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初春的北燕皇城還飄着雪,皇城主幹道的兩邊依然是光禿禿的樹,唯有一塊又一塊的紅色綢布挂着幹枯的樹枝,勉強營造出一種喜氣洋洋的境貌,只有縮着脖子哈着氣取暖的北燕百姓看着那滿街的紅色“花樹”,垂淚不已。

今日是攝政王的女兒,永嘉君主拓跋瑤的成親大禮!

攝政王拓跋措為了彰顯自己對這個女兒的無盡寵愛,大手一揮直接壟斷了北燕京畿一片所有的紅色綢布,不要錢似的四處挂着,生怕有人不知道她的女兒今日出嫁!

綢布本就在北燕難以織就,更何況是染好了紅色的上等布料,更是千金難買。如今的北燕前線吃緊,可權貴肆意揮霍,誰都無法阻止。

就連北燕的皇帝也不敢說一個字。

永嘉君主今日下嫁入贅的女婿,雖說無可厚非,但到底“入贅”也是不大體面。偏偏攝政王最在乎面子,也最無所顧忌,一個小小的婚禮,竟将整個北燕皇室宗親、高門權貴全部宴請了個遍!

街道上的百姓看着東邊熹微的晨光,又回頭看見滿街紅裝素裹,心驚膽戰地縮回了自己的陋巷角落去生火取暖了。

攝政王府

小厮們捧着大紅色的喜服垂首站在穆以軒的面前,口中一遍又一遍重複着同樣的話,舌頭都說麻了、口水都說幹了,可誰都不敢放松絲毫,像一群沒有生氣的木偶受人支配:“請公子更衣——請公子更衣。”

穆以軒沉默地坐在自己的桌案前,終于連靜心寫字都做不到了。他猛地站起來,佯裝怒極攻心的模樣捂着胸口,一手撐在桌面上,雙目圓睜:“你們、非要如此逼我不成?!”

小厮們見他終于有了回應,一下子都沒說話了,面面相觑。

一人終于吞了口唾沫,站出來苦澀着臉,道:“公子……這是王爺吩咐的、小的們不敢有違啊!”他跪了下來,将手上裝着禮服的托盤高舉過頭頂,懇求道:“請公子更衣——莫要誤了吉時!”

穆以軒指着他,聲音都氣得發抖:“阿成……!”

小厮們學着阿成的模樣都跪了下來,又開始機械地重複着同樣的話。

阿成眼淚都快嚎出來了:“公子、一會兒攝政王要是來了,見您還未更衣,小的們腦袋定是不保啊!大喜之日、不宜見血啊!”

穆以軒沒有說話,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般弓着脊背,肩膀都在發抖!

阿成見狀,轉身對着身邊的幾個小弟揮揮手,小弟們又是一陣面面相觑,阿成悄聲道:“公子交給我吧……你們先出去、去吧!”

“阿成哥……”

“那就拜托你了阿成哥!”

“小心點……”

阿成投給他們幾個放心的眼神,催促着幾人慢慢悠悠出了房間之後才緩緩從地上站起來,繞過桌案扶着穆以軒的手臂,恭敬地道:“公子,小的伺候您更衣。”

穆以軒用散亂的頭發遮住自己的臉。

阿成悄悄附在他的耳邊道:“二公子,按照您的吩咐,‘羊’都準備好了,只等開宴,就準備上桌了。”

穆以軒眼中僞裝的憤怒與柔弱一掃而淨,剩下的只是絕望的理智與冷靜。

他捂着心口的拳頭緩緩放到了桌案上,掌心張開,仿佛是放下了什麽東西。那是從心口生身掏出來的、還帶着淋漓鮮血溫熱的東西。

穆以軒盯着自己的手掌發了會兒呆,驀地苦笑一聲。

阿成疑惑地盯着他的側臉。

穆以軒冷靜的聲音緩緩傳到他的耳中:

“知道了,你牽好羊,也別忘了我囑咐你的話,把放羊的消息帶回去。”

阿成的目光閃爍着決絕的悲憫。

“……屬下遵命!”

穆以軒仿佛在吟誦着遙遠淮水河畔的民謠,唇齒微張:

“微雨初霁寒刃下,溫我一壺花間酒。”

唢吶聲響了起來,鼓槌高舉起又狠狠砸下,十裏紅妝映襯着天邊薄薄白雪,掩映着皇城金碧輝煌與殘垣斷壁。

胸前系上了大紅繡球的新郎被人架着擡上了。

又是一陣咿咿呀呀的喧鬧。

新娘子踩着火盆出了門,登上了十六人的大轎穩坐。

新婚的禮隊要繞整個皇城走上一圈,再重新回到攝政王府,拜過天地,宴請賓客!

新郎臉色蒼白地坐在馬上,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下去。

而只有穆以軒一個人知道,此刻自己握着缰繩的手有多用力!

他走之前,從心口掏出來的不過是一個名字。

高瑾瑜。

一個一針一線刺進他胸口心肺之中縫補出來的名字。

穆以軒知道,他們這輩子都不大是會真的穿着喜服彼此眼對眼的。

他笑了。

他這身喜服,紅得刺眼,卻是為了一個遠在天邊的人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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