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女皇與大帥

龍武将軍穆以晨的死訊剛剛從樓關傳到京城的當日,祁京城就被另一樁事情同時炸了鍋。

穆國公府上小女兒、方才以身殉國的龍武将軍的妹妹、定遠将軍穆以安當街就将三四個人給一鞭子抽出了翠微樓!

此刻的朱雀大街上已經有不少人都在圍觀那幾個趴在地上、臉上已經被抽得盡是一片血紅的人。

穆以安方才就被一衆翠微樓手下匆匆架進了裏頭勸解,此刻只剩那幾個哭天搶地的人站在翠微樓門口讨要說法,插着腰大喊道:

“我知道你們這破酒樓跟她穆大小姐的關系匪淺!大家小姐又怎麽了?!朝廷命官又怎麽了?!”

“就是啊!看把我打的!”

“我要上衙門告她!就算她是朝中權貴、也不能沒有王法天理了!”

“叫穆以安出來!”

他們越吵越鬧,身邊圍着的人越來越多,各個指指點點嘀嘀咕咕地。

雖然穆以安在京城的名頭“混世魔王”是不大好,但也從來沒幹過這種當街打人、敗壞家門的事情啊!更何況,自從她去了戰場上,更成為了多少人心中的偶像大神!

只見翠微樓掌櫃毫不猶豫地端着一盆開水就沖了出來,直接潑在了那幾人的面前,将他們又吓了一跳!團團抱在一起,驚恐地看着翠微樓的掌櫃!

翠微樓掌櫃當年也是進士出身,是個和善的讀書人,可此刻就仿佛變了個人,龇牙咧嘴的、兇得很!他冷冷地瞪着那幾個人,怒吼道:“我看你們仨一個個都是欠錘的核桃、欠拍的瓜!穆國公府個個兒英雄,豈容你們妄言诽謗!信不信今兒個我也告你們上衙門,讓人看看、究竟是我有理、還是你們送命!啊!”

幾人吓得發抖,還是強作鎮定地吞着口水,道:“不過時酒後閑談……又沒礙着她穆以安什麽事情……”

掌櫃毫不猶豫,又接過小二遞過來的第二壺開水,這回直接潑在他們身上。他氣得整個人都發抖了,指着他們怒喊:“定遠将軍的名諱豈是你等小人能随意稱呼的!”

“怎麽!她穆以安打得人、卻都不能被叫聲名字嗎?!”

“定遠将軍女兒之身尚能征戰黃沙、逼退北燕蠻族!穆家滿門忠臣良将,你等小人于市井造謠生事、居心為何?!”

為首那人不服了,強梗着脖子大喊:“我們不過實話實說!穆家大夫人謝雨霏不就是個天煞孤星嗎?!自己生下來沒多久娘死了、要嫁人的時候爹沒了!如今,連自己的丈夫都被她克死了!您既然也深知穆家良将,那我們又豈會讓這等災星、壞我大殷根本忠臣?!”

“你說什麽?”

圍觀的百姓讓出一條道路,齊齊跪倒在地拜首道:

“參見太子殿下!”

戚含章在衆人的拱衛之下緩步走了進來,她臉上蒙着一層薄薄的面紗來掩蓋尚未出閣的面容。一雙眼睛淩厲如刀劍般刺進那幾個口出狂言的小人身上,将他們吓得不輕,抱在一起顫抖地更加厲害了!

掌櫃拜道:“殿下!”

戚含章颔首,低聲問:“以安呢?”

“穆小姐人在裏面。”

“她受傷沒?”

“呃……手上擦破了一些地方,興許是握鞭子的時候太用力了些。”

戚含章微微蹙眉,轉身吩咐跟在身旁的玉璇道:“送金創藥過去,我一會兒就到。”

玉璇應道:“是,殿下。”

她慢慢轉回身來,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地上的幾人,道:“龍武将軍的夫人謝氏乃是謝将軍獨女,謝家行三輩的大家小姐,更是穆國公府小公子穆初堯的生母。”她走到幾人面前,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無事而生非、布謠而無據!按我大殷朝律,來人!”

她身後跟着的禦林軍立刻立正站好,齊聲道:“在!”

戚含章拂袖而去,道:“拿下!扣京兆尹齊庸處,按律處置!”

“是!殿下!”

幾人嚎哭着被拖了下去,衆百姓伏首拜道:

“殿下英明——”

“殿下英明——”

“龍武将軍方才出事!這幾個人是畜生吧、竟在此處造謠生事!”

“是啊是啊!吃飽了撐的!”

“大夫人人特別好!她還經常去給我們祈福呢!”

“就是就是!”

戚含章沒有聽見他們後面說了什麽,進了翠微樓裏之後就立刻加快了腳步,攥緊了拳頭就往樓上沖。

“這邊——殿下!”

她險些跑過了,立刻調轉方向,去了穆以安所在的廂房!

剛推開門:“以安——他們說你受、唔!”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穆以安火熱的唇就已經覆蓋了上來!驚得戚含章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重心不穩!

穆以安立刻伸手攬住了她的腰,穩穩地将人撈在自己的懷裏面,然後一甩手将門“碰”的一聲合了起來,将戚含章壓在門框上,又開始發了瘋地親吻她的嘴唇!

戚含章腦子還是一片空白,直到自己快喘不過氣來了,才伸手去推穆以安的肩膀。

兩人之間的喘息相互交織,穆以安微微分開,一雙眼睛盯着戚含章看,胸口劇烈起伏着。

半晌之後,才聽見穆以安暗罵了一聲:

“天……我忘了你戴着面紗!感情我隔着面紗親的!”

戚含章:“……”

戚含章:“委屈你了?!”

穆以安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道:“委屈到了!”說完,她一把扯下戚含章的面紗,啞着聲音道:“所以,要補償!”

戚含章:“诶!”

可又是還不待她說完,穆以安就覆了上來,一點一點地試探着去啄她的嘴唇。

戚含章下意識地伸手去遮擋自己臉上的傷痕,卻被穆以安一把扣住了手腕,強行壓到了她的頭頂上,穆以安道:“別遮了……我知道的。”

戚含章一愣,可下一秒鐘,穆以安就一點一點地攻城略地,試探着慢慢打開了她的牙關,邀她共舞。

戚含章無奈極了,苦笑一下,還是配合起她的動作。

她清楚地聞到了穆以安手掌中傳出來的血腥味,久久之後才親自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拭掌心地傷口。

穆以安伸出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将戚含章鬓邊散落下來的發絲別到耳後,由衷地嘆道:“我們家太子殿下越發威風了!臣拜服。”

戚含章幫她上藥的手一頓,道:“很快,就不是殿下了。”

穆以安愣神,只見戚含章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了一枚小巧的印章,緩緩放到了她的手中,道:“這是帥印,你拿好了。”

穆以安看着自己掌心中那枚精巧的小印章,只覺得自己的手掌上有千斤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就是這枚帥印……要了她父親和大哥的性命,要了回風谷和淮水東營數十萬将士的性命!

穆以安問:“你……答應我去了?”

戚含章道:“以前或許會阻攔,但以後不可能了。”她輕輕在穆以安的傷口上呼氣,道:“以安……我答應過你的,要讓你永遠自由自在的。哪怕是我,也不能左右你去做自己想做的決定。”她親吻了穆以安的掌心,道:“若你去了,我會安頓好穆家的一切之後,去黃泉路上找你,跟你一起踏過無邊業火,回到靈魂深處。”

“含章……”

“我愛你,穆以安。”戚含章道,“我愛你。”

穆以安快哭出來了。她将戚含章深深攬入懷中,激動地喘息着。淚珠挂在了她的睫毛上。

“我愛你……從很久很久之前,我就覺得,泥足深陷、無法自拔了。”她哽咽道,“我愛你戚含章。”

戚含章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帥印如今在你的手上,很快就會有冊封诏書下達下來,屆時,你就是三軍主帥了。”

“……你答應了他什麽?”

“一個皇位。”戚含章淡漠地道,“我将會繼承帝位,若北燕人真打到眼前,我替那個人去背史書上的罵名。”

“什麽?!”穆以安盛怒,“他怎麽可以……!”

“自私,是吧。”戚含章苦笑一聲,眸光逐漸變得冰冷下來,道:“我和他一樣,都是自私的人。他只在乎自己的名聲,只會銘記自己的榮譽而忽視致命的錯誤。我也一樣,不過我只在乎你和穆家,而穆家人,不會棄天下人于不顧!”

穆以安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伸手扶住了戚含章的後腦勺,兩個姑娘的額頭相互碰撞在了一起,兩人近乎虔誠地閉上了雙眼。

穆以安鄭重承諾道:

“我在前,你就不會成個亡國之君。”

戚含章笑了:

“這下,我們可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異類了!是吧,女大帥!”

“願為我的女皇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簪纓落而珠簾隐,巾帼散而鐵衣寒。

延和三十八年冬末,延和帝頭風發作越發頻繁厲害,一時之間無法處理政務,朝中上下、軍事前線,所有大小事務全部交由太子戚含章處置。

幾日之後,延和帝下發诏書,決定禪位于太子戚含章,退位為太上皇。

舉國震驚,甚至将北燕人都吓了一跳,天下所有人都在琢磨這個陰晴不定的皇帝究竟在想些什麽!

太子戚含章于三月初三女兒節行笄禮以示成年,随後立刻舉行了一個極為簡陋的登基大典。

可最令人好笑的是,太上皇既沒有搬離大殷皇宮主殿未央宮,新皇也多在潛邸,不去坤寧宮居住。更令人琢磨不透的是,登基大典之上,太上皇依然高坐在龍椅之上,只在他的下手另外打造了一把一模一樣規制的龍椅,說那是新皇的位置。

新皇戚含章并無異議,可當她一身明黃色的帝王冠服緩步走上大殿的時候,還是驚豔了天下人!

那是從古至今都未有過的女皇帝!

她年輕的面龐退卻了稚嫩,沉澱着經世人的成熟與穩重,散發着和她這個年齡完全不相符的威嚴與霸氣。

新皇接過太上皇的冊封诏書,只聽見了耳邊自己父親的低聲呢喃:

“含章,朕把江山托付于你,你切要記住,江山如何,從此刻起,都只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了!”

新皇接過玉玺與冊封诏書,緩緩轉身,于九龍冠冕的珠簾之下俯視百官衆臣,誓要當好這個亡國之君!

“……改元元興,布告天下,鹹使聞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延和三十八年三月初三,元興女帝戚含章登基為皇,本年保持原年號,次年定為元興元年。

史書注定為這個不平凡的皇帝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此刻的戚含章,只覺得頭上冠冕千斤重,壓得她幾近窒息!

可當她的目光落在了跪拜在自己面前的百官之中又一個意外的時候,她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

元興女帝登基之後的第一道聖旨,未曾為自己歌功頌德,而是任命了一個人。

延和三十八年三月初五,定遠将軍穆以安受封大殷三軍大元帥,受帥印,即刻趕赴樓關前線!

在穆大帥走的前一日,元興帝召其入宮。

戚含章站在穆以安的面前,身上那一身藍衣輕紗籠罩着她朦胧之下的美麗曲線,頭頂着一根玉簪和那支穆以安為她親手打造的步搖,妝容比平時恬淡許多,微微低着頭掩飾着自己的羞怯,柔和安靜地像一個祁京城在尋常不過的名門閨秀,哪兒還能有人能認得出,眼前的這個是當朝陛下?

穆以安:“含章,你……”

“朕很小的時候學過舞蹈。”戚含章小聲道,“長大了,就再也沒時間和那個機會接着學了。看着京城中的大家小姐們翩翩起舞,也有眼饞的時候。可自己揮揮手動動腳,卻着實沒幾分看點。”

穆以安輕輕拉起她的袖子,微微撫過袖子上的輕紗,道:“你還指望我學過?想太多了……舞劍我還行,但也不能是假劍。真劍皇宮不讓帶,太危險了。可假劍又太輕,容易被我搞飛出去,更危險。所以這麽多年啊,連揮手動腳都做不到。”

戚含章雙腮微紅,道:“今日,朕為将軍舞一曲,願我大将軍此去,旗開得勝,所向披靡!”

穆以安驚訝地盯着戚含章。半晌之後,臉上綻放出笑容,宛若星河燦爛:

“臣,叩謝陛下聖恩!”

三軍總帥穆以安再一次拔營出征,這一次她帶上了一口棺材。

扶棺出征,表明的是穆以安誓死守衛國家、心甘情願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的堅決。

大軍出發的那一日,新皇親臨祁京城的高大城牆之上,再一次目送自己心愛的姑娘奔赴遠方的背影。

棕紅色駿馬背上的嬌小将軍從懷中掏出一塊還熱乎的糖酥,輕咬一口,帶着家族的仇恨與身後的羁絆,眸光逐漸變得冰冷。

“傳我帥令——!請淮水西營杜老将軍馳援樓關,即刻出兵!”

“是!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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