”
“謝,陛下!”
延和帝轉向戚含章:“昭平啊!”
戚含章有些奇怪:“兒臣在。”
延和帝交代道:“以安素來與你交好,你二人從小一同長大。她此次受了不少驚吓,又失了愛馬。你當好生安慰一番。”
“兒臣明白,代以安多謝父皇挂記。”
延和帝又拍了拍穆國公的肩膀,然後一腳揣在了癱倒在地上的王大身上,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皇後痛聲喊道:“陛下!”
奈何延和帝已經離了大帳,出去透氣了。
戚含章轉身對穆家兩兄弟道:“藥應該煎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以安。”
穆以晨颔首,穆以寧道:“我已經着人備好了車馬,勞煩公主跟以安先一步回城。”
穆以晨跟着到:“謝家小姐也跟你們一道走,我安排了陸骁帶一隊護衛護送你們。”
戚含章勉強笑道:“多謝大哥三哥。”
她走向皇後和王家衆人,低聲道:“娘娘,兩年前你對我下手的時候我就說過,你有什麽盡管沖我來。兒臣若受不住,自當是兒臣本事不夠,還多需娘娘教誨。但,同樣的,娘娘另辟蹊徑,對我身邊的人動手,那麽自然,本宮也不會手下留情。”
她俯下身來,湊在皇後耳邊:“更何況,你這次動的,是以安!你膽子好大啊!”
皇後:“你!昭平!”
戚含章慢慢直起身子來,道:“斬草須除根,無複夜夢長。皇後娘娘從小教給含章的東西,含章從不敢忘,也時刻提醒自己,要學會實踐。”
說完這話,她頭也不回,留下皇後趴在地上,指甲狠狠挂過地毯,雙眼充斥着血絲,咬牙切齒:“戚、含、章!”
十分不甘心。
卻只能對着戚含章冷漠的一個背影。
穆家二兄弟掃視一眼王家衆人,跟着戚含章一起走了出去。
穆國公走在最後,皺眉看着皇後,道:“娘娘,若您當年未對貴妃娘娘作出那等惡事,又屢次三番謀害公主性命,又豈會有今日母女成仇的局面?!娘娘,不是自己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占了的時間再久,遇到真相,也會不攻自破!還望娘娘自重。”
皇後深深地喘着氣,冷笑一聲:“穆國公倒不妨說說,本宮欠陸貴妃什麽了?!又占了什麽不該有的東西?!”
穆國公嘆息一聲,征戰多年的眼中精明異常,壓抑着滔天嗜血的怒氣掃了王家衆人一眼,道:“今日之事,我穆家必定要追查到底!”
王大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王夫人撲進王國舅的懷中,只剩下趴跪在地上的皇後已經臉色煞白依然呆滞的王小姐。
戚含章走出帳中才發覺穆以晨和穆以寧跟在後頭,微愣:“大哥?”
穆以晨沉吟道:“讓老三跟你們一同回去,皇上那邊我自會交代。”
穆以寧跟着颔首:“單看王大今日膽大妄為卻錯漏百出的動作,我想你也猜出幾分:這次的事皇後也許真的就給了個暗示,動手的主要還是王家人。皇後心思缜密,若是親自動手必然不會留下那麽多錯漏破綻,此事想來也是把握不夠,才不敢親自動手。但……我尋思着,總不至于如此簡單。”
戚含章道:“所以三哥的意思是,皇後和王家在京城留下的破綻會更多,我們先行返回京城會拿到更多的證據?”
穆以寧颔首。
戚含章一喜道:“那我也讓翠微樓……”
“不,含章。”穆以晨沉聲打斷她,道,“你不要參與這樁事,穆家出面處理就可以了。”
戚含章皺起眉頭,有些生氣:“為何?大哥!皇後她這次動的是以安!”她驚怒交加,“你讓我如何能置身事外?!”
“不能你也必須置身事外!”穆以晨低吼道。
戚含章第一次被他吼住了,被穆以晨眼中從未有過的嚴厲吓得一愣。
穆以寧用手肘戳了大哥一下,才面色溫潤地安慰戚含章:“含章,無論你和以安感情如何深,你畢竟是一國公主。本來讓你知曉這等醜事已經是莫大的污穢之罪,陛下不願計較,但穆家卻也不敢讓你再參與進來了。”
“我……”戚含章猛地回歸神來。
碰上跟穆以安相關的事情,戚含章就想瞬間失智,懵得一幹二淨。
是啊,此番下手的是王家,對付的是穆家,跟她這個非中宮嫡出的公主八杆子打不着關系,她方才驚怒之下差點在延和帝面前把自己不該說的話全部都說了一遍,要不是穆以寧硬攔着,這麽下去,不僅自己會引起延和帝的懷疑和注意,還會給穆家帶來更多無端的猜忌與麻煩。
戚含章懊惱地皺着眉,低聲道:“對不起,大哥。”
穆以晨嘆息一聲,像小時候一樣地摸了摸戚含章的鬓角,道:“此番,含章也受委屈了。”
戚含章苦笑一聲。
穆以寧道:“以安此刻應該已經在車馬上了,你倒不妨先去看看她。也不知她醒了沒有。”
戚含章颔首,身後跟着玉璇,步履匆匆地奔向穆家的車馬。
穆家馬車上
楊柳坐在自家小姐身旁哭得肝腸寸斷,直接把謝雨霏剛換上得衣裙又哭濕了半邊肩。這丫頭好歹知道點分寸,并未放聲大號,怕吵醒了躺在謝雨霏對面的穆以安好覺。
謝夫人聽說了自家姑娘的壯舉,當場就吓得雙腿一軟,又親眼看見穆以晨抱着個完完整整的姑娘回了自己的營帳,心裏面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穆大公子倒沒待多長時候,聽完了昭平公主遣來的太醫的問診之後就匆忙離開了,走之前還細細安慰了謝夫人一番,說當時候會用穆家的馬車接着謝家小姐一同秘密返回京城,免得遭人閑話。
謝夫人鄭重謝過,倒覺得穆家大公子并不如常言所說的只是一介武夫。雖然聽說謝雨霏也受了驚吓和平白無故的污糟之事,但看着姑娘怔愣愣盯着穆以晨離去的背影的小模樣,耳根子都紅了也不自知,謝夫人算是松了口氣,心裏總算是對得起逝去的二房了。
倒是——
“小、小姐……”楊柳一抽一噎地淚眼汪汪。
謝雨霏耐不住了,從袖中掏出了一方秀帕,直接往楊柳臉上囫囵了一道,将涕淚擦了個幹淨,道:“哭夠了?!我又沒少塊肉。”
楊柳:“可是!可是……這件事若是傳出去了,小姐你的名聲……!”
謝雨霏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自己對面睡得正香的穆以安。穆以寧挑了穆家最大的馬車過來,車廂裏面橫躺着一個熟睡的穆以安,坐着兩個姑娘都還算寬敞。謝雨霏輕聲道:“此事如此,無論是皇家還是穆家都不會讓這件事進任何人的耳朵,就算王家真想癞蛤蟆吃天鵝肉、強行将穆小姐娶進門而肆意去宣揚這樁事情,陛下也必定不會點頭。”
“為何……”
“穆以安是穆國公獨女,上頭有老國公并上三個哥哥護着,更有昭平公主時時關懷。穆家世代忠臣良将,在朝中和民間的聲望又豈是一個裙帶家族能夠比肩的?”謝雨霏冷靜分析道,“皇後再如何得寵,心思卻遠不如昭平公主。想來,此事一出,無論皇後作何撇清,昭平公主也定然不會松口了。”
她舒了一口氣,十分坦然:“更何況,退一萬步來說,如今我的親事已經欽定下來了,有人護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