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亡國之君

“殿下!殿下使不得啊!”

“擅闖紫宸殿乃是大罪啊!殿下!”

“太子殿下!”

無數的太監圍在戚含章的身前,竭盡全力想要擋住她前進的腳步,每個人的頭上都冒着大汗,既沒有人敢伸手攔住太子殿下,也沒有人敢就這麽随随便便的讓開!

進退兩難,唯一能勸着殿下的李總管現在還在殿內伺候陛下!

戚含章無視他們的阻攔,一路走到了紫宸殿的門口,才緩緩擡眸,看着眼前快給她哭出來的太監們,道:“讓開。”

太監們腿都軟了,一個個跪倒在她的面前,死活不讓她從側門進去,也不敢說話,因為他們知道戚含章聽不進去。

戚含章面色沉靜,除了有些病态的蒼白之外,整個人冷得讓人心驚膽顫。她也沒理會那些跪着的太監們,直接轉過身,接過玉璇捧着的太子朝服。那一身明黃色的太子朝服上靜靜地躺着用朱筆寫上去的冊封诏書,和一枚金色的印章。

——那是太子冊封诏書,同太子金印!

玉璇皺着眉,很是擔心:“殿下……”

她一向知道戚含章的脾氣,越是平靜,越是會掀起難以收場的風浪。

可她也知道……龍武将軍的驟然逝世、淮水東營的全軍覆沒,太子殿下徹底怒了。

玉璇無比慶幸今日穆小姐過來的時候,沒有順手給戚含章遞上一柄匕首。

戚含章淡淡地道:“你在門口等我,若是一個時辰我還不出來,就去……把坤寧宮燒了吧!”

玉璇大驚失色,完全沒有想過太子殿下會下達這麽一個瘋狂至極的命令!

坤寧宮可是皇宮六大主宮之一!地位僅次于皇後所在的長樂宮!

更何況……那是太子殿下從小長大的地方,是貴妃娘娘生前所居之地啊!

可還不待玉璇将話喊出口,戚含章已經雙手捧着朝服,一腳直接将紫宸殿正門踹了開來,在一衆人的驚呼之下,擡腳跨進了紫宸大殿!

“殿下——!”

“太子殿下——!”

此刻在龍椅跟前小心伺候着的李德見到戚含章出來,也是吓得魂飛魄散,當即就沒忍住驚呼出聲:“殿下!那是主門!您這壞了規矩啊!”

龍椅之上,揉着自己太陽穴的延和帝緩緩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兒。

而他面前的桌案上面一片血紅,标志着他已經失去的江山疆土!

戚含章一步又一步走到了龍椅面前的臺階之下,一雙眼眸深深地望着延和帝的臉,一言不發。

父女對視,竟是劍拔弩張!

久久之後,延和帝才揮手,讓一衆礙事的宮人退了下去,眯起雙眼,盯着戚含章,冷聲問道:“深夜未召而入宮、強闖紫宸殿、從主門僭越而入……太子,你是不是,”他拍了拍自己龍椅的扶手,道:“覺得這兒才坐得舒服啊?”

李德直接吓得跪倒在地!

戚含章沒有回答他的話,目光緩緩落在了他面前的那張地圖上,輕笑一聲,問道:“父皇臉色很差,竟是幾天幾夜沒睡了?”

延和帝見她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一時間頭痛欲裂,更是氣急敗壞,直接一掌落在了桌案上,剛想質問,卻被戚含章毫不留情地打斷。只聽她沉靜卻冰冷的聲音在大殿回響:“從二月初三開始,中書署每日都接到淮水東營八百裏加急求援檄書,每一封都由我親自送到了您的桌案上面、放到了最上面的一個,請求和等待您的批閱!”

她大吼一聲:“李德!”

李德一個激靈,從地上跪着轉了個方向,戰戰兢兢地道:“太、太子殿下……”

戚含章無所畏懼地盯着延和帝漸漸怒火中燒的雙眼,道:“陛下桌案邊永遠累着一層奏章,都是不願意批閱而單獨放置的!是不是!”

“……”李德根本不敢回話。

“你去!把最上面的那本拿起來!念出來!”

“……”

“夠了!”延和帝壓低聲音,每個字的發音都是從他緊咬的牙縫之中擠出來的!

“不光這一本、下一本、再下一本!往下一直抽十本出來看看!”

“殿下……”

戚含章眼尾通紅,壓抑自己噴湧而出的怒火與悲憤,一字一頓地道:“我來說……上面的字是什麽!臣阮銘,麾下裨将穆以晨,伏首!北燕大軍壓境、淮水東營告急!望、陛下,增派兵馬,馳援淮東!”

“戚!含!章!”延和帝暴躁了,他一腳踹開了自己桌案邊的那一摞奏章,本本都砸在了埋頭跪在地上不敢動彈的李德身上!他飛快繞開桌案,走到她面前,掐起了她的下巴,迫使戚含章仰着頭看着他!延和帝頭痛欲裂,整張臉紅得如地獄惡鬼,那一雙眼睛被血絲沾滿,猙獰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能張開血盆大口,将戚含章生生吞進去!

戚含章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骨骼摩擦而發出的清脆響聲!

她冷笑着看着暴怒的父親,道:“沒了……淮水東營沒了!當年去回風谷救你的、助你奪嫡成功的三位元帥……只剩年邁的杜老将軍了!”她感覺自己呼吸有些不暢,深深喘息着,還是竭盡全力地刺激他:“江山……被你曾經打敗的敵人奪走了大半!你卻還在這裏龜縮着、穆家兒女血灑沙場,而你!你只配做個亡國之君!”

“放肆!放肆!”

延和帝一巴掌又甩在了戚含章臉上,将她整個人都抽得身子一轉!

疼!臉上火辣辣的疼!

戚含章的眼淚被打落在了地上,瞬間消失在紫宸殿華麗的地毯裏,不見蹤影。

她沒有跌倒在地上,反而踉踉跄跄地勉強站着,毫不在意自己唇邊的血跡,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與她暴躁兇煞的父親天差地別。

仿佛是被戚含章這種毫無所謂的态度激怒了,延和帝幾步沖上去,想要再教訓教訓這個不聽話的孽障!卻突然,戚含章将手上的東西全部砸在了他的面前——!

生生斷了延和帝的腳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皺巴巴的太子朝服,那象征無限權力與無上地位的太子金印與冊封诏書也破敗地倒在他的眼前!這些……都是他曾今為之徹夜難眠,在奪嫡成功之後愛不釋手的東西啊!

如今、如今卻如同一堆不值錢的垃圾一樣,被戚含章扔到了自己面前。

他不解!

他啞聲問女兒:“你這是什麽意思……”

戚含章解釋道:“匹夫尚知國難,忠臣置生死于度外。當初我答應你做這個太子,是以為你會答應救淮水東營、救淄陽百姓一命!原來竟是我将你這麽個僞善之人想得過于高尚了!”她毫不掩飾自己對于這個父親的鄙夷,道:“我将這些東西還給你,去做一個定遠将軍的馬前卒,即便一死,也是為國殉身,得全大義!總好過在這裏掩耳盜鈴、粉飾太平!”

說罷,她就轉身想要離開!

身後的延和帝突然低聲笑了起來,聲音越笑越大,聲聲刺耳!

戚含章忍不住回身望他,見他像個瘋子一樣披頭散發地游蕩着。

突然!他一步沖了上來,直接扣住了戚含章的脖子,将她整個人撞在了柱子上面!

戚含章只覺得渾身震顫,脊背的骨頭幾乎快要斷了,內髒劇烈顫動,幾乎快要被嘔了出來!可現在她被延和帝掐着脖子,根本動彈不得,連呼吸都困難至極!

她震驚地注視着這個已經瘋魔了的男人!

延和帝側身在她耳邊低聲說這話,字字句句都像是毒蛇吞吐着蛇信,冰冷地劃過她的臉頰:“朕的太子……今天我只給你一個選擇的話,穆家的命和天下百姓的命,你會怎麽選?!”

“……放……放開……”

“你會毫不猶豫地選穆家人的命!”延和帝自問自答,發狠地咬着牙,“你會毫不猶豫地殺光那些你口中無辜的百姓,去換穆家人的性命、換她穆以安的性命!”

“……不……”

延和帝手一松,戚含章頓時受力不住,跪倒在了柱子旁邊!

她狼狽地紅腫着半邊臉,手扶住被掐出紅印的脖子,大口大口喘息着,腦子一片空白,淨是劫後餘生的迷茫!

延和帝蹲坐在了她的身邊,溫聲循循善誘道:“章兒……你是我的女兒,你跟我是一樣的!是一樣的自私啊、你明白嗎?!”

戚含章一雙眼睛也跟着紅了起來,眼尾像是燒着了一般,美人受辱,更是讓人憐愛不已!

延和帝緩緩撫上她高腫的臉頰,陶醉地道:“你長得……跟你母妃很像……”

戚含章直接将他的手一把拍開,艱難地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我……我跟你不一樣!”

“是、很不一樣!你太蠢了……”延和帝憐惜地望着女兒,“章兒啊,你常年待在穆家,你都被穆家那種愚蠢所侵蝕了!穆家人,教了你太多太多無用的虛情假意了!”

“你住嘴!”戚含章怒吼出聲!

“你就是愚蠢!穆家人全部都愚蠢至極!”

“你住嘴!”戚含章盛怒至極,伸手就要去打他!

延和帝在空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震驚非常:“你要做什麽?!你要打你的父皇?!你要打大殷的天子?!”他冷笑一聲,嘲諷道:“看吧!這就是穆家教你的!蠢得要命!”

戚含章奮力掙紮着!

她從未像今天一般被自己的父親惡心到想吐!

延和帝拽住她,冷笑道:“章兒啊……你跟我一樣是自私的!你說我沒有履行約定,沒有出兵救穆以晨,那是你給的籌碼不夠、我就是要讓穆以晨死!”他瘋狂地咆哮着,突然低下聲來,發瘋似的低喃:“不過現在……你在答應我一樁事,我可以把帥印交給穆以安。我會放她去樓關,讓她帶兵打仗!不過,她的生死……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你……!”

“你送不送她去?她求你、她求了你很久,我都不忍心了!”

戚含章咬着牙,滿是仇恨地怒瞪他!

“只要你答應,接過這把龍椅……我就能立刻放手,把帥印給穆以安!”延和帝指着那張空蕩蕩卻明晃晃的椅子,陶醉地搖晃着腦袋!

“……”戚含章也愣了。

她沒想過,竟然是這麽瘋狂的事情!

女帝登基,千古奇聞!

這可是大大違背了祖制的冒犯!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荒謬啊!

“去吧……章兒!去選吧!

“穆以晨已經死了……穆以寧現在只是一個殘廢!你忍心、忍心看着穆家就這麽衰落下去嗎……

“穆以安會怪你吧、她會的……因為你沒有點頭,她不僅要眼睜睜看着父兄用命換來的疆土淪落蠻族之手,自己更是無能為力!

“穆以安只會恨你……恨到徹骨、恨到這輩子都不願意見你!她恨你!”

“……”

“章兒……朕的太子啊!去選吧!”

戚含章呆楞地聽着他的誘導。

終于,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滑落下來。

戚含章冷笑一聲,一語道破:

“父皇啊……你的确是個自私至極的人!”

她自嘲地搖了搖頭,道:

“好……兒臣為您做這個大殷天子!百年之後,史家筆下的最後帝王也只會是我、遭受萬人唾罵、背負千古罵名的,也只會是我這個冒犯宗廟祖制、挑釁天理倫常的……女、皇、帝!”

她深吸一口氣,苦笑出聲:

“兒臣,為您,做這個亡國之君!”

她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盯着被她一襲話震懾到的延和帝,冷笑道:

“希望父皇信守諾言……否則,兒臣不介意大殷絕後!”

另一邊穆國公府

穆以安一步一挪地走到穆以寧的身邊,蹲了下來,趴在他的膝蓋上。

穆以寧習慣地伸手,撫摸着小妹的頭發。

“怎麽了,以安?”

穆以安慢慢張了嘴:

“哥,讓人,替我打一副棺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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