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歡呼雀躍

未央宮紫宸殿

延和帝在龍椅邊來回踱步,左手握着的軍報一下接着一下拍打在了自己的右手掌心上面,面上似笑非笑,眼睛卻一刻都沒有離開、盯着戚含章的一雙眼睛:

“你說說,穆以安為何要在軍報裏面加了這麽一句話?”

戚含章一言不發,垂着頭站着。她的發髻已經因為奔跑而一片淩亂,裙子也被雪水搞髒了,有些狼狽地站在殿中。

“回答我,章兒。”延和帝眯起了眼睛,又重複了一遍。

戚含章深吸一口氣,眼神淡漠地盯着自己的父親,冷冷地道:“父皇,兒臣從進殿到現在,都壓根兒沒有看到過那一封軍報,兒臣如何能得知,定遠将軍在軍報裏面加了什麽話?”

“……”

延和帝突然一下哈哈大笑起來,用軍報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無奈地自嘲道:“诶呀、老了老啦!這腦袋瓜子也不靈了!李德啊!”他叫來李德,把自己手上的軍報交遞到了他手上,吩咐道:“去、給福熙大長公主看看!”

李德應聲,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份軍報遞到了戚含章的面前。

戚含章原本的激動心情也被這麽長久的等待和莫名其妙的對話給消磨幹淨了,冷靜地接過軍報,仔細打量一番之後才打了開來,去看裏面的信函。

信函上面,穆以安仔細交代了作戰的全過程,也說明了自己對于下一步行動的想法和安排。戚含章的眉頭漸漸蹙了起來,問到:

“定遠将軍說……想要即刻出發,前往泸縣,繼任穆以寧的任務?”

延和帝挑了挑眉,不發一言地盯着她看,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繼續說。

戚含章低下頭仔細思索了一番之後,拜道:“兒臣認為,穆以安可以去泸縣,請父皇下旨!”

延和帝嗤笑一聲,道:“泸縣……一個破破敗敗的小村落,能成什麽事?”

戚含章冷靜地道:“父皇,二十年前,泸縣也許真的只是一個破敗的小村落。可在當年回風谷之困之後,是父皇您親自在回風谷設下大殷第二大軍營。泸縣自那之後就成了回風谷軍營和淮水東營交通往來地咽喉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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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可現在回風谷軍營依然廢了,北燕人縱使要打也只可能去打阮銘那兒!泸縣、他們耗不起也玩不起!朕不是沒跟慕容景交過手,他是那種一板一眼的老古董,怎麽可能會貓這麽發的風險!”延和帝不屑的一揮衣袖,重新坐在了自己的龍椅上。

戚含章想說什麽,見延和帝已經聽不下去了、甚至隐隐約約動了怒,只得咽了口氣,妥協道:“定遠将軍這份情願在情理之中,卻也着實已經算是跨權僭越了。但經此一大捷,想來父皇也可以信任定遠将軍能力所在了!”

“只不過是一次勝仗,說不準還是巧合,怎麽?還能将她穆以安捧上天去?”

戚含章剛想說什麽,卻直接被延和帝打斷了:“章兒啊!”

“……是,父皇。”

“你同穆以安關系最為親密,你來猜猜看,若是朕不讓她去泸縣,她會去嗎?”

戚含章根本不明白延和帝問這是做什麽,于是選擇避而不談:“兒臣不知。”

延和帝的聲音低沉地道:“若是她去了,便算是違反軍令,回來就是殺頭的罪過!”他十分滿意地見到戚含章猛地擡起頭、怒瞪着他地眼神,然後不疾不徐地說出了後半句話,“可是,要是穆以安有兵符在手的話……就不算是違反軍令,也就死不了了。”

“父皇的意思是?”

延和帝道:“兵符,除了接兵符的人之外,就只有兩個人能碰。”他深吸了一口氣,道:“一個,是皇帝。”他拍了拍自己的龍椅的扶手。

在戚含章距離的心跳之下,他将剩餘的字緩緩吐了出來:

“還有一個……

“是太子!”

戚含章以為自己的心髒一瞬間停跳了。

延和帝……這是想講這件事情放到明面兒上來說了嗎?

戚含章滿腦子都回蕩着高令儀的警告:

“從未有一個皇室子弟是在皇帝的授意之下染指大殷的軍政大權,先不說女子,單是男子生出了這等想法,都算是生出了奪嫡的狼子野心!”

“您受封大長公主的尊銜,陛下又授您以軍政大權。”

“殿下還不明白,下一步陛下想做什麽嗎?”

“兒臣不敢!”戚含章直挺挺地跪了下來,冷汗順着她的額頭緩緩流淌下來,交疊行禮的雙手微微顫抖,指尖捏得泛白!

延和帝延中掠過了一絲失望和狠戾,他擡高了聲音,問到:“章兒,你不敢什麽?”

戚含章完全不知道從何處開始說起。

延和帝的目光一直從她身上沒有離開過,戚含章只覺得莫大的壓力如一座大山一般壓在了自己的背上,頭頂一直懸着的利劍帶着破風的怒氣,劃開時空,離她更近了三分!

若是此刻應下來了……她的一生都會一起賠給延和帝。

而穆以安,看起來似乎是解了她的困境,實際上是将她徹徹底底送到了延和帝警示的範圍內。

那便是真的波谲雲詭、行差踏錯一步都會送了命了的!

戚含章怕了,這一回,她不敢賭了。

她不敢用穆以安的姓名,和穆家上上下下那麽多條人命去賭了。

延和帝捏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終于還是嘆了一口氣,移開了目光,有些失望的道:“朕知道穆家老三還在坤寧宮修養。等人醒了,就送他回府上去吧。一個好好的未婚男子,在後宮住着養病成何體統?!”

戚含章低頭道:“父皇……兒臣想借宮中的太醫和藥物,好好治療三、穆三公子的雙腿。”

延和帝不耐煩地道:“再說吧,你先下去吧!”

戚含章争取道:“史太醫說過的,穆三公子的雙腿是有恢複的可能的!”

“要恢複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延和帝怒吼回去,“此事容後再議!下去!你自己看看你那副模樣、蓬頭垢面的!哪裏還有半□□為大長公主的威儀!一碰到跟穆家有關的事情就如此慌張!成何體統!”

戚含章吞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再觸及延和帝的鋒芒,還是只得低頭行禮,慢慢退了出去。

出去之後,戚含章又仔仔細細地回顧了一番剛才自己與父皇的對話,只覺得背脊出的寒栗未減分毫,深入骨髓,讓她忍不住發出來自魂靈深處的顫抖。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從哪裏來的自信,竟然敢就這麽放縱泸縣不再計較。甚至當初穆以寧要出兵泸縣的時候都在朝中拼盡全力勸誡才得到了不情不願的點頭。

戚含章不懂軍事,但算計謀劃卻是得了穆以寧的真傳。她自己也仔細看過淮水一帶的地形圖。北燕完全可以繞過回風谷去攻打泸縣,而一旦泸縣淪陷,北燕就能與北邊大軍合圍了淮水東營。而到了那個時候,即便西邊的軍隊想要馳援,也不得不翻過泸縣背倚的山脈,也是一番惡戰。

若此刻放棄泸縣不管……父皇是真的想做一個亡國之君嗎?!

這個想法一出,就把戚含章吓得抖了兩抖。

她随即十分無所謂地笑了起來。

江山如何、皇位如何,她一點兒都不在乎。

她只要穆以安活着、要穆家都好好的,就行了。

誰願意做個亡國之君,與她又有何幹系?

戚含章冷笑一聲,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回到了坤寧宮。

紫宸殿的延和帝又重新拿起了方才戚含章放下的軍報,将那一張薄薄的紙捏在了指尖摩挲着,呢喃出穆以安軍報中的最後一句話:

“一腔國恩熱血、滿心黎民悲苦,了贈明月、寄我所念。可飲得,一壺相思,幾番辛辣。”

延和帝冷笑一聲,問李德:“你看看,穆以安根正苗紅的,心懷家國天下,更是時時刻刻挂念着傷病之中的三哥哥,這種重情重義的丫頭,是不是很感人啊?”

李德弓着背,不敢回複延和帝一個字,只能陪着笑。

延和帝将信紙捏成了一團,用力握在了自己的掌心,放松了自己緊繃的神色,道:“這應當……是寫給章兒的吧?”

“陛下……定遠将軍與咱們大長公主自小一起長大,情誼自然是與常人不同的。”

“不同?”延和帝嗤笑一聲,“一個是君,一個是臣,她們能有什麽情誼?”

李德又不敢說話了。

延和帝道:“穆瀚的女兒……果然也是個有趣的人啊!跟她爹簡直是,一模一樣。”

延和三十七年臘月廿一,定遠将軍穆以安大勝北燕、奪回合陽與回風谷并俘虜了大批北燕人的消息傳遍了祁京城上上下下,百姓歡呼雀躍,更是無數在回風谷一戰當中流離失所、只得奔逃到京城暫時生存的百姓們齊齊跑到了京城東邊的穆國公府和福熙大長公主府上去跪拜感激,感激穆家的人帶回了他們的家園,感謝福熙大長公主對他們的照拂。

新年将近,祁京城終于少了些陰霾,陽光紮破厚重的烏雲透露出來,百姓們載歌載舞,人人臉上洋溢着笑容。朱雀大街上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每個人的臉上都掃去了幾分愁容,更多的是相聚在翠微樓中喝酒慶賀的激動與崇拜。

“只要有穆家在,咱們大殷就能搞死他北燕蠻子!”

“是啊!穆家是咱們的守護神呢!”

“你去穆國公府上拜過了嗎?特別靈!”

“嘿!我擠不進去、人太多了!我去了隔壁公主府門口拜了!”

“公主府人可不比國公府的人少啊!”

“是!殿下可是咱們的保護神呢!”

“哈哈哈哈!我更崇拜穆将軍一些!”

“你得說仔細些了!穆家如今可不止一位将軍呢!”

“對對對!我說的是龍武将軍的妹妹!定遠将軍穆以安呢!”

一時之間,京城的穆國公府“香火不斷”,熱鬧非凡。而穆國公家的小女兒、定遠将軍穆以安,竟也成了人人崇拜和效仿的對象。戲院裏面不知道編出了多少描寫穆以安大敗宗澤的戲本,一本寫得比一本精妙絕倫!大街上奔跑往來的兒童們,除了扮穆以晨的男娃,竟也多了那個小竹竿當銀槍耍的小女娃,大多扮相都差不多,穆以安平時啥樣子、她們也都跟着學。

城東老頭格外會做生意,直接把招牌挂出來了,上面敞亮地書寫着:

“大長公主認證、定遠将軍最愛:城東老頭糖酥,你值得擁有!”

一時之間,竟也排起了長龍!

“混世魔王”穆以安,一個女兒身領軍出征贏得大捷的傳奇人物,成為京城所有舊的觀念框架的挑戰者,她從容不迫地走到它們面前,輕輕揮動槍杆,将它們打了個稀巴爛!

去什麽的女子不如男!

鑼鼓聲敲響——

又是一出演穆以安的戲上了舞臺。

戲臺下掌聲如雷、贊不絕口。

回風谷軍營

“什麽?!這個時候要我們退回淄陽?!”

穆以安毫不客氣地一把抓住了監軍的領子,揪着他不停地晃蕩:“你當真沒看花眼?!退回淄陽?!別逗我了!泸縣不能丢啊!我去什麽淄陽?!”

監軍是兵部派來的一個文弱書生,年紀比穆國公還大,身體比這軍中任何一個人都差得不是一點半點,甚至連個水桶都擡不起來!兩只袖子握着筆都會抖個不停。穆以安一次行軍從樓關出發的時候,這大人一天之內吐了四回,讓他們不得不趕緊找了個地方紮營休息,讓軍醫全程陪宮裏娘娘一般陪着。

軍醫當即就跟穆以安急紅眼了:“我沒伺候過宮裏的什麽娘娘!”

穆以安讨好地捶着軍醫的肩膀:“那你就體驗一下嘛!”

監軍娘娘、阿呸!是監軍大人被穆以安晃得更想吐了,欲哭無淚地道:“将軍、将軍!有話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穆以安嗤之以鼻,将人甩回到了椅子上坐着,雙手環胸,道:“我又不是君子!”

監軍:“……”

站在一旁的杜宣:“……”

杜宣嘆了口氣,問到:“是,方才我也仔細看了軍報,确實是兵部下的命令,讓咱們先撤回淄陽,等待下一步指令。”

穆以安跺了兩下腳,怒道:“等什麽?!等着他們跟我說我大哥已經被打哭了、屁股都開花了是不是?!”

杜宣趕忙捂住了她的嘴,生怕她再無所顧忌地蹦出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出來,一點兒都不吉利!

穆以安不耐煩地扒開了杜宣的手,卻只是哼了一聲,沒有繼續罵下去,繼續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泸縣不能丢,我們再休整一天之後,立刻出發前往泸縣!”

監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無奈地道:“将軍,您為難臣下這問題不大。可您……也為福熙大長公主殿下考慮考慮啊!”

穆以安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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