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雁回凝着眼前這人,男子穿着一襲白衣,寬大的袖袍兩邊有金絲繡制的卷雲圖案,腰間一根玉帶垂着一塊質地瑩潤的鯉魚躍龍門形狀的玉佩,前襟之下兩腿踩在四輪車腳踏處,聲音有些喑啞但無不透着肆意的嚣張,只是這面上覆了一個笑臉殼子,叫人無法窺見面具殼子下的面容,能感受到的只有眼眶空洞處掃來的視線。
他迎上雁回的目光在空中與之一觸即分。
雁回頓愣在原地,一股鋪天蓋地的欣喜瞬間淹沒至她頭頂。
是他嗎?
是他吧。
雁回向前一步,卻又生生地止了步子。她不敢貿然相認,更害怕面具殼子之下是一張她不認得的陌生面孔。
男子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随後擺正腦袋。與他同來的還有一随從,面上也覆着同樣的笑臉殼子。正是受了四輪車上男子的命令,這能走能跳的随從将這診堂砸得幹幹淨淨。
“星河。”男子淡淡喚着提拎診堂大夫的随從,那名叫‘星河’的男子便奮力扔開大夫,仿若是扔什麽污穢,繼而大步走到男子身後,手掌覆上四輪車的手柄,想要推着主子離開。
四輪車經過雁回時,車上男子歪了歪腦袋淡淡對着雁回道:“姑娘想抓什麽藥直接抓便是,我将這大夫收拾了,諒他再不敢欺負姑娘。”
經男子提醒,雁回這才将藥方子遞了上去。大夫戰戰兢兢地接過藥方開始抓藥,而四輪車上的男子已經出了門,雁回按下心頭千言萬語,生怕就這麽錯過了,止不住幾番催促大夫。
大夫心裏念着趕緊送走瘟神的好,可他早被這兩個不由分說就砸店的男子駭得手腳發軟,加之雁回一直催促,越是着急行動越是緩慢。
好不容易抓了藥,雁回付過錢便要追出去。
剛奔出門外,便見那人就在不遠處待她,月光輕輕落在他肩頭為他披上了一層銀色的薄紗。
雁回腳步一頓,喉中一澀,問:“你……你在等我嗎?”
略帶沙啞的嗓音從笑臉殼子底下透出,帶着一分笑意:“是,我在等着姑娘。”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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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認出姑娘身上服飾。”男子不知為何臨時換了自稱,笑道:“想必姑娘是宮裏人吧,在下名為張三,是皇家寺廟住持大師的遠房表親,幸得太後娘娘仁愛允在下暫住寺中。今日下山辦事恰遇到這黑心掌櫃的欺負姑娘,這便才出了手。姑娘無需感激在下,在下能有幸回報太後娘娘之恩是榮幸。”
雁回愣了愣,呢喃:“張三?”
張三面上笑意不減道:“是,在下從小身子不好,聽說賤命好養活,父母便取了這名。”
雁回目光釘在張三笑臉殼子上,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從嗓音中擠出一句:“今日你幫了我,便是我的恩人。只是恩人覆面,我既認不得恩人,将來又如何回報恩人。”
“姑娘。”張三無奈:“在下方才說過,無需姑娘感激更無需姑娘報答,在下不以真容見人也是有緣由的。”
雁回抿唇,瞧他,滿眼的不信。
張三嘆氣連連:“在下實在貌醜,擔心吓到姑娘。”
話盡于此,雁回也無法再說什麽。
張三做出一個請先的手勢,道:“姑娘是否要回寺中,正好在下也辦好了事可以同行。未損姑娘清譽,請姑娘先行,天黑路遠,姑娘也無需害怕,在下就在姑娘身後。”
雁回垂眸,轉身離開。
等雁回走遠了,這人看着她融入黑幕後才發出一聲長長的籲嘆。
“草率了。”他懊惱道:“竟是沒想到她還會回來。”
“主子。”星河問:“皇後娘娘認出您了嗎?”
他心中念着‘皇後娘娘’四字,說不清心中什麽情愫,只揭下笑臉殼子,露出一張含着清風般笑意的面容來,月輝之下映照之下,那眉眼竟是比天空的圓月還奪目明亮,眉宇間一點小痣,眉骨處一抹疤痕,赫然是如今那副懸挂在中宮畫像的畫中人。
“不知。”國舅爺淡淡道:“許是認出了,許是沒認出。”
星河卻道:“奴卻覺得娘娘認出您了。”
“哦?”國舅爺拖長尾音,眼梢微挑:“怎麽說?”
“主子瞎謅的名字也太随便了。”星河直擊要害:“您覺得侍從的姓名比主子的姓名還好聽,這合适嗎?”
“是不合适,我這不趕緊補救了嗎?”國舅爺重新将笑臉殼子戴上,又悶聲說:“你這名字再好聽,也是我取的。”
星河沒搭話,聽見國舅爺道:“走吧,再不跟上就跟丢了。”
星河重新覆上四輪車手柄,車輪碾過道路發出一陣‘辘辘’響聲,車上人仰着腦袋看着滿天星子。
他并不擔心雁回有沒有認出自己,他也早向雁回表明自己的宿願。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
那剩下的話是: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縱使相逢應不識。
——縱使相逢應不識!
——縱使相逢應不識……
雁回僞裝出宮便是為查皇家寺廟外男的身份,沒想到老天第一次眷顧了她,她出宮第一日便撞上了這人。
張三。
雁回念着這名字,覺得若這人真是國舅也實在敷衍。
回到寺廟,雁回将藥材送去了女醫那,又順勢探了探太後病情。太後确确實實感了風寒,又心心念着謝昀這才病倒了。
若這皇家寺廟中真是藏了一個國舅爺,這一切便也說得通了。太後不讓她在寺廟久待便是怕她發現這秘密,而如今坐在四輪車上的國舅爺想必是受過重傷,重傷之人又怎麽日日随着太後食齋素。
如果真是國舅爺……
雁回垂眸,不知謝昀知不知曉此事,若是知曉又怎輕松放自己來這寺廟,若是不知,謝昀當日所言的‘驚喜’又是何意。
紛念太多,雁回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卻更加堅定了一事。
她必須确認張三的真實身份。
往後的一段時日雁回都在想如何确認這事,可任憑她絞盡腦汁想出的計策都被對方風輕雲淡地卷回來了。直至謝昀抵達郦城那日,雁回收到了謝昀的回信,暗衛悄悄将信交給了她。
雁回還瞞着自個兒的身份,便去後山拆信。
然後在後山撞見了張三。
星河沒在他身旁,他似乎是睡着了,石案邊還歪歪斜斜倒了幾個酒壺,林間鳥啼清脆,好不惬意。
惬意到與國舅爺的做派如出一轍!
雁回捏着信,輕手輕腳走到那人面前,這人還戴着面殼,清緩的呼吸聲從面殼透出來。
這一刻雁回心跳如擂,所有探知真實身份的計策在她心底碎成齑粉,什麽十全十美的計策都不如現在。
雁回伸手,她顫着手慢慢的慢慢地揭下面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