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散心
乾隆能登上皇位，本身并不是一個愚笨的人。否則，當年康熙和雍正，也不會看好他。他只是被人吹捧了太久，所以才糊塗了。這次一清醒，就徹底變了。
花了一晚上處理了堆積的奏折，乾隆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去休息。他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麽勤于政事了。當然，這麽一來，綠頭牌，就沒甚用了。
一臉幾天，乾隆都沒有翻牌子，也沒去找妃子，除了去了坤寧宮一趟，每天給老佛爺請安，竟是連多餘的一步都沒跨進內宮。這更叫所有人篤定，一定發生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事，乾隆才會突然變化這麽大。一時間，各宮的暗線都開始活動起來，誓死，找出那個原因。
結果，當然是讓人失望的。
乾隆就跟是苦行僧似的，半點女色不近，只一心撲在公事上，時間規律的叫人找不出半點不對勁。
一群人郁悶了，皇上這究竟是怎麽了啊？
乾隆可不管她們這些，就在她們私底下小動作不斷地時候，乾隆也沒閑着。
雍正留下來的粘杆處，乾隆自登記以後，幾乎就沒動過。可是這次，為了他這些年漂游中的疑惑，他把裏面的精英全派了出去。專門調查這後宮的事，務求把這幾十年發生的事，全挖出來。這些粘杆處的人閑職了二十幾年，乍然有事做，那還不是賣力非常？不幾天，一疊厚厚的奏表，就放到了乾隆的案桌上。
乾隆看着那厚厚的一疊，突然升起一種膽怯。如果，他的那些懷疑都是真的，如果，他曾經以為的美好，內地裏全都沾着血，那他……
可他畢竟不是一個逃避的人，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伸出手，拿起了那份奏表……
永璋這些日子過的很不錯，乾隆前些天來他府裏的那席話，讓他放下了十幾年來的郁結，頓時，看什麽都順心了。天，那麽藍，雲，那麽白，也能細嘗美味佳肴，品味高床暖枕，沉疴的身子，倒真的有了幾分起色。把太醫弄得是喜出望外。
這天他喝了藥，不想再躺在床上，便吩咐了人在檐廊下設了個軟榻，喝茶看風景——以前心裏有事，都沒這麽休閑的享受過。果然，吹着風，捧一杯香茗，看滿眼青翠，心情，真的會飛起來。永璋深深呼口氣，笑起來。
乾隆進來時，看到的就是他這副放松享受的模樣，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永璋呢。
記憶裏，這孩子都是一臉苦大仇深抑郁的樣子，從來沒有……原本憤怒的心突然平靜下來，深深的愧疚，湧上心頭。
到底還是他欠了他們啊！
他的妻妾，他的子女。
“皇阿瑪？”
永璋感覺周圍莫名的安靜，回頭一看，就見乾隆站在那裏，出神的不知道想些什麽，不由叫道。
乾隆定定神，笑笑，走過去攔住了要行禮的永璋：“身子不好，就不要在乎這些虛禮了，好好躺着。”
永璋見他一臉認真不似客套，可就依言沒有起身，注意到他臉色不好，頓了頓，扯開了話題：“那些奴才是怎麽辦事的，皇阿瑪來了，也不知道通報一聲。”
乾隆笑着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你也別怪他們，是我不讓他們通報的。太醫說你還要靜養，沒必要為了我來又來回折騰。累！”
“皇阿瑪能來看兒臣，是兒臣的榮幸，有什麽累的。”永璋聞言，心裏還真是欣喜。皇阿瑪居然連這些小事都注意到了，還體貼的擔心累到他。孺慕之心頓起，也就把純妃讓人捎來的注意乾隆的心思，收了幾分。
純妃當時派人告訴他，乾隆這次改變太大，不知道是好是壞，讓永璋小心行事，不要觸怒乾隆。永璋當時聽罷，還以為乾隆的關心都是虛的，可現在看他連這些小細節都考慮到了，那還能無動于衷。額娘是想太多了。永璋這麽思忖，讓人給乾隆上普洱。
“兒臣知道皇阿瑪喜歡碧螺春，只是府裏沒有今年的新茶了，還請皇阿瑪不要嫌棄才好。”永璋有些忐忑的說道，“這普洱倒是二十年陳的，皇阿瑪嘗嘗。”
兒子的孝心啊，乾隆哪可能說不好。還沒喝呢，就笑開了：“陳年普洱？好，朕嘗嘗。”啜一口，驚喜笑道，“不錯不錯，入口甘醇，好茶！”
永璋這下放心了，不過客氣話還是得說的，“兒臣準備不周，真是該死。”
“渾說什麽？”乾隆眼睛一瞪，“什麽死不死的？你是朕的兒子，一定能長命百歲。以後這種話，都不要再說了。”
永璋不及防他會說這樣的話，真是又驚又喜，皇阿瑪對他，真的改變了。這麽一想，剩下的那一點點防備心，就都卸了下來。
其實也不怪永璋抵禦力差，他年十四被乾隆厭棄，剝奪了繼位資格，宮裏有跟紅頂白的，就輕慢了她。後來分府出來，也是被人冷落的，純妃看他身子不好，有些事也不和他多說。這十幾年清淨下來，永璋的心機，還真沒多見長，頂多就比那被皇後護着的永璂好了那麽一點點，現在乾隆這麽關懷備至，永璋那小小的猶豫不定，防備猜疑，頓時就煙消雲散了。
乾隆很享受兒子這麽孺慕的眼光，那是純粹幹淨為了他的關心而感動的眼神，而不是，帶着目的的，功利的眼神。乾隆想起當初的永琪，雖然好話一串一串，可都是在小燕子闖禍的時候。現在回想起來，他當初怎麽就會那麽輕易地相信他而傷害了其他人？
“怎麽今兒想到出來？外面風大，怎麽也不怕着涼了。”乾隆有心增進父子感情關心兒子近況，可這話說出口，就不對味了，乾隆懊惱，頓了頓，又道，“你要是真想看風景，等身子好了朕帶你去木蘭秋闱。”
乾隆這欲蓋彌彰的樣子實在讓人忍不住，永璋嘴角挂起了笑，道：“兒臣遵旨。兒臣也是看外面景色好出來透透氣，一直悶在屋裏，也覺得累得慌。皇阿瑪有令，兒臣以後，一定小心。”心裏也暗笑乾隆緊張，自己又不是那些風吹就倒的女人，怎麽會那麽容易着涼？不過是父親的心意，兒子接受就是。
乾隆也看出永璋的笑意了，尴尬不已，只是心裏的一個角落，還是很高興永璋能這樣。這幾天他見了永瑆永璂，還和永瑢永璇永珹打了照面，這些孩子，對他的示好，雖然面上不顯，但那眼睛裏，都透着驚訝和防備，讓他很難受。
真是錯事做太多了！
就因為如此，永璋對他這樣，更讓他覺得難能可貴。
“你年紀不小了，也該辦差事了。和朕說說，你身子好了，喜歡做點什麽？”好兒子，怎麽也得嘉獎一下，乾隆很大方的讓兒子挑選以後上班的部門。
“啊？”永璋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麽又說道這上面了？“兒臣、還沒想過……”他這清清閑閑的過了十幾年，這突然的，要辦差了？
“那就現在想。”乾隆想想，永璋一直沒領過正經差事，可能不知道裏面具體情況，便指點他，“你喜歡做什麽？說出來，朕幫你合計合計。”
“唉～”
看着興致勃勃的乾隆，永璋突然覺得，皇阿瑪，也挺和藹的。
額娘真是想太多了，他一個兒子，皇阿瑪這座老子的，怎麽會對他有什麽陰謀？
“其實，兒子比較喜歡看書……”
“真的？那都看了什麽書？”
“也沒什麽，就是四書那些……”
“……”
這一天，乾隆和永璋，聊得很開心。
乾隆離開永璋府邸，已經是夕陽西下。
坐在馬車裏，乾隆回想着一下午和永璋之間和諧的交流，突然不想這麽早回宮。
他現在需要時間冷靜一下。
“高無庸，找家酒樓，爺要散散心。”
雖然乾隆的命令來的突然，可高無庸也不是那種遇事就慌了手腳的，利落的答應一聲，很快，就找到了一家看着不錯的酒樓。
“爺，到了。”
乾隆下車，進店，自有高無庸包了包廂，點了酒菜伺候着。他就看着窗外人來人往，想起上午自己看到的那份奏表。
原來，他以為的那些純潔無暇的女子，背地裏，都是那麽污穢。
還是一個孤魂野鬼的時候，乾隆就知道他的女人不簡單，一個個，都是演戲高手，可饒是他做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吓到了。
何其不堪啊！
他的慧賢，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慧賢，暗地裏，卻是害了永琏的兇手。他的孝賢，大度雍容的妻子，實際上，卻聯合着老佛爺讓慧賢一點點虛弱至死。純妃和永琮的死脫不了幹系。嘉妃在這裏也不幹淨。十三五格格的去世，是有人在背地裏下黑手，那矛頭，直指令妃……
這還是溫柔鄉嗎？根本就是虎狼窩啊！
乾隆突然一陣膽寒，想到自己枕邊的都是這樣的人物，就是一陣唏噓。再美的容顏，也沒了吸引力。
罷了罷了，深宮寂寞，這些女人也不容易，慧賢孝賢嘉妃都已經死了，跟死人還計較什麽？純妃也大限将至，看在三個孩子的份上，讓她安安心心的去了便是。至于令妃、乾隆眼中寒芒閃過，敢害他的孩子，他要她生不如死！
要說現在乾隆心裏最恨的人是誰，那就是令妃！不單是永璟五格格的死，乾隆更恨的是她把他當傻子耍，裝模作樣為孝賢哀痛，踩着死人往上爬。還利用小燕子紫薇給皇後沒臉争寵奪權，讓他喪失了其他子女的心。做了這麽多，她還能每天擺出溫柔善良的表情。乾隆為她的心機震驚了，怒火，也更甚。
過幾天就廢了她！乾隆冷哼一聲，一個包衣奴才，還敢做這麽多小動作，真當他死了嗎？
打定主意，乾隆心情好了許多。也有閑情察看百姓的生活。酒樓向來是消息的集中地，乾隆雖然坐在包廂，但這裏的隔音并不好，又是靠窗，他還是能聽見外面的讨論聲的。叫下人都保持了安靜，他開始細聽外面人家長裏短的說着閑話。
開始臉色還不錯，不一會兒，就陰沉了下來。
高無庸也尖着耳朵在聽外面動靜，見乾隆這樣，冷汗刷刷的，就流了下來。
阿彌陀佛，這宮裏，怕是得變天了！
