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家了
祁京的大殷宮殿很大,離近宮門的地方宮牆格外的高,讓人仰着脖子望過去都會覺得脖子酸了。而此時本該是宮中最忙的時候,卻因着李總管突然搜查長樂宮的事情傳出去吓到了不少人,宮中大小部門也開始自清自查。只有宮門的守衛依然站着,堅守着緊閉的宮門。
戚含章已經不想再去理會冗雜的宮規,她雙手垂在自己身體的兩側,跟着行走的身子随意晃動着,臉上的紅腫此刻越發的明顯,與另一邊臉的白皙形成鮮明的對比。她一雙眼睛灰暗無光,麻木地像一個孤魂野鬼一般四處游走飄蕩,不知家在何方。
陪着她的玉璇也早已經淚流滿面,見戚含章這幅模樣也不敢上前,只得輕輕喚她道:“殿下……殿下!”
戚含章置若罔聞,徑直走到了宮門口。
宮門口的侍衛一開始根本沒有認出她來,直到走到面前、近在咫尺,才恍然大悟,頓時被吓了一跳:“昭平公主!”
戚含章沒有回應,她開口道:“開門。”
侍衛愣住了:“殿下……殿下可是要出宮?”
“開門。”戚含章又重複了一次。
侍衛面露難色:“殿下可有皇後娘娘的手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昭平公主轉過頭來看他一眼,目光中帶着徹骨的冰冷與嗜血的瘋狂,只恨不得下一秒就将他拉出去當衆斬首!
侍衛被她吓得脊背都涼了。
戚含章冷笑一聲,道:“不需要皇後了,本宮已得父皇旨意,離宮建府。”
侍衛懵了。
戚含章大吼一聲:“開門!”
無論如何,這宮門非開不可了。
守着宮門的守衛沒有辦法,只得插上鑰匙,迅速打開了那沉重的宮城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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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含章看着那門縫隙之處的光漸漸落到自己的臉上,只覺得那紅腫的半邊臉更加被風和光刮得生疼。
可她自己也是迷茫的。
出了宮門,她還能去哪兒呢?她哪兒都去不了……
戚含章緩緩擡起頭,長舒一口氣。
“含章——!”
這是有人喊她吧。
那麽用盡全力、拼盡所有的力氣,在喊她!
戚含章的目光終于聚焦,聚焦在了宮門外面一個模糊的身影。
穆以安滿頭大汗地等在宮門外面,她手上牽着一匹算不上高大健碩的年輕駿馬,身後還站着陸骁和一架馬車。她那一雙大眼睛充滿了擔憂與心疼,在見到自己的那一瞬間又瞬間松了一口去出去,握着缰繩的手都被勒紅了。
是穆以安啊……
是穆以安來接她了嗎?
是啊!
穆以安毫不猶豫甩開了缰繩,沖她奔了過去。
戚含章也什麽都不想管了,她拖着宮裝沉重的裙擺,披頭散發地跑向穆以安。
兩人都拼命伸出手,想要見對方攬入懷中。
戚含章感受到了穆以安之間傳遞來的溫度,一瞬間的淚水又再一次滑落了下來。
宮門之外,穆以安用力抱緊了她,仿佛下一秒鐘她就會消失不見一般小心呵護着。
“誰打你了?!”
“疼不疼含章?!”
“不怕了,含章最勇敢了!”
她像哄着小孩子一樣哄着戚含章,可懷中人卻一言不發。
戚含章的手用力抓緊了穆以安肩膀的衣服,将頭埋進了她的肩窩裏面。
“你……你怎麽過來了?”終于,戚含章悶聲問道。
穆以安抱着她,将自己的鼻尖揉進了她的發絲之中,卻也只是抱着她,沒有說話。
待戚含章忍不住問了第二遍之後,穆以安才緩緩地道:“昨晚,爹将陸貴妃的事情告訴我了。”
戚含章呆住了。
只聽穆以安繼續道:“大哥下朝回家就跟我說了你跑到紫宸殿的事情,我擔心你出事。”
“我、我不會有事的……”戚含章弱弱地道。
穆以安笑她:“我當然知道,含章最厲害了。”
戚含章臉有些紅。
穆以安雙臂微微收緊,繼續道:“我知道,如果你賭贏了,你不會在宮中再待一分一秒。宮中三道大門,爹在離長樂宮最近的那道門,三哥在離坤寧宮最近的門,我在離未央宮最近的這道門。
“不過還是我最聰明,最了解你會從哪道門出來!
“但不管你從哪裏出來,一定會有家人接住你。
“含章,我來接你回家了。”
戚含章終究是沒忍住,雙腿一軟,拽着穆以安跪坐在地,雙手摟着她的脖子大哭出聲。
穆以安從沒有聽過戚含章這般大聲地哭過。
整整十五年的隐忍與委屈,在此刻決堤。
那麽長時間了,她一個人蜷縮在偌大坤寧宮的角落,常常一整夜一整夜地聽着宮外面小太監打更的聲音卻睡不着,無論坤寧宮再如何亮如白晝,她始終只覺得寒冷刺骨。
她戰戰兢兢那麽長時間,從來沒有奢求過一個“家”。
戚含章無比羨慕穆以安,甚至有時候會産生出發自心底深處的嫉妒。
可現在,穆以安告訴她,回家吧。
回家,而不是去新家。
戚含章哭的像個孩子一樣。
穆以安一言不發,将她抱得更緊了些,陪着她,一直哭到沒有力氣的時候,才抱着她扶上馬車,帶她回家。
回家吧,回去那個無所顧忌的地方。
穆以安想都沒想,直接拉着戚含章上了馬車,把小赤瑕丢給陸骁牽着走。兩人搖搖晃晃地回到了穆國公府裏,穆以安拉着戚含章快跑,直接把陸骁甩在了後面,戚含章想跟陸骁說兩句話穆以安都不讓,就是怕她見着陸骁心裏更加傷心,直接将人拖進飯堂,稀裏嘩啦地幹完了飯,天都沒黑就掌燈準備睡了。
戚含章今日情緒起伏實在是難用跌宕一詞形容,已經将她身體裏面所有的力氣全部消耗殆盡,此時給她一雙枕頭,定會倒下不省人事。
可她緊繃的情緒依然沒有松懈下來,即便是坐在了床榻上,戚含章也只是雙目無神地盯着前方一言不發。
穆以安偷溜到廚房,小心翼翼将自己藏了一早上的木盒子挖了出來,然後一路狂奔回自己的小房間。
可就在她一步飛躍中庭的時候,卻只聽見堂前已傳來兩個憤怒的男聲,如扔了無數個豬頭砸在她腦袋上,将她砸了個靈臺清明。
“穆以安!給我出來!”
“老幺!老幺回來了!我看見馬車了!老幺!”
穆以安一邊瘋狂沖回頭看戲的陸骁打眼色,另一邊又再次上了一道油,加快速度護着木盒翻過回廊,跳過階梯,“碰”地一聲把門甩了上去。
自己卻靠着房門不敢動,呼哧呼哧地大喘氣。
戚含章:“……以安?門外有人叫你。”
穆以安吓得兩腿都打哆嗦,将木盒遞到戚含章手上,然後快速把自己房間的窗簾拉了個嚴嚴實實,把蠟燭全部吹滅了,又溜到屏風後面,手腳幹淨利落地就把自己的外披脫了直接甩去屏風頭上挂着,緊接着就開始解腰帶。
戚含章直接抱着木盒從床上蹦了起來:“穆以安!你想幹什麽?!”
穆以安手抖着沖她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唇前,哀求地弱弱“噓”了一聲,将腰帶和裙子都脫了之後,她直接一個飛撲,一手攔住戚含章的腰,一手拽過了床上的被子。戚含章只覺得頭頂一片冷風呼嘯而過,穆以安的被子就結結實實蓋在了兩人的全身上下,順便蒙住了頭。
戚含章:“……”
戚含章為了應景,也故意壓低了聲音:“……你幹什麽?你想幹什麽?小心我喊非禮。”
穆以安不屑地撇撇嘴:“咱倆的關系早就不清不楚了你還擔心啥?!”
戚含章瞪大了眼睛:“穆以安!”
穆以安又慫了,雙手合十搖晃着哀求道:“含章你千萬別出聲,求求你……”
戚含章睡意一掃而空,更是睜大了雙眼滿臉疑惑。
只聽見門外一陣激烈的腳步聲,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隔着門和窗戶,也聽不大真切,戚含章越想越不對勁,直到——
“砰砰砰!”
倏然,一陣像是要把門都砸開了的“敲”門聲把被子裏面的兩個人都吓得激靈一抖,那腳步聲才安靜了下來。
模模糊糊之間,戚含章聽到了穆三哥并不覺得猛敲自己已經熟睡重的親妹妹有什麽愧疚可言的聲音:“爹,确認過了,真睡着了,睡死了。”
戚含章:“……”我從來沒搞懂你們老穆家兄妹之間的相處方式。
穆以安:“……穆以寧我去你丫的你給我等着明天早上!”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四周終于又重歸了寧靜。
戚含章沒忍住,低聲笑了出來:“這又是哪一出?”
穆以安嫌悶,更嫌丢臉,嘟着嘴道:“那個……我不是把你接回來了嘛……”
“是,然後呢?”
“……然後我忘記告訴我爹跟三哥了……”
“……”
“我估計他們是等到宮門下鑰了才回來的……吧。”
戚含章睜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愣愣地盯了穆以安三秒鐘,沒忍住大笑了出來。
一邊笑,一邊抹着眼淚。
穆以安都蔫巴了:“完了……我這個月零用錢又沒了。”
戚含章笑夠了,得意地沖她挑了挑眉:“沒事,我養你。”
穆以安盯着她那得意的小模樣,下意識往自己鼻子下面抹了一把,确定沒有流鼻血之後,才發呆地道:“含章,你不大一樣了……”
“什麽?”
“含章,你變得更可愛了!”
戚含章耳根子都燒了起來!
“穆以安……你、你今晚非要給我找不痛快嗎?”
穆以安忙擺手,拉着戚含章坐了起來:“沒有啊!我、我那麽喜歡你!”
還不待戚含章開口說話,穆以安就一把奪回了她手上的木盒,又重新塞了回去:“不信你打開看看!”
戚含章話都來不及說就被噎了回去,只得将木盒打開,一片黑暗當中什麽都看不清。
“這又是什麽?”
穆以安也不說話,直接伸手往裏面掏了一把。
“诶!”
下一秒鐘,戚含章口中就被塞了一塊糖團,甜味順着舌尖溫暖了全身上下,糖酥入口即滑,軟軟糯糯地,讓人忍住不想再吃一口。
穆以安道:“我想起來你上次給我買的,一直想讓你嘗嘗味道,不過那老頭收攤太快了,我、我只趕得及最後這一籠了……估計都藏涼了,還、還能吃嗎?”
戚含章愣住了。
上一次吃這塊糖酥,是穆以安出了事兒,自己又不得不立刻返回皇宮為她主持公道的時候買的,就是怕穆以安傷心。
這一次吃這塊糖酥,是穆以安害怕她難過,買回來陪她吃的。
戚含章笑了,也學着穆以安的姿勢摸黑掏了一塊糖酥,塞進了穆以安的口中。塞得位置不大對,穆以安滿嘴的糖渣。
穆以安:“唔!”
戚含章笑着幫她抹去了最邊上的小渣子,一雙眼睛都笑彎了:“這糖酥,太好吃了。下次還要買!”
穆以安:“那老頭的隊排得可長了!”
“那就包下來!”
“不包不包!”穆以安擺手道,“一包就天天吃得到了,到時候就會吃膩了,就不喜歡了!”
“好吧,依你。”
“等我們倆偷偷吃,你是不知道,上次給大哥藏了一指甲蓋,他都追着我要了三天!”
“……嗯,看起來真的挺不錯的,可以漲漲價了!”
“戚小章你怎麽那麽精?!”
“戚小章叫誰?”
“戚小章在叫我呀!”
“行啊,穆老幺你膨脹了!”
“明明是你個富婆先膨脹的!”
兩個姑娘笑了一晚上,一邊抱着木盒吃零嘴一邊笑,笑着笑着終于累了,不知不覺就睡着了,糖渣撒了床鋪到處都是,戚含章還一手抱着木盒,衣服都沒換就睡了。穆以安摟着她,嘴邊還挂着油漬。
這是昭平公主平生睡過最邋遢的一晚上了。
雖然這一晚上黑燈瞎火兒的、床也亂糟糟的,還多了一個總是會踢人的煩人精,但戚含章睡得莫名安穩。
恍惚間,她仿佛感覺到了離她一直很遠的母妃走到了她的身邊,輕輕攔住了她的肩膀,摸了摸她的頭,然後親吻了她的額頭。
第二日,穆以安不忘報複,直接起了個大早,小心繞過戚含章下了床之後就直接裹着披風,披風散發、蓬頭垢面地就直接沖去了穆以寧的院子。
她歪起嘴來壞笑着:“穆老三……讓你昨天晚上欺負我!腎都快被你吓出來了!”
她蹑手蹑腳地靠近穆以寧的房門,把拳頭往後縮,正準備奮勇出擊——
“穆以安。”
她三哥不鹹不淡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了過來。
穆以安哆嗦,一個腿軟就坐在地上了。
穆以寧早已衣冠齊整,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她:“喲,還想報複呢!”
穆以安眼珠子咕嚕一轉,瞬間開始裝可憐,嗲聲嗲氣地道:“三哥~人家錯了嘛……”聲音婉轉,像是一個犯了喉炎的黃鹂鳥。
穆以寧擺手,表示自己不吃這一套:“說說吧,把人藏哪兒了?”
事情是這樣的
那邊穆三哥剛敲完門發現人正睡了,他爹就開始罵他:“以安估計心情也正不好呢!她跟含章那麽親密,含章估計今日真沒出宮,她怕也等哭了,心裏難受呢!”
“爹你怎麽就那麽信她。”
穆國公洋洋得意:“我女兒那麽疼我,自然不會讓我等那麽久的!”
說着爺倆就打算回飯廳用膳。
誰曾想,就在飯廳發現了正在掩藏兩個人吃飯證據的玉璇。
玉璇:“……國、國公爺……”
穆國公:“……”
穆以寧:“……哇唔,爹,老幺可太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