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朝趙西源處瞟了一眼,見他一雙眼溫柔地望着那嬌軟美麗的夫人,幾乎能滴得出水來,心裏稍稍松下一口氣。

“我、我不想的!”瓊枝神色頹然,她忽然咯咯笑了起來,媚眼如絲地望向趙西源,既溫情又絕望,“雲清漪,我一直不明白,明明國公爺喜歡的是我。他每次去聞濤院,哪一次不是去你房裏坐一會兒便來陪我了。可是、可是為什麽……你竟然坐上了側夫人的位置,而我仍然只是一個妾。”

瓊枝的笑容慘極豔極,她不明白,也不懂。

衛令儀下意識避開了她的目光,正撞入趙西源的眼眸裏。那張臉仍是極為俊美,那雙眼笑起來的時候是如此的溫柔,每每看進去,總是讓人有一種他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感覺。

瓊枝,是多麽天真又多麽可悲,才會任由自己溺斃在這一場由趙西源親手締造的夢境裏。

趙西源忽然站了起來,他笑地溫柔:“既然夫人已經探出實情,未免夫人辛勞,這瓊枝便交由我處理好了。”

衛令儀看着瓊枝眼裏重新煥發的光芒,忽然覺得世間事果然諷刺。雲清漪低下頭若有所思,卻也不多言。

……

眼見着春日便要過去,這一夜莫名地燥熱起來。衛令儀心事沉沉,沐浴完畢便回了房裏,誰知一開門卻見那擾人煩心的男人端坐在她的八仙桌旁享用她的牛奶茯苓霜,當即不管不顧地奪過碗筷,一邊道:“國公爺深夜不睡覺,來本王這裏做什麽!”

“偷吃啊。”趙西源舔了一圈濕潤的唇瓣,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衛令儀瞥了一眼只剩了半碗的茯苓膏,恨恨地擱了回去,轉身正要走,卻被身後的男人一把撈住,跌坐在了他的懷裏。

他在她的耳旁輕聲道:“又不是以後就不給你吃了……就不能讓我吃點嗎。”

衛令儀:“不行。”她義正言辭道,“這可是本王讓廚房做的,茯苓也是庫房特意去采買的。”言下之意顯然是這是嘉臨王私有物,“外人”不得偷吃。

“不吃你的便是了,以後我讓廚房将每日送來你這的膳點都往我那裏送一份不就好了。”趙西源可憐巴巴地道,環着她腰的手卻不大老實地捏了捏衛令儀腰間的軟肉,惹得她嬌嗔着剜了他一記眼刀。

“國公爺來我這裏,只怕不是來哄本王開心的吧?若是有什麽事且快些說吧。”衛令儀只覺得自己宛如這個男人掌心裏的一朵牡丹花,或輕撫或揉捏,不過在他一念之間。

衛令儀不喜歡這種被掌控的感覺,因此也就幹脆掙脫了男人的懷抱,徑自站起身為趙西源斟了一盞茶,遞到他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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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不是我有事找夫人,而是夫人有事想問我吧?”男人的笑容意味不明。

“本王沒什麽想問國公爺的。”衛令儀面不改色道:“瓊枝到底是國公爺的妾室,要她如何那也是國公爺的事情,與本王何幹?”

可妾室按理當歸屬內院管轄,趙西源卻自行處理了瓊枝一事,于外人看來無異于是剝奪了衛令儀身為當家主母的權力。

趙西源正是明白這一點,他親自處理瓊枝實在是為難之舉,實際上并無對衛令儀主家不滿之意。雖然知她機敏過人,但心中仍然不免有些忐忑。若是後宅生亂,于他行事總是會有所波及。

衛令儀清楚趙西源的來意,只要趙西源不給她添麻煩,能讓她舒舒服服過她的王爺日子,她全然不會在意這些後宅裏的事情、

“王爺說沒關系,那就是沒關系。”趙西源嬉皮笑臉地将小娘子重新拉回了懷裏,順手将衛令儀鬓間的一绺青絲挽到了耳後。

雖然已經不是頭一次與他如此親密,但衛令儀仍是紅了耳根子。明明是一句正經的尊稱,怎麽落到這人嘴裏,平白生出了幾點惹人羞惱的意味來。

“趙西源你放開我!”嘉臨王何曾受過這等調戲,當即就惱羞成怒了。

“不放。”靖國公笑得活像個無賴,“你可是我娶進門的美嬌娘,我摟着你是名正言順的,為何要松開?”趙西源看着少女通紅的耳根,那只白嫩的肌膚上染上細膩的緋紅,令他心裏忽然生出一種愛不釋手的感覺來。

娶這麽一位容易臉紅又冰雪聰明的小夫人,其實也不錯。

琏碧推門而入時瞧見的就是這麽一幕場景。自家王爺被國公爺摟在懷裏,臉上飛起兩片嬌豔如霞的紅雲,一雙眼更是明若秋月水色漣漣,看起來好似是一個真正的小姑娘一般。

“王爺,那、那什麽,奴婢沒事,奴婢先退下了。”說完沒等自家王爺開口說話,逃也似的離開了,走的時候順手還關上了門。

小姑娘內心:琏碧你是沒見着本王被人“捆”着了麽……

“嘉臨王,你家小丫鬟看起來也不要你了。”趙西源心情極好,他一面吃完了剩下的半碗茯苓膏,一面笑着調戲懷裏嬌嬌軟軟的小娘子。

衛令儀此時也放寬心了,雖然紅暈未褪,但是神色還是回複了平日裏的鎮靜。她一面對趙西源道:“國公爺今日來此,難道就是為了讓令儀……”

“讓你什麽?”趙西源打斷了她的話,他不知為何忽然湊得她極近,那濕熱的呼吸就在耳邊,讓衛令儀只覺得整個房間裏的溫度都高了起來,“說起來,夫人啊,你既然已嫁給我了,旁人也就罷了,怎麽能一直讓丫鬟們稱你‘王爺’呢?”

衛令儀心裏冷笑:何着國公爺您今天才發現啊?

內心腹诽,衛令儀臉上仍然溫柔和緩:“國公爺不是也自稱為‘我’,而非‘本公’嗎?”

趙西源被這話嗆了一嗆,堂堂一國國公,差點嗆死于一碗茯苓糕,心道:所以這倆有什麽直接關系嗎?

他正要在與衛令儀說話,卻聽到門口一陣輕而緩的敲門聲,緊接着便傳來琏碧的聲音:“王爺、國公爺,院裏有一名青衣先生求見國公爺。”

趙西源臉色微變,當即松開了一直桎梏着衛令儀的手臂,站起身來對她道:“我今日還有要事,便不與夫人多言了。”說罷轉身便推門而去了。

衛令儀不知門口是何人,卻聽着琏碧的描述猜到應是一名趙西源的門客。她心裏千頭萬緒,只覺得自從嫁入這靖國公府以來,便不曾消停過。

這靖國公府看起來歌舞升平,裏子裏卻是暗流湧動。

趙西源離開,琏碧也就自然進來侍奉衛令儀更衣就寝了。只聽琏碧輕聲道:“王爺不知,那瓊枝姑娘當真可憐,奴婢去接她的時候她竟以為是國公爺回心轉意,特意打扮了許久呢。”

衛令儀聽在心裏,國公府裏佳人如雲、美人衆多,這個叫瓊枝的女人,竟然會真心愛慕趙西源。這麽傻的,約摸着也只這一個了罷。她能想到,想必趙西源也一定能想到這一點。他卻仍然能這麽看着瓊枝掙紮難堪……

衛令儀心頭仍有一謎團未解,瓊枝此人膽小,且看她不用打罵便将事情如倒豆子般通通交代了便知。讓她去毒啞一個丫鬟她可能做得出來,可讓她去殺死一個人可不是那麽就能下手的事情。此事除了趙西源,還有誰能輕而易舉地在府裏要了一個人的性命!

只是他為何要去要了一個身份卑微的丫鬟的命?除非——衛令儀忽然心頭一片透亮。

除非那個丫鬟知道了一件府裏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唯有滅口才能保全!至于這件事情——衛令儀仔細将事情的緣果細細梳理了一遍,終于摸到了一點真相的邊沿。

“王爺?”琏碧在一旁連連叫道,見衛令儀緩緩回神,才輕輕抒了一口氣道:“王爺您可是吓死奴婢了,奴婢看您呆在原地,還以為是魇住了呢!”

“什麽魇住了!”衛令儀心裏的涼意被這丫鬟一叫也就消散了大半,她心頭感嘆趙西源心思細膩,瓊枝膽大妄為,一面想了想,便對琏碧吩咐道:“日後吩咐下去,不要叫王爺了,改叫夫人吧。”

“是,王——啊不,是夫人!”琏碧笑嘻嘻地捂了嘴,卻也擋不住眉眼中真心實意的喜悅。

衛令儀知道琏碧是誤會了,卻也懶得多加解釋,也就随她去了。

春去夏來,等到春花凋零夏花綻放的時候,瓊枝也沒能再回來。衆人只說國公爺仁善,将她放逐雲京,一生不能再回來。

瓊枝的結局衛令儀沒有過問,彼時她坐在鴻來院的涼亭裏,擡起手擋住了明媚的陽光,只覺得終于,是入夏了。

☆、掃榻相迎

靖國公趙西源近些日子不知忙活些什麽,終日不見人影,衛令儀再府裏閑散了沒幾日便收到了太子府的拜帖,說是太子妃見夏日裏百花齊放,美不勝收,便請了諸多頗有臉面的夫人小姐們太子府一聚。

太子久居東宮,按理說早在成年之時便該令辟新府,搬出宮來,卻不知為何近些時日才搬進了太子府裏。

“那太子妃不是沈家小姐嗎?”琏碧想起坊間傳聞,便嘟囔道:“夫人去參加那些勞什子的宴做什麽,太子妃與夫人不和,定是沒安好心。”

“琏碧。”一旁正為衛令儀上妝的筠書輕斥道,“這些話豈是你說得的?”

琏碧吐了吐舌頭,俏皮道:“奴婢只在夫人面前過過嘴瘾罷了,有些話夫人說不得,我們做奴婢的幫主子念叨兩句又怎地了?你瞧,夫人都說我呢。”

衛令儀笑着搖頭,筠書亦是無奈道:“夫人那是疼惜你。”好在琏碧雖然比不得筠書沉穩,晴朱寡言,但也是一個知心的丫鬟,在外頭機靈的很,故而衛令儀也就沒再多言。

趙西源知道她今日前去太子府,便早早為她安排好了車馬,馬車內皆鋪上了軟墊,墊子上摞着幾碟時鮮的果物與點心,倒是令衛令儀高看了趙西源幾眼。

馬車走的穩當,衛令儀迷糊着正要沉沉睡去,卻不知外頭鬧出了什麽動靜,惹得馬車驟停,也就将她給驚醒了。

“何事?”衛令儀掀了挂簾一角問。

“是戶部尚書劉大人的夫人,擋着了我們的路。”筠書壓低嗓音答道。

衛令儀便又聽到外頭起了一陣喧鬧聲,有人大聲道:“現如今可真是什麽人都敢随意使喚人了。眼下京裏誰不知靖國公娶了位不好惹的夫人,剛進門便将一名愛妾收拾幹淨,還逼得靖國公再不敢往府裏帶人回去。也不知靖國公那般玉樹臨風的人,怎麽就娶了這麽個善妒的婦人。”

聽那動靜衛令儀都懶得去搭理那位劉夫人。她善妒又如何,她衛令儀從來就不是一般的婦人,而是當朝異姓王,便是逼得趙西源再不能尋別的女人,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車外的筠書溫聲道:“劉夫人,按理您年紀長,便是在我家主子面前,您也當得起一句長輩。只是世有長幼,更有尊卑。我家主子縱然嫁為人妻,這王位也是不曾離身的,您視當朝親王于不顧,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您是蔑視皇族呢。”

筠書語調斯文柔和,話中卻是一陣一刺用的是極其狠辣。那劉夫人臉上更是難看至極,卻又不敢當場反駁于她,只是嘲弄道:“都說‘妻以夫為天’,便是尚公主也沒有這麽個叫法,更何況你且問問現在雲京誰人不知你家主子被國公爺當面抹了面子,一個小小的妾室竟然還要國公爺查收管束,也不知王爺這個當家主母是怎麽做的。”

“本王怎麽做的就不勞夫人費心了。”馬車裏忽然傳來女人溫柔的聲音,“聽說京裏最近出了幾名色藝雙絕的才女,頗得劉尚書心意,劉夫人大可多加學習,也好免得尚書大人日日往外頭跑,總不是這麽個事,您說是也不是?”

那劉夫人臉色一白,餘光瞥見周圍同行的幾位夫人都不約而同地離自己遠了些,咬牙暗恨衛令儀不給自己留絲毫情面,只得冷哼一聲回了轎中,讓出道來。

嘉臨王府的馬車走的是趙西源那套繁華富貴的路子,眼下一些小轎讓出道來,登時便行出了王侯貴胄的氣派,硬是将後面那些普通官家的車架襯得上不了臺面。

沈靜姝本不想邀請衛令儀赴宴,對于那個女人她有着天生的敵意,如果不是她,也許自己就不用嫁給太子,而是可以如願嫁給源哥哥了。

偏昌寧仿佛明白她的心思,只對她道嘉臨王衛令儀常年養在深宮,不過是個沒什麽用的花瓶罷了。何不如叫她來湊湊熱鬧,也好給大家夥兒打發時間。

沈靜姝知道昌寧與嘉臨王自小便過不去,心裏卻也起了心思,不知怎麽竟然應下了。

眼下她一面擺着端莊華貴的模樣應付一些官家夫人,還有一些巴望着能沾上太子府一星半點的官家小姐們,一面頻頻往殿門口看去,只想着昌寧快些到才好。

果然,剛想着她,人便到了。

只見一名年輕姑娘穿着當下時新的藤青曳羅靡子長裙,用的是上好的宮緞,以金羽絲細細紋了藤蘿花蔓,顯得精致細膩,華貴而又不豔俗。

沈靜姝的臉上這才多了真實的笑意,她甚至連忙下座相迎,一面笑道:“我的好昌寧,你可算是來了,嫂子可算是等到你了。”

昌寧自負美貌過人,她天生一張清麗絕倫的神仙妃子相貌,歷來便享受着衆心捧月的追捧。眼下見衆人眼中皆是驚豔之色,登時便有了笑容。便是沈靜姝這般毫無城府的表述,也都揭過不提了,只是前身作揖道:“大皇嫂好。”

待到擡起頭時,卻見沈靜姝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不、不只是她,周邊的人皆是如此!他們眼睛甚至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的身後。

“太子妃,好久不見。”昌寧的身後,傳來了她最恨的聲音——衛令儀。

如果說昌寧是夏日蓮池中一朵動人心魄的蓮花,那衛令儀便是羨煞百花的牡丹,她勾魂奪魄又欲語還休,張狂地向世人散發着屬于她的魅力。今天衛令儀穿了一身绛色廣绫長尾鸾袍,長袖妩媚多情,眉眼間皆是難以用世間任何言語來形容的豔色。

只這一眼,昌寧便知道自己再次在這個女人面前,輸得毫無還手之力。

“呀,昌寧公主。”衛令儀似乎才發現她,美眸自然眯起笑着向她問好,“不知昌寧近來可好?”

“好得很。”昌寧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昌寧聽聞嘉臨王夫妻不和,只道在家中連個妾室都管不得,還想着若當真如此,昌寧自當為嘉臨王去讨回這個臉面呢。眼下看來,嘉臨王果然非同一般女子,竟似好不受擾呢。”

不就是個妾室的事情,竟然傳的這麽風生水起。衛令儀心中冷然,臉上卻是笑容不改:“讓昌寧擔心了,不過是個妾室,原是國公爺想讓本王偷個懶,眼下看來竟是鬧得衆人皆知了。如此小事擾得衆人為本王心煩,自當不甚感激。”

衆人:誰替你心煩了?

場面一時微妙起來,好在沈靜姝總算是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主場,便擋在昌寧面前,小心試探道:“嘉臨王請先入座吧。”

衛令儀的目光掠過全場,卻無一人有意與自己同坐。正此時,卻見一名綠衣姑娘站了起來道:“若嘉臨王不棄,定當掃榻相迎!”

衛令儀:掃榻相迎好像不是這麽用的啊姑娘……

☆、夏宴波折

這位綠衣少女看起來臉生,一張圓滾滾的小臉,眉目明朗,本是一名俏麗美人,偏生臉上生了一對英氣飒爽的劍眉,兩者奇妙相融,倒是頗有一番韻味。

按理說衛令儀身居嘉臨王位,又是靖國公的夫人,座位放在那其實是有些偏了的。沈靜姝心裏為難,擔心日後衛令儀用這件事找自己的麻煩,卻見衛令儀徑自走過去,挑了離那少女最近的座位坐下。

這姑娘盛情相邀,衛令儀自然不願意落了她的面子。

“我是定南将軍唐恕的女兒,打小聽你衛氏一門的故事長大的,你叫我予安就好。”綠衣姑娘身材嬌小,容貌可愛,“聽說那個昌寧公主最讨厭你了,現在看下來果然是這樣呢。”

“知道她讨厭我,你還叫我坐過來。”衛令儀聞言忍俊不禁,“你雖是定南将軍的掌上明珠,但昌寧乃是當朝豫妃娘娘的親女,你今日惹她的不喜,只怕日後怕是不會好過。”

“那又如何,你還有皇後娘娘護着呢。”唐予安滿不在乎地撇嘴。

可皇後她沒啥用啊……衛令儀保持沉默。

唐予安趁着衆人紛雜,便低聲與衛令儀說:“我爹說衛氏一門忠君愛國,所以和你們衛家人作對的,肯定都不是什麽好人。”

她順手從桌面上撈了一把瓜子,一面道:“再說了,反正我家剛從邊疆回來,就算得罪了公主娘娘,大不了早些回去就是了,還省得我娘逼着我來參加一些賞花賞菊的宴會,我又不辨菽麥。”

衛令儀腦袋一懵,下意識問:“什麽不辨菽麥?”

唐予安一臉“堂堂嘉臨王竟然這都不懂”的神情,頗為嫌棄地看了一眼衛令儀,“就是說我沒什麽文化的意思。”

是這個意思沒錯,但是這個用法怎麽這麽讓人匪夷所思?衛令儀斟酌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對唐予安道:“不辨菽麥不是這麽用的——”還有那個掃榻相迎也不是那麽用的……

“哎呀呀,你們這些夫人貴女的就是麻煩。”唐予安擺了擺手打斷了衛令儀的話,一眼盯上了衛令儀面前雞湯煨的鴿子蛋,“反正只要用一些我四字八字的字眼就好。我爹說了,咱們武将家出身的女兒不能光會舞刀弄槍,也得學會舞文弄墨,這樣才不會嫁不出去。”

衛令儀被唐予安近乎發光的小眼神鬧得毛骨悚然,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吃的是自己呢。一旁的筠書趕忙将這姑娘看上的雞湯煨鴿子蛋盛了一碗,便見那唐姑娘迫不及待地接過飲了一口。

“你們這裏的東西果然好吃,阿娘倒是沒騙我。”唐予安久居邊境,雖然于飲食上花樣繁多,但到底不過是些普通人家的吃食,哪有這太子府的奢靡雅致,當下贊不絕口。

她問:“不知這是怎麽做的,分明不過是平常可見的鴿子蛋,卻如此鮮嫩絕妙。”

“不過是将鴿子蛋剖了,再以雞湯調煨,輔以佐料,工序倒是不難的。”衛令儀道,“本王府中還有更好的,唐姑娘日後大可常來。”唐予安言行直爽,為人利落,又是定南将軍之女,自然是值得結交的。

唐予安“啧啧”嘆了兩聲道:“看着不過是一碗小小的鴿子蛋,卻不知要用多少雞湯去煨。”她似是沒了興趣,當下便放在一旁不再去用了。

衛令儀心知她話中含義。

邊疆寒苦之地,縱然是得半只雞湯添補都是不易,可雲京貴族卻皆是奢靡享受。這精致講究的皮囊下,卻是無數邊疆戰士用命掙回來的。

定南将軍唐恕常年遠征戰,倒是教女有方。

衛令儀這邊思索未盡,唐予安卻早已緩和過來,她笑道:“王爺叫我予安便好,我爹若是知曉我今日與王爺同坐,定能少讓我抄幾遍兵書呢。”

只聽過罰抄《女戒》的,還沒聽過罰抄兵書的……這唐将軍還真是挺有意思。

兩人這頭交流往複,另一邊早有人看不順眼。太子妃宴請賞花,先前與衛令儀起了些争端的劉夫人便上前道:“光賞花可有些無趣,不如咱們來行飛花令,太子妃以為如何?”

“飛花令?”沈靜姝一臉迷茫,這劉夫人也不見得肚子裏有多少墨水,竟跑上來提了這麽一個主意,也不知道打的什麽算盤。

沈靜姝不懂,昌寧卻聽明白了,于是便暗中拽了一拽沈靜姝衣袖,一邊笑道:“如此自然是好的,難得這般好花好景,想來夫人們平日久居深宅,也極少會面,倒不如小作耍玩,順便也好解了本宮與皇嫂的饞意。”

“如此甚好!”

“公主此話在理。”

……

衆人皆是極為捧場,獨偏座上兩個人輕聲說笑,似乎全然不顧席上衆人,因而尤其紮眼。

“不知嘉臨王意下如何?”昌寧當然不會讓衛令儀錯過這個丢臉的機會。

衛令儀雖說是養在深宮,按理該深受熏陶。可惜她天資愚鈍,于詩書詞賦實在是沒什麽天賦。昌寧自然知道這一點,她樂得于欣賞衛令儀丢了臉面。

衛令儀:“本王終歸于諸位身份有別,行事間多有不便。諸位有雅興,本王在旁觀瞻,如此豈不甚好?”

這無異于狠狠地一巴掌扇在劉夫人與昌寧的臉上。人群中有幾名被迫前來,亦或是早就看昌寧不爽的人輕笑出聲。

這嘉臨王說話還真是半點不給人臉面,不過她身居王位,席間唯一能與她比肩的也就昌寧這個豫妃肚子裏出來的皇室血脈了,便是太子妃沈靜姝都不能勒令一個王爺做什麽。

那幾聲輕笑昌寧自然是聽到了,奈何混在人群中,縱然是她也難以揪出來。只得将這口惡氣通通按在了衛令儀的頭上。

“讓朕瞧瞧這是什麽好事,竟是使喚動了嘉臨這個小丫頭片子。”

昌寧正要再說,卻聽門口一陣宮裏宦官的傳叫聲,便有繁複的依仗有條不紊地湧入賞花宴的前廳。

門前自有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傳了來。

“兒臣參見父皇。”昌寧與沈靜姝慌忙福身行禮。

當今天子正值壯年,生了一張端正的臉,此時正挂着和藹的笑容,倒是頗有當世仁君的風範。

“令儀見過皇上。”衛令儀行至皇帝的身邊福身行了禮,臉上挂着明媚的笑容,“您怎麽忽然來了太子府,竟也不早些透露給令儀。若是令儀因一時懶散拒了太子妃的邀約,只怕再相見皇上,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昌寧的身子微微僵硬,分明她才是名正言順的公主娘娘,卻硬生生被衛令儀搶去了風頭。若是不知情的,只怕還要以為她衛令儀才是皇女呢。

“朕反而看你是翅膀硬了,這話說的,竟是連太子妃的宴都敢推脫了去。”皇帝負手而笑,入了堂間去,自然坐了主座的位置。見衛令儀慢慢挪去了偏座,這才皺着眉道,“嘉臨,你怎去了那麽一個落魄坐席。”

衛令儀上下左右瞧了一圈,也沒覺得哪落魄了,一面道:“席上繁花似錦,獨此處雲開霧散,加之以定南将軍之女唐姑娘的盛情相邀,令儀便不好意思再上前去與衆位夫人小姐們争風了。”

皇帝笑眯眯地看過來,狀似和善的外表下,卻包藏着不為人知的心思。只聽他朗聲道:“朕還在想着嘉臨身邊是哪家的姑娘,瞧起來倒是頗有神韻,原來是唐恕的明珠。”

“予安是令儀新結交的好友,才約了人家來府中常玩,皇上可不能把人帶進宮裏去,讓令儀再難瞧見她了。”

衛令儀小女兒态倒是極為令人心動,皇帝也不例外,果然只笑着點了點少女的額頭道,“看你這丫頭說的,好像朕見着一個便帶進宮一個一樣。"

“你父親是個人物,朕也十分賞識,既然你得了嘉臨的喜歡,也是有緣。邊疆寒苦,且讓你父親将你與你母親接入京來常住罷。”皇帝面帶笑容,眼中卻是晦暗不明。

衛令儀心裏一緊,克制住向唐予安看去的動作,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低垂着腦袋的模樣像極了一個乖巧可人的小女兒。

她聽到唐予安歡喜的聲音:“多謝皇上恩典,謝嘉臨王喜愛。”

衛令儀下意識往唐予安處瞥了一眼,只見她雖低垂着腦袋謝恩,眼睛卻滴溜溜地看了過來,甚至向她眨了眨眼,以示安心。

兩人眼神交彙不過一瞬,遂又各自收回了目光。

“這可是定南将軍府的一樁大喜事,唐姑娘與唐夫人久居邊疆,生活定是辛苦不易,唐将軍護國有功,他的妻女自然當得起如此恩典。”席上有一名不知名的夫人站起來道。

一時間衆人皆向唐予安道喜,似乎方才一瞬間的安靜未曾發生過一樣。

只是這各自心事,卻是只有各人知了。

席上有皇上坐鎮,自然再無憑空惹事之徒。幾名心細的夫人隐隐揣測出皇帝這道口谕下的意思,心道看來這位嘉臨王,原來也不似那般順風順水的人物。

“唐姑娘……”衛令儀心懷歉意。

“王爺。”唐予安回以她一個明媚的笑容,順手塞了一顆剝好的核桃進了她的嘴裏,一邊道:“都說了叫我予安就好。”

“好。”衛令儀也笑了起來。

☆、宴罷離席

等到夏宴罷了,衆人陸續離退,衛令儀與唐予安互換了拜帖,約了過幾日府中再做小續。

衛令儀與唐予安到了門前,遠遠地便見一頂華貴逼人的紫金軟轎停在了門前,衆人正低聲相問不知是哪家的軟轎,卻見一名紫袍男子從轎中下來,眉眼舒展潋滟含情地看了過來。

“那是靖國公嗎?”人群中傳來一名婦人的低呼聲。

在場的都是世家大族的夫人,雖然面子上各有各的精細別致,平日裏也喜歡相較誰家添了新玩意。但哪家又沒有幾件煩心事,這頭一件的大多便是夫妻間罷了。

或是因着姻緣遂父母之命,或是因家族事務糾葛,夫妻間大多感情不睦。眼下見着靖國公竟然親自前來接夫人回府,不由得眼中皆顯現出獨屬于女子的豔羨之情。

“夫人。”趙西源一眼便在人群裏揪住了自己夫人,嬉笑着上前來,從小厮手裏接過一件深紅大氅将衛令儀整個人裹了起來,一邊柔聲道:“為夫可算是等到你了,眼見着夜間霜寒漸重,憂心夫人着涼,便親自相迎,還望夫人莫怪。”

衛令儀雖然不知道這人怎麽忽然這般給自己臉面,卻仍是順從地與他演好了這場戲。昌寧在一旁咬碎了一口銀牙,暗恨衛令儀如何能有這般好運氣,竟然遇到了靖國公這樣好的男人。

“令儀且慢。”

衛令儀扶着趙西源的手背正要上轎回府,卻被匆匆趕來的太子賀旻攔下了。只見那已然由昔日少年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面的男人站在黃昏時的冷風裏,臉上仍是極盡溫柔的笑容:“今日太子府夏宴,本宮并不知情,如若太子妃沈氏有什麽不當之處,還望令儀海涵。我這個做兄長的,現在這裏謝過。”

“謝過?”趙西源眉梢一挑,一雙桃花眼撩過紗簾落在衛令儀的身上,“依太子的意思,今日竟是出了旁的事?”

“并沒有。”衛令儀搖了搖頭,“請太子放心,太子妃對令儀很好,更是照顧有加。”

“太子哥哥,皇妹勸你是別管旁人的家事了。”昌寧看着賀旻一臉藏不住的擔心,心中冷笑,嘴上也沒有半點饒人的意思,“你如今已經娶妻,在與嘉臨王關系過于親昵,終歸是于名聲上不好的。再說了……父皇那邊,你解釋的過來嗎——”

賀旻猛地瞥了一眼昌寧公主,那素日裏溫和敦厚的眼睛裏殺氣極重,沒有半點情緒,縱然不過是一瞬之間,卻仍然被一直緊盯着賀旻的昌寧看在了眼裏。

趙西源下意識朝衛令儀抛去一個擔憂的眼神,卻見她只低垂着腦袋,無人知道她心中在想着什麽。

其實衛令儀比任何人都明白,她雖然養在皇後膝下,但從小皇帝就對她只有表面的疼愛,不過是為了堵住昔日衛氏門下門徒之口罷了。她現在的王位,是爺爺與父親用生命換來的,而她的生命,是母親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

趙西源正要說話,卻聽衛令儀自己先開了口:“太子殿下的好意,令儀收下了。”轉而對趙西源道,“國公爺,咱們該回府了。”

于是,衆人皆四散開來,各自回去府中。

是夜,趙西源擁着被褥躺到了自家夫人的身邊。他默默地蹭了半邊身子進去,可憐巴巴地道:“夫人,今夜甚冷。”

衛令儀轉了個身,半點瞧他的意思也無,“國公爺,夫人也冷,這事兒我幫不上忙。”

趙西源見縫插針地蹭到了榻上,一面在黑暗中輕聲道:“為夫聽說夫人今日與定南府的将軍唐恕之女,唐予安交好?”

“嗯。”衛令儀心知趙西源在朝中四處安插了眼線,太子府中自然也不可或缺。因此她對于趙西源的了如指掌并不差異,只是低低答了一聲。

“我并沒有查你。”趙西源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尤為柔和,宛如夜空上微涼的弦月,既遙遠而不可及,又令人感到慰藉,“今日我本下朝後便回了府,卻聽到太子府的風聲,只道是皇帝參加了夏宴,唐恕回京述職,卻不知為何将家中妻女都接進了京裏。”

“定南将軍戰功卓著,更是深受邊境人民的愛戴。皇上由此疑慮自當是應該的,今日不過是借你之手,将定南将軍的命脈握在了手中。”趙西源細心地慢慢說着,背對着丈夫的衛令儀心裏卻是透亮,或許是唐予安是第一個向她伸出手的人,衛令儀的心裏始終久久無法釋懷。

定南将軍一家本該安安靜靜地保家衛國生活在邊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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